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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集 第三章 依偎

所屬書籍: 誅仙

  一道白影閃過天際,在距離狐岐山數十里之外的一個小山頭落了下來,淡淡光芒閃爍片刻,散開了去,露出九尾天狐小白的身影。
  她輕輕將手中抱著鬼厲身子放在地下,隨後又仔細查看了一下,確定他並沒有受到什麼重傷之後,這才送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
  她一身的白衣上有許多地方都有被燒焦的痕迹,呈現出枯黃甚至是焦黑的顏色,最厲害的地方,甚至被剛才熾熱的火焰燒了幾個小洞出來,隱隱可以看見她白皙的肌膚。
  只是小白卻全然沒有注意自己身上的情況,她定了定神之後,轉身站起,向著來路的方向眺望而去。
  遠方天際,一道巨大的熾熱火柱從半空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迹,即使隔了這麼遠,小白甚至依然可以從迎面吹來的山風中感受到那股熾熱的火燙,而在那曾經的狐岐山廢墟上,在天空中漸漸平息的岩漿洪流中,詭異的紅色光影卻是越來越盛,在半空中狂舞著,其中深處,隱約像有個血紅的身影,在不顧一切地狂笑著。
  小白默然眺望了很久,面上的神情說不上有什麼痛恨悲傷之意,或者說,她只是淡淡地看著那在普通人眼中猶如世之末日一般的一切吧!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輕輕的嗦嗦聲,小白轉過身來,忽地一怔,只見鬼厲仍是平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但他的胸口衣衫處卻是聳動了幾下,隨即一個灰色的身影怕了出來,卻是猴子小灰。
  小白有些不能置信地看著,隨即微笑起來,拍了拍手,張開雙臂,笑到:「小傢伙,沒想到你倒是機靈得很,快過來。」
  小灰蹲在鬼厲的胸口,向主人看了一眼,伸手抓了抓腦袋,三隻眼睛滴溜溜轉著向周圍張望了一下,隨後「吱吱」叫了兩聲,跳了過來,躍入小白手中。小白面上浮現出溫和的笑意,將小灰抱在懷中,用手輕輕摸著它的腦袋和皮毛,隨即發現猴子的身上有著不少傷口,其中頗有一些看起來皮開肉綻,傷得不輕。
  「唉……」小白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抱著小灰走到鬼厲身邊,找了個樹根處坐下,將小灰放在自己面前地上,伸手到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玉瓶,口中頗有幾分憐惜之意,道:「小灰,你跟著這個倒霉的傢伙,真是也吃了不少苦頭罷!」
  小灰三隻眼睛同時眨了眨,隨即連連搖頭,猶如個撥浪鼓似的,同時口中「吱吱吱吱」叫了起來,居然有幾分氣憤惱怒的樣子,看來頗為不喜小白說鬼厲的壞話。小白白了這灰毛猴子一眼,沒好氣地說:「是了,是了,知道了,就你那主人最好。」
  小灰咧嘴笑了起來,伸出手在腦袋上摸著,看去頗為高興的樣子。
  小白伸手將猴子重新抱了起來,同時從那玉瓶中倒出幾粒綠色的小丹藥,用手捏碎了,化作細細的綠色粉末,然後小心地將這些粉末一一灑在小灰那些見血的傷口中。這些丹藥粉末見肉即化,不過時便融入到小灰皮肉上,淡出細微的絲絲聲音,轉眼間小灰的傷口處大都已經止血好轉,顯然對外傷頗有神效。
  小白又等了片刻,待那些丹藥粉末盡數消失在傷口中後,沉吟了一下,隨即伸手從自己身上白衣隨手撕下了幾塊白布,將小灰身上的傷口仔細地包裹了起來。
  這過程中小灰一直很安靜,一動不動地任憑小白動手,大概也明白小白是好意吧!
  很快的,小白已經將小灰身上的傷口包紮好了,一眼看去,只見小灰身上胸口、右臂、左腿還有腦袋後邊,居然都綁上了白色的布帶,看去倒像個重傷的傷兵,卻又有幾分滑稽的樣子。
  小灰似乎也有點不大習慣,向自己身上看個不停,同時手臂蠢蠢欲動,大有去看看自己那些包紮好的傷口的意思。
  小白在旁邊瞪著它一眼,嗔道:「不許動!」
  小灰嚇了一跳,向後跳了一步,隨即咧嘴笑了起來,果然邊沒有再去亂動了。
  這個時候,躺在一旁的鬼厲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口中發出了低低的呻吟成,小白與小灰同時都看了過去,片刻之後,小白輕輕嘆息了一聲。那個男人顯然還是神志未清,但口中低低叫喚的,仍然是那個名字——
  碧瑤……
  小白站起了身子,緩緩走出幾步到了開闊地帶,向著狐岐山方向眺望過去,身後,小灰抓了抓腦袋,跟了過來,抓著小白的衣裳幾下爬了上去,像平日一樣也在小白的肩頭坐了下來。
  小白眼中閃過淡淡一絲悲傷,伸手在小灰身上輕輕撫摸著,在他們的前方,那一座狐岐山已經永遠的從這世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個可怖的巨大深淵,和深淵不斷流淌的熾熱岩漿,還有在半空中肆意猖狂的那股紅色血芒。
  「小灰,怎麼辦?」小白輕輕地說著,雖然是對著小灰,但看去似乎更像是問著自己,她眉間輕輕鎖著,彷彿有解不開的憐惜和哀愁,「碧瑤走了,我真怕他……活不下去了。」
  小灰沒有說話,只是獃獃地看著小白,三隻眼睛輕輕轉動著,不知道聽懂可小白話里的意思沒,小白淡淡笑了笑,帶著幾分苦澀之意,轉過身子,看著那個仍在輕輕喘息,但全身上下似乎已沒了生氣的男人。
  「怎麼辦呢?我看著他這般模樣,心中也是難受啊……」
  小灰忽然「吱吱吱吱」叫了起來,小白側耳聽了一陣,隨後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將小灰從肩頭抱了下來,摟在懷中,輕聲道:「回家?聽起來不錯啊,可是……」她看了鬼厲一眼,搖了搖頭,柔聲對著小灰道:「他有家嗎?」這話說出口,不知怎麼,小白自己心中卻彷彿疼了一下,怔怔轉過頭去看去,看著鬼厲的臉龐,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原來這個男人的鬢邊,居然已經有了白髮。
  有人說,滄海桑田可以是千年萬年,卻也有轉眼即滄桑,只是這人間一生,誰又說得清楚了?
  小白有些茫然起來,忍不住陷入淡淡思緒之中,直到片刻之後,才被身邊小灰的動作聲音驚醒。她甩了甩頭,苦笑了一下,這一次,卻是為了自己,多少年了,卻還是這般多愁善感。
  隨後,她轉頭向小灰看去,只見灰毛猴子從她懷中躍下,站在地面上指手畫腳,不時用手指向北方,口中「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小白看了好一會兒,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半晌之後,她忽然道:「你是說,我們去他最早的家?」
  小灰連連點頭。
  小白看向鬼厲,見他仍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默然片刻,嘆了口氣,道:「也只有這樣了,我們去吧,反正不管怎麼說,也比待在這兒強。」
  小灰咧嘴笑了起來,小白伸出手,小灰一躍而上,幾乎爬上了小白肩頭坐下,小白隨後走向鬼厲,在他身前蹲了下去,默默看了他一會,柔聲道:「好了,我們回家吧!」
  一道白色光芒,從這個小山頭霍然亮起,衝上了雲霄,帶著幾分與身後那可怖景物決絕之意,沒有絲毫回顧的,向著北方飛去。
  山風,從大地上習習吹來,中間依舊還有幾分熾熱之意,像是溫柔的手,輕輕撫慰著受傷的土地。而遠處,那一個曾經是狐岐山的巨大傷口,仍然還籠罩在紅色的陰影中。對著世間萬物,不停地搖動著,像是示威,又似狂笑。
  中原,青雲山。
  青雲山山麓之下,依舊是一片萬物生長繁盛的景象,到處都是青青的綠草與茂盛的樹林,樹木深處,不時傳來悅耳的鳥鳴聲,雖然沒有青雲山七脈山峰上的那股仙境之氣,卻更多了幾分人間溫暖。
  在一片過膝的茂密雜草叢中,破敗不堪的殘垣斷壁靜靜地站立在那裡,這裡曾經是一個叫作「草廟村」的小村子,如今卻早已經時過境遷。微風吹來,青草拂動沒,帶著幾分草的清香。
  白色的光芒從天際緩緩落了下來,還不等小白站穩,小灰已經迫不及待地從她肩頭跳了下來,從青草叢中狠狠打了幾個滾,連聲歡叫,看去十分興奮高興的樣子。小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隨後小心地將鬼厲扶著,靠著一處殘壁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鬼厲,已經從昏迷之中醒過來了,然而從旁看去,他的樣子似乎比之前昏暈過去的時候還要糟糕。
  面容蒼白之極,幾乎看不到血色,一雙眼睛雖是睜著,卻是空空洞洞,沒有任何的表情,既不會轉動,也沒有眨眼,全身上下儘是一股死氣沉沉,看去倒似死屍更多過似活人。
  看著鬼厲這副模樣,小白面上掠過幾分焦慮之色,事實上,在幾日前回來草廟村的路上,鬼厲已經從昏迷中醒來了,但從醒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是這副模樣,再也沒有改變過,無論小白想盡了各種各樣的法子,費盡了口舌勸說,也仍然無濟於事。
  小白有的時候甚至都懷疑,自己說的那無數溫柔勸說貼心勸告,根本就沒有被鬼厲聽到耳朵中去。
  儘管有所了解,但小白仍是沒有想到,碧瑤的離去會對鬼厲造成如此的的傷害,唏噓之餘,卻也是束手無策,縱然她是九尾天狐,千年道行,但對著這人類感情,卻又能做什麼呢?
  旁邊,小灰蹦蹦跳跳鑽進了遠處的樹林,過了一會又大大咧咧拋了回來,手中捧著好些野果,跑到鬼厲與小白身邊,「吱吱」大叫著遞給他們。看來對這附近的情形它居然十分熟悉。
  小白轉頭看了灰毛猴子一眼,嘆了口氣,從小灰手中拿了一個野果,對著它略帶苦澀地笑了一下,道:」小灰啊,還是你最好了,一天到晚都這麼高興,若是你主人也和你一樣,那就……」
  小灰對著小白咧嘴笑了笑,又把野果捧到鬼厲的面前,但鬼厲仍是那副模樣一動不動,小灰等了一會,似乎也知道鬼厲不會取食,只得聳了聳肩膀,將野果放在地上,然後一手抓了一個果子,在鬼厲的身邊偎依著坐了下來,張口大嚼起來。
  正是午後,兩人一猴在這個破敗的村子廢墟中,就這般靜靜地坐著,小白沒有再說話,鬼厲仍然還是那副樣子,自然也不會出聲,至於小灰,吃了好些野果之後,就把頭靠著鬼厲的大腿上,四肢攤開呼呼睡去了。光陰,在不經意間悄無聲息地流淌而去,天空的景色變幻不停,蔚藍的天穹里,白雲飄動,一朵又是一朵,人間微風吃過,青草發出嘩嘩的輕響,吹動了衣襟髮絲,帶著幾分慵懶。
  日頭西去,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
  夜幕降臨了,一輪明月剛剛出來,還掛在遠遠的東天,天上有幾顆星星已經開始眨眼,注視著這人間又一個夜晚。小灰嘴裡發出了低低的幾聲咕噥,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睡夢中,它的臉上似乎還帶著笑意,不知是不是它總是容易將煩惱悲傷忘卻,只記得高興的事情呢?
  淡淡的月光下,小白悄悄站了起來,她抬頭凝望著天邊月色,像是思索著什麼,許久之後,她回頭看了看那個依舊一動不動,已經融入到黑暗中的身影。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邁步向著遠方走去,夜風習習吹來,她白色的衣裳隨風飄舞,月下獨行,那豐腴美麗的身姿,猶如亘古的美麗身影,飄然而去。
  夜,月色特別的明亮啊……
  青雲山小竹峰,陸雪琪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白衣若雪,清輝如霜,映著她美麗容顏熠熠生輝。月光,從天空中灑下,落在窗口的她的身上,如水波一般。
  說不清到底有多少個夜晚了,她曾經都這樣靜靜地坐到窗口,凝望著夜空中的繁星明月。
  清輝照孤影,應憐月光寒。
  遠方,依稀傳來了竹濤陣陣,那是山風吹過了小竹峰上的竹林,月光之下,細細的風兒也吹過了這兒,悄悄吹進了窗口,將她的衣裳掠起了小小一角。天琊,靜靜地倚在窗子一邊,像是和它美麗的主人一樣,沐浴著清冷月光,凝視著天際。
  月兒,慢慢移上了中天,陸雪琪默默地遙望著,秀眉之間,輕輕鎖著淡淡的相思哀愁。
  「你還好么?」幾乎無法耳聞的低語,在她口中輕輕念著,溫柔的月光,卻沒有起哪怕絲毫的漣漪,仍是靜靜地揮灑著。
  她美麗容顏上的相思,彷彿又更濃了一分。
  忽地,就在此刻,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陸雪琪眉頭一皺,原本依靠著的身子,慢慢坐直了起來,雙眸中亮光閃爍,從天際明月上收了回來,向著屋外望去。
  小屋之外,不遠處便是一小片竹林,在月光之下,修長的竹子在地上投射出細長的影子,只是此刻那些影子上,卻已經多了一個隱約的人影。陸雪琪臉色微變,站了起來,冷冷道:「何方高人,請現身相見!」
  竹影婆娑,那黑暗中的身影,似乎像是沒有重量一般,站在細細竹枝的枝頭,半晌之後,忽然傳出了一聲輕嘆,隨即有人幽幽地道:「果然是我見猶憐,不管什麼時候見你,總是這般令人驚艷。」
  陸雪琪目光轉冷,看向那竹林黑影處,但不知怎麼,這深夜來訪的人的聲音柔美悅耳,聽來竟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像是在哪裡曾經聽到過一樣。腦海中這麼想著,面上卻仍是清冷如霜,陸雪琪道:「是哪一位?」
  一陣山風吹來,竹影猛然搖動,攪亂了地上影子,一個與陸雪琪頗為相似的白色身影,飄然而出,正是小白。
  月光之下,只見她眉目如畫,肌膚晶瑩,淡淡一股媚意只是眉宇間若隱若現,艷色竟不稍遜於陸雪琪。
  陸雪琪怔了一下,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是小白深夜到來,愕然道:「怎麼是你?」
  小白淡淡笑了一下,道:「自然是我了,怎麼,不行么?」
  陸雪琪默然片刻,道:「你是來找我的么,有什麼事?」
  小白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如此夜深時候,你不去睡覺,倚窗望月,卻不知心中在想誰呢?」
  陸雪琪如玉一般的臉頰忽地微微紅了一下,隨後哼了一聲,冷然道:「這不用你管,你到底來此何事?此地是我青雲門小竹峰的地界,你若不說清楚,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小白悠然道:「哦,當真么,那我說好了,其實你心中想的是誰,我就是為了誰來的。」
  陸雪琪身子微微一震,抬眼向小白看去,只見她臉上雖然有盈盈笑意,但卻並無戲譫之容,遲疑了一下,陸雪琪緩緩道:「他……他怎麼了?」
  小白道:「他現下就在青雲山下的草廟村廢墟里。」
  陸雪琪身子一顫,面上申請掠過一絲激動,就連抓著窗檯的玉手,也握得緊緊的,只是片刻後,面上忽然蒙上一層淡淡的黯然,低聲道:「我不會去的。」
  小白卻是一怔,道:「什麼?」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慢慢低下了頭,道:「本門眼下正自紛亂,師傅長輩們正為之煩惱,何況他現在的身份……我去見他便是壞了門規,破了戒律,再說就算見了,又有什麼用呢……」
  說到這裡,她似乎心情有些激蕩,貝齒輕輕咬了下唇,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要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誰知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深心中卻猛然是一般激情沖盪開來,直充滿了整個身體,心頭一熱,卻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脫口問小白問道:「他、他還好么?」
  小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注視著她。
  陸雪琪心頭忽地掠過了一陣不安,一種像是戰慄一般的感覺,從她的身上閃過。
  她盯著小白,屏住了呼吸。
  小白沉默了許久,然後,靜靜地道:「碧瑤走了。」
  陸雪琪像是被雷擊了一般,瞬間呆立在原地,半張了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腦海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小白淡淡地道:「你和他的關係,也不是外人了,他現在……」
  「他怎樣了,他現在怎樣了?」陸雪琪像是突然驚醒一般,面色蒼白,一疊聲地問著,像是再也站不穩了。
  小白默然片刻,道:「他現在很不好,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找你的。」陸雪琪秀眉緊鎖,深深擔憂都寫在面上,從來冷靜如冰的她,此刻卻已是方寸大亂。她輕輕喘息著,像是沉沉重擔都突然壓在了她的心口,忽然,她猛然抬起頭來,盯著小白。
  小白沒有再說什麼,只輕輕點了點頭。
  「嘩啦……」
  陸雪琪身前的窗子四分五裂分散開去,白色的美麗身影一把抓過天琊,飛掠而出,衝天而起。
  什麼門規,什麼戒律?
  她眼中只有晶瑩的淚光與再也壓抑不了的滿腹相思!
  衝天而起,風馳而去!
  疾風如刀一般吹在面上,卻吹不滅心頭那壓抑許久,今夜卻終於熊熊燃燒的火焰。
  他怎樣了?碧瑤走了,那是怎樣的一種傷,十年歲月,卻彷彿只有她才深深懂得那個男人吧!
  她迎風而去,決絕而瘋狂,沒有絲毫的回頭。遠方漆黑的深夜裡,那黑暗是否正籠罩著他,那可怖的冰冷是否侵蝕著他?
  她要飛去,去他的身旁。
  和他在一起!
  月光下,還留有一個影子。小白慢慢走到殘破的窗子前,看了很久,然後慢慢抬頭,天際的月光無聲地灑下,照在她的身上。
  她閉著眼睛,慢慢的,慢慢的長出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笑容。
  淡淡的,帶著幾分辛酸,卻又有幾分歡喜的笑意……
  明月高懸,夜冷星稀。
  夜風從遠方帶著一絲寒意吹來,草廟村廢墟中的雜草在月光下起伏不定,像海水波濤一般涌動著。空曠的深夜裡寂寥無聲,只有從四周不知名的地方,雜草深處,不時傳來低低的蟲鳴聲。
  黑暗的角落裡,鬼厲依舊保持著原來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靠著斷壁坐著,小灰靠著他的腿睡著,夜風吹過,它似乎感覺到有些寒意,嘴裡咕噥了一聲,轉過了身子,蜷縮起來,連尾巴也夾緊了,然後繼續香甜地睡著。
  忽地,在明亮的月光中,從天空中迅疾無比地落下了一道白影,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於當她衝下地面時,周圍的雜草「嘩」的一聲以白影為圓心,猛然向外倒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過來。
  白光散去,露出的是陸雪琪焦急的臉龐,她掃過那片廢墟,只見到處是殘垣斷壁,和她上次前來這裡沒有什麼改變,除了月光照耀下的一些空地,大多數地方都被黑暗籠罩著。
  她沒有看到人影。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慢慢邁步向前走去,走進了那片不知隱藏了多少往事的廢墟。
  每一處的殘垣背後,斷壁之下,也許都有一段往事,都曾經有那麼一家人的歡聲笑語,哀愁悲傷,被湮沒在殘破的泥石之下,而如今,冷月清風之下,只剩下了凄然。
  天琊在陸雪琪手間,輕輕閃爍著淡淡的光芒,明暗閃動,彷彿知道她主人複雜的心懷。白色的身影,在廢墟中穿行著。
  忽地,陸雪琪一腳踏下,腳下的草叢中卻猛然發出一聲小小卻尖利的叫聲,在這清冷的夜色里,顯得分外凄厲。陸雪琪的臉色發白,身子僵硬了一下,片刻之後,卻是一隻田鼠從她腳邊草叢裡竄了出來,四腳飛奔,轉眼間又竄入了另一堆茂密的草叢中。
  陸雪琪怔了半刻,慢慢長出了一口氣,此刻的她,精神已然緊繃到了極點,平日里根本不會在意的東西,此刻也能令她心頭髮顫。只不過,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雖然小小地嚇了陸雪琪一下,卻同時也驚醒了另一邊沉睡的猴子。
  還沒有醒過來,灰毛猴子的耳朵卻先自轉了轉,片刻之後,小灰的的三隻眼睛都睜開了。
  腳步聲,從廢墟的另一邊傳了過來。
  小灰爬了起來,向四周看了看,卻隨即發現小白那熟悉的身影不在了,猴子頓時有些警惕起來,站了一會,看了看鬼厲,卻見主人仍是一副無動於衷、呆若木雞的樣子。隨後,小灰轉過身爬上了鬼厲靠著的那扇斷壁,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黑暗中,它額上的金眼緩緩亮了起來。
  陸雪琪走了一會,雖然並沒有多長時間,但在她心中,卻感覺漫長的像是過了千年,到處都是一片空空如也的黑暗,自己深心中滿是焦急,此刻還隱隱多了一分恐懼,該不是在小白離開的這段時間中,獨自一人的他,做出了什麼傻事吧。她的臉色瞬間又蒼白了幾分,腳下步伐不由自主更快了起來,似乎是看到了她心中幾乎就要爆發的焦灼,她再度走出兩步之後,陸雪琪猛然停下了腳步。
  前方一面斷牆上,忽地亮起了一點金色的光芒,但那絕非是深夜出沒的熒光,那是一顆眼眸,緊緊注視著她。
  月光向前,輕輕移動了幾分,將陰影照亮,一隻灰毛三眼猴子的身影亮了出來,蹲坐在斷壁之上,身上有些奇怪而滑稽地綁著好幾處似繃帶一條的布條,向陸雪琪看來。
  小灰!陸雪琪一顆心頓時劇烈跳動起來,幾乎是沒有任何的思索,她便掠了過去,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划過一道淡淡的殘影,猶如消失在春天裡最後的一朵楊花。
  小灰看著陸雪琪飛馳而來,抓了抓腦袋,似乎有些猶豫起來。在與主人有關係淵源的女子中,陸雪琪和小會的關係最為陌生,其他諸女如小白,又或是小環等,見了面都是笑嘻嘻將猴子抱在懷中,或撫摸或說笑,只有面前這個白衣女子冷若冰霜,從來和小灰沒有過交流。
  不過雖然如此,小灰卻也清楚知道這個女人和主人的關係非同一般,看著那白影掠來,小灰遲疑了一下後,什麼反應都沒做出來。
  小灰沒反應,陸雪琪卻是有的,她一臉焦急地一把抓過猴子月光之下,除了猴子的身影卻不見還有那個人的影子,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道:「他……他去哪了?」
  小灰被陸雪琪舉在半空,雖然那雙手同樣白皙美麗,但手的主人眼下自然是顧不上什麼客氣的,不自覺的力道越來越大,小灰有些惱怒,手足揮舞,吱吱叫了起來,只是還不等猴子表示它的抗議,陸雪琪的目光已經從它身上飄了過去,那扇斷壁的背後,深深的黑暗陰影里,一個殘影正悄無聲息,靜靜地坐在那裡。
  「啪!」正在抗議的猴子一下子失去了支撐,從半空中摔到了地上,看樣子還蹭到了某個傷口處,頓時疼得齜牙咧嘴,跳了起來,對著陸雪琪的背影狠狠的大做鬼臉。
  陸雪琪慢慢的轉過斷壁,走到鬼厲的身旁,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彷彿失去生命的軀殼,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茫然地睜著,不知盯著哪一個莫名的地方,整張臉龐上寫滿了憔悴之色,甚至從身上還傳來了一股淡淡的腐朽氣息,讓人幾乎錯以為,這已經是一具屍體,從身體裡面開始腐爛了。
  「鐺!」天琊神劍從手中跌落下來,輕輕落在一旁的地上,陸雪琪卻沒有看上哪怕一眼。她慢慢的,在鬼厲面前蹲了下來,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白皙的臉頰上滑落。
  「小凡……」
  鬼厲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像是這個似曾相識的呼喊,隱約觸動了他深心中的某處。只是片刻之後,他又恢復到原來那茫然的狀態,像是疲倦的鳥兒,寧願縮在自己小小的無形巢穴中,也不肯再向外面的世界,看上哪怕一眼。
  微微顫抖著,陸雪琪伸出了雙手,慢慢捧起了他的臉龐,那熟悉的輪廓,正是鏤刻在她心間無數個夜裡思念的人兒,她的嘴唇輕輕發抖,帶著哽咽,低聲道:「小凡,我來了,是我啊,我是雪琪……」
  他一動不動,臉色木然。
  夜風清寒,習習吹過,草叢裡發出嗦嗦的聲音,灰毛猴子蹲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地望著他們。冷冷月光下,有誰會在意這世間卑微渺小的角落裡,那沉浮掙扎於人間情愛的男女?
  滴答,透明的淚珠,從臉頰滑落,卻落在了鬼厲的臉上,濕潤之中帶著淡淡的溫暖。陸雪琪輕輕的坐在鬼厲的身旁,她觸手的地方,像冰塊一樣寒冷。
  「別怕,你不要害怕……」陸雪琪的臉上,在淚痕背後,慢慢湧現出帶著幾分堅毅的勇敢,她輕輕的把鬼厲的臉摟在自己的懷中,用胸口的溫暖去溫熱那將要失去希望而崩潰的軀體。
  她緊緊的,擁抱著懷中的男人,再也不肯放手,緩緩抬頭仰望著天際蒼穹,那一輪明月,皎潔而光亮。
  「小凡,別怕。」
  「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她輕聲地說著,聲音溫柔卻堅定。
  月光如水,灑向人間,將那一對相互依偎的身影,輕輕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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