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個靶場,紫川秀嚇了一跳,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長的靶場。
平常的靶場也就一百米到三百米之間,頂多就四百米了,因為就目前的技術來說,還沒有任何弓箭能射超過四百米的距離,即使射到了,那箭矢也早已無力,根本沒有殺傷力了。
現在,呈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靶場起碼比一般靶場長一倍,遠處,作為目標的幾個燈籠都只變成了蒙蒙的幾個亮點,彷彿天上的星星一樣,視力不好的根本看不清。
他不禁喃喃自語:「這怕不有一千米?」
「準確地說,是九百三十五米!」吳旗本自信地說,到了靶場以後,他一下子精神了起來,紅光滿面,聲音自信又響亮。
「那,什麼武器能射那麼遠?投石機嗎?」
吳旗本和帝林對視了一眼,吳旗本恭敬地說:「秀大人,新型的投石機我們也試驗過。但我們都覺得,對於投石機的改進已經不存在餘地了,一千一百米的投石車射程已經達到了極限,再長就必須犧牲準確度和殺傷力,那就毫無意義了——如果大人您想查看的話,我們等下再為您展示。現在,按照監察長大人的吩咐,我們先試驗七號和九號部件。」
「那是什麼東西?」
「大人請看!」
一個士兵推著一架「小車」上來——紫川秀說是「小車」,因為這古怪東西他以前從來都沒見過,樣子有點像守城用的連擊重弩,不過底下裝了四個輪子,而且比起連擊重弩,它的體積、重量都要小上很多,又多了很多古古怪怪的小部件。
帶著自豪的神氣,吳旗本介紹說:「這是七七七的秘密成果之一,還沒有正式命名的七號部件!」
「這……是連擊弩吧?不過裝上了幾個輪子……」
吳旗本張大了嘴巴睜圓了眼睛,像是不能相信有人這麼愚昧,竟然看不清自己的發明所具有的劃時代歷史意義:「大人,這跟連擊弩那簡直是天地之別啊!連擊弩一次只能發射七枚箭矢,無法瞄準,準確性相當差,射程不到二百米,裝備笨重無法移動——但七號部件可以一瞬間同時發射三十六枚箭矢,也可以逐一瞄準點射,上面裝配有望遠鏡瞄準儀,點射時候射程可達到九百五十多米,齊射射程達到三百二十米,二百米內可以洞穿重甲騎兵的盔甲!更可貴的是,七號部件輕便,用一匹馬就可以拉動它了,不但可以用在城池的防禦戰中,也可以用來裝備野戰部隊!」
紫川秀悚然動容,射程可以達到九百米的弩機那簡直是前所未聞的,他不禁失聲:「真的?」
「大人請看!」
兩個士兵趴在弩機後面,用一種特製的扳手工具給弩機上矢,然後起身:「報告長官,射擊準備完畢!」
吳旗本很莊重地下令:「目標,三、四、五、六號靶子,立即執行!」
兩個士兵又趴回了弩機後,一個眼睛湊在那個望遠鏡前面,輕輕挪動著弩機,另一個悶頭搗鼓著,只聽著一聲刺耳的「颼」響震得耳膜嗡嗡生痛,肉眼根本無法看清,遙遙的一處亮點就滅了。
那兩個士兵毫不停頓地又轉向下一個目標,「颼颼」聲連續不斷,遠處的亮點一個接一個地迅速消失。
「好!」紫川秀和帝林齊聲叫好,鼓掌。
帶著矜持的微笑,吳旗本微微欠身:「接下來,請兩位大人檢閱九號部件!」
幾個工作人員在前方大概三百米處掛上了燈籠,一個士兵手持一把輕便弩上來了——比一般的輕便弩長一倍,足足有一米多長,紫川秀不自信地說:「這……應該是輕便弩吧?不過好大!」
「正是!大人,這是經我們七七七改良後的輕便弩,一次可以裝填十二枚箭矢,同樣可以選擇齊射和點射,點射射程可達三百米,精確度、殺傷力相當高,五十米內可以穿透重甲,更可貴的是,它的操作簡單靈活,只需要一天的簡單培訓,一個有著中等體力的士兵就可以藉助特製的扳手工具為其上弦、填充箭矢、瞄準射擊。大人,接下來請讓我們為您演示下!」
那個持弩的士兵乾脆利索地上弦、射擊,「颼颼颼颼」的尖銳風聲中,三百米外的燈籠一個接一個地滅掉,整個過程不到十五秒。
紫川秀驚叫失聲:「十二枚連發,射程三百米嗎?」他不敢相信地端詳著那古怪的武器,細細地摸了又摸,眼睛裡滿是興奮的笑意。
久經沙場的他當然知道這種武器的價值所在,一般來說,傳統的弓箭兵射程是一百米到一百五十米,在騎兵們沖近身之前他們一般只能射出三到四輪箭。
一瞬間就能射出十二支箭矢的弓箭,有效射程三百米,那不是一個殺傷力加倍的問題,而是騎兵根本就無法近身!而且一個熟練弓箭手的訓練需要長達一兩年的時間,還需要天份、體質等多種因素的限制,但是一個弩箭手的要求就低得多,只需要一個星期。
這絕對是個可以徹底改變戰爭形態的劃時代兵器!
「這是什麼時候研究出來的?」
「大概在七七八年的年中,那時候吳旗本就提出了設計的構想和初步圖紙,第一台樣機製造出來大概是在七七九年的年末——我也是接手監察廳以後才知道這個事的。」
「有這樣的好東西,為什麼不早點拿出來用?」紫川秀埋怨道。
吳旗本連忙解釋說:「大人,圖紙和樣機我們是早就製造出來了,但是開始的樣機是很不成熟的,容易出故障。而且,就開始的成本來說太昂貴了,就這麼一台改裝弩耗費要上百萬,根本無法量產。關鍵是裡面的核心組件,超強度的高煅合金弩弦太難製造,製造的過程無法控制,幾乎上萬個製品裡面才能有一兩個是合格的。一直到今年的年中七月,我們才找到了鍛練這種合金的適當過程,然後才大大降低了成本,量產這才成為可能。」
「現在,一個月你們能生產多少台?」
「以前我們一個月生產七號部件二十台,九號部件三百台。但從八月起,給我們增加了大量的資金和人手,現在我們的產量是以前的六倍了。而且,我們的技術人員還在不斷改進生產的方式,產量還有提高的餘地!」
如果這種武器可以大規模裝備到軍隊中去——紫川秀驚疑地與帝林對視一眼,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意。他記得,帝林提出針對流風家作戰的龍騎兵計劃的時間正好是今年的九月初,恰好是這種可怕武器研製傳出突破性好消息的時候。
紫川秀遲疑不定:「流風霜?」
帝林堅定地:「流風霜!」
他算是明白帝林的用意了,流風霜統帥下的那數以萬計的大規模騎兵集團歷來是紫川家經久不息的噩夢,那是支無堅不摧的可怕勁旅,紫川家與之正面交鋒五次,五戰五敗。
在第三次討伐戰爭中,流風霜統御八千人的騎兵部隊就衝垮了紫川家上十萬步兵的包圍圈,紫川家軍隊即使有名將斯特林坐鎮的情況下仍然被打得一敗如水,狼狽逃竄。
但是有了改造後的連擊弩和輕便弩,一切都將不同了。紫川秀在腦海中浮想起這樣一幕:成千上萬的流風家騎兵洶湧而來,勢不可當,但這次,面對他們的不是大刀長矛,不是刀山劍海,而是如同暴雨般傾泄的猛烈箭雨!
一個稍加訓練輪番發射的弩機方陣,一千米外就能殺敵,五百米絕對能將他們掃射一空,即使那些最迅猛的戰馬也無法突破這三百米的衝擊路程,那將是一個地獄般的屍山血海!
殺敵無數,自身分毫不損,這是所有步兵將領的夢想,也是所有騎兵將領的噩夢。如果在特蘭保衛戰時候自己能裝備上一個大隊輕弩機手,羅斯的十七萬魔族兵根本就休想靠近城牆!
紫川秀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寧可放棄一個步兵師團也要裝備上一個這樣的弩機大隊!能對抗這種武器的唯有盾牌步兵和重甲騎兵。輕騎兵的末日到了,從今天起,大規模騎兵衝鋒的戰術可以徹底退出歷史舞台了,未來的戰爭是遠程武器的天下。」
說話的時候,他的神情惆悵,因為他本人就是最拿手騎兵戰的行家,他在遠東的起家就是依靠八千秀字營騎兵的助力,現在,自己拿手的技術已經快無用武之地了。
帝林微笑不已。
至此,參觀完畢,兩人與七七七的高級管理人員見面握手,鼓勵他們更勤奮地工作。
與吳旗本告別的時候,紫川秀感慨地說:「總監察長說得沒錯,你們每一個人都是身值等金的瑰寶,你們的發明頂得上百萬大軍!家族未來的功勛史上,定會記載你們的名字!」
聽得吳旗本感動不已,眼睛直往下掉淚水,這麼久的辛勞終於得到了家族上層的肯定,讓他百感交集。他送兩人一直送到了門口,馬車走出很遠,還可以看到那個矮小的身影在遙遙地對兩人揮手告別。
馬車在往回趕,一路上,紫川秀沉浸在震驚和激動之中,連馬車什麼時候進帝都城門的都沒注意。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車窗外已經出現了燈火明亮的中央大街和漫步街頭的青年男女們。
「我們下去走走吧!」
兩人並肩漫步在落葉飄零的中央大街,感覺那習習涼風和濃濃的秋意。
街燈漫漫,在他們的肩章和袖章上閃射出一道道金光,軍褲上的銀白色的鑲條,鉻鞣革製成的高級長統皮靴,飄逸的深藍色風衣和肩膀上的金星肩章,這是兩位挺拔英俊的年輕統領,氣度不凡。
他們引起了路人的驚讚和矚目,不時有年輕女性痴痴地站立原地,如同在夢中一樣迷醉地看著他們瀟洒的背影不願離開。
但是他們並沒有看出,這兩位高級軍官的心情並不像他們表面一樣容光煥發。
帝林的臉色憂鬱,透露出一種沉重又堅毅的感情。
一陣涼風吹過,他拉緊了風衣的領口,漫不經心地說:「起風了,秋天就要過了,要入冬了。」
他轉過頭來:「阿秀,我為什麼讓你看那些東西——你該知道吧?」
紫川秀確實不能理解:「莫非,這些新武器首先要裝備在我的部隊里嗎?」
「這是其中的一個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堅定你的信心——為剷除流風霜,我們確實做好了最大的準備,不但在戰略大局上佔據優勢,而且戰術上的具體層面上,針對她我們也做好了萬全的把握,耗費的心血不可計算。到今冬明春交界的時節,那些新型武器就可以投入實戰了。」
「依靠這種出其不意的武器可以贏得一場戰役,未必就能贏得整個戰爭。看到我們採用這種武器,敵人遲早會跟上來的。」
「打贏一場關鍵的戰役就夠了,只要消滅了流風霜和她的精銳軍隊,流風家就失去了利牙和爪子,任我們宰割。」帝林感嘆道:「你說得對,技術的優勢不可能永遠保持,但我有信心,至少在一年之內,流風家是無法研究出同樣威力的武器的。有一年時間,大局已定。」
紫川秀心下一虛,他斟字酌句地說:「你怪我沒有在剛才會議上支持你嗎?但現在實施龍騎兵計劃確實不是時候,我覺得斯特林說的也有道理,緩一下看看情況如何再做決定比較穩重呢。」
聽他說完,帝林輕聲說:「阿秀,你真的相信魔族會從什麼神秘小路突進來嗎?」
「啊,大家都這麼說的,有那麼多的專家教授也這麼說呢……」
「哦,大家都這麼說的嗎?」帝林的語氣中含有幾分諷刺的味道:「於是我們的阿秀統領就相信了?說這種人云亦云話的人,真的是我的那個好弟弟,一手打下遠東江山的光明王嗎?」
紫川秀皺起眉頭:「大哥,你到底想說什麼?」
「自從流風西山去世後,流風家內部就處於分裂的狀態,要消滅他們,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我們在這裡坐等,等到他們出現了一個強勢的政治人物,比如流風霜或者流風森,出來整合了力量,那我們就很難下手了。大陸戰爭就將繼續持續下去。不要相信哥珊嚷嚷的,那些和平主義者屁都不懂,只要兩個擁有龐大武裝力量的對立政治實體存在,戰爭就不可避免。現在打,可以為我們贏得起碼三百年的和平,可以一勞永逸。長痛不如短痛,雖然一時流血比較多,但這是結束三百年分裂的唯一辦法。我們如果錯過這個機會,我們就是罪人——對家族,對民眾,也對我們的子孫犯下了罪行。」
「大哥,這些我都懂。」
「既然你懂,那你為什麼勾引魔族軍入關、阻擾龍騎兵計劃的實施呢?」
就是天上突然打下一個霹靂也不可能使紫川秀更震驚的了,他猛然抬起頭,失聲叫道:「大哥!你……」
「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不要跟我說不是你乾的,那是侮辱我的智力。」帝林平靜地說,腳下的步子一點沒亂。
「第一、你的衛隊長古雷在十月十五日的凌晨五點匆匆忙忙騎馬出了帝都,經達凱、安然、戛納、師迪威等六行省一路向東,本來要八天的路程他一路不眠不休,五天就趕到了瓦倫要塞,十月二十日經要塞進入遠東,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中,除了傳遞緊急命令的信使,我看不出他有什麼理由這麼匆忙。大概十天以後,十一月一日,比特行省事件發生了。
「第二:以前為你輸送戰略物資進遠東時候,我就發現你的秘道出口是在比特行省境內的山脈,現在魔族兵首先出現的地域同樣是比特行省。我不相信竟有那麼湊巧的事,在比特行省境內竟然存在兩條互不干擾的通道,而且大批魔族軍通過山脈遠東方面竟然一點不知情!」
「那麼,你是在懷疑我嗎,總監察長?」紫川秀強自鎮定下來,冷漠地說。
帝林搖頭:「不僅僅是懷疑,我是確信。魔族兵的出現和離去都那麼的突然,整個事件來得太不自然,人工導演的味道太重了——而只有你,遠東的光明王,有能力也有條件導演這麼一場鬧劇。阿秀,你的手法太拙劣了,幾千公里外我就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哈、哈、哈!」紫川秀仰天冷笑幾聲,笑聲乾巴巴的:「你指控我勾結魔族軍入關——那麼,監察長大人,請問我身為家族的統領,我有什麼理由這樣做?」
「這也是開始使我迷惑不解的問題呢。」帝林不緊不慢地說,腳下調轉了一個方向,紫川秀不得不跟著他的步子前進:「表面看來,這次的比特行省事件中你沒得到任何好處,唯一得到好處的是羅明海,開始我甚至還懷疑是不是他導演了這次鬧劇——但很顯然不是。他沒有那個條件,更沒有那個魄力,讓上萬魔族軍進入家族內地示威,這需要一種異想天開的勇氣和創意,能想出這種辦法來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瘋子。
「羅明海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他沒這種創意。唯一敢這樣做,也有條件和實力這樣做的人,只有你。魔族軍入關,威脅家族的東面領土,必然會導致龍騎兵計劃的擱淺。既然從遠東有不知名的小路可以進入家族內地,家族必將重新關注遠東的戰略安全,為了保證家族本土的安全,必然要全力保住遠東——從魔族手中保住遠東,這就是你的目的吧?」
紫川秀終於徹底崩潰了,帝林太可怕了,那犀利的語言就像一把鋒利的刺刀,無情地挑開了他所有的防禦,他只能無力地辯解說:「這只是你的猜測呢……」
「下一句話你就要說:『你沒有證據。」——是不是?可笑呢,每個陰謀被揭穿的犯人都是這麼說的。」
紫川秀沉默了,他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一般人物,很多時候,總監察長帝林的話就是證據。
帝林若有所思地低著頭,像是在路燈昏暗的地上找什麼似的,最後他長嘆一聲抬起頭來,凝視著紫川秀,聲音低得像是耳語:「大批魔族軍湧入家族內地,在這次事件中,一共五百多人被魔族軍殺害,逃亡過程中又死傷軍民近千,其中絕大部份是老幼婦孺,他們的屍首現在還丟棄在路邊,無人掩埋。
「為了這次事件,家族調集五十萬的軍隊應變,耗費錢財和糧草價值八億三千萬,另外,此次事件給家族的東部地區造成了極大的恐慌,造就了數千平方公里的無人區,上百萬的居民流離失所,即將收穫的成熟莊稼無人敢收割,白白地腐爛在地里。
「東南六省亦同樣的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工廠停產,學校停課,間接的經濟損失現在還無法計算出來,保守估計不會下百億。更可怕的是數百萬的民眾淪落他鄉,露宿街頭,衣食無著,他們中有很多人最終很有可能淪為小偷和流氓。冬天即將來臨,更有無數人會因為凍餓而死。
「此外,恐慌也給帝都造成了極大的傷害,社會行將崩潰,火災、刑事案件頻出不窮,單是因為絕望而自殺的民眾就有近百人,各種邪惡宗教得以大行其道,人心崩壞,社會動蕩,哪怕就是魔族軍真的打到帝都城下也不會造成更大的傷害了。阿秀,我知道,你是為了挽救遠東,但這次,你錯了。」
紫川秀閉上了眼睛,他眼前彷彿浮現出那一幕幕的慘劇,魔族軍隊鐵蹄下的城市,無辜喪生的民眾,滾滾燃燒的城市,那背著孩子和包袱上路逃亡的婦女——感覺到面前是個無底的黑洞,紫川秀整個人都在顫抖——帝林說得太輕巧了,這不是犯錯,這是犯罪!數千條人命的血債,上百億的經濟損失,如果事情暴露,任何一個陪審團都會毫不猶豫地判決自己死刑一千次!
「阿秀,真相不可能永無人知,我能覺察的事情,斯特林、紫川參星、羅明海都不是蠢人,遲早也能發現。斯特林之所以現在還沒有察覺,是因為他太相信你了,根本沒想到,也不敢想。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是如何調動魔族軍隊為你所用的?」
這個問題倒是很好解決的,紫川秀想,得到自己的命令,一直閑得無聊的魯帝興奮得嗷嗷直叫。
他從投降的魔族俘虜中糾集了幾千亡命之徒,白川發給他們武器,然後從秘密通道穿越山脈,進入人類世界防守薄弱的比特行省,大搖大擺地在行省外圍逛了一圈。
紫川秀曾給他們嚴格的命令,嚴禁與人類的武裝力量發生衝突,嚴禁殺害人類平民,嚴禁跨越山脈以西一百里界線——但很顯然人類的驚惶失措助長了魯帝的膽量,那些兇殘嗜血的魔族兵也太難控制了,儘管紫川秀已經嚴格下令了,他們還是弄出了五百多人的傷亡出來。
但幸好,在紫川家的大軍趕來之前,魯帝夾著尾巴跑掉了,這是自己身家性命的巨大冒險啊,只要有一個魔族兵被俘了,自己的陰謀必將敗露,但最後,事情還是敗露了。
紫川秀抬起頭來,毫不迴避地與帝林對視:「那麼,大哥你說這些話是什麼目的呢?如果你是要找出事件真相的話,我承認,確實是我乾的,如果你要抓兇手的話,現在就可以拿人!」
「抓人?」帝林冷笑道:「抓人的話,我沒必要跟你那麼苦口婆心的,一隊憲兵過來就夠了。我是給你挽救的機會!阿秀,聽著,錯過了這次時機,我們就永遠失去了征服流風家一統大陸的機會了。一旦流風家可以順利渡過這次危機,我們又將面臨兩線作戰的困窘,大陸三百年的戰亂和悲劇將繼續上演,永無盡頭。你現在出面還來得及,向總長報告說已經發現了秘密的道路,來自東線的威脅就解除了。你、我,還有斯特林,就如從前一樣,我們三人並肩作戰,齊頭前進,天下誰能阻擋?我們定能活抓流風霜,拿下遠京,一統大陸,千古偉業將在我們手中開創!」
他一把抓住了紫川秀的肩頭,目光中充滿了懇切的請求。
紫川秀心頭一陣顫抖,他退後掙脫了帝林的手,掉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那麼,家族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數千萬遠東人白白地淪為魔族的奴隸而不伸出援手?」
帝林一愣,紫川秀自顧自說了下去:「大哥,我有我的立場,你也有你的立場,現在,就如你一樣,我也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了,遠東就是我的生命和道路——除非你殺掉我,否則我絕不停息。當然,你可以揭發我,也可以當場逮捕我,那樣的話,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一死罷了!」
帝林定定地望著紫川秀,漸漸地鬆開了手,退開一步。
他的眼神慢慢地變了,冷漠而堅定,聲音也變得冷冰冰的:「沒想到你有了這麼堅定的覺悟呢。阿秀,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現在四下無人,你武功又在我之上——」
一瞬間,紫川秀感覺到了強烈的殺意。
出於條件反射,他閃電般一躍而開,反手握住了刀柄,幾乎在同一時刻,帝林的長劍已經出鞘一半了:「為何不試圖殺掉我滅口?」
時間是凌晨一點,昏黃的路燈照著陰暗偏僻的小巷子里,夜幕深沉,四周寂靜得可怕,遠遠近近空無一人。兩人相對默默佇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瞳孔都在一點點地縮小。
空氣凝重得有如實質,有質無形的殺氣充斥了狹窄的空間,呼嘯的穿堂風從兩人之間掠過,那尖銳的嘶鳴讓人耳膜生痛。
帝林聲音低得像耳語:「試試看?殺了我,你的秘密就能保住了!」
紫川秀整個人突然抽搐起來,他頹廢地鬆開了握刀的手:「大哥,我殺不了你。我根本就無法對你出手,動起手來,用不了十招你就能要我的命。」一時間,凝聚在他身周的殺氣頓時消散無蹤。
「阿秀,你太讓我失望了,做大事的人怎麼能這麼婆婆媽媽的呢?」帝林憤怒,他想說什麼欲言又止,最後猛烈地把劍送回鞘,發出響亮的「叮」聲,大步轉身離去。
「你好自為之吧!」
秋風蕭瑟,望著他的背影慢慢離去,紫川秀卻無力跟上。在自己與這個背影之間,一條巨大的鴻溝已經出現了。
比起四年前帝都流血夜那晚的爭吵,這次的分裂更為嚴重。
四年前,紫川秀曾自信自己是正確的,但這次,他只能說自己是別無選擇。
對於帝林那些奇怪的舉動,紫川秀是能夠體會到他那矛盾的心情的。他無法狠下心腸來,唯一的途徑是激紫川秀先出手殺他,那樣,為了自保,他就能徹底拋棄一切顧慮和感情了!
紫川秀眼角漸漸濕潤了,大哥啊,你無法對我出手,我又何嘗能對你狠下心來?你曾說過:「阿秀,我可以殺光全世界的人,卻不能對你和斯特林無情。」話猶在耳邊,你我卻到了必須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嗎?
今後,在自己闖禍的時候,誰來為自己收拾殘局?
在自己迷惘的時候,誰來為自己指點迷津?
在自己痛哭出聲的時候,誰的肩膀曾給自己依靠?
對於帝林,世人有著種種複雜的評價,對於後世的人來說,他是黃金時代中最令人難以揣摩的人。
他以冷酷殘忍出名,但對自己的朋友卻是全心全意地呵護照顧;他行事周密、思慮嚴謹,卻常常有那種孤擲一注的瘋狂舉動;他是個無敵的軍事統帥,罕見的具有長遠眼光的偉大戰略家,同時亦是縱橫政壇的常青樹;他品行高潔,為人高傲,但卻常常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他野心勃勃,但卻始終能從家族的利益出發,所做的一切確實為家族爭取了最大的利益。
對世人而言,這是個充滿了矛盾的角色,但對作為他兄弟的紫川秀來說,帝林的形象是非常單純的,他充當了亦父亦兄的角色,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在帝林的膀翼下成長。
如果說紫川寧是自己信仰的依靠,帝林則是自己勇氣上的寄託。在那些最危急的關頭,想到帝林就在身後與自己並肩作戰,自己就充滿了一往無前的勇氣;在帕伊被圍困時那些最困難最艱苦的時刻,想到帝林那嘴角微微翹起的笑臉,自己就充滿了堅持的信心,帝林絕不會拋下我不管!
從帝林身上,可以感受到男子漢那種溫馨的熱血和肝膽,一位高貴的、有人格的朋友,同生共死的兄弟,帝林是那種自己可以毫不猶豫交託生命的人。
狹窄的巷子,昏黃的街燈,紫川秀一點點地萎縮,無力地崩潰。
他不顧身上筆挺精良的統領制服,靠在骯髒的牆壁無聲地抽泣。繼紫川寧之後,他又失去了一個生命中具有最重要意義的人。
八年後的今天,當年梨渦淺笑的女友已為人母,自己也經歷了無數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