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通天峰,玉清殿。
「什麼?」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道玄真人脫口而出地道:「魔教三大派閥都已經在和獸妖決戰之後,全軍覆沒了?」
站在三位當今正道領袖的下首,以及旁邊或坐或站的許多前輩,蕭逸才、法相、陸雪琪等一行回到青雲山的正道弟子,都沒有說話,只有為首蕭逸才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是的,師父,我們七人都是親眼看到了,西南毒蛇谷中屍橫遍野,慘不忍睹,魔教的確受到了重創,包括三妙夫人等魔教合歡派、萬毒門的許多人物,我們都已經找到了他們的屍首,只有鬼王宗首要人物沒有發現幾個,但說不定是因為獸妖噬人,所以……」
站在後面的陸雪琪臉色又白了一下,彷彿這件事情和當時的慘狀,時時刻刻都記在了她的心裡,讓她揮之不去,但不管怎樣,她此時已經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表面上並沒有露出多少異狀,旁人也沒看出什麼,只有坐在人群前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這個將陸雪琪撫養長大的人,才注意到了陸雪琪冰霜一般冷漠清麗的臉上,似有異樣的苦楚。
水月大師眉頭輕皺,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此刻玉清殿上群情聳動,議論之聲越來越大,看著這些正道精英們的臉色,有的驚訝,有的畏懼,更多的卻是表情複雜,驚喜交集,想來也是,魔教與中土正道相爭不知多少歲月,正道數次圍剿都效果不大,此番卻是被獸妖一舉殲滅,真是意外之喜。只是魔教既然能與正道相持,那實力自然不可低估,但面對獸妖的攻擊卻慘敗如此,在座的並沒有幾個傻子,誰都可以想得到,獸妖的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天下正道雲集的青雲山。
而如今已是天下蒼生最後希望的正道,是不是能夠擋住這一場前所未有的驚世浩劫呢?
誰的心裡都沒有底!
坐在最前方的正道三大巨擎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在低聲商量一陣之後,俱都是眉頭緊鎖,這時道玄真人說了幾句話,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隨即道玄真人站了起來,咳嗽了一聲。
玉清殿上的議論私語聲頓時小了下去,眾人的眼光都望向道玄真人那裡,道玄真人面色凝重,待眾人完全安靜下來之後,沉聲道:「諸位道友,剛才的事,大家都聽的很清楚了。魔教意外覆亡,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但詳細情形如何,魔教是否還有餘孽在那場大戰中殘存逃逸,我們仍然還要查個清楚,不過眼前此事已經並不重要了。」
他面容嚴峻,眼中精光閃爍,不怒而威,肅然道:「諸位道友,如今浩劫就在眼前,天下生靈塗炭,獸妖妖孽實力之強,實在令人驚訝。但我等既為正道中人,便無道理再臨陣退縮。此事複雜,我與普泓上人和雲谷主兩位要好好商量一下,然後再做決斷。諸位也先請回,好生修養,大戰之期多半不遠,到時為了天下蒼生百姓,還望諸位多多出力了!」
眾人紛紛點頭答應,道玄真人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普泓上人和雲易嵐也站了起來,向後堂走去,道玄真人正想也跟上的時侯,忽又想起什麼,對蕭逸才道:「逸才,你也來吧,當時的情況你再對我們詳細地說說。」
蕭逸才應了一聲,大步走了上去,跟在道玄真人背後向後堂走了進去。大殿之上待這三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一走,登時熱鬧起來,眾人三五成群,議論紛紛,除了蕭逸才跟隨道玄真人等去了後堂,其他六個去西南打探消息回來的正道弟子,俱都被許多人圍在中間,眾人七嘴八舌地打聽著當時的情形,不時發出驚訝、搖頭、嘆息等等各種各樣的表情聲音。而在人群之中,陸雪琪一直都保持著沉默,眼光淡淡,卻似乎根本看不到面前的這些人群面孔,而是凝望著遠方不知名處。人群中忽然一陣低低騷動,隨即讓了一條道路出來,青雲門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文敏等幾個小竹峰美貌女弟子。陸雪琪回過神來,看到師父走到跟前,而且眼睛正望著自己,她嘴唇動了動,低聲叫了句:「師父。」然後,就低下了頭。
水月大師面無表情,道:「掌門真人要與其他前輩商議此事,這裡暫時也不會有什麼其他事情了,你就先隨我回小竹峰罷。」
陸雪琪點了點頭,低聲道:「是。」
水月大師也不管其他的人,當先向玉清殿外方向走去,陸雪琪隨即跟上。青雲門首座之名非同小可,在場其他正道中人多半都十分敬重於她,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路。這時看著陸雪琪要跟水月大師走出玉清殿外,站在一旁的李洵面上掠過一絲焦急之色,踏上一步,剛想說什麼話,忽地一道人影擋在了他的面前,李洵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卻是水月大師座下的大弟子文敏。
文敏對著李洵微微一笑,道:「李師兄,雪琪師妹一路很是疲倦了,還是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而且這次出去時日也不短了,我師父也有很多話要對她說的。」
李洵看了文敏幾眼,面上浮現出失望神色,但終究還是將要跨出的腳步收了回來,道:「好吧,不過還請文師姐好好照顧……」
不等李洵說完,文敏已經微笑道:「李師兄放心就是,雪琪師妹與我乃是同門姐妹,我們的感情比親姐妹還好,該做的該說的我自然都會去說去做。」
李洵面上一紅,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退到一旁,文敏帶著身後其他幾個小竹峰女弟子,也向玉清殿外走了出去,很快的,青雲山小竹峰一脈眾人,已經消失在諸人的視線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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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騰雲駕霧,從通天峰迴到了小竹峰上。水月大師落地之後,面色冷漠,對誰也沒有說話,直接向小竹峰殿堂上走了進去,眾人恭謹地站在原地,目送水月大師。
待水月大師的身影消失在那片樓宇之中以後,陸雪琪的目光若有所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文敏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驚醒過來。文敏眼中有一絲擔憂之色,低聲道:「師妹,你怎麼了,看你丟魂失魄的樣子,叫你幾聲都沒有反應?」
陸雪琪怔了一下,面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對不住,師姐。」
文敏搖了搖頭,道:「你跟我說什麼對不住?大家都是姐妹,別這麼見外。對了,我看師父神情有些不對,我這進去看看她老人家,你一路上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師父只怕還是在生我的氣呢。」
文敏看了看這個同門之中最美麗最出眾的師妹,突然感覺在她蒼白的臉上,雖然依舊那般美麗,但卻較往日里,更多了幾分憔悴。文敏心中嘆息了一聲,摟住了陸雪琪的肩膀,輕聲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了,師父一向對你如何,我們還有你自己心裡都是知道的。沒事的,我這就看看去。」
陸雪琪默默點頭,文敏笑了笑,叮囑了其他幾位師妹幾句,剛想走開,忽只見前方門內走出一個少女,正是那日鬼厲暗中偷上小竹峰時的那個少女小詩,她因為年紀不大,道行不夠,所以一直待在小竹峰上,水月大師喜歡她聰明可愛,便將她一直留在身邊。
只見小詩向這裡看了看,快步向文敏和陸雪琪這裡走了過來。文敏「咦」了一聲,待小詩走到面前,道:「小詩,你怎麼出來了,師父不是剛回來嗎?你應該去侍侯的。」
小詩點了點頭,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大師姐,諸位師姐,師父說,要我過來叫雪琪師姐去『靜竹軒』見她。」
文敏一怔,回頭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陸雪琪嘴角動了動,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神色,隨即道:「好,我這就去。」說完,她就徑直向前方走去,很快消失在小竹峰樓宇之中。
文敏看著陸雪琪走得遠了,眉頭皺了皺,對了小詩道:「小詩,師父有沒有說什麼其他的話,為什麼要叫雪琪過去?」
小詩搖頭道:「沒有啊,師父回來以後,就一直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就讓我來叫雪琪師姐去見她了。」
文敏「哦」了一聲,一時也想不明白,搖了搖頭,對其他的幾位小竹峰女弟子道:「好了,現在看來沒什麼事了,你們也先回去休息吧。」
眾女子應了一聲,紛紛走開了,文敏最後向陸雪琪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只覺得沉甸甸的,一時感觸,心中五感雜呈。
「靜竹軒」是小竹峰殿堂樓宇中的一處僻靜所在,靠近後山,周圍遍布青翠「淚竹」,不時有山風吹過,竹葉輕輕搖動,給人一種靜心的感覺。水月大師向來最喜歡來到此處,一個人獨處,所以小竹峰其他弟子也對這裡十分熟悉。
陸雪琪走過迴廊,踏上圓滑小石子鋪成的竹林間小路,一路彎彎曲曲,深入竹林,很快來到了竹林中的那一間用竹子建成的精舍,從外面看去簡樸無華,用珠子做成的外壁牆上,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雨時光,此刻已經有了淡淡的舊痕。屋子兩旁,都開有一扇小窗,隱約看到裡面水月大師靜坐的身影。
陸雪琪走到門前,同樣用竹子做成的房門虛掩著,不知怎麼,她心中有些緊張的感覺,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師父,我是雪琪,是你喚我來么?」
水月大師的聲音從房子中傳了出來,平淡而沒有什麼感情,道:「是,你進來吧。」
陸雪琪振作了一下精神,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子中的擺設十分簡單,桌椅茶具靠窗邊另有一張書桌,上面有紙硯筆墨,水月大師原本也不是個喜歡奢華的人。
此刻的她正坐在靠窗的書桌前,默默注視著窗外的竹林。
陸雪琪走到她的身後,看著水月大師的背影,低聲道:「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陸雪琪,陸雪琪卻似乎不願與師父對望,把頭低了下去。師徒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其實說起來,水月大師和陸雪琪誰也不是話多的人,以前這種場面在她們獨處時也的確出現過,但不知怎麼,今天這個時侯,在師徒之間卻似乎另有一種奇怪的陌生感覺,讓她們的距離比以前遠了許多。
過了一會,水月大師打破了沉默,聲音平淡地問道:「你這次前去西南,一路之上還順利嗎?」
陸雪琪點了點頭,道:「還好,一路上獸妖猖撅,但我們都儘力避開,最後找到了一個瘋了的魔教弟子,這才找到毒蛇谷,看到……」
她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面上撩過一絲清晰可見的痛楚,連她的身子也似微微抖了一下。水月大師望著陸雪琪,眼中光芒閃動,似乎似在沉吟什麼,片刻之後,她望著陸雪琪,道:「你見到他了嗎?」
陸雪琪一怔,向水月大師看去,水月大師眼神雖然平淡,但卻似乎一眼望見了她的深心。陸雪琪面上神色變幻,低聲道:「師父,你、你說什麼?」
水月大師冷然道:「我是說張小凡,也就是如今兔王宗里的那個鬼厲!」
水月的聲音並不大,但對陸雪琪來說,卻彷彿是在耳邊的一聲驚雷,她猛地抬頭,面色蒼白,但站在她身前的水月大師明亮的目光,卻仍然直盯著她的眼睛。陸雪琪嘴唇微開又合,緊緊抿住,一個字也沒有說。
沉默,又一次降臨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月大師的臉色慢慢鬆弛下來,她望向陸雪琪的目光中,也漸漸多了一分憐惜心痛的神色。
「琪兒,你要騙我到什麼時侯?」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慢慢地說道。
陸雪琪的手緊握成拳,白皙的肌膚上因為用力而讓骨節處發白,顯然此時此刻,她的心裡也十分激動。只見她望著這個自小將自己撫養長大的恩師,眼中漸漸泛起一陣朦朧水霧,但終究強忍住了,咬著牙,她慢慢跪了下來,在水月大師的面前。
「是弟子的錯,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纖弱的背影彷彿也在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一聲長嘆,眼中儘是滄桑神色,彷彿從這個弟子身上,想起了過往往事,連她自己的神情中也有幾分傷心。她緩緩轉過身子,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青翠竹子,仍在隨風擺動,只不知道當年的人,可還記得這裡么?
「你起來吧。」水月大師淡淡地道。
身後並沒有什麼動靜,顯然陸雪琪還跪在地上。
水月大師也不多說,道:「琪兒,你一向冰雪聰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為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的。」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後,一動不動。只聽水月大師繼續說道:「你與那張小凡之間糾纏不清,對你來說,這乃是一段孽緣,你可知道?」
陸雪琪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幾乎難以聽見,道:「是。
水月大師緩緩道:「何況張小凡如今已經叛出正道,噬血入魔,這十年來他的所作所為,也不用我再對你多說了罷。實話對你說吧,你與他之間的事,如今早就傳的滿城風雨,連你掌門道玄師伯都已經知道了,只不過這些長輩一來念你年幼無知,二來憐惜你資質聰慧,修行不易,這才一再給你機會,你可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說到後面,水月大師話聲漸漸轉急,聲音也逐漸嚴厲了起來。
陸雪琪臉色越發的蒼白,但不知怎麼,身子卻安靜了下來,沒有再像剛才那樣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慢慢柔和下來,轉過身子,扶起陸雪琪,柔聲道:「琪兒,你是我最心愛的弟子,同門之中,甚至是在整個青雲門七脈之中,年輕一代的弟子里,對道法修行的天賦也以你最高,未來前途真的不可限量。我對你期望很高,你知道么?」
陸雪琪低聲道:「是,師父。
水月大師望著她,道:「以你的資質,將來小竹峰一脈的首座位置,自然就是你的,到時候你萬眾敬仰,靜心參悟天道,如此,不正是你以前所夢想的么?」
陸雪琪沉默不語,只是微微低頭,美麗的容顏上,除了蒼白的臉色,便是她明亮的眼睛中慢慢變幻的光彩,那裡,不知何時,曾經朦朧的水霧已經消失。
水月大師嘆息一聲,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陸雪琪站在她的面前,聽了之後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慢慢抬頭,望著這位一手將她撫養長大的恩師。
「怎麼了,琪兒?」水月大師問道。
「師父。」陸雪琪慢慢叫了一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水月大師搖頭嘆息一聲,道:「說什麼傻話啊。」
陸雪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一向冷漠的臉上少有地出現了一絲激動神色,連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水月大師很快發現,皺眉看了看她,道:「怎麼了,琪兒?」
陸雪琪彷彿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所以讓她的臉上也如風雲變幻一般,但終於,她還是慢慢地對著水月大師,低聲道:「師父,你說得對,我的確是糊塗了,我和張小凡之間,我也知道,本就是根本沒可能的一段孽緣。」
水月大師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柔聲道:「琪兒,回頭是岸,只要你斬斷情絲,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至少,還有師父,還有小竹峰,還有青雲門可以容納你的。」
陸雪琪猛然抬頭,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讓人為之一驚,只見她清麗容顏之上,此刻竟然滿是痛楚凄然之色,連聲音也似帶有一絲顫抖:「師父,可是我斷不了。」
水月大師面色大變,深深盯著陸雪琪看了一眼,忽然手起掌落,「啪」的一聲重重打了陸雪琪一記耳光。陸雪琪沒有躲避,沒有後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咬緊了唇,身體慢慢顫抖。
「你,你說什麼?」水月大師的聲音似乎聽起來也在顫抖,但話語間充斥的都是怒意,「你、你這個逆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陸雪琪面上早已經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但是她迎著水月大師的目光,彷彿已經下定了決心般,決然道:「師父,你自小收養了我,將我撫養長大,教我養我,恩深無過於此。雪琪不孝,令恩師動怒傷心,罪該萬死……」
她白衣飄動,再一次跪在水月大師的面前,道:「雪琪寧死,也不敢背叛恩師正道,來日若與那張小凡相見,弟子自當竭盡全力,以天琊取他性命,若不成,便死於他手上罷了……」
水月大師開始滿臉怒意,聽到陸雪琪說到不敢背棄正道,要與張小凡決一生死,這才臉色稍微緩和下來,但接下來陸雪琪的話,卻再度令她臉色大變。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前,深深呼吸,目光也收了回來,望著自己身前地上,似也望著自己深心,緩緩道:「但這一縷罪孽情絲,卻是弟子斬不斷,斷不了的了!」
房間里晰間陷入了一片死寂,彷彿連呼吸聲都停頓了下來,片刻之後,水月大師尖銳的厲聲喝罵,傳了出來,回蕩在這個精舍之中:
「你、你這個逆徒,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