紀雲禾潛入地牢之際,本以為會有一番爭鬥,但她所到之處,四周皆有無數寒冰,而這些寒冰卻與一般術法凝聚的寒冰不同,寒冰的尖銳之處皆帶有一抹鮮紅,好似是鮮血的印記,但明明這些尖冰根本沒有傷及任何人。
紀雲禾心頭倏有不祥的預感,她腳下加快,愈發著急的往地牢最深處而去。
一直向里走,越走氣息便越是寒冷,四周帶著血紅色的寒冰便也越發的多了起來。及至轉角處,紀雲禾倏爾看見牢籠之外的順德公主!
順德也倏爾一轉頭,一雙瘋狂的眼睛瞪著紀雲禾:「紀雲禾!」她一字一句的喊著她的名字,帶著蛇蠍一般的怨毒。但聽在紀雲禾耳朵里,卻與當年也沒什麼兩樣,只是順德如今,一身紅衣破敗不堪,頭髮散亂,哪還有半分高傲公主的氣勢,只有那股瘋狂,更比當年強了數百倍不止。
她身後的青色氣息凝成的大翅膀卻撐滿了牢中甬道的空間。
她以手中的青色氣息擋在身前,而在她面前的牢籠里,血色冰劍正在與她角力對峙。
紀雲禾沒看見牢中的人,但想也知道能弄出這動靜的是誰。她沒有猶豫,腰間長劍一出,徑直往前一擲,長劍附帶黑色的妖氣,從側面向順德殺去。
順德一咬牙,這方想擋,可顯然,對付長意已經用完了她所有的力量,紀雲禾的長劍輕而易舉的穿過她的防禦,刺過她的肩頭,徑直將她身體釘在了地牢的牆上。
順德一聲悶哼,身體脫力,靜靜被釘在牆上,一動未動,好似接連的戰鬥已經讓她喪失了繼續的力氣。
紀雲禾未免萬一,又將袖中匕首擲出,匕首正中順德喉間,鮮血流淌,順德氣息登時消失。
紀雲禾這才上前,而面前的一幕,卻讓紀雲禾徑直呆怔在當場。
玄鐵牢籠之中,血色冰劍之後,長意渾身皆已被寒冰覆蓋,宛如被冰封其中,他的臉頰也在薄冰之後,唯有那一雙藍色的眼瞳,讓紀雲禾方覺他有兩分活著的生氣。
「長意……」
好似是他們此生見的第一面。他是被囚在牢中的遍體鱗傷的鮫人,她是在牢外的馭妖師。
但這到底不是他們此生所見的第一面了。紀雲禾狠狠一咬牙,忍住心頭心疼,她手中凝聚術法,變化為劍,她拼盡全力一揮,砍在那玄鐵牢籠的大鎖之上。
牢籠震顫,玄鐵之鎖應聲而破。紀雲禾拉開牢門,立即沖了進去,她奔到長意身邊,身後九尾顯現,她周身染著狐火,一把將面前被封在冰中的人抱住。
「長意……長意……」
她輕輕呢喃著他的名字,狐火將堅冰融化,裡面的人終於慢慢從薄冰之中顯露出來。紀雲禾立即伸手,捂住他的臉頰。
絕美的容顏冷得讓狐火圍身的紀雲禾也有些顫抖,但她沒有放手,怎麼可以放手,她雙手輕輕搓著長意的臉頰:「快點暖和起來,摸摸就好了,摸摸就好了。」
而長意卻一直未曾動一下。
直到他渾身的冰都已經融化,他的身體也已經柔軟下來,冰藍色的眼瞳閉了起來,再無其他的力量支持,他整個人便向地上倒去。紀雲禾立即將他抱住,她不停的用狐火揉搓他的臉頰,又在他的掌心摩挲。
「長意,我好不容易回來了,想起來了……說好了回北境,我不許你食言。你以前與我說,你們鮫人不說謊的……」
紀雲禾將他掌心溫暖,卻看到他手腕上的傷口。
紀雲禾知道這是什麼,長意認為自己的力量不足,於是以血為媒,幾乎是賭上自己生命的在與順德相鬥。
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消耗,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紀雲禾緊緊咬住牙關:「你不許騙我……」再難忍住心頭情緒,紀雲禾將頭埋下,貼著他的臉頰,哽咽著,再難開口吐出一字。
忽然間,一股微涼的呼吸在紀雲禾耳邊響起。
紀雲禾立即抬起頭來,卻見那蒼白至極的嘴唇微微張開,他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繚繞成白霧,雖然微弱細小,但也足以讓紀雲禾欣喜若狂。
「長意。」她重新找回了希望,「你等著,我帶你回北境。」
「你不該……」虛弱的聲音宛如蚊吟,但紀雲禾將每一個字都聽清楚了,「……來涉險……」
紀雲禾又幫他搓了搓手,待得感覺他的身體恢復了些許溫度,紀雲禾這才將他架在肩頭上,「走,回去再說。」
未等紀雲禾邁出一步,那方被釘死在牆上的順德公主倏爾喉間發出了幾聲怪異至極的桀桀怪笑。宛如是什麼詭異的鳥,在日暮之時的啼叫,聽得人心疼發寒。
紀雲禾望向順德,她還是被釘在牆上,一把匕首一柄劍,皆是致死之處,但她還活著,陰魂不散。
「就等你來了……」順德喉間聲音嘶啞,「你終於來了,今天你們都將成為我的祭品。」
紀雲禾看了一眼長意,心知而今在京城,大國師不知何時和插手此事,她不宜與順德纏鬥,紀雲禾手中掐了訣,想要就此御風,但未等她手中術法開啟,地牢之上的天花倏爾裂開,紀雲禾一怔,但見上方一個青色陣法輪轉,接著宛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鐘,將她與長意往其間一罩!
整個世界霎時變得漆黑。
陣法之中的紀雲禾只覺她與長意忽然下墜,像是地板突然裂開了一樣,他們不停的往下墜往下墜,仿似被那桀桀怪笑拉拽著,要墜入這地獄的深淵……
紀雲禾什麼想法都沒有,她只死死的抱住長意,心裡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不管天崩地裂亦或命喪於此,她都不會在放開這個鮫人。
不知在黑暗之中下墜了多久,失重感倏爾消失,她抱著長意坐在一片漆黑當中,不見日月,不分東西。
「長意?」
「嗯……我在。」長意聲音沙啞虛弱,但還是回答了她。
知道長意暫時沒事,紀雲禾稍稍放下心來,開始分析自己所處局勢。
她知道,順德抓了長意,便是為了誘自己前來,她布下陣法,想要抓她,這裡,便是順德的陣中。
但很奇怪,照理說,當她找到長意的那一刻,順德的陣法就該捕捉他們,捕捉到之後,就該動手了。順德方才說,想讓他們兩人成為她的祭品,想來,她是想要吞食他們兩人的力量,但她卻沒有第一時間這麼做。
可以推斷出,之前長意與紀雲禾給她造成的傷,影響不小,也打破了她本來的計劃。
她暫時用陣將他們困住,是想等她身體恢復之後,再來處置他們。
而順德恢復的時間,便是他們的生機。
「這是局……」長意對紀雲禾道,「你本不該來。」
「該不該我心裡清楚,你還記得我之前與你說的嗎。我要有選擇的權利,這就是我要的自由。」紀雲禾問他,「傷重嗎?」
「重。」他倒是給了個誠實的答案,「但還死不了。」
「好。」紀雲禾站起身來,「我背著你,我們一起去找陣眼。」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長意背了起來,待得長意在她背上趴好了,紀雲禾卻在這樣的境況下倏爾間笑出了聲來,「大尾巴魚,這一幕是不是似曾相識。」
長意趴在紀雲禾的背上,聞言,默了一瞬,蒼白的唇便也微微勾了起來:「是。」
十方陣中,他魚尾尚在,行走不便,紀雲禾便也是這樣背著他,在十方陣中行走,尋找陣眼。
而現在,他開了尾,也還得讓她來背。
「十方陣都走出去了,區區一個順德公主布的陣還能困住你我?」紀雲禾道,「待破了這陣,回到北境,你傷好了,我也得讓你背我一次。」
「多少次都行。」長意言罷,微微一默,「紀雲禾……」他頓了頓,忍住了喉間情緒,「為什麼不告訴我?」
紀雲禾轉頭看了長意一眼,本想問告訴什麼,但轉念一想,長意與順德相鬥,而後對她說這句話,他們之間的隱瞞,還剩下什麼,一目了然。
紀雲禾心想,當年的事情,也差不多是時候告訴長意了,卻沒想到,竟然是通過順德這個始作俑者的嘴讓長意知道的。
「本來想等你給我拿吃的回來之後,告訴你的。」紀雲禾輕巧一笑,這段過往,輕的只是一段茶餘飯後的閑談,「結果不是被截胡了嗎……」
黑暗中,長意沉默了半晌,聲色壓抑,帶著懊悔:「我早該想到……」
「長意,你說得對,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話不該由我來說。」
「不,正是該由你來說。那是過去的事了,我不告訴你,是認為,我這個將死之人,告訴你沒有意義,而且我也害怕,怕你知道所有之後,依舊恨我,恨我剝奪了你選擇的權利。」
銀色的長髮落在紀雲禾肩頭:「我不會。」
「但是我還是害怕,現在告訴你,也依舊怕你怪我。但我並不是將死之人了。我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了。」紀雲禾道,「以後的歲月,我想牽著你的手走過……或者背著你,亦可。」她笑了笑,看著空無一物的前方,卻好似看見了漫山的春花,見到了陽光的模樣。
「我想與你之間,再無隱瞞。」
她說得平淡且平靜,卻在長意湖水一般透藍的眼瞳里掀起漣漪波浪。
他閉上眼瞼,卻忽然道:「順德是個瘋狂的人……」
「嗯。」
「她做對的唯一一件事,是把我送去了馭妖谷。」
紀雲禾腳步一頓,倏爾思及這些年來,長意所經歷的事情,再細想他這一句話,紀雲禾一時間,卻覺心頭鈍痛不堪。
順德把他送去馭妖谷,他被折磨、鞭打、開尾,經歷過這麼多的苦與難,但他卻說,那是順德公主唯一做對的一件事……
因為他在那裡遇見了她……
幽深的黑暗中沉默良久,紀雲禾開口的聲音,是強做笑意,卻隱忍著哭腔的顫抖:
「你這條大尾巴魚。就喜歡說一些出其不意的話。」
經過這麼多事,他看起來好像變了,但還是那一顆赤子之心,簡單、美好,善良得讓人……
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