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為地主家的兒子,肖更時繼承了父母的高智商、高情商基因,如果一直上學將來考個好大學肯定沒問題,但趕上特殊歷史時期自己不能繼續深造,這輩子沒上大學成了他終生的遺憾。
肖更時把人生未了心愿全寄托在問行身上,無奈孩子的智商主要隨母親,自己的聰明才智一點也沒傳給問行,單潔英的基因實在不給力,問行不僅笨還不勤奮,從小學考試就經常是個位數,恨鐵不成鋼的肖更時找家教、報培訓班,可怎麼使勁都不靈,氣的他經常打罵問行。長期的暴君式管教讓問行與他產生了很深的隔閡,逐漸養成了什麼都不願意說的習慣,無論發生什麼都不願與他們大人交流。
周五不住校的學生可以早點回家,下了晚自習,問行跟雙笙收拾書包早早出了學校。
拐上城南路沒幾步,問行突然停住腳步,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手電筒打開四處照了照:「雙笙,走,上城牆玩會兒。」雙笙一臉的困惑:「你沒事吧,這麼晚了上什麼城牆。」「天還早呢,我媽今天出去了,晚上讓我自己出去吃,咱倆玩一會兒,我請你吃大餐。」「又來,趕緊回家寫作業吧,我可是收了你爹錢了。」問行挎著雙笙就往城牆上走:「收了錢你更得聽我的了,咱這城牆可是有三千年的歷史,下面埋著好多文物呢,搞不好咱倆能挖個金元寶啥的,可就發大財了。」雙笙哈哈笑起來:「金元寶,三千年前哪兒有金元寶,這破城牆這麼多年也沒聽說誰挖出過什麼文物,就你能。」問行不服的說:「對,我就能,我跟我爹一樣,能聞到寶藏的味道,我一聞就知道哪兒有寶貝,走!」
問行硬拽著雙笙要上城牆,雙笙撐著身子不去,兩個人較上勁了。
問行看拽不動雙笙,只好鬆開手:「好吧,我給你說實話,我要埋點東西,你幫我選個地兒。」雙笙疑惑的看著問行:「你埋什麼?」問行拍了拍書包:「好東西,一會兒就知道了。」雙笙還想追問,問行佯裝生氣:「就這點忙,你幫不幫?」雙笙看了看昏暗的城牆,無奈的說:「走,趕緊吧,一會兒什麼都看不清了。」
雙笙跟著問行登上了老城牆,問行一邊用手電筒四處照著,一邊問:「埋這兒行不?」雙笙沒好氣的說:「你埋什麼東西都不說,我哪兒知道合不合適。」「這是什麼?」順著手電筒的光,問行遠遠看到一根樹杈上掛著一排用過的避孕套,各種顏色都有,好奇的走過去,雙笙也跟了過來。
問行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樹棍,捅了捅一個沾滿泥巴的黃色避孕套:「你看。」雙笙伸頭懵懵懂懂的看了看,似乎猜到是什麼了,趕忙後撤一步:「真噁心,走吧。」問行也看清楚了,咧著嘴問:「這誰掛這兒的?」雙笙拉了拉問行催促道:「不知道,別看了走吧。」
兩個人剛轉身,突然發現身後走過來幾個人。
昏暗的天光已經無法看清這幾個人的模樣,但為首的那個人是個光頭比較顯眼,問行和雙笙的目光齊刷刷的遞了過去。光頭不緊不慢的走過來:「果凍,要不要嘗嘗?」雙笙跟問行緊張的後退了一步沒敢說話。
光頭也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棍,把樹杈上的避孕套挑下來一個,挑到雙笙面前陰陽怪氣的說:「這是果凍,要不要吃,我就是賣這個的,一塊錢一個。」光頭身後的同夥螞蟻、老六放肆的淫笑起來。
雙笙又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踩了問行一腳,問行低著頭整個人都慫了,肥胖的身體拚命的往下縮,整個人感覺都小了一圈。
光頭扔了手裡的樹棍,拍了拍手:「認識我不?」雙笙搖了搖頭,啪,光頭甩了雙笙一個響亮的耳光:「現在認識了吧?」雙笙捂著臉驚恐的看著光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光頭看了看雙笙的書包,用手指了指:「把書包拿過來,蹲下。」雙笙遲疑又無奈的把書包遞了過去,光頭接過來打開,在裡面翻騰起來,可翻了半天除了幾本書什麼也沒有。光頭懊惱的把書包扔到地上,回頭示意螞蟻過去搜身。
螞蟻把雙笙拉過來搜身,光頭接著問:「質培的吧?」雙笙點點頭。光頭把目光移到問行身上,晃晃悠悠的走過去,伸手示意問行把書包拿過來。問行顫顫巍巍的把書包遞了過去。
光頭一邊翻問行的書包一邊接著問:「認識辮子嗎?」
辮子是拖拉機廠的子弟,是管城區有名的混混,問行跟雙笙雖然聽說過但根本不知道是誰,但問行聽光頭這麼問,以為是熟人,慌忙應承道:「認識,哥,我認識。」
光頭看著問行書包裡面零食、書本亂七八糟的堆著,不耐煩的統統倒在了地上,然後抬頭看了一眼問行:「認識?你認識辮子?」問行滿臉堆笑的說:「認識,哥,我認識辮子。」「我們倆有仇。」光頭惡狠狠的說。問行一聽,立刻又像泄了氣的皮球縮成一團:「哥,對不起,我不認識,我真不認識。」「剛才為什麼說認識?」「我以為……你們是朋友,我想著套個近乎。」光頭一腳把問行踹翻,把手指掰的咔咔咔作響:「他媽的心眼還挺多,敢騙我,今天得讓你長點記性。」光頭一腳踩著問行舉手就要打,問行嚇的抱著頭哭起來。
光頭舉起的手並沒有落下,他停頓了一下:「給你兩條路,要麼挨打,要麼拿錢。」雙笙看著驚魂未定的問行,鼓起勇氣說:「大哥,你們都翻了,我們真沒錢,我們就是窮學生,求求你們放我們走吧。」光頭惡狠狠的瞪了雙笙一眼:「那今天是我命不好,還是你們命不好?」光頭轉身一腳把雙笙踢翻在地,又一巴掌呼在了問行的臉上。
光頭第二巴掌剛要呼過來,問行捂著臉慌忙搖著手說:「哥,哥,別打,我有錢,我給你錢。」光頭停下來,好奇的看著問行:「哪兒呢?」雙笙也詫異的看著問行,就見問行顫顫巍巍的伸手把自己的書包拎過來,從側面一個兜里掏出一隻鼓鼓囊囊的襪子遞了過去。
光頭疑惑的接過來,翻開襪子,從裡面掏出來一小捆百元大鈔。光頭臉上立刻笑容滿面,他興奮的撓了撓光頭:「卧槽,你他媽怎麼想的,用襪子藏錢,還真差點糊弄過去,剛才我都沒發現。」光頭的小弟螞蟻、老六也開心的圍過來,三個人你爭我搶的開始數錢。
光頭往手指上啐了口吐沫,一邊數錢一邊說:「我在這兒捋樹葉快半個月了,一點油水都沒有,你是第一個大活兒。」問行抿了抿嘴唇小聲的說:「哥,就這麼多,全給你了,我們可以走了嗎?」光頭沒搭理問行,自顧自的數著錢。
雙笙試探著蹲在地上收拾書包,看光頭沒有反應,加快了動作,他給問行使了個眼色,問行也趕緊彎腰收拾書包。
一旁的螞蟻看著光頭數錢,口水都流了出來:「真他媽肥,哥,今天晚上得喝一頓!」老六也跟著起鬨:「哥,咱一會兒吃什麼去?」光頭數完了錢,整整一千六,他滿意的把錢在手掌心裡拍了拍:「回河邊再說吧。」
收拾完書包,雙笙跟問行不知所措的站起來,看到光頭還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就一步步後退,退出去幾米後轉身就要跑。「站住!」光頭力喝一聲,嚇得二人僵在原地不敢動了。光頭走過來,一把奪過問行的書包打開,拿出一本書,借著微弱的天光看了看:「質培中學……三班,肖問行,行,我記住你了。」
光頭把書包還給問行:「肖問行,咱也是不打不相識,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大哥了,以後這片有什麼事兒,來找我就行。」問行傻傻的站著沒明白什麼意思,只好尷尬的笑了笑。
光頭拍了拍問行的肩膀接著說:「咱這片老有打劫的,亂,從今天起,我罩著你,不讓人欺負你,明白嗎?」問行擠出一絲笑容趕緊回話:「哦哦,好,謝謝,謝謝哥。」「怎麼謝?」「嗯?」「謝我就拿嘴說嗎?」
光頭一隻手拎著那隻襪子,一隻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大柳樹:「以後每天放學,我就在這棵樹下面等你,你每天給我送點錢來,也不要多,就三百,記住沒?」問行一聽可慌了:「哥,我真沒有錢,我這是偷我爹的錢交學雜費的。」光頭把眼睛一瞪:「偷你爹的錢交學雜費?交學雜費還要偷?你爹不讓你上學還是咋地?說謊都不會。」光頭又打了問行一巴掌,疼的問行捂著腦袋不敢說話了。
光頭又假意心疼,用手撫摸著問行的腦袋說:「這個事,我沒跟你商量,我是告訴你,每天放學到這個樹下面來給我送錢,至於你是偷還是搶那是你的事兒,我管不著。」光頭突然用胳膊勒住問行的脖子:「我要是看不到你來送錢,我就去學校找你,肖問行,到時候你可別怪我不客氣!」
問行被勒的臉都白了,只好艱難的點了點頭,光頭拍了拍問行的臉,滿意的帶著手下揚長而去。
問行蹲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雙笙獃獃的站著看著光頭一夥順著小路下了城牆,消失在昏暗的城南路上。
許久,雙笙才緩過勁,踹了蹲在地上的問行一腳:「我說不來,你偏要來,這下好了,錢被劫走了,還讓人家盯上你了!」問行哭喪著臉說:「誰想到這麼寸,我就今天想上城牆把錢藏一段兒,還碰上打劫的了!」「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錢?」「我不給你說了么,我偷我爹的。」「這麼多?」「我攢了好久的,昨天我爹拿錢包的時候說了一句錢怎麼不對數,我擔心他懷疑我,搜我的房間,結果……」「結果,來的不正,去向不明,白忙一場不算,還被人家盯上了,我看你怎麼辦!」問行抬起頭看著雙笙,拽著雙笙的褲腿帶著哭腔說:「雙笙,你幫幫我,這可怎麼辦啊?」雙笙不再多話,拉起問行一邊往城牆下跑一邊說:「先趕緊離開這兒,萬一他們再回來找我們!」
兩個人連滾帶爬的下了城牆,拚命朝家屬院的方向跑去。
2
林蘭吃力的拉著一車拖鞋毛巾走到沙口路路口,朝不遠處的人民公園看了看。
公園門口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沿著門口兩邊密密麻麻已經擠滿了小商小販,幾乎無立錐之地。林蘭盡量把三輪車往前挪了幾步,紮好,掀開蓋在貨物上面的一塊被單子,撣了撣拖鞋上面的灰塵,坐在旁邊的花壇上等待顧客。
車子剛收拾妥當,一個中年大叔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
大叔漫不經心的拿起一雙拖鞋看了看:「拖鞋怎麼賣的?」林蘭一看來了生意,慌忙起身陪著笑說:「七塊五,質量很好的隨便看看,這兒有好幾種顏色。」大叔又撿起一雙看了看:「便宜點吧。」「大哥,真不賺錢,成本都7塊,賺五毛錢買個饅頭吃罷了,您別搞了。」大叔扒拉了扒拉車子上的拖鞋:「我要兩雙,5塊吧,少賺點唄。」林蘭一臉的為難:「真不行,真要就七塊,我按進價給你算了。」大叔一把把拖鞋扔到三輪車上:「別了,六塊,行就拿兩雙,不行就算了。」「真拿不了,我總不能賠本賺吆喝吧。」大叔沒說話,佯裝要走,看林蘭沒有叫自己的意思,嘴裡碎碎念著,又轉過身繼續挑鞋。
大叔挑了兩雙拖鞋遞給林蘭:「做生意這麼死勁,怎麼掙錢。」林蘭滿臉堆笑的拿出一個塑料袋把拖鞋裝起來遞過去:「真不是不想便宜,真沒那麼大利。」大叔把裝著拖鞋的塑料袋掛到胳膊上,慢悠悠的從褲兜里掏出一個錢包。
林蘭看似滿不在乎,可眼神就沒有離開那個錢包。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忽然有人喊:「城管來啦!」林蘭抬頭一看,公園門口的小商小販正在四處奔逃,幾輛城管車開了過來。
林蘭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催促:「大哥你快點,城管來收攤了。」
大叔朝遠處看了看,依然慢悠悠的摩挲著錢包:「你別急啊,我這錢包沒零錢,我看看我內衣兜里,我記得我有零錢啊……」
林蘭收拾好三輪車焦急的等著大叔付錢,可大叔看似抓緊在摸兜,但始終沒把錢掏出來。林蘭本想奪過大叔胳膊上的拖鞋逃離不賣了,可又捨不得這單能掙兩塊錢的生意,只好熱鍋上螞蟻一樣不停的整理三輪車上的拖鞋和毛巾。
大叔終於從內衣兜里掏出了一把零錢,可還沒數清楚,幾個城管突然從後面沖了過來。林蘭來不及收錢,慌忙跳上三輪車逃跑,一個城管一把拽住林蘭的三輪車,三輪車猛的一停,林蘭沒抓住把手,一個趔趄從車頭摔了下來。
大叔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林蘭心疼的直咂嘴:「哎呦呦,這話怎麼說的,可別摔壞了。」說完,拎著拖鞋快速消失在人群中。
城管騎上林蘭的三輪車朝人民公園方向走去。
林蘭支撐著坐起來,揉了揉摔疼的腿,看著城管離去的背影,滿眼絕望。
林蘭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
她勉強睜開眼,無意中看到了牆上的鐘錶,瞬間精神起來,趕緊起身衝進廚房做飯。
雙笙背著書包推門進屋,看到客廳沒有人,扔下書包急匆匆的跑進廚房,看到林蘭正在炒菜:「媽,給你說個事兒……」沾滿油污的排氣扇發出嗡嗡的鬧聲,林蘭看著油鍋愣神,沒注意到雙笙進來。
「我跟問行今天放學,在城南路老城牆哪兒被人劫了。」
林蘭還沒說話,油鍋冒起了大煙,雙笙趕緊往廚房多走了兩步,提高了嗓門說:「媽,油熱了!」林蘭猛然驚醒,慌忙把菜倒進鍋里:「哦,雙笙,回來了,飯一會兒就好,你先去寫作業。」「我剛才是說……」雙笙話沒說完,看到林蘭胳膊上有大片乾結的血跡,慌忙走過來扶著林蘭的胳膊心疼的問:「媽,你胳膊怎麼了?」林蘭趕緊收回胳膊,輕描淡寫的說:「哦,沒事,騎車摔了一跤,你去寫作業吧,飯一會兒就好。」雙笙站著沒動,懷疑的看著媽媽。
這時候,門口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門一開,焦同生走了進來:「林蘭,林蘭!」
聽到有人喊,林蘭和雙笙同時回過頭,這時候焦同生已經走到了廚房門口。
看到雙笙,焦同生滿臉笑容的問:「雙笙,放學了,最近學習累嗎?」雙笙沒說話轉身走出廚房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焦同生尷尬的看著雙笙的背影,咂摸了一下嘴巴。
林蘭一邊炒菜一邊問:「來幹嘛?」焦同生趕緊從兜里拿出一個信封:「給,兒子的生活費。」林蘭看了一眼:「放桌子上吧。」焦同生哎了一聲,走到客廳把信封放在桌子上,剛轉身準備回廚房,林蘭端著菜走出來差點撞個滿懷。
林蘭閃過焦同生,把菜擺到桌子上:「還有事嗎?」「有,我還有個事兒要……」焦同生此時也發現了林蘭胳膊上的血跡,他關心的彎下腰看著血痂問:「你這怎麼回事?」「沒事,騎車摔的。」焦同生心疼的伸手要摸:「怎麼這麼不小心摔下來?」林蘭轉身躲開焦同生的手:「問那麼多幹嘛。」「你還是去醫務所包一下吧,別再感染了。」「已經幹了。」
焦同生慢慢把手縮回來坐到椅子上:「要不把拖鞋都處理了還是找個工作吧,這賣拖鞋又不掙錢城管還天天抓,圖什麼?」「圖什麼?圖不被餓死,能找到工作,我至於拉下臉來去擺攤賣鞋嗎?」林蘭解下圍裙,狠狠的抽了抽身上的油煙,圍裙帶子在空中飛舞,捎帶著抽了焦同生好幾下。
焦同生趕緊站起身,熟練的幫林蘭去擺碗筷,林蘭一把奪過筷子:「你是要留下來吃飯的嗎?」焦同生甩了甩手上的水,尷尬的說:「哦,不是,我是……我下周一組織咱廠工友去市委上訪,把廠里的問題再反映一下,想著你也去。」「我不去。」林蘭沒有一絲的猶豫一口拒絕了。焦同生多少有點氣惱:「為什麼?」「什麼為什麼?我沒功夫!」林蘭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這一天的氣憋的她胸口直發悶,現在又來了個沒正事的,林蘭只覺得火蹭蹭往上冒。
焦同生焦急的轉過桌子,走到林蘭跟前:「這可是為了咱廠4000多下崗工人的利益,你不去我不去,都等著吃現成的怎麼行?」林蘭把圍裙摔到焦同生身上:「我顧不上,我要先顧著雙笙不餓死,我不餓死,賺錢給雙笙看耳朵,我明天還要去求肖更時找關係,把城管扣我的三輪車給我要回來!」
焦同生脾氣也上來了:「你怎麼這麼短視呢,我現在做的就是為了咱們將來更好的生活,你想想,如果肖更時他們那伙人不搞貪污腐敗,咱這麼大個廠子,那麼多機器設備,那麼多物資,幾百畝地,怎麼就賣完了連一分錢下崗安置費都發不下來?」
林蘭氣得噗嗤一聲笑了:「你上次上訪人家不答覆你了么,廠里虧損這麼多年,光還銀行貸款和欠款都不夠,哪兒有錢給你發。」焦同生眼睛放光:「是,這就是問題,為什麼那麼多資產賣的連欠款都還不完?為什麼都賣那麼便宜?」
焦同生拉開背包,拿出一疊資料舉在手裡,扥出一張念道:「你看看,咱廠91年300萬新買的機器設備,肖更時25萬就賣了;還有這個,我最氣不過的,咱廠260畝土地,肖更時賣了不到700萬,這都正常嗎?」
林蘭氣得一把推開焦同生杵到自己臉前的資料:「老焦,我不想聽你絮絮叨叨了,你一個大老爺們怎麼跟祥林嫂一樣,翻來覆去還是這些東西,你這一年多到處上訪,到處告,結果是什麼?肖更時當著大夥面全都給你解釋了,你天天揪著土地賣便宜了,」林蘭站起身,指著牆上的一個紅星國棉廠地圖說:「咱廠地方是不小,可京九鐵路從咱廠正中間穿過,賣地的時候我還在廠里財務室沒下崗,來了多少開發商看看走了、看看走了,說這沒法蓋住宅,蓋了怎麼賣,誰願意住這麼大個鐵道旁邊?人家肖更時也說了,誰能有關係賣高價他可以連本帶息把福興地產的錢退回去,你有能耐賣嗎?」
焦同生不服氣的把手一揮:「那都是肖更時一面之詞,他說什麼你都信?」「那你說什麼我就應該信?」焦同生把手一攤:「咱們是一夥的啊,我拚命到處告狀弄這麼大動靜,不還是為了你,為了我,為了全廠下崗職工能把下崗安置費拿回來嗎?」「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肖更時比你有本事!」「你……」林蘭此話一出,算是戳到焦同生肺管子上了,氣得他胸脯急速的一起一伏,狠狠的錘了一下桌子。
林蘭也是起急了嘴沒把好門,哪個男人願意聽自己女人說自己不如別的男人,這句話就算兩個人沒離婚時候吵那麼凶林蘭也從來沒說過。
過了幾秒,林蘭也覺察到自己說的有點過火了,嘆了口氣,回頭張望了一下雙笙的房間,壓低了聲音說:「行了行了,我不想跟你吵,這麼多年,咱倆就沒合過拍。」
過了好一會兒,焦同生也平靜了不少,他悻悻的問:「我在你眼裡,真就那麼差嗎?」林蘭想趁機把剛才傷人的話往回拉一拉,挽回一點焦同生的面子,於是說:「人跟人不一樣,你有的,別人不一定有。」焦同生聽了這話,咧著嘴笑了起來,他緩緩的走到林蘭身邊:「那咱倆……啥時候辦手續?」林蘭一聽,知道這個傻子又想好事了,苦笑一聲:「你看你選的時候,你這會兒跟我談這個,我能有心情嗎?」
其實焦同生最近幾年一直在跟林蘭協商復婚的事兒。隨著年齡的增長,歲月漸漸磨平了林蘭性格的稜角,她也反思過自己當初離婚時的衝動,而且在她眼中,焦同生還真不是一無是處。
部隊轉業的焦同生性格耿直,作風正派,工作一絲不苟,對誰都沒有壞心眼,這些品格作風一直都很讓林蘭敬佩。可就因為這樣的優秀品質,造就了焦同生不會搞關係,不懂得人情世故,在紅星國棉廠保衛科工作時得罪了不少人,以至於幹了幾十年一直是保衛幹事直到下崗都沒升過一星半點兒。
離婚後,無論林蘭和雙笙怎麼排斥他,焦同生對她們娘倆內心深處始終心存關愛和愧疚,自己再苦每個月都定時送來雙笙的撫養費,有點好東西都先想著往林蘭家裡送。聽李嬸說,焦同生得知雙笙高考時因為助聽器失靈沒能考上大學自責不已,在小酒館裡痛哭流涕,發誓要在雙笙97年高考前給他買一個最好的助聽器。
林蘭下崗後日子也越過越苦,能有個男人相互支撐一下,自己的壓力也能小點,所以最近焦同生再提復婚的事兒,林蘭就不再一口否決,確實在認真考慮了。可當她看到焦同生下崗後不正經找工作天天上訪告狀,心裡真是亂如麻,不知道復婚到底是福還是坑。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焦同生站起來小聲的說:「這樣,我給你個承諾,這是最後一次,這次上訪,如果還沒有什麼結果,我就放棄了,我會去好好找個工作,咱把日子過好,把雙笙帶好,行嗎?」
林蘭把臉背過去沒說話。
焦同生不再說什麼,他站起身走到雙笙的屋子門口,輕輕推開門朝裡面看了看,顫巍巍的小聲打了個招呼:「雙笙,那我走了啊。」雙笙悶頭寫作業,似乎沒有聽見一樣。焦同生駐足片刻,戀戀不捨的把門帶上朝門口走去。
焦同生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告訴林蘭:「我前幾天去監獄看祖友了,他說……他去廠辦偷東西的時候聽肖更時正在打電話……」「我頭疼,你能別啰嗦了嗎,我不想聽。」
林蘭閉著眼睛,疲憊的用手支著腦袋。
焦同生看了看林蘭,還是嘟囔了一句:「祖友要是能作證,興許有轉機……」
「把門帶上。」
焦同生被林蘭的話噎住了嗓子,只好悻悻的轉身出門。
3
林蘭本不想讓雙笙知道三輪車被城管收走的事兒,可雙笙又不是傻子,看到樓下車棚沒了三輪車,她跟焦同生吵架的時候也說了這個事,瞞是瞞不住的。林蘭只好說了實情,雙笙既心疼又懊惱,直說不讓她再去擺攤賣拖鞋了,自己也不想復讀了,要去打工掙錢。晚上,林蘭躺在床上,淚水打濕了枕巾,她何嘗不想換個生活方式啊,可看著滿街遊走的下崗工人,她又能幹什麼呢?
昨天林蘭已經找過肖更時,讓他幫忙托托關係把三輪車要回來,肖更時一口就答應了。按理說已經託付過了,自己就應該等肖更時消息,可捉襟見肘的林蘭真的是等了一天就百爪撓心,坐卧不寧的她索性買了一壺食用油想著今天就去問問結果。林蘭還想著,趁著這個事兒,也順便提提找工作的事,興許肖更時門路廣能給安排個差事呢。臨出門,雙笙非要跟著去,想著雙笙跟問行這麼好的關係,也許可以加個砝碼,讓肖更時更上點心,於是林蘭就答應雙笙一起去廠里的破產清算小組找肖更時。
現在的紅星國棉廠已經是一片狼藉了,拆了個亂七八糟。林蘭跟雙笙剛走到大門口,就看到一輛垃圾車在清運垃圾,鏟的狼煙動地,林蘭只好拉著雙笙躲到馬路對面遠遠的看著,等車走了再進去。
林蘭推著自行車,車把上掛著食用油,看著自己幹了一輩子的廠子就這樣煙消雲散,那粉塵中似乎還瀰漫著自己的青春和熱血,林蘭的眼裡多少有些濕潤。
「媽,你看。」雙笙指著廠裡面說。林蘭回過神,慌忙擦了擦眼睛:「呸呸,真夠髒的,弄了一臉灰。」擦完眼睛,林蘭抬起頭,順著雙笙手指的方向看,遠遠看到肖更時跟問行走了出來。
雙笙看到問行也在,高興的跑過去,林蘭也趕緊推著車子迎上去:「廠長!」
肖更時推著自己的破自行車往前走,看到林蘭,稍微有點驚訝:「呦,你怎麼來了?」林蘭機械的捋了捋頭髮:「廠長,我那屁大點小事都得麻煩你,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肖更時反應過來:「哦哦,看你說的,咱兩家的關係這點忙不算個事兒。」
肖更時把自己的自行車支住:「我剛給管城區城管大隊的打過電話了,你明天下午就去拿你三輪車就行,不過他們也讓給你說一聲,最近省裡面有市政檢查,沙口路是個檢查點,管的最嚴,你盡量別去那邊了。」
林蘭一聽解決了,高興的直點頭:「好的,我知道了,咳,沙口路不是挨著公園嘛,那塊閑人多,最下貨,其他地方一天也賣不出三兩雙的,去那兒每天都能賣個十幾二十雙的。」
「所以啊,那就是個重點整治的點,最好別去了,至少最近別去了。」「嗯,知道了。」
雙笙趁兩個大人聊的熱火朝天,偷偷的問問行:「你搞到了嗎?」問行點點頭:「嗯,在我包里。」「是那種寬的嗎?」「你看。」問行偷偷拉開書包給雙笙看,雙笙伸過頭,看到書包里有兩根鐵條,仔細又看了看,眉頭一皺:「怎麼這麼短?」「長的書包塞不下啊。」雙笙嗔怪道:「你個廢物,這麼短有個屁用。」問行失望的哼唧了一聲:「那怎麼辦啊。」雙笙沒說話,看了一眼林蘭。
林蘭低頭思忖了一下:「那明天下午需要我帶條煙過去嗎,還是怎麼合適,您給指點一下。」肖更時哈哈笑著擺擺手:「都不用,城管大隊的大隊長以前是咱紗廠四分廠出去的,我這老臉還管點用,你不用整其他的。」林蘭一聽,邊感謝邊把車把子上的食用油拎下來:「哎呦,那真是太謝謝了,這油您拎著,老家我二姐自己家榨的,香著呢。」林蘭把油往肖更時手裡塞,肖更時不要,兩個人你推我搡起來。
雙笙看兩個大人謙讓著,拉著問行往後退了半步:「要不,還是跟你爹說吧。」問行嘴巴一咧,壓著嗓子說:「我不敢,我爹肯定揍我。」「我們是被人劫錢了啊。」「我爹要問我哪兒來的那麼多錢,我怎麼說?不全露餡了。」雙笙皺了皺眉頭:「那你是讓你爹揍一頓舒服,還是光頭他們天天揍你舒服。」問行咽了口吐沫:「我把錢交了……光頭不就不揍我了。」「你呀你……」雙笙無語了。
林蘭終究沒有爭過肖更時,肖更時把油重新又掛在了林蘭的車把上。拎著十斤的油推搡了半天,兩個人還真有點累,肖更時點上根煙,叉著腰抽了一口,胸脯一起一伏的。
林蘭斜著眼看了看肖更時,鼓起勇氣說:「廠長,我還想求您個事兒。」肖更時嗯了一聲,把嘴裡的煙吐出去:「你說,啥事?」林蘭有點不好意思,聲調比剛才小了好多:「我這下崗一年多了,廠里也一直沒發錢,我也不是做小生意的料,賣了大半年拖鞋,不是被收就是被偷,費勁出力也沒掙啥錢,我想著您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單位,不一定是財務的,什麼工作都行,只要是個正經單位,我要能上個班就心滿意足了。」
肖更時聽完,輕輕的點點頭,深深的嘬了一口煙,借著嘆氣把煙長長的呼了出去,語調放緩了好多說:「林蘭啊,咱兩家的關係,能幫我肯定就幫了,可這個忙確實有困難,」肖更時用夾著煙的手指了指一片廢墟的廠子:「你看看市裡現在哪兒還有什麼像樣的單位?90%的企業都在破產清算,我把咱廠子這一攤子弄完,我還不知道到哪兒討飯去呢。」說完又嘆了口氣,滿眼凄涼的看著廠子。
雙笙正皺著眉頭思索怎麼幫問行解決危機,肖更時看到他,突然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雙笙,你好好輔導問行,問行只要能下次考及格,叔叔就再額外獎勵你100塊錢。」正在走神的雙笙慌忙回過神回答:「嗯,好的,我們會努力的。」肖更時又看看問行,沒好氣的說:「希望吧。」
雙笙看到肖更時看問行的眼神,笑著對肖更時說:「問行其實已經有進步了,昨天物理小測試就及格了。」聽雙笙這麼說,肖更時略感欣慰:「哦?是嗎,沒聽問行說啊。」問行沒敢看肖更時的眼睛,漠然的低下頭。
肖更時又隨口問道:「你爹最近去你家沒?」雙笙聽到問焦同生,眉頭一皺:「很少。」肖更時又看了看林蘭:「咳,這個老焦,天天瞎跑什麼呢。」林蘭還沒張嘴,雙笙脫口而出:「他天天就忙著上訪,煩死了,下周一又要去市政府上訪。」聽了雙笙的話,肖更時表情僵住了,他似有似無的點點頭,轉身踢開自行車支架,沒跟林蘭打招呼就兀自朝家走去。
問行看父親離開,小聲的喊了一句:「爸,我再跟雙笙玩會兒。」肖更時沒搭理問行,似乎沒有聽見,亦或者是聽見了也根本不在意,因為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林蘭看肖更時離開了,自己也推著自行車準備走。
雙笙看了看問行,問行朝雙笙使了個眼色,雙笙趕忙對林蘭說:「媽,我跟問行去廠里找個軸承去。」林蘭疑惑的問:「找軸承幹嗎?」「我們想做個啞鈴,鍛煉身體,學校要達標測驗了。」「哦,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話音未落,廠里突然有人急急的吹哨,林蘭、雙笙和問行下意識的回頭看過去。
廠里那根刷著「創建一流企業,展現國企風采」巍聳如雲的大煙囪,在一陣沉悶的爆破聲中轟然倒塌,煙塵四起。
4
看林蘭走遠了,雙笙跟問行快速跑進廠里原來二車間的位置。
車間早已經拆空了,只剩下車間的骨架,裡面亂七八糟的堆著廢棄的機器和滿地的廢鐵、零件。雙笙在前面走,問行在後面跟著,兩個人邊走邊在廢墟中扒拉著。
問行撿起一根鐵棍,試著揮舞了幾下:「這根行嗎,挺粗的。」雙笙抬頭看了看:「這麼粗,你拿都拿不住,真打起架來,你都揮不起來。」問行把這根鐵棍扔了,又往旁邊走了走,撿起一根細細的鐵棒:「這根呢?」「太長了,帶到學校讓老師看見肯定沒收了。」
問行把鐵棒也哐啷啷扔到地上,有點泄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算了吧,我看就咱倆,夠嗆打的過光頭他們,搞不好挨打更狠,我就老老實實交保護費算了。」雙笙從地上撿起一根破扳手,邊看邊數落問行:「那是個無底洞,你今天給三百,明天他敢要五百,後天敢要八百,這保護費你交得起嗎?不自衛早晚被他們害死。」
雙笙忽然站住,眼睛一亮:「對了,要不咱倆去買個電棍防身吧?」「電棍?什麼東西?」雙笙站住,從書包里拿出一把雨傘,一邊假裝著比劃一邊說:「大概就這個樣子,這兒有個按鈕,一按,前面就有高壓電,捅到人身上立刻就麻翻,誰都怕它,防身肯定好用。」問行嘖嘖的稱讚道:「你真行,還玩過電棍。」雙笙笑了一下說:「我在城牆看人家打架的時候見過,掏出來一摁,噼里啪啦的電火花,嚇得對方全跑了。」「你啥時候去看人打架的,也不叫我。」「我也不是專門去的,上次隔壁鄰居說帶我去城牆看演出,我以為真是演出呢,就去了,結果是看打架,看的我心驚肉跳的。」「下次一定記得叫我。」「嗯……不過……你還有錢嗎?」雙笙把話題又扳回正軌。
問行撓了撓頭:「之前攢的都被光頭劫走了,現在還真沒有。」雙笙有點失望,問行接著問:「那個電棍多少錢一個?」雙笙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估計便宜不了。」
問行跟雙笙蹲在地上商量的時候,沒有注意盛七的身影悄悄出現在了身後。
盛七是廠里鍋爐工盛祖友的兒子。盛祖友因為偷盜廠辦入獄沒多久,盛七母親便帶著一個妹妹不辭而別回了四川老家,剩下盛七跟著一個瞎眼的爺爺勉強度日。沒了爹媽管教,盛七早早輟學開始了江湖生活。盛七人本性不壞,但因為父親入獄、家庭破碎導致心理非常自卑,自尊心極強,任何觸動他敏感神經的人都可能導致他大打出手,這也讓他很快打出了名氣,成為了這片有名的混混。
盛七走到雙笙和問行身後,冷冷的說了一句:「蹲好!」
問行跟雙笙嚇了一跳,回頭看到一個健碩的混混站在身後,蹲在地上不敢亂動了。
盛七也緩緩蹲下來,沖著問行說:「你剛說什麼?」問行結結巴巴的說:「沒,沒說什麼。」盛七陰冷的盯著問行,把頭探過去逼近他的臉:「別惹我煩,老實點。」問行習慣性的抱著頭,帶著哭腔說:「大哥,別打我好嗎,我再也不敢了。」盛七顯得更不耐煩了,他把手一伸:「拿出來!」雙笙趕緊把手攤開,做出可以搜身的架勢解圍說:「大哥,我們真沒有錢,不信你可以搜。」
盛七從鼻子里哼哧了一聲,嘲笑的說:「誰他媽要你錢了,我要你的電棍。」雙笙一聽,意識到盛七可能聽到了他們剛才的談話,這裡面有誤會,趕緊解釋道:「大哥,我們沒有電棍啊。」盛七瞪著雙笙:「耍我?你們是不是皮緊了?」雙笙趕緊打開書包,把傘拿出來給盛七看:「不是……大哥,你聽錯了,我們真沒有電棍,是我們被打劫好幾次受不了了,想買個電棍防身。」盛七一愣:「誰劫你們了?」「就是有個光頭……他們老在城南路附近劫錢。」問行怯怯懦懦的回答。
盛七站起來,若有所思的來回踱步,突然,盛七停下腳步:「光頭……是水工家屬院的光頭嗎?」雙笙搖搖頭:「不知道,但他們看到我們放學了,就從老城牆下來堵我們。」
聊了這麼幾句,雙笙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是要打劫他們。
雙笙又多看了這個人幾眼,隱約認出了這是院里的盛七。雙笙聽說過盛七的江湖故事,上次去城牆看打架見過盛七,他眼珠一轉,突然蹦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雙笙慢慢站起來,端出一副笑容試探道:「七哥,我們就是紅星國棉廠的,我在院里見過你。」盛七哦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下雙笙,流露出從來沒見過這個無名之輩的鄙夷眼神。但是聽雙笙說認識自己,這種聲名遠揚的感覺還是挺讓盛七受用的,他的眼神又變得柔和起來。
雙笙覺察到了盛七眼神的變化,趕忙趁熱打鐵的說:「七哥,光頭劫了咱院好多人,逼著我們認他當大哥,給他交保護費,說這一片他說了算,沒人敢惹他,誰不服就打誰,我們好多人害怕都交了錢。」這一番話戳中了盛七的命門,盛七像一頭獅子一樣有著很強的領土意識,在他的眼裡,城南路這一片都應該是他的勢力範圍,他說了算,現在居然有人跳出來立棍說他是這片的大哥,這盛七怎麼能忍。
盛七把牙一咬:「媽的,沒聽說過有這麼一號,敢在這片裝大哥,活膩了!」雙笙一聽這話有門,趕緊湊過來接著說:「七哥,別的不敢說,但紅星國棉廠家屬院我們只認你,你之前在城牆跟人約架我跟著去看了,你一個人挑他們六個還贏了,你太厲害了!」
雙笙的馬屁拍的正著,盛七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他看了看雙笙:「行,以後光頭他們再敢劫你們,你就說你們是我罩著的。」問行眼看著雙笙一頓神操作,剛才還惡狠狠要揍自己的盛七,現在就成了保護自己的大哥,也趕緊站起來千恩萬謝。
雙笙看了一眼盛七,轉過頭問問行:「問行,他們明天晚上讓你交多少保護費來著?」問行一愣,沒反應過來雙笙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但盛七已經聽到了,他皺著眉頭問雙笙:「你知道他們住哪兒么?」「不知道,但他們每天都在老城牆那棵大柳樹下,等著我們去交保護費,不去就要挨打。」雙笙一臉委屈的說。盛七點點頭,盤算了一下說:「行,明天放學帶我去教訓那幫狗崽子。」雙笙哎了一聲,又趕緊補充道:「謝謝七哥,我們7點放學。」「好,」盛七轉身邊走邊說:「我7點在城南路口等你們。」
問行這會兒才明白雙笙的良苦用心,沖著盛七的背影,有點擔心的喊了一句:「七哥,他們可有好幾個人呢!」盛七停下來,轉過身冷笑了一聲:「老子從來都是一個人。」
5
周一一大早,近百個工友聚集在紅星國棉廠門口議論紛紛,等著幾個工人領袖帶著他們去上訪。
老楊有些焦急的看了看手錶,走到老侯身邊抬起腕子給老侯看:「老侯,這都快8點半了,老焦怎麼還不來?」老候也一臉焦急,帶著怨氣埋怨道:「不應該啊,老焦不是個不守信用的人,這事是他攛掇的,今天怎麼回事?」
老張慌慌張張的走過來,推了一把老侯:「老候,那邊工友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再不出發人家可能要走了。」老候仰著頭朝遠處看了看,站在大門西邊的工友本來湊成一疙瘩圍的緊緊的,現在明顯鬆散開來,稀稀拉拉的攤成了一大片,有幾個已經站到了廠門外邊。老侯安慰了老張一句:「別慌,沒事,你們稍等一下。」說完老候轉身一路小跑的到了馬路對面的小賣部。
老侯拿起電話聽筒,抬眼看了一眼小賣部老闆,看到他並沒注意自己,又微微轉身看了看廠門口,老張、老楊和好幾個工友一邊議論著什麼,一邊時不時朝他這邊張望著。老侯一手摁著插簧,一手假裝撥焦同生家裡的電話。老侯一連撥了好幾遍,裝出一副沒人接的樣子,氣得摔下電話又跑回廠門口。
老候剛跑到廠門口,老楊便趕緊走過來:「怎麼說?」老候一臉的鬱悶和無奈:「咳,沒人接。」老楊有點憋不住氣了,提高了嗓門嚷嚷:「咳,你說這個老焦,不讓喝不讓喝,非要喝,現在喝蒙了,睡迷糊了,來不了了,你說耽誤事不耽誤事!」「昨天雨那麼大,老焦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老張忽然擔心的問了一句。老楊也有點心虛:「不至於吧,老焦那麼能喝,他家也不遠,街上也沒什麼車,能出什麼事?」
老張回頭看了看自己發動來的工友已經站的越來越稀稀拉拉的了,有幾個已經出了廠大門越晃離廠門越遠了,老張推了推老侯:「老侯,老焦來不來,再不來我可控制不住了,這快一個小時了。」老候又看了看錶:「再等幾分鐘,再不來咱就自己去。」「咱自己去有什麼用啊,材料不都在焦同生手裡么?」老張提醒道。老楊和老候相互看了看,一時語塞。
老張突然想起什麼,好奇的問道:「老焦找到什麼新證據了?」老候搖搖頭:「我也不太清楚,」說完捅了一下老楊:「你不是看了么,給大家說說。」老楊一咧嘴:「說個屁,我也沒看到,我要看,老焦手一抽給收起來了,就在咱倆臉前晃了一下。」「咳,」老張苦笑了一下:「這個老焦啊,搞不好又是忽悠咱的,我看,懸了。」
就在工友們煩躁不安的時候,肖更時推著自行車遠遠走了過來,看到工友們聚集在門口,一臉好奇的問:「老張,你們這是……」
老張一回頭,看到肖更時正沖他走過來,不期而遇的對峙讓這個老實巴交的下崗工人眼神變得惶恐,竟不知道怎麼回答,還是老楊上前一步硬生生的說:「我們還能幹什麼,告你去唄!」
工友們看肖更時來了,都圍攏了過來,有怒目而視要問責的,但更多的是遠遠站著,抱著膀子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肖更時一聽,一臉詫異的樣子,他苦笑著把自行車支好:「告我?怎麼還在告啊?」老楊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當廠長吃飽喝足了,我們這都喝西北風了,不把安置費要出來能行嗎?」肖更時無奈的看著老楊:「咳,你們怎麼還在鬧啊,咱都是成年人,就不能尊重客觀事實,站的高一點,理性點看問題嗎?」老楊把手一揮,像扇走了一隻蒼蠅:「高不了,肚子都吃不飽,爬不了那麼高,不跟你一樣,吃的好,爬的高,尿的還遠。」
工友們聽完哄堂大笑起來,肖更時居然也不生氣,跟著笑了起來:「我可尿不遠,我天天沒日沒夜的給你們跑安置費,這血糖都快160了,等跑下來,我還能不能尿出來都不知道了。」
工友們又一陣鬨笑。
老張一時分不清大家到底在笑誰,有點起急的說:「別說的那麼玄乎,好像你真為我們做了多大事了一樣,你跑的尿泡都快炸了,可錢呢?我們到現在可一分錢沒見著,光畫大餅我們可吃不飽!」
肖更時指著老張說:「你還真說對了,我這麼久跟你們職工代表一直沒通氣,就是等結果,本來想找個正式場合給你們說,今天既然都聚到這兒了,」肖更時四處看了看,廠門口的保衛室房頂已經被掀翻了,剩下三面牆的地基檯子還在。肖更時走過去費力的爬上檯子,撣了撣身上的土,看了看台下的下崗工人:「工友兄弟們,我知道這一年多大家很不容易,我做了什麼,我付出了什麼不多說了,我就把結果告訴你們,昨天市委市政府已經從財政定點定向撥付了3300萬給咱紅星國棉廠,用於發放下崗工人的安置補償,補償方案還在製作中,應該很快就有結果!」
聽肖更時這麼一說,工友們立刻炸了鍋,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其實,廠里的下崗工人有幾個關心肖更時到底貪沒貪,國有資產有沒有賤賣,他們大多數只是關心自己的錢能不能拿到,聽肖更時這麼一說,大家覺得拿錢有希望了,一瞬間就忘了自己今天來幹什麼的,臉上都露出了殷切的笑容,充滿渴望的看著肖更時。
肖更時大眼掃了一下下面的工友,心裡更有底了,他笑著示意大家安靜一下:「兄弟們,我知道你們還有很多問題,今天不是個正式場合,我不一一解答你們的問題了,等執行方案製作好,回頭會有正式的通知發給你們!」
老楊看工友們瞬間就要被同化了,急的直轉圈,他顧不得許多,也匆匆爬上高台,指著肖更時說:「肖更時,你別在這兒發糖糊我們的嘴,市裡給我們撥款是我們應得的,我們要告的是你,咱廠58年建廠到今天積累了多少財富,讓你一通倒賣賠的一塌糊塗,你從中到底撈了多少錢?」
肖更時往旁邊挪了挪,給老楊騰出更寬綽的一點位置,然後才不緊不慢的說:「我已經不止一次跟你們職工代表彙報過了,廠里的賬本全都拿給你們查了,你們上訪了多少次,市裡面也很重視,專門派工作組來監督咱廠的破產清算工作,到現在都還沒走,你們不信我,市裡的工作組你們也不信?你們這又要去上訪,到底圖什麼呢?讓全市人民都知道咱紅星國棉廠工人不講大局好鬧事,這臉上好看嗎?」
老張看老楊這麼賣力,終於也拿出了點氣魄,扯著嗓子喊:「你別拿大話壓我們,臉好不好看誰他媽關心,肚子都吃不飽,要臉有什麼用!」「好!」肖更時跳下高台:「咱不說什麼臉的事兒,咱就說廠子的事兒。」
肖更時走到老張跟前:「我76年進廠從鉗工干起到現在,跟你們共事了多少年?少的幾年,多的幾十年,你們哪個不是我的兄弟姐妹,廠子效益好的時候我對你們到底怎麼樣你們心裡多少應該有數;效益不好的這幾年,我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當孫子要錢給你們發工資,就怕你們日子緊,現在廠子實在不行了要破產,那是宏觀調控大勢所趨,誰也不想,但誰也無能為力,你們一會兒找紀檢、一會兒找市政府、市人大,好像這個廠是我肖更時一個人故意搞垮的一樣,說我貪污受賄,廠里賬本清清楚楚,一個螺絲釘的去處都明明白白,你們怎麼就不信呢?」
老張一聽賬本,趕緊打斷肖更時的話:「焦同生說你那賬本是假的,他有證據!」肖更時面不改色心不跳,提高了嗓門說:「好,焦同生說賬本是假的,來,現在就拿出來看,我當著大家的面跟他對質,焦同生呢?」
工友們四處張望,老侯一看勢頭不對,趕緊上前打圓場說:「焦同生今天生病了,沒來!」肖更時看了一眼老侯:「行,那這樣,工作組在咱廠里監督破產清算工作,他有什麼證據,不用去市政府,直接交給駐廠工作組就行,你們也可以選幾個代表旁聽,我們當場查賬,當場質詢,行不行?」
聽肖更時說的這麼硬氣,老楊有點啞火,看了看老張,老張也只是皺著眉頭生悶氣說不出個所以然;再看老侯,這會兒已經遠遠的退到人群中了。
辯論似乎已經有了勝負,工人們開始人心渙散,大家小聲議論著紛紛往後退去。老楊即沒有新的證據也不懂法,憑著從焦同生哪兒聽到的隻言片語當炮彈也全部打完了,眼看今天上訪就要黃了不免有點起急,他氣急敗壞的指著肖更時:「行,老焦今天沒來,你肖更時當著大家的面,你敢祖宗八輩的起個誓說你沒貪污嗎?」聽老楊耍無賴般的演了這麼一出,工友們又開始起鬨歡鬧,要肖更時現場起個誓。
肖更時看大家群情高漲,心中雖然不快但臉上依舊笑呵呵的,他抬起手示意大家別起鬨:「行,我今天就給你們起個誓,」肖更時又爬上檯子,清了清嗓子:「我肖更時如果貪污受賄,拿了廠里一分錢,我全家不得好死!」
肖更時當著大家的面敢發這種毒誓,很多工友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肖更時了。後排的工友開始零零散散的離開,旁邊的工友也開始退卻,老張、老楊、老侯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覷有點不知所措。
肖更時看人逐漸散去,跳下檯子,把老張跟老楊往身邊拉了拉,老侯也跟了過來。
肖更時依然笑嘻嘻的,他看著老張問:「廠里的事說完了,咱說說私事吧?」老張警惕的看了看肖更時:「什麼私事?誰跟你有私事!」肖更時沒有接老張的話茬,自顧自的問:「老楊,你老婆身體好點了嗎?」老楊聽肖更時問自己老婆,一肚子苦水往外倒:「能好嗎,欠的醫藥費快9000了,現在借錢都借不來,葯都快斷了。」肖更時收起了笑容,在臉上布起了感同身受的愁容:「你這樣……你儘快把報銷單給我拿來,我給你想想辦法。」「我天天找清算小組的財務,天天說沒錢,能怎麼辦?」肖更時把嘴巴湊近老楊的耳朵悄悄的說:「廠里後勤的資產剛處理完,賬上剛到了點錢,銀行15號就要收走填窟窿,我打個時間差趕緊幫你報了吧。」「這……」這突入起來的優待讓老楊不敢相信,他剛才還跟肖更時針尖對麥芒的干仗,這一會兒就煙消雲散了?
肖更時沒管老楊的局促,自顧自的說:「我家裡要有個癱瘓老婆,為了那點錢我也敢跟人拚命,都理解。」這句話說到了老楊的痛處,老楊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不吱聲了。
肖更時這時候才又把頭轉向老張,表情有點疑惑的樣子:「你跟老侯本來就是咱食堂的廚子,你找個工作應該不難啊?」老張乜斜了肖更時一眼:「你是故意拿我打岔嗎?我這炒大鍋菜的,手藝高不成低不就,試了幾個飯店都干不長,想著自己起個攤子又扎不起本,只能在工地臨時給人家做飯。」
肖更時輕輕的哦了一聲,他沉吟了一下說:「別老想著一步到位,咱本少,可以慢慢來,我幫咱廠職工在荷花夜市爭取了10個免費攤位,給你留一個,你先開個砂鍋攤吧,砂鍋車我幫你解決,你看行不?」老張一愣,剛才那種敵對情緒一下子還不好轉換過來,他嘴上說著「不用你管!」可眼睛一直求證的盯著肖更時,怕是肖更時戲弄自己。
肖更時從提包里拿出一份簡易執照申請表遞給老張:「這個你拿著,回去認真填一下,拿著你的下崗證到工商局蓋個章,砂鍋攤就算支好了。」老張接過申請表,這才確定肖更時沒有戲耍自己,是真的要幫自己,臉一紅,不好意思的砸了咂嘴,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感激的拱拱手:「廠長,你大人有大量,你也原諒我們,我們真是……」肖更時擺了擺手打斷了老張的話:「什麼也別說了,咱們廠每個人的苦我都感同身受,只是希望你們也理解理解我的苦衷,我也不容易。」「是是,」老張忙不迭的說:「誰都不容易,廠長有那麼多事要處理,我們就不添亂了,那您忙,我們就先回去了。」「行,有啥想法隨時來找我,哦對了,我讓小何晚上帶你去看看那個砂鍋車,二手的,但好好的能用,行就趕緊拉走。」
老張跟老楊一邊千恩萬謝,一邊灰頭土臉的離開了廠門口。
肖更時目送兩人走遠,又轉頭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老侯,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老侯微微笑了笑轉身出了廠子。
肖更時推著自行車朝廠里唯一沒有扒的那棟辦公樓走去,這會兒肖更時才覺得一身疲憊。
剛才看似輕鬆的肖更時其實也是神經緊繃心情緊張,到廠門口看到烏壓壓的工友聚集在一起,他也沒有必勝的信心。幸好工人就是工人,水平能力和眼界就那麼高,他肖更時操控他們還是不在話下的。回想起剛才自己的表現,肖更時不由的心生得意,頓時覺得也沒有那麼疲憊了。
還沒走到辦公樓,肖更時的摩托羅拉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單潔英的:「喂?」「我跟單雄去給我媽掃墓,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哦。」肖更時默默掛了電話,嘴裡念叨著妻弟的名字:「單雄,單雄啊……」
6
以往母親的忌日,單潔英都是自己去掃墓,今年不知道為什麼,單潔英堅持要單雄必須去。單雄雖然不高興,也不好違背姐姐的意思,就草草到壽衣店買了點燒紙和扎紙,陪著姐姐到了平原市靈霧郊區公墓。
單雄和單潔英父母早亡,單雄全靠大自己11歲的姐姐撫養。單潔英早早的就招工到了平原市紅星國棉廠上班養家,早年的單潔英自己還是個懵懂的大孩子,哪懂得教育遠在上陽縣的弟弟,只知道按時往家寄錢罷了。無人教養的單雄初一便輟了學,無所事事在社會上瞎混,養成了好吃懶做打架鬥毆的惡習,可最令單潔英頭疼的是單雄嗜賭如命。
多年後單雄看姐夫肖更時發達了,便跑到平原市投奔姐姐姐夫,肖更時在單潔英的央求下幫忙安排了幾次工作都干不下去,只好在服裝市場幫忙支了個攤子賣衣服,百事不成的單雄最後也干黃了,好多年都沒有正經工作,全仰仗著姐姐救濟過日子。單雄人雖不正經,但對有養育之恩的姐姐感情還是很深的。
單潔英跪在母親的墓碑前,小心的擦拭著墓碑,單雄百無聊賴的把帶來的扎紙和紙錢拿出來擺好。
單潔英擦完了墓碑,放下手裡的抹布,雙手合十跪在母親的墓碑前:「阿彌陀佛……你闖了大禍了。」單雄楞了一下,才知道姐姐是跟自己說話,這會兒他才知道姐姐為什麼今年一定要讓他來上墳,這是要他找個沒人的地方交底。
單雄哭喪著臉往前挪了幾步:「姐,真的是意外。」單潔英拿起一沓子冥幣扔進火盆:「糊弄鬼呢?」單雄一臉懊悔的樣子:「我就是準備按姐夫交代的的,去揍他一頓出出氣,誰知道那天他喝多了,我們追他,他就跑,腳一滑掉水坑裡了,我們幾個撈了半天也沒撈上來,看有人過來就害怕找我們的事兒,就跑了。」「你發誓?」「我發誓!」單雄舉起了右手信誓旦旦的樣子。單潔英看著單雄好半天,氣得指著單雄說:「你姐夫就不該用你!」
單潔英嘆了口氣,撥弄了一下火盆,嘆了口氣閉著眼睛念念有詞。
單雄也模仿著姐姐的樣子拜了幾拜,然後直起身子四處看了看,周圍幾百平方米喘氣的只有他們姐倆,的確是個說心裡話的好地方。
單雄湊到姐姐跟前,小心翼翼但又掩飾不住內心焦急的問:「姐,姐夫的錢在哪兒,你找到了嗎?」單潔英沒搭理他。單雄眼珠轉了幾圈,他轉過身子,看著母親的墓碑用幽怨的語氣說:「媽,您要是有靈就照應一下我姐吧,我姐老了老了可能要吃苦了。」
單雄含沙射影的話激將了單潔英,她睜開眼睛埋怨道:「你姐夫……他還不是怕你知道,萬一說出去壞事。」「胡說八道,」單雄看姐姐回話了,轉過身扶著單潔英的肩膀說:「他說這話你也信!」單潔英掙脫單雄的雙手說:「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單雄一臉的莊重,他盤腿坐到單潔英臉前,掰著手指頭說:「現在不是我去管他要錢,他是瞞著你在藏錢,是,我是喜歡玩個牌他不放心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不告訴你呢?我可以對天發誓,如果他把實話都告訴了你,我死都不會問你一個字……姐,你到底知不知道錢在哪兒?」
單潔英沒理單雄,她默默的從袋子里又拿出幾沓冥幣一股腦的扔進火盆,火騰的一下子冒了起來,嚇了單雄一跳,他趕緊往後一趔趄。
單潔英沒好氣的說:「你真是財迷瘋了,我給你說過多少次我真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沾著錢誰都不信了。」
單潔英轉身拿出水果擺在墓碑前,單雄一邊替姐姐添加燒紙一邊說:「你老說你們老夫老妻這麼多年,你很了解姐夫,我承認這前十幾年,我姐夫真不錯,發了工資都交給你管,收點紅包禮金也都不瞞你,可這才哪兒到哪兒,那都是不足以改變命運的小錢,這幾年破產清算弄的錢可能是幾輩子都掙不到的,他為什麼突然就這麼小心不告訴你了呢?姐,這很危險。」
單潔英雖說心裡是防著賭棍單雄的,但禁不住單雄最近不停的三說兩說,自己嘴上說是不信,但心裡也難免有點打鼓,她看著單雄反問:「那你說你姐夫還準備跟我離了不成?」單雄一臉嚴肅的看著姐姐說:「你別以為這是開玩笑,這錢到了一定數,人性都能改變,我這一起玩牌的牌友為了錢什麼都乾的出來,我可見多了,姐夫如果真弄了大錢,就算不離,外邊養個小的也太正常不過了,這過個三五年是不是能轉正可也不好說……」「行了行了,我不想聽你說了,心裡亂的很。」單潔英又把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單雄扔了一把燒紙到火盆里,自顧自的繼續說:「對你來說,姐,他想在外邊玩,行,咱不管,但這錢等這陣風過了,風平浪靜的時候我必須坐下來跟他談談,到底多少,拿一半放咱姐弟手裡,剩下的他愛怎麼花怎麼花,離了都行。」
單潔英突然睜開眼睛,氣憤的看著單雄:「你真是個混蛋,你看看你天天說的是人話嗎,你姐夫對你是有點情緒,可你也不想想為什麼?你天天正經事一個沒有,你姐夫給你安排了幾個工作你哪個能幹下去?天天賭博褲衩子都輸光了,天天來要錢,這誰受得了,你姐夫那是防我嗎?那是在防你,沒有你他能不告訴我嗎?你這個禍害,要不是爹媽死的早,我真不想管你了,我太累了。」
對肖更時的猜忌加上對自己命運的哀嘆,單潔英頓感委屈,傷心的哭了起來。單雄看姐姐這麼難過,這會兒也不好再爭辯什麼,一臉混不吝的擺弄起火盆里的紙錢來。
抽噎了一會兒,單潔英止住哭聲擦了擦眼淚說:「我十八歲就來廠里打工,一個月三十幾塊錢,給李嬸寄回去十五,就怕你寄人籬下吃苦受罪,想著你能好好學習將來有點出息,誰知道你早就不上學了,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打架鬥毆,耍錢偷東西,要不是李嬸實在受不了來找我,我都不知道我的血汗錢都用哪兒去了。」
看姐姐把矛頭對準了自己,單雄有點煩了:「行了姐,別扯那傷心事了,不管你怎麼想,我的真實想法都給你說了,我真覺得肖更時心眼太多,不可靠。」「你管好你自己我就阿彌陀佛了,還想管別人,我自己的日子我自己過,不用你瞎操心,你先想想你自己的事兒,等你姐夫回來你怎麼交代。」
單雄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周圍沒有人才小聲的說:「那天下那麼大雨,焦同生又喝那麼多酒,這真就是一場意外,跟誰都沒關係,老天要他去,誰也攔不住。」
單潔英嘆了口氣,又合十雙手看著母親的遺像:「願佛力加持,往生西方,自此無復,重罪報故,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