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四年的年初,帝都正沉浸在太平盛世的歡慶中。
雖是寒冬,街頭巷尾卻洋溢著火一般的激情,彩燈,彩旗飄揚,橫幅迎風招展,歌舞昇平,歡慶的焰火滿天飛舞。
帝都市民面有喜色,見面大家就互相拱手道:「恭喜新年!和平了!」
「同喜同喜,和平了!」
祥和的氣氛中,軍務處值班的人員都溜了號,偌大的一個軍務處只有處長斯特林一人堅守崗位。
閱讀完流風森的來信,他頓時感覺事關重大。
他立即向總統領羅明海彙報,儘管他急得都快著火了,羅明海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閑表情,翻著白眼說:「沒錢。」
「啊,但是哥珊統領那邊不是……」
「哥珊那邊也沒錢,元老會卡住我們的軍費了。」
斯特林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元老會。
一進門,他就聽見蕭平議長那洪亮的聲線:「各位元老大人,龐大的軍隊和連綿的戰爭歷來是財政赤字的主要原因,我們不堪其苦!今天,我們終於擺脫這個噩夢!和平以後,我們的首要目標是減少紫川家一百個師的部隊,這樣可把稅收下降十個百分點!」
「好哇!」全體元老起立鼓掌。
軍費預算委員會主席高高舉起一個標語脾:「他們休想通過!」——這是雲山河統領的名言,當年他主持修建了西北防線——看到大家這麼熱衷於消滅紫川家的軍隊,斯特林欲哭無淚,他幾乎以為自己到了魔神堡。
想了一下,他又離開元老會直奔總長府。
「什麼?蕭平宣稱要裁軍一百個師?」紫川參星很憤怒:「他實在太過分了!」
斯特林頓時大起知遇之感,他剛要出聲贊同,紫川參星又開口了:「裁軍一百個師確實太多了,裁七八十個師還是可以的吧?」
「殿下,你!」
「那你這就下去看看哪些部隊可以削減吧?」紫川參星又專心地與李清討論起來:「你覺得這宣言稿要如何修改才好?改國號是個大事,國號宣言馬虎不得,要有氣勢!」
斯特林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殿下,您要改國號?」
「啊,我沒告訴你嗎?」紫川參星拍拍自己腦門:「哦,我記起來了,真的沒告訴你呢!唉,人老了,記性不行了,做事拖拖拉拉的……斯特林,是這樣的,我打算把國號更改一下。」
「請問殿下,您打算如何改呢?」
「當年光明帝國分崩離析,三百年了,大陸一直沒有出現過統一的政權。現在我紫川家族上承天運,下得民心,四海歸一,終得一統大陸。這時候再用家族的名稱就顯得不合適了,就如當年的光明帝國一般,我打算把國號改成紫川帝國,斯特林你覺得如何呢?是不是有氣勢多了?」
斯特林張大嘴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紫川帝國?帝國,那——」他腦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殿下可是打算登基稱帝嗎?」
紫川參星皺巴巴的老臉上浮現出一抹紅色:「這個……這個……現在說這個還太早,太早了。我個人是不想當這個什麼皇帝的,都七老八十的人啦,還出這個風頭幹什麼?不過很多人,那些有學問的知名人士啊、元老都勸我,說是堂堂帝國豈能沒有皇帝呢,名不正則言不順啊……唉,我也是很為難的啊!斯特林,你覺得如何呢?」
斯特林明白了,這個七老八十的老傢伙是打算臨死前過把皇帝癮了,估計那些很多的知名人士都是從他口袋裡翻出來的,他還要玩幾次勸進的花樣呢。
料想將來會發生這樣的事,紫川帝國成立以後,大群捧腳的知名人士紛紛上書要求德高望重的紫川參星殿下黃袍加身登基為帝國的首任皇帝,而總長則謙虛地用「自己無德無能,如何能擔此重任呢」來推辭,然後那群馬屁精又勸進,總長又推辭——至於這種花樣要重複多少次,要看總長的耐性了——最後,總長殿下終於拗不過眾人,為了天下蒼生,他帶著一副「真是拿你們沒辦法」的表情勉為其難地坐上了皇帝寶座。
想到那「吾皇萬歲」頌聲齊天的情景,斯特林翻個白眼:「呃,殿下,這個想法很有創意——呃,真的很有創意!」
「是嗎?」得到斯恃林的讚許,紫川參星精神大振,他裝模作樣說:「連你也這麼說嗎?嗯,看來這事還真的得抓緊辦了……」
「殿下,改國號自然是件大事,但不是急事,目前還有些更重要的實務要處理。
雖然說我們已經在名義上統一大陸了,但西北那邊的流風家還不太平,流風森已對我們稱臣,但是流風家國內的騷亂卻有在蔓延的趨勢。尤其是流風霜,她在藍城一帶作亂,兵力與日俱增,如果我們紫川家再不出兵,流風森的政權就有垮台的危險……」
「流風霜?」紫川參星的表情不屑一顧:「上次運氣好讓她跑掉了,一個婆娘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流風森那傢伙狡猾,他想消耗我們紫川家的軍隊來對付政敵,我們不必理他,讓他們姓流風的斗個你死我活吧,我們站在高處看熱鬧好了!」
斯特林隱隱覺得有點不妥:「殿下,如果流風森一垮,新上台的流風霜是個極強硬的好戰派份子……」
「那時我們再對付她好了!她打垮了流風森,自己也必定有損耗的,那時對付她一定比現在容易!」
斯特林明白,紫川參星是存了個坐山觀虎鬥的念頭,他斟字酌句地說:「殿下,我的意思是,即使我們不能對流風霜發動大規模軍事行動,至少也要搞一些策應性進攻來支持流風森,他畢竟是受我們保護的,讓我們一個藩國就這樣垮掉,似乎也對家族的威信有損,而且流風森還報告說流風霜有向我們這邊發動攻擊的跡象……」
紫川參星皺著眉頭:「呃,現在我們可沒錢打大仗啊,元老會卡錢卡得要死,偏偏現在又是關鍵時候,我們不能得罪那群老傢伙的,建立帝國沒他們的支持不行。」
冥思苦想了好一陣,紫川參星終於出了個主意:「斯特林,你跟明輝打個招呼,要他佯攻牽制下流風霜,也算我們支持流風森了,不過你記得叮囑他千萬不要真打啊!我們沒錢打大仗啊!」
斯特林無可奈何地說:「遵命,殿下。」
就這樣,關於西部大規模戰爭迫在眉睫的緊急報告就這樣消失在總長府、軍務處、統領處和元老會的公文來往中,像是煙火般騰起一股小小火苗,最後不了了之,只是軍務處給負責西北防線的明輝統領下了個提示性文件,要他提高警惕,密切關注流風家內部的動亂,該文件僅僅一頁,夾雜在一大堆厚厚的官牘公文和新聞簡報中間,最後被邊防軍的某個參謀拿去上廁所了。
西南,旦雅行省。
那個飄雪的黃昏時分,鮮紅的夕陽已經在地平線上隱去半邊面目,紫川秀帶著風塵僕僕和一身疲倦從西北戰線返回了旦雅。
還沒走近軍部大樓,他就感覺有點異樣了。
往日人流頻繁的軍部大樓,此刻安靜得鴉雀無聲,在門口站崗的並非熟悉的黑旗軍哨兵,而是一排身著黑色風雪斗篷的低級軍官。
看服飾,他們是來自紫川秀母校遠東軍校的士官生。
紫川秀大步從正門走進,整楝大樓空曠無人,靜得只聽到他一個人清脆的腳步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大廳。
士官生們沒有阻攔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走過,沉默得如一尊尊雕塑。
紫川秀突然泛起不祥的念頭:「莫非自己偷放流風霜的事已經東窗事發?」
在軍團長辦公室的門口也有兩個士官生在站崗,紫川秀正要推門進去,一個士官生攔住了他:「紫川統領嗎?」
「是我。你們是什麼人?誰派你們來的?原來的哨兵呢?」
士官生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他冷漠地說:「統領大人,請跟我們過來。」
紫川秀被領到軍部的大會議室門口,領路的士官生推開門:「請吧,統領大人,有人在裡面等您。」
儘管紫川秀早有預備,但進去時候還是吃了一驚:往常自己坐的會議桌首席位置上,此刻正坐著紫川家的總統領羅明海!
羅明海右手邊的是中央軍副統領秦路,左手邊的是元老會的蕭平議長、旦雅行省的元老代表瓦格拉爾,坐在秦路下首的人更是讓紫川秀心驚膽跳,那是個一身黑制服的軍法官,是帝林的親密助手哥普拉。
這些都是來自帝都的重量級人物,相比之下,旦雅本地的官員就顯得不被重視了,只有文河副統領有資格坐上會議桌,而歐陽敬和德龍兩個旗本連在桌前就座的資格都沒有,只好搬了兩張小板凳可憐巴巴地坐在那些大人物身後,努力地伸長脖子想看個究竟。
「紫川統領您回來了嗎?請過來坐。」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那個士官生把他領到長條會議桌的下首方座位前,那個位置恰好面對整個桌子,所有人都掉頭冷冷地看過來,紫川秀有種受審判的屈辱感。
他還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笑道:「總統領大人、元老議長大人和諸位大人不知是何時來旦雅的?下官有失遠迎,實在失禮。」
「無妨。」羅明海抬頭望了紫川秀一眼,他的語氣比平時和善很多:「紫川統領,我們來兩天了,但一直沒見到你,軍團總部也無人知道你的去向,我們很為你擔心。」
「實在失禮了,下官離開去處理點私事,事先也沒跟其他人說。」紫川秀微微緊張,若是羅明海要追究他去向的話,他真不知如何解釋好。
幸好羅明海並沒有,他只是說:「紫川閣下,你身為一軍統帥,平時行事不能太任性,若是在你缺席期間有緊急事宜,無人主持大局,部下會驚慌失措的。」
「大人教導得很對,紫川秀謹受了。」
羅明海和顏悅色地說:「紫川統領,我等奉總長聖命而來。殿下對你可能有委屈之處,你可千萬要挺住啊!」
不知為何,羅明海越是和氣,紫川秀越是感覺大事不妙,他硬著頭皮說:「請大人直言就是。」
「很好。」羅明海從懷中抽出一份紙卷,一字一句讀道:「殿下有旨意給紫川秀。奉總長殿下令,因涉嫌擅用職權濫殺無辜,黑旗軍統領紫川秀即日起停職檢查,在規定時間到規定地點接受欽使調查,未經允許不得擅離!紫川秀缺位期間,黑旗軍一應軍務受欽使主持調遣!」
紫川秀腦袋轟的一聲炸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處分會如此嚴厲,瞬息之間,自己已被停職,還未經允許不得擅離,這不等於是變相囚禁了嗎?
災難來得令人措手不及,紫川秀茫然四顧,一個一個望過眾人,與他的目光相接,會議桌前高官有人流露同情的眼神,有的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得意嘴臉。
看到紫川秀泥塑木雕一般怔在當場,瓦格拉爾元老冷冷地說:「怎麼,紫川統領,做那麼大官了,連禮節都忘了嗎?」
「這心胸狹窄的匹夫比馬維還該殺,我在哪裡踩過你的尾巴嗎?」紫川秀心中大罵,卻不得不單膝跪倒,說:「微臣謹接殿下聖旨!」
「請起吧。」羅明海不動聲色地說:「紫川統領——」
瓦格拉爾元老搶著說:「總統領大人,紫川秀他已經不是統領了呢!」
中央軍副司令秦路不動聲色地說:「元老閣下,剛才殿下的聖諭下官也傾聽了。紫川秀閣下只是停職接受審查,殿下並沒有剝奪他的統領職位。在新聖諭到達之前,他仍舊是統領。」
羅明海微微點頭:「秦路閣下說得很對。紫川閣下,對於殿下的聖諭,您有什麼要申辯的嗎?」
紫川秀沙啞著聲音說:「微臣為國除*斬逆,自認有功無罪!」
羅明海從容點頭:「您的這句話,本官定會如實轉奏殿下。至於秀川統領您究竟是有功有罪,一切等調查結果出來再說,我們會給您個公正的交代。」
瓦格拉爾假惺惺地說:「唉,大家都是同僚,紫川閣下你這樣,我看了也不忍心的啊!有什麼可以效勞的,紫川閣下您千萬要提出來啊!」
紫川秀看著這張幸災樂禍的嘴臉實在膩味,冷冷地說:「元老大人,有件事,您能不能幫我個忙啊?」
「啊?」
「把你的醜臉挪離我遠點,看著你我吃不下飯。」
「你!」
有人發出噗嗤的低笑聲,瓦格拉爾臉漲得通紅:「紫川秀,你大禍臨頭了還敢如此囂張!來人啊!」
幾名士官生出現在紫川秀身後,有人很粗魯地推了紫川秀一把:「快走!」
龍游淺灘,卻也由不得你們這些小魚蝦欺負!紫川秀霍然轉身,兇狠地盯著那士官生。
看到紫川秀眼中的憤怒,年青士官生閃電般把手按到刀柄上,有人高聲叫道:「紫川秀,你可是想抗旨?」
他話音未落,砰的一聲巨響,會議室的門被人撞開了。
幾個士官生警衛被拋了進來,啪啪地摔在偌大的會議桌上動彈不得。
高官們悚然,紛紛起立張望。
羅明海喝道:「誰幹的?」
話音未落,會議室門口處涌人大群的黑旗軍官兵,全部拔刀在手。
會議室有幾個士官生警衛企圖反抗,但還沒動手,幾把鋒利的軍刀就架到了他們脖子上,壓得他們一動不敢動。
士兵們一擁而上,把來自帝都的高官們圍得水泄不通。
士兵們不說話不出聲,寒著臉,閃亮的馬刀逼在高官們面前,近得可以感覺馬刀的鋒利寒感。
很多高官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瓦格拉爾都快要嚇得尿褲子了。
突變陡生,來自帝都的高官們齊齊面上變色。
這裡是黑旗軍的大本營,一旦軍隊兵變,他們沒一個能活著出去!瓦格拉爾嚇得腿都軟了:「你們……你們想幹什麼!」
沒人搭理他,士兵們冷著臉,身上殺氣騰騰。
雖然同樣是文官出身,但相比瓦格拉爾,羅明海鎮定得多了。他哼了一聲,轉向紫川秀:「秀統領,請約束貴部!」
紫川秀微笑道:「總統領大人,我已經被停職檢查了,拿什麼身份去約束弟兄們呢?」
「你!」羅明海憤怒地一跺腳,他忽然看見文河躲在士兵圈子的外面訕笑著在看熱鬧,高聲叫道:「文河副統領,讓這些士兵退下!」
文河一愣,他也高聲叫道:「總統領大人,您說的什麼?下官聽不清楚!」
羅明海提高了聲量:「文河副統領,命令士兵退下!」
「總統領大人,下官還是聽不清楚!」
羅明海高叫:「讓他們退下!」
「大人聲音太小,下官實在聽不清,要不您走過來近點說話?」
「媽的!」不顧自己身份,羅明海罕見地罵了一句粗話:「文河你這個王八蛋,老子要是能走出去,還用得著你!那個旗本——對,你姓歐陽是吧?歐陽旗本,我命令你立即把這群亂兵趕開!」
「遵命,大人!」歐陽敬嬉皮笑臉地走過來,沖著士兵們笑呵呵道:「兄弟們,請你們走開,好嗎?你們再不走開我要生氣啦!你們還不走?真的不走?好,你們不走,我走!」
歐陽敬屁顛屁顛跑回羅明海面前,嬉皮笑臉地攤開手:「大人,我命令了,但他們不肯走,那可怎麼辦好呢?」
「你!」羅明海被這個憊懶傢伙氣得七竅冒煙,他想找在場的另一個旗本德龍,卻望來望去不見人——早在衝突一開始,老*巨猾的德龍早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無奈之下,羅明海只好直接向士兵們喊話:「弟兄們,我是總統領羅明海,你們想幹什麼?」
士兵們響亮地回答:「總統領大人,秀川統領斬*除惡,有功無罪,請大人收回處罰決定!」
「這是總長殿下的意旨,你們竟然膽敢……」
數十人異口同聲喊道:「除惡無罪,懲*有功,請家族收回成命!」
「你們!」
「除惡無罪,懲*有功,請家族收回成命!」
不但室內,軍部大樓外也傳來了應和的呼聲,整棟軍部大樓已經被四面八方包圍了,聲勢之大,竟不下數千人之眾!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最後直如山洪海嘯般澎湃而上!
發現自己身陷重圍,高官們無不面色慘白,秦路扯了下羅明海衣服:「大人,您宜當機立斷,遲則恐生不測之禍!」
羅明海狠狠盯了紫川秀一眼,小心問秦路:「你看他敢嗎?」
「大人,我相信秀川統領並無此意,但是現在局勢發展已不受控制了!」
看看羅明海低頭不出聲,秦路知道他其實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話,只是礙於面子不肯退縮。
他微微一笑,轉向紫川秀:「秀川大人,下官是軍務處處長助理秦路。」
「你好,秦路閣下,我認得你。」
「下官相信,秀川大人您定是有不得已的委屈,但現在局勢很混亂,這並無助於秀川大人您洗刷冤屈,不知大人您是否能信任下官呢?」
秦路坦誠明亮的雙眼正視著紫川秀,語氣鎮定溫和,那自信又從容的軍人舉止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紫川秀也在思考。殺掉羅明海是很容易的,幾分鐘之內就可以把這群高官連同護衛全部剁成肉醬,他們一個也跑不掉。問題是,殺了他們以後,事情怎麼收場,難道自己真要起兵造反嗎?
紫川秀也藉機下台,他笑道:「既然秦路大人您這麼說了,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呢?文河!」
他輕輕叫了一聲,剛才耳力不好的文河忽然一下子耳聰目明起來,高聲應道:「下官在!」
「約束弟兄們不要亂動,不要驚擾了帝都的貴客!」
「遵命,大人!——你們全部退到外面去,把刀子都收起來!」
就如剛才衝進來一般,士兵們魚貫退出會議室,臨走前還不忘惡狠狠地盯了瓦格拉爾幾眼,示威性地舞動手上的馬刀。
瓦格拉爾嚇得軟癱在座位前,屎尿齊出,一股難聞的哚臭令眾人掩鼻。
但同樣驚魂未定的同伴們也沒心情嘲笑他了,高官們這才見識了軍隊的恐怖,那些大兵們一旦惱起來,哪怕總統領或者元老之尊也照舊讓你血濺五步。
能壓得住他們的,唯有像紫川秀這樣出身行伍的將領。
大家都心裡打鼓:這怎麼調查法?如果沒有紫川秀的保護,一行人根本走不出這棟軍部大樓,紫川秀一翻臉,大家就得人頭落地了!
羅明海沉著臉:「紫川秀統領,請跟我們走。」
眾人出了會議室。軍部的走廊雨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們,虎視眈眈地盯著來自帝都的高官們,無形的殺氣迷漫在空中。
從兩排武裝士兵的夾道中間通過,帝都的高官們汗流浹背。幸好,士兵們只是看著,沒有人上來阻攔動手。
走出軍部大樓,在黑旗軍司令部的大樓前面,聚集了好幾千的武裝士兵,黑壓壓一片。他們封鎖了軍部和市政大樓所在的街區。
看到紫川秀的身影從大樓里出現,就像那石頭落入平靜的池塘,士兵群中起了騷動,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統領爺出來了!統領爺出來了!」
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紫川秀面前,一個士官生拉開車門:「大人,請上車。」
洞開的車門黑漆漆一片,看不清車廂裡面。
獃獃地看著車廂,紫川秀知道,一旦上了這輛馬車,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羅明海宰割了。
他苦笑一下,抬腿上了馬車。
「他們要把統領爺帶走!」圍觀的士兵群中爆發一聲大喝,上千黑旗軍嘩然亂了,有士兵大喊:「統領爺,不要跟他們走啊!黑旗軍會保護你的!」
「統領爺,我們會保護你的!那群官老爺休想欺負你!」
「統領爺,不要離開我們啊!」
士兵們七嘴八舌地叫道,有人試圖沖開士官生的包圍圈要過來把紫川秀拉下車,士官生們在拚死地結人牆攔住士兵們。
「退後!退後!」
「滾開,別擋道!」
雙方的刀槍都已經出鞘,對峙的火藥味越來越濃,隨時可能大打出手。
場面亂成一團,混亂中,有人用力地抓住紫川秀肩膀把他拉下了車子,紫川秀回頭,那人竟是黑旗軍的副統領文河,他一字一句地說:「大人,您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統領!您沒有錯,我絕不會讓他們就這樣把你抓去,黑旗軍會保護你的!」
雪後的冷天,這個淳樸的漢子額頭上全是汗,眼神中卻流露不可動搖的堅定,顯示這個沙場猛將已經下定決心定要做到自己所說的,哪怕是起兵反叛!
不止是文河,黑壓壓一片黑旗軍官兵都在向自己望來,官兵們的眼神中充滿了真切的關心和擔憂。
望著那些焦急的眼睛和面孔,紫川秀心頭湧上了一陣暖流,喉頭彷彿被什麼哽咽住了。
他揚起手示意有話要說,下面的喧嘩聲漸漸停息下來。
「黑旗軍的士兵們,安靜。你們與我都是家族的軍人,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我們接到了這個命令,儘管你我都知道這是一個錯誤的命令,但作為軍人的我們是無權判斷的。現在,我將暫時離開你們。在離開之前,我命令你們,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你們都要忠誠於紫川家族,服從總長殿下和寧殿下的命令!忠於家族,服從命令!這就是我給你們的命令!」
「統領爺!」文河哀號一聲,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淚水長流,很多士兵不出聲地抽泣起來。
紫川秀嚴厲地看著他們:「夠了!實在太難看了,哭得像個娘們似的!我麾下沒有這麼沒出息的兵!給我拿出點軍人的樣子來!」
「敬禮!」
在場軍人挺胸昂首向紫川秀行禮,連那些士官生也不例外。
羅明海也慢慢舉起了手,緩慢地向紫川秀大人行了個禮,用目光向紫川秀不出聲地道謝。
紫川秀向眾人莊重地回了一個禮,轉身消失在漆黑的車廂里,秦路跟著上了這輛車。
車隊向旦雅的城門開去,走出很遠,還能隱隱聽到後面傳來的呼聲:「統領爺,一路走好!」
秦路由衷地感嘆道:「統領您深明大義,若不是您,今天的場面不可收拾了。
謝謝你。」
紫川秀淡淡說:「也沒什麼,不過盡職責本分罷了。身為家族軍人,我總得維護家族的威嚴。」
「軍心即民心。秀川大人您上任短短數月,西南各地便萬眾歸心,下官實在很佩服。」
「秦路大人,這該不會成為我的又一條新罪名,說我故意收買人心,意圖不軌吧?」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出了旦雅城門後,車窗的帘子放了下來,車窗內看不到外部的景色,更不知道車隊是往哪個方向走。
黑暗中,秦路完全看不到紫川秀說話時的表情,他微微一震:「統領大人,您說笑了。」
「我也希望是說笑啊,但家族統領竟然會為殺倭寇和黑幫而被立案調查和囚禁,那出現更荒謬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路沉默了。
好一陣子,他才說:「秀川大人,您是明白人,我也不和您說套話,對你進行立案調查,軍方是強烈反對的。斯特林大人本來想親自參加對你的調查,但是元老會不同意。他們認為,斯特林大人與你關係過於密切,如果讓他來調查你,那就等於——」
紫川秀幫他說出口:「就等於紫川秀自己來調查紫川秀。」
「正是這個意思!」秦路一拍手:「同樣的理由,他們也把監察廳的帝林大人給否決了。這次調查主要由總統領羅明海和元老會主持,軍方和監察廳不會有多少發言權,您要有思想準備。」
「羅明海和元老會?」紫川秀笑道:「總長殿下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他是不是為了美化帝都市容,把帝都心胸最狹隘、最招人討厭的傢伙都趕到旦雅來,好眼不見為凈?」
秦路乾咳了一聲,紫川秀才發現自己口誤了。
他歉意地笑笑:「哦,抱歉,我不是說你,秦路閣下,你心胸開闊得很,也很招人喜歡——我知道有幾個女孩子就很仰慕您,有沒有興趣呢?」
秦路哭笑不得:「統領大人,好意心領了,不過我家小孩都五歲了。」
「哦,那就太可惜了。」紫川秀輕聲吹起了口哨,歡快愉悅的哨聲回蕩在車廂內。
秦路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眼前的人是家族的統領,名聲顯赫的英雄,眼下卻突然淪為了階下囚,命運朝不保夕。突然遭遇如此驚變災難,他沒有絲毫悲傷驚慌,反而是笑容滿面,他實在無法理解。
最後,他忍不住問:「統領大人,恕我冒昧,這次您被停職調查,這無論如何不能說是一件好事,但我看您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紫川秀望望秦路,笑著說:「秦路閣下,人生官宦浮沉,有的時候真的看淡點。降職、流放、罷免,大起大落,這對我簡直是家常便飯了,每年都要遭遇上幾次。我連叛國賊都當過,相比之下,這又算什麼呢?」
秦路由衷地感嘆:「大人胸襟廣博,非我們所能企及。非常人方能成就非常事,難怪大人您成就非凡了!」
紫川秀笑而不語,他當然開心:剛才他還以為是自己私放流風霜這事柬窗事發了,那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他擔心得要死,忽然知道,原來只是因為馬維,——相比之下,那算什麼啊!簡直就跟一個殺人放火的汪洋大盜落網後,只被控告紅燈時橫穿馬路一般。
窗口蒙上了黑布,紫川秀連車隊到了哪裡都不知道,他只是感覺道路開始比較平穩,後來就顛簸起來,車身向後傾斜,應該是上坡,接著是向前傾斜,那又是下坡,又是轉彎,有時他竟然感覺車隊像是在往回走。
這樣反覆了幾次,紫川秀頭都有點暈了。
他雖然當了幾個月黑旗軍統領,但對旦雅周邊的地形並不熟悉,一時間竟想不起旦雅城郊有哪處有這麼複雜的山丘地形,望向秦路,秦路也是一臉的糊塗,苦笑道:「統領大人,我也不知道在哪裡。」
一直折騰到了下半夜,馬車終於停下,有人從外面打開車門,清涼的夜風帶著山野的新鮮空氣一起湧進來,兩人都為之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