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滿天。躺在山坡的草坪上,仰望著深黑色的星空,紫川秀在出神。那深邃的宇宙,總能讓他忘卻一切的煩惱。三百年前,當光明帝國的軍隊縱橫天下之時,覆蓋在他們頭頂的,是同樣的一個星空。人世間的滄桑變幻,不過星光的一眨眼。紫川秀產出種感覺,彷彿自己一直所從事的,都是虛幻。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名君英主,聖賢英豪,元奸大惡,百年以後,莫不有死。唯一能保持永恆的,只有此刻頭頂上的星光而已。
人類一直期待永恆,這是人類的潛在慾望。或許,正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短暫,人類才企望能造出身後能流傳下去的事業吧!名君英主締造了傳承數百年的輝煌王朝,英雄好漢們做下了留名丹青的宏圖偉業,而那些沒有能力和幸運成為名君和英雄的人(通常管他們叫惡棍和敗類)也下定了不能流芳千古便要遺臭萬年的堅定決心。最不濟的是那些芸芸眾生,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勁多生幾個孩子,讓子孫後代綿延不絕了。
紫川秀正在胡思亂想,白川已經近來了,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布森和布蘭兩個半獸人
「殿下。」
紫川秀沒有起身,淡淡問:「投票結果已經出來了?」
白川輕聲地回答:「是的。五票對兩票,決定明天正面迎擊魯帝軍團。我不是委員會成員,沒能參加投票。」
布森則小聲地說:「我投了反對票,我侄子布蘭也投了反對票。但是維拉……」他搖搖頭不知該怎麼說。自己的同族人干出了這種幾乎等於背信棄義的事情,他也感到面上無光。
紫川秀沒有出聲。蛇族、精靈怪、龍人、矮人四個種族的代表都反對他,這本來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沒想到的是在半獸人中間也有人反對自己,而且是一直對自己言聽計從的重臣維拉。他是起義軍資格最高的元老,在軍隊中的威望和分量,可不是那些新來咋到的代表能比擬的。
布蘭出聲說:「殿下,維拉跟其他那些人不同。」他慢慢地說:「參與沙羅大屠殺的魔族六十五和七十一團隊都在魯帝的軍中。他托我來向你解釋,他並不是反對你,他只是急著要復仇,希望你能原諒他……」
紫川秀心下恍然,卻撇撇嘴角:「他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我原諒?」語氣很是平和,但放在熟悉他的半獸人眼裡,卻知道紫川秀說話越是平靜,他的憤怒就越大。
布森和布蘭對視一眼,有點不知所措。紫川秀忽然問:「布森,我還記得第一次見維拉時候,你曾介紹說我是聖廟預言中的王者——那個預言是怎麼回事?」
布森詫異:「殿下,長老沒跟您說嗎?」
紫川秀緩緩搖頭:「沒有。」
「那……」布森猶豫了一下,看到紫川秀的臉色越來越壞,他知道現在的紫川秀是絕對沒有工夫考驗耐性的,慌忙說:「我也只是知道一點點。在聖廟中相傳了一千五百多年的預言詩中,預告在這個時代將有一位「我們的王」出現,他將給我們佐伊族帶來光明,領導我們掙得自由脫離黑暗。在你去見長老的那個晚上,你回去以後,長老一整夜都在研究著那本預言書,徹夜不眠。結果第二天早上就傳來了魔族進犯聖廟的消息。長老大吃一驚跟我說:『天意,難道那個人類就是我們的王?』當時我也不敢相信,但長老也沒跟我多說。一直到你帶兵擊退魔族的進攻,長老才嘆氣說:『天意,當真是他!』雖然他沒跟我明說,但是長老給您起名『光明王殿下』,我想他肯定就是這個意思,認定您是傳說中的王者了吧?」
白川大感興趣:「哦,那句預言詩是怎樣呢?」
布森低聲念道:「驅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當我們的王降臨,一千年的強壯奴隸,掙脫了身上的枷鎖,見到撕破黑暗的曙光。」
白川呆了呆:「這不是那些小孩子們唱的民謠嗎?我早聽過了。」
布森「嘿嘿」笑說:「聖廟故意泄露了一點出去,好讓大家知道光明王即將降臨。這只是預言詩的一部分,長老曾給我看過那小節的全部內容呢!預言詩嘛,不可能說得那麼清楚的。——其實也已經夠明顯了嘛,殿下號稱光明王,正好吻合了『驅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這句話。」
紫川秀還是不說話,眼睛眨巴眨巴著,不知在想些什麼。白川好奇地問:「那一小節的全部內容,你還記得嗎?」
布森想了下,低聲吟唱著:
「東方的綠色烏雲,遮住了藍色的天空。
年輕的猛虎,在灰河岸邊發出不屈的咆哮。
崇拜獅子的將軍們,在藍河兩岸的廢墟尋找傳說中的財富,
當我們的王降臨,驅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
一千年的強壯奴隸,掙脫了身上的枷鎖,見到撕破黑暗的曙光。」
他的聲音低沉而低沉,曲調蒼涼,聽起來有一股特殊的韻味。幾個人都聽得入神了。
「還有呢?」
「沒有了!」布森喪氣地說:「長老只唱了這麼多給我聽。其他的內容,只有長老知道,那本預言書也是長老一個人保管的。」
那些歌詞白川聽得似懂非懂,正要向布森仔細詢問意思,紫川秀靜靜地出聲了:「我很困了,需要休息。你們去吧!」
兩個半獸人一愣,不知道說得好好的,紫川秀為什麼突然下逐客令。最後還是白川對他們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先下去,由她來勸說。兩個半獸人點點頭,用眼神向白川致謝,小心翼翼地告辭:「那殿下,我們先下去了?」
「恩,好好休息,明天加油干吧!」
半獸人面面相覷,紫川秀平板的聲音不帶一絲喜怒,搞不清楚他是否在說反話。他們趕緊走了。草坪上只剩下了白川和紫川秀。白川嫣然一笑,在躺著的紫川秀身邊坐下,問:「大人,你怎麼不讓他說下去呢?我很想聽聽呢!」
紫川秀淡淡地笑笑:「你相信這些東西嗎?」
「恩……我有些搞不懂,想讓布森幫我解釋下。」
「『東方的綠色烏雲,遮住了藍色的天空。』這預言了魔族對遠東的進攻,紫川家戰敗。因為魔族的皮膚是綠色的,而我們紫川家的軍官制服和旗幟都是藍色的。
「年輕的猛虎,在灰河岸邊發出不屈的咆哮。」很明顯了,這說的是斯特林在帕伊對魔族的頑強抗擊。
第三句:『崇拜獅子的將軍們,在藍河兩岸的廢墟尋找傳說中的財富。』這就是說魔族軍隊在遠東的橫徵暴斂了。魔族軍旗上有一隻金色的獅子。
最後一句:『當我們的王降臨,驅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一千年的強壯奴隸,將掙脫了身上的枷鎖,見到撕破黑暗的曙光。』其實前面三句都是鋪墊,都是為了這句來的,就象賣假藥之前先在櫃檯上擺點真貨一樣。這根本是個騙局。」
白川很詫異:「騙局?」
「你想想,『預言書珍藏在聖廟中,只有長老一個人看過全文。』那預言是真是假,靈驗以否,也只有長老一個人知道了,說什麼全由他,這很明顯就帶有騙局的味道。我從來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什麼預知道未來的蠢事,如果布丹真有那麼了不起能未仆先知,那他當初就不應該同意與魔族合作,以至引狼入室。」
白川呆了呆:「大人,我記得先前布丹好象就是反對與魔族結盟的啊!」
紫川秀一愣,才發現自己犯了個錯誤。他把手一揮:「那不是重點。關鍵是,這預言書根本就是心理戰武器!我記得當年我在遠東時候,還根本沒有這樣的預言詩流傳。既然是一千五百年前的預言詩,為什麼不能早一點宣布出來,非得等事情發生以後才能公布?還記得五十年前的邊防軍的集體叛亂事件嗎?當時那些叛亂頭目不也是用什麼『日落東方,天命歸西』之類的歌謠來煽動邊防軍叛亂的嗎?說什麼天意註定他們一定成功的!結果呢,還不是照樣給當時的遠東統領雲山河殺得血流成河。那布丹長老太狡猾了,他懂得人的心理了,故意說得含含糊糊、似通非通,讓人得費勁思考一番才能理解他的意思,於是大家就對此深信不疑。正好糊弄那群頭腦簡單的蠢蛋!」
紫川秀的語氣尖酸又刻薄,白川笑了:「大人,你今天的火氣好大啊!好久沒見你這麼生氣了!」
「哼!我哪裡有生氣!為這群傻瓜生氣,不值得!他們愛怎麼玩怎麼玩吧,照他們那樣打法,如果說天意註定他們勝利的,除非天下掉下塊石頭把魔族軍全部砸死了!」
白川「噗嗤」一笑,不出聲了。等了一陣子,紫川秀看白川沒有出聲,自己倒先忍不住出聲問:「誰擔任明天會戰的總指揮?」
白川忍住笑:「他們都希望最好您能擔任指揮官……」
紫川秀搖頭:「我沒興趣。」
白川微微一頓:「如果大人您不肯的話,很有可能是維拉閣下。他一意主戰,積極性最高。而且,他在士兵中間有威望,人們都把他當成一名精通韜略、戰術精良的猛士。」
「維拉,精通韜略,戰術精良……」紫川秀苦笑著,維拉那兩下子還不是從自己那裡偷師來的。他苦笑著:「他不是壞人,只是……」他停住了沒說,想:「歷史上,那些「好心人」無意造成的禍害往往比惡棍們有意的破壞還要慘重。」
「明天,遠東軍團如果正面強撼魯帝軍團的話,必遭慘敗。」
白川安慰紫川秀說:「管他呢,大人,我們已經儘力了,是嗎?」
紫川秀悶哼一聲:「誰說不是呢!」
「日後您的朋友和救命恩人德倫他們問起來:『為什麼我們要眼睜睜地看著佐伊族的軍隊覆沒?』我們也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問心無愧,不是嗎?」她的嘴角含笑,表情很是古怪。
紫川秀不看她,悶頭悶腦說:「太正確了!」
「我們完全對得起布丹長老對我們的重託和信任,還有那成千上萬把性命託付於我們的各族將士,還有他們家中的妻子、母親、孩子了,我們問心無愧了,不是嗎?」白川的語氣溫柔,雙眸明亮如星,深深地凝視著紫川秀。
「受不了你啊!」紫川秀抱著腦袋在草地上痛苦地滾來滾去地呻吟。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白川,我有個任務要交給你!」
「是!」白川一陣欣喜。
七八一年的三月五日,遠東軍團與魔族軍隊的第一次大對決,科爾尼會戰開始拉開了序幕。
中午,兩軍的主力開始遭遇。天空下著小雪,千軍萬馬在雪霧中,飄蕩似的若隱若現,戰線如同長蛇般蜿蜒動蕩。
下午四點,起義軍的主力陣容出戰。起義軍的隊伍如同烏雲般緩緩逼近,他們的隊伍覆蓋了整個大地,黑壓壓的兩翼長長地伸展開來,一眼望不到盡頭,揚起的塵囂遮天蓋日,「沙沙沙」的腳步聲就如同行走在魔族士兵的心頭上似的。魔族官兵開始臉色發白了。
魯帝冷笑著:「跳樑小丑,也敢出來囂張!」雖然叛軍數目眾多,但他毫不畏懼:叛軍如果躲躲藏藏跟自己打游擊的話還真的難以對付,但是如果要打起野戰來,他們不配。叛軍裡面的正規軍並不多,絕大部分是倉促成軍的老百姓和民軍。而自己的部下的魔族都是紀律嚴明久經戰火的戰士,驍勇無比,全都是最有經驗的老兵,他們曾參加過與人類的戰爭,經歷過無數次的沙場鏖戰。魯帝相信,光憑這支虎豹之師,自己就足以將叛軍一掃而空了,何況自己還有著數目極其龐大的輔助軍隊呢!
魯帝發表了慷慨激昂的臨戰演說,宣稱:「一個下午結束會戰!」而布森則向軍事委員會保證:「日落前把魔族軍打垮!」這是一場奇特的會戰,雙方的指揮官都覺得自己勝券在握。
起義軍方面首先發動了猛攻,冒著迎面的風雪,十五萬半獸人、蛇族聯軍開始緩慢地向
前沿移動,無數披著獸皮喘著粗氣的半獸人高舉著狼牙棒、刺槍,蛇族兵「吱吱」地吐著紅舌頭,他們一邊揮舞著武器,一邊嚷嚷著:「佐伊族必勝!」、「哈特族必勝!」,聲音驚天動地。黑壓壓的隊列如同潮水似地湧向魔族的陣頭,鼓聲滾動,號角齊鳴,士兵們興高采烈,彷彿是去參加免費午餐。
魔族軍陣勢巍然不動,相比於遠東聯軍的喧囂,魔族軍的陣營一片森然,如山的長矛林高高地朝天豎起,風吹卷旗幟,發出獵獵的聲響。滴答滴答的馬蹄聲接連不斷,騎馬的傳令兵奔走於各個方陣之間的通道,高聲地發布著口令:「扎穩陣腳!」、「做好準備!」前排的魔族步兵聽命地蹲下,將盾牌和長矛托深深地插進泥里,組成一字擺開的防禦陣勢,在陣勢的後面,八千弓箭兵分成六列縱隊,正在給自己的強弓上箭,表情冷峻。
兩軍接近到一百步距離時候,沉不住氣的蛇族弓箭手首先放箭了。空中密布飛舞的箭矢,落入了魔族軍密集的隊列中,濺起了一片血花和呻吟。中箭的魔族兵一聲不吭地倒下,後排的士兵不出聲地站前一步,補上了隊列中的空缺。指揮官一聲號令:「盾牌!」唰的一下子,盾牌手們紛紛把盾牌舉向天空遮擋,從上空望去,整個魔族軍的陣營的前排呈現一片金屬的反光,彷彿他們突然間多了個金屬的屋頂。一下子,蛇族的箭矢叮叮鐺擋的射滿了那一面盾牆,卻造不成什麼傷害。
「弟兄們,為了遠東,沖啊!」半獸人的前陣指揮官一聲大喝。
「呼——卓——拉!」遠東士兵們如雷鳴般怒吼,發起了衝鋒,他們大跨步地跑步前進,以排山倒海的洶湧氣勢沖向敵陣,灰色的人群海浪般的奔騰、擴展開來,喊殺聲驚天動地。整個隊列漫天地撲向魔族軍的陣頭,氣勢驚人。等他們衝到了五十步左右距離時候,魔族的指揮官一揮手:「放!」第一排弓箭隊應聲站起放箭,那密集的箭雨,就如同一陣撲面的暴雨打向遠東軍的陣列。在這種距離遭遇強弓射擊,造成的損傷十分可怕,一陣驚人的喧囂,「啊、啊……」慘叫聲接連不斷,沖在最前面的幾百名勇士當即就倒下了一半。後繼者奮勇向前,但此時魔族的第一排箭手已經蹲下為自己弓箭上弦,第二排弓箭手又開始了射擊,又是一陣可怕的金屬風暴捲入半獸人中間,接著是第三排、第四排……由於起義軍方面缺乏和披甲等防禦裝備,遭受弓箭襲擊時候傷亡尤其慘重。雖然在出戰前起義軍的指揮官們曾建議士兵們盡量找一些可以遮蔽要害的防具,比如說門板啊、鍋蓋之類擋在胸前,但是狂熱的半獸人士兵們為圖殺得利快,大多把護具拋棄了。就在魔族軍陣前那五十步距離,起義軍傷亡慘重,那些最勇敢的士兵還沒能靠近魔族的方陣就已經倒地。
「沖啊!」迎面被弓箭射倒下了一大片,前鋒的人潮已經變得稀稀落落了,但頑強的半獸人仍在前進,高舉著狼牙棒、標槍、土矛等各式武器,他們接近了魔族的陣頭,投入了近身戰。魔族的前排刺槍手們揚聲吐氣,齊聲大喝:「哈!」盾牌一側,無數的刺槍同時向前攢刺,將沖在最前面的上百名半獸人刺個對穿。第二排的半獸人怒撲上來,卻被一陣箭雨撲頭襲來,渾身被射得刺蝟似的,慘叫倒地。遠東軍士兵們一排又一排地倒地,衝鋒的半獸人團隊一個又一個上去,卻一個又一個地給打退,在魔族的陣前,空中散發著刺鼻的血腥,紅霧迷漫,那是半獸人士兵的鮮血被太陽灼曬蒸發了形成的霧氣。他們的血,在白白地流淌。魔族的方陣簡直是一個攻守兼備的高效率殺人機器。儘管半獸人有滿腔的戰意,但是武器和實力上的差距卻是相當無情的,比起訓練有素和裝備精良的魔族正規軍,民軍實在是差得太遠。連一個方陣都沒攻破,半獸人就已經傷亡了最前沿的四個團隊。在魔族陣前,他們遺屍累累,傷亡慘重。半獸人的洶湧的攻擊浪潮就象海浪撲到了礁石上,統統給打個粉碎。
起義軍的指揮部也發現了這個情形,指揮官下令撤退。號手「嗚嗚」地吹響了撤軍號,傷亡慘重的各路進攻部隊也無心再戰,隊伍象退潮似的從前線向後涌了下來。但就在這個時候,魔族軍陣頭也響起了雷鳴般的呼聲:「塞穆黑林!」(吾皇萬歲)魔族開始進攻了!
布置在左翼的兩萬魔族騎兵開始出陣,他們猛然突進,撲向後撤中的半獸人各路團隊的側翼。三個團隊的蛇族步兵被匆忙調集,企圖前去攔截這路魔族騎兵,為撤退的半獸人贏得時間。但是蛇族的步兵實在不經打,稍一接觸,他們就被打得四分五散,潰不成軍。魔族騎兵毫不耽擱地追上了正在倉皇后撤的半獸人軍團。
前沿指揮官下令士兵們停止撤退就地抵抗,他期望能堅持到援軍到來。但半獸人強攻不下,士氣已經衰。魔族騎兵聲勢驚人,一片馬刀的閃光灼眼,整個隊列黑壓壓的,只聽見刀劍的撞擊之聲和鐵甲的摩擦聲,殺氣逼人。那鋪天蓋地的馬蹄要把半獸人整路大軍踩扁似的,忽然,兩萬張猙獰的面孔齊聲喊道:「吾皇萬歲!」,天崩地裂!
魔族騎兵就已經殺至!他們悍不畏死,以密集隊列猛攻防禦陣勢的一處,勢頭凌厲如火,勢如破竹地切入了半獸人的陣營中,狂暴地旋轉著,迅速向左右擴散,半獸人陣勢隊列頓時潰亂。失去了陣勢掩護的半獸人步兵驚慌失措,紛紛向後方逃跑,卻大片大片地給魔族騎兵砍殺,就象那秋風掃落葉,勢不可擋。魔族騎兵進行了可怕的突破,十幾萬名半獸人、蛇族步兵給打得散亂如水,潰兵將後面的起義軍軍隊給沖得大亂。魔族的騎兵就象一陣暴風,在他們的鐵蹄下,就象平靜的海洋被旋風捲起波濤一般,龐大的遠東軍隊全無抵抗能力,那些密密麻麻的方陣一個接一個的崩潰,隊列開始混亂,士卒驚慌失措地逃命。特別是那些民軍士兵,魔族兵還沒衝到他們就嚇得呼天搶地地大叫:
「綠毛鬼好凶!大寶,收拾衣服快走啊!」
「誰看見我的被子啦?」
「媽,你在哪呢?快跑啊!」
「二毛他爹!二毛他爹!你死哪去了?還不快走,綠毛鬼殺來啦!」
魔族軍騎兵擊垮了了半獸人的前鋒方陣,直撲中軍。半獸人陣頭響徹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魔族騎兵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這簡直就象兩萬頭狼群沖入了十萬隻綿羊中間!
看著魔族騎兵那勢若雷霆的衝擊,起義軍的將領們一個個臉色如土。他們一直以來都只是與魔族的那些地方守備部隊打打鬧鬧,何時能得見過魔族皇牌正規軍的可怕威風,這時才算明白了,為什麼魔族軍隊能夠縱橫大陸,從無抗手。魔族士兵的兇悍是從血液裡面帶出來的。他們以戰鬥為樂趣,天生的嗜血好殺,兇殘野蠻。而遠東民族,無論半獸人也好,蛇族也好,龍人也好,他們的本性都是溫和的,每次戰鬥都是迫不得已的。這就象食草動物與食肉的動物的對抗一樣,魔族兵這種如狼似虎的可怕凶性是溫和的半獸人怎麼訓練也訓練不出來的。
維拉站在高處看著,指甲已經深深地掐入了手心。眼前,傳令兵一個接一個地奔來報告:「維拉大人,佐伊第六團已經被全滅了!」
「大人,第十一團已經被擊潰!團隊長陣亡!」
「大人,第一軍團的布蘭閣下請求允許後撤!他們頂不住了!」
維拉下令說:「布蘭軍團絕不可以後退!哪怕戰死到最後一個人!」布蘭軍團是起義軍的中軍主力,如果他一退,別的部隊也會跟著退後,接著就是兵敗如山倒,勢無可挽。但是形勢已經非常嚴峻,雖然布蘭還在前線盡量地整頓兵力想進行反衝鋒,但是他們就象碰到了一塊鐵板上似的,每次都給打回,每次都給打得十損其一,只能留下遺屍累累。布蘭軍團中,已經有士兵開始不顧命令開始向後跑了。
蛇族代表索斯奔過來狂吼:「快調增援上去!我的孩兒們快頂不住了!我們還有預備隊!」
維拉匆忙揮舞著旗幟,後方的預備隊里,一個又一個的新團隊加入了戰線。但都是沒用。前方儘管起義軍的人數佔了絕對優勢,人多得到了擁擠的地步,卻總是落在下風。魔族兵照樣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他們衝到哪裡,哪裡就是潰亂,那些看上去很有幾分氣勢的方陣隊列,一碰到魔族狂暴的騎兵暴風,簡直象泥捏紙糊的一樣,不堪一擊。聯軍陣頭一片混亂,士兵們不聽號令,不再抵抗,狼奔兔突。蛇族丟下了武器,半獸人發發出了絕望的嚎叫,矮人兵已經在慌慌張張地往後跑了,潰逃的士兵是如此之多,相互竟然擁擠得水泄不通,到處是一片慘呼:「不好啦!」、「跑啊!」。在潰逃部隊的後面,魔族的騎兵已經在大馬金刀地砍殺潰敗的半獸人步兵。已經可以聽得到魔族那刺耳的喊殺了,他們距離指揮陣已經近在咫尺!
維拉呆住了,索斯呆住了,門羅呆住了,起義軍的將領們一個個傻了眼睛。這樣混亂的局面,即使調來任何新的生力軍,捲入這旋渦之中也會被搞垮的。這時候他們才後悔,自己先前為什麼沒有聽紫川秀的話。
布森急得大叫:「光明王殿下在哪裡?現在能救我們的,只有他了!」
沒有人能反駁他的話,維拉陰沉的面上,已經深深地刻上了「痛苦」兩個字。有人回答布森:「殿下今天沒有出戰……」
「快回城去請他過來!」幾個傳令兵翻身上馬,正要出發,紫川秀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不用了,我來了。」
他削瘦的身影出現在指揮帳門口,維拉大步迎上去,一把抓住了他:「殿下,我……」他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神色。
「現在什麼都不要說。」紫川秀打斷了他的懺悔:「維拉,你手上有沒有一個團的預備隊?」
「有!」維拉毫不猶豫地回答。他不明白紫川秀要一個團隊幹什麼,自己已經投入了十六個團隊上去,卻一點效果沒有,形勢仍在惡化。
「前方並不缺部隊!」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說:「他們缺的是死戰的精神!」隨即下命令:「維拉,布置督戰隊,你當督戰隊長!前面敢退回來的,殺無赦!」
維拉一震,凝視著紫川秀平靜的面容,心頭一陣說不出的滋味。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猶豫著:「殿下……」
「快去!」紫川秀神色平靜,但他的心裡也是心潮翻滾,深深地厭惡自己的行為。
維拉匆匆敬了個禮,下去布置督戰隊了。三千名蛇族弓箭手和一千名半獸人刺槍手被匆匆站到了陣列的後面——這個舉動的象徵意義要遠大於實際的意義,一旦第一線的上十萬主力軍隊潰散下來,這麼一點督戰隊是決計鎮壓不住的。但是在射殺了幾十上百個逃兵以後,效果已經出來了,眼看著自己的後面已經被布置上了督戰隊,無路可退的士兵們只得發一聲怒吼,轉身迎戰魔族的騎兵。魔族騎兵們大吃一驚:沒想到這群土包子還能打呢!
同時,紫川秀下令左翼沒有受到衝擊的蛇人族軍隊立即出擊,直搗魔族的大本營。三萬蛇族們拖著長長的刺槍,呼哧呼哧地吐著舌頭,一路喊殺而去。他們遭到了一萬魔族步兵的猛烈抗擊,雙方開始了纏鬥,但是蛇族同樣頂不住魔族的攻勢,左翼陣勢同樣一點、一點地後退。但趁著蛇人族與魔族步兵纏鬥不休時候,右翼的一支半獸人騎兵突然出擊,切入了出擊的魔族騎兵與大本營之間的空隙,隨即從後方向魔族騎兵發起了攻擊。
後路被切斷了!一瞬間,魔族的騎兵陣列處於十分不利的位置,自身已經深深地切入了半獸人的隊列中,唯一的後路又被對方的騎兵切斷了,好象被包圍了!士兵們出現了慌亂。這個慌亂被敏銳的前線指揮官布蘭捕捉到了,他立即指揮手上還能控制的為數不多的部隊,發起了一次反衝擊,雖然不十分成功,卻把魔族的攻勢被暫時地遏制住了。
但是魔族騎兵的指揮官十分有經驗:半獸人是不可能對自己的形成包圍的。雖然他們成功地切入了後路,但是他們的前線卻十分混亂,無法形成有效的打擊。他當即下令全軍掉轉馬頭,向後猛攻。生疏的半獸人騎兵無法與久經沙場的魔族騎兵爭鋒,隊列硬生生被撕開了一個裂口,從中間被截斷。魔族騎兵殺開一條血路,從容地回到了自己陣地上。
遠東軍隊也在緩緩地後退,但在紫川秀和各級前沿指揮官的努力下,隊伍總算保持著一定的陣型,防止魔族軍的追殺。幸好疲憊的魔族軍似乎已經滿足於這樣的戰果了,並沒有發動新的猛攻。
頭頂上,日頭開始西落。黃昏已經到來了。兩軍都開始脫離接觸,人群就象潮水般的漸漸離開了戰場,遺留下滿地的屍骸。
站在戰場的高處,望著下面自己灰褐色的一敗如水、垂頭喪氣的軍隊,紫川秀想起了在帕伊城被斯特林的鐵甲軍打得狼狽不堪的魔族軍。他苦笑:風水輪流轉,自己也有今天啊!
旁邊的將軍們連笑都笑不出來了。魔族軍的強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作為盟軍時候感覺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一旦與之為敵,魔族軍隊就立即顯示出其可怕的實力,他們與遠東的民軍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軍隊。這支軍隊曾擊敗過人類的六十萬大軍,縱橫整個遠東,而他們的目標是整個大陸。單只一支普通的討伐隊就有如此可怕的實力,魯帝在魔族的將軍群中也並非十分傑出的將領。若有一天要面對魔族的諸路名將:凌步虛、雲淺雪、卡頓親王、葉爾馬、雷歐、卡蘭,還有他們所統帥的那些聲名顯赫的精銳軍隊:皇家近衛旅、塞內亞軍團、羽林軍團……他們簡直不能想像那是一副什麼樣的情形。
遠東人要建立自己的國家,這是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啊!
前線的將領們一個個回來了,血染征袍,傷痕纍纍,落日的餘輝照在他們面上,昏黃死灰。誰都沒有預料到,會戰第一天的結果會是這樣的慘敗。魔族軍只出動了一半的軍隊,遠東軍團就一敗如水了。他們圍聚在紫川秀的周圍,茫然不知所措。所有的目光都望向紫川秀,這個時候,保持鎮定的紫川秀是他們唯一的期望。他們望著他,目光殷切,就象幼兒園的小朋友等著阿姨分蘋果似的。
紫川秀暗暗痛罵:「這群傢伙的腦子象是給魔族的馬蹄踩過似的,呆成這副樣子!」他比其他人鎮定,是因為他早就預料到了第一天的戰局會是不利的,但也沒想到遠東軍隊竟然如此的不經打,敗得如此徹底。但在這個時候,炫耀自己的先見之明毫無用處,喋喋不休地聲稱:「我早就說了……」更是惹人討厭。歷史上,預言不祥的巫師都是要被綁到柱子上燒死的。
他大聲地吆喝著,下著各種指示:「回到自己的部隊去,統計傷亡的情況,趕緊報上來。」
「各部隊的長官今晚連夜召集自己的部隊!召喚隊伍里失散的士兵回來。有別部隊的散兵在自己隊伍里的,可以將他編入自己隊伍里。」
「各部隊長官可以便宜行事,從民軍隊伍裡面挑選合適的士兵加入,補充隊伍里的傷亡空缺。」
「精靈族的醫療兵,給傷員們最好的救治。連夜將傷員送進科爾尼城的後方醫治。」
將領們聽到紫川秀的命令,彷彿得到了什麼依靠似的,一個個如夢初醒地行動了起來。大概在午夜時分,根據各部隊送上來的情報,白川把傷亡報告大概地統計出來了。
傷亡最重的是布蘭的第一軍團,今天白天的戰鬥中,該軍團承受了魔族騎兵的主要攻勢,二十個團隊中,最前線的四個半獸人團隊幾乎全滅,隊伍連建制都沒法保持了,紫川秀只得下令撤消該部隊的番號,殘部編入預備隊中。剩下的十六個團隊大多也是傷亡過半,只得命令一部分部隊合編成新的部隊。二十個團隊長中,六個陣亡,九個重傷。該軍團的陣亡人數大概在二萬上下,受傷的更多,還沒統計出來。兩翼的蛇族和矮人族的軍隊傷亡比較輕,也達到了六千多。
營帳中,昏黃的燈光下,望著這個傷亡報告,遠東的將領們臉色發白。自己煞費苦心建立起來的這麼一點家當,一天之內就幾乎敗得精光。那麼,一切就這麼完結了嗎?遠東的崛起和勝利,難道只是水中花月嗎?如此眾多的兵馬,一千年的對自由的期望,那麼多的豪傑猛士的犧牲,難道都變得象煙塵似的蕩然無存了嗎?脾氣急噪的半獸人們急得撕扯自己的頭髮,急得滿身冒火;其他的種族的代表們一個個面面相覷,矮人族的魯佐和蛇族的索斯正在互相埋怨:「都是你想出的這個鬼主意,把我們害成這樣!」
「閉嘴吧,你們兩個!」損失慘重的軍團長布蘭怒氣沖沖:「頂好是你們兩個互相害死算了!都是你們惹的事,若是聽光明王殿下的話,那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他們兩個不敢出聲了。但過了一陣子,索斯小心翼翼地反駁說:「其實我們的主意是很好的,只是今天的指揮官(維拉)指揮失當,把事情給搞糟了……」
布森和布蘭兩個半獸人霍然起立,撲上去痛揍這個無恥的傢伙,蛇族的索斯發出了尖利的慘叫:「我是委員會成員,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哎喲!」
白川一邊上去勸架,一邊用高根鞋狂踩索斯的手指。索斯慘叫不絕:「哎喲!哎喲!救命啊!」看著這副情形,兔死狐悲的矮人魯佐自覺危險,很識羞恥地想躲在帳篷的角落頭,卻發現那個安全的位置早給精靈怪的代表給捷足先登了。
當營帳中混亂一片時候,紫川秀走了進來。所有人都看著他,目光殷切:現在,這位年輕的人類將領是大家唯一的希望了。他剛去視察傷兵救護營地回來,眉頭緊簇。面對眾人的注目禮,他輕輕向大家點點頭示意,坐了下來,奇怪說:「維拉沒來參加會議?」
布森和布蘭對視一下:戰鬥結束之後,維拉把自己反鎖在營帳裡面一直沒見人。大家理解他的心情,也沒什麼人去打擾他。布森掀開門帘吩咐站在門外的衛兵:「快通知維拉軍團長過來!」衛兵領命跑去。
布森還沒坐下,索斯彷彿是害怕紫川秀責備他似的,搶著發言了:「光明王殿下,我們都認為,您的戰略是正確的!我們的軍隊立即撤退,不要與魔族軍正面交鋒。」
「遲了。我們與魔族軍已經正面頂上了,」紫川秀一邊翻看著傷亡記錄,面無表情地回答說:「現在,已經沒有逃跑的可能了。若我們撤退,魔族勢必銜尾追擊,我軍非全軍覆滅不可。」他合上了本子,抬起頭來,眼神中滿是深深的倦意。
眾人都不說話了。門外,急速的腳步聲響起,衛兵掀開了門帘沖了進來:「大人!」
布森叱罵道:「你不懂規矩嗎!進來要先請示,你……」
「大人,維拉大人自殺了!」衛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紫川秀霍然起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