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禾本以為自己會要找很久,可沒走多久,下擺的線都還沒拆完,她倏爾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凹坑。
與這一片金光的天地不一樣,這凹陷之地中,竟然是一片青草地,有花,有樹,有小溪潺潺,凹坑正中,還有一間小屋子。
如果這天地不是金色的,紀雲禾還以為自己柳暗花明的踏入了什麼南方村落。
在這什麼都沒有的十方陣之中,竟然還有這麼一片世外桃源?
紀雲禾覺得稀奇,這總不能是封印鸞鳥的十位馭妖,特別給鸞鳥建的吧?唯一的可能,是青羽鸞鳥被關在裡面這麼多年,自己給自己造了一方天地。
「倒也是個奇妖了。」
紀雲禾說著,邁步踏入巨大的凹陷之地中。
她越往裡面走,越是發現這地方神奇。
鳥語花香,一樣不少,但能聽到鳥聲卻看不到鳥,只能看到地上金色石頭雕的小鳥。能聽到遠處傳來的狗叫,但卻一直沒見到狗跑過來,只遠遠的看到一條金色的「狗」被放在大樹後面,一動不動。
有聲音,有形狀,就是沒有生命。
紀雲禾在這奇怪的「世外桃源」中走了一會兒,一開始的好奇與新鮮過去,緊接著湧上心頭的情緒,竟是一種彷彿來自遠古曠世的寂寞。
這天地之間,除了她,所有東西都是假的。
那青羽鸞鳥在這裡耗費數十年造就了這一片屬於她的天地,但她造不出任何一個與她一樣的鮮活生命。
這些石頭鳥,石頭狗,聲音多生動,這曠古的寂寞,便有多煞人。
紀雲禾一時間有些恍惚,如果她也被永遠困在了這裡……
此念一起,竟讓她有些背脊發寒,她一轉頭,驀地看到背後一直牽連著她與鮫人的那根棉線。
沒有更多猶豫,紀雲禾不再往裡面多走,她轉身到溪邊,摸了摸溪水,卻發現這無頭無尾的溪水,竟然卻是真的。
她脫下外套,將外套扔到溪水之中,汲了水,便拎著濕噠噠的衣服,循著棉線的蹤跡往回走。
回時的路總比來時快。
紀雲禾覺得自己只花了來時一半的時間,便重新找到了鮫人。
他還是和她離開時看到的一樣,側躺著,手指蜷著那根紅線,一動也未動過。
看見鮫人的一瞬,紀雲禾只覺剛才那剎的空寂就如茶盞上的浮沫,吹吹就消失了。
她沒有去和鮫人訴說自己方才的心緒變化,只蹲下身,將衣服上汲來的水擰了一些到他尾巴上,一邊幫他把水在尾巴上抹勻,一邊問:「背上傷口需要嗎?」
鮫人點頭:「需要。」
紀雲禾看了眼他依舊皮開肉綻的後背:「我不太會幫人療傷,下手沒什麼輕重,你忍忍。」
「你很會幫我療傷。」
紀雲禾沒想到,鮫人竟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仔細想想,他們認識這短短的時日里,她這已經是第三次幫他療傷了,第一次是在那牢里,她正兒八經的給他抹葯療傷,第二次,是她方才騙他頭來摸,第三次,便是現在。
「我也就給你上藥、施術、汲點水而已。」紀雲禾一邊說著,一邊把衣服上的水擰到鮫人的後背傷。
水珠順著他的皮膚,流到那觸目驚心的傷口裡。
他身體微微顫了顫,似在消化水滲入傷口的疼痛,過了一會兒,他又聲色如常的開了口:「都很有效。」
這個鮫人……
紀雲禾看著他的傷口將那些水珠都吸收了進去,她盯著鮫人的側臉,見他並無半分玩笑的神色……他竟是真的打心裡覺得,紀雲禾給他的「治療」是有效的……
第一次便罷了,先前她摸他頭也有效?
紀雲禾忽然間開始懷疑起來,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一種法術叫「摸摸就好了」……
將衣服上的最後一滴水都擰乾了,紀雲禾抖了抖衣服:
「你先歇會兒,等你傷稍微沒那麼疼了,我帶你去前面,那邊有你前輩留下的……產業。」紀雲禾琢磨著找到一個她認為最適合的詞,來形容青羽鸞鳥留下的那一片凹地。
而鮫人顯然對她這個詞沒什麼概念,他只是沉默片刻,坐起身來:「我們過去吧。」
紀雲禾見他坐起,有些愣神:「你不……」紀雲禾轉眼看到他背上的傷口,卻神奇的發現,他那些看起來可怕的傷口,在溪水的滋潤後,竟然都沒有再隨著他的動作而流血了。
乖乖……紀雲禾詫異,心想,難道真的有「摸摸就好了」這樣的術法?
她沒忍住,抬手自己摸了摸自己的頭頂,試圖將自己莫名失去的靈力找回來,但摸了兩下,她又覺得自己大概是傻了。
她是人,這鮫人是妖怪,素來都聽聞海外鮫人長壽,身中油還能製成長明燈,他們有了傷,恢復快,大概也是族類屬性的優勢。哪個人能真的摸摸就把別人的傷給抹平了。
又不是那傳說中的神仙……
紀雲禾感慨:「你們鮫人一族,身體素質倒是不錯。」
「勤於修行而已。」
又得到一句官方回答,紀雲禾失笑,只覺這大尾巴魚,真是老實嚴肅得可愛。
紀雲禾伸手攙住他的胳膊,將他扶起:「大尾巴魚,你能走路嗎?」
大尾巴魚垂下頭,紀雲禾也跟著他垂下頭——
只見他那巨大的蓮花一樣的尾巴華麗的鋪散在地,流光輪轉,美輪美奐,但是……並不能走路。
華而不實!
紀雲禾在心裡做了如此評價,緊接著便陷入了沉默。
大尾巴魚也有些沉默。
兩人獃獃的站了一會兒,大尾巴魚說:「此處有陣,我行不了術法。」
「我也是。」紀雲禾接了話,沒有再多說別的,一步跨到大尾巴魚身前,雙腿一跨,蹲了個標準的馬步,身體往前傾,把整個後背留了出來,「來,我背你。」
鮫人看著紀雲禾的後背。
她背脊挺直,好似很強壯,但骨架依舊是女孩子的瘦弱。
鮫人伸出手,他的一隻胳膊,就能有紀雲禾脖子那般粗。
紀雲禾等了許久,沒等到鮫人爬上她的背,她轉頭瞥了鮫人一眼,只見鮫人站在她身後,直勾勾的盯著她,也不說話。
紀雲禾問他:「怎麼了?怕我背不動你啊?」紀雲禾勾唇一笑,是她特有的自信,「安心,我平日里,可也是個勤於修鍊的人。」
「勤於修行,很好。」鮫人承認她的努力。
「那就趕緊上來吧,我背你,沒問題。」
「可是你太矮了。」
「……」
乾脆把他綁了拖著走吧……紀雲禾想著,這個誠實的鮫人,未免也太實誠了一點。
「你自己努力把尾巴抬一抬!」紀雲禾嫌棄他,沒了剛才的好脾氣,「沒事長那麼長尾巴幹什麼,上來!」
大尾巴魚被凶了,沒有再磨嘰,雙臂伸過紀雲禾的肩頭,紀雲禾將他兩隻胳膊一拉,讓他抱住自己的脖子,命令他:「抱緊點,抱好!」
鮫人老老實實的抱著紀雲禾脖子。
紀雲禾手放到身後,將鮫人「臀」下魚尾一兜,讓鮫人正好坐在她手上。
但當紀雲禾伸到後面的手把鮫人「臀部」兜起來的時候,鮫人倏爾渾身一僵。
紀雲禾以為自己壓到他什麼傷口了:「疼嗎?」
「不……不疼。」實誠正經的鮫人,忽然結巴了一下。
紀雲禾沒多問,將他背了起來。
紀雲禾很驕傲,雖然隱脈不見了,沒了靈力,但論身體素質,她在馭妖師里,也是數一數二的厲害。
「你看,我說我能背得動吧。」
她背著鮫人邁步往前,那巨大的尾巴末端還是拖在了地上,掃過地面,隨著他們走遠,留下了一路唰唰唰的聲音。鮫人在紀雲禾背上呆著,似乎十分不適應,他隔了好久,才適應了,想起來回答紀雲禾的話。
「嗯,我剛才沒說你背不動,我是說,你太矮了。」
「……你就閉嘴吧。」
紀雲禾覺得,如果順德公主哪一天知道這鮫人開口說話是這風格,她怕是會後悔自己「令鮫人口吐人言」這個命令吧。
這鮫人說話,能噎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