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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所屬書籍: 城牆之上

1

光頭能在團伙中當老大,還是有一定智商的。他敏銳的覺察到,在浩浩蕩蕩的下崗工人居住區里,這個小胖子絕對是塊肥肉必須叼住。他本想著靠收保護費獲取一個穩定收入,沒想到人家還會盤道找人出頭,到頭來自己還吃了虧。找這兩個小崽子報仇是小,這麼一折騰這個長期飯票肯定是吃不上了,看著大肥肉從嘴邊划走光頭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

光頭是慣偷起家,條件反射的想到要找機會去問行家洗一洗。起初,光頭想跟蹤問行找到他家的位置,但發現跟了幾次都無功而返。因為紅星國棉廠這種老家屬院來來往往都是熟人,但凡有生面孔進來很容易引起鄰居注意,另外家屬院越往裡走道路越窄而且非常曲折,跟緊了很容易被發現,光頭跟了幾次也只是確定了問行家大概在哪片家屬樓,始終無法確定是哪一棟哪一戶。

光頭報復盛七的時候無意中看到盛七落下的手錶,他眼珠一轉頓生一計,既然偷偷摸摸不行,我就來個光明正大的。光頭假意示好獲取問行的信任後,大大方方的跟隨問行回了趟家。隨後的好幾天,光頭和同夥一直圍著問行家觀察踩點,摸清了家裡人出沒的規律,周邊的環境,還研究好了逃跑路線,才決定周四下午動手。

光頭從在鞋城開店的二伯哪兒借了一輛破麵包車,晃晃悠悠的開到問行家樓下不遠處的一個垃圾堆附近停下。因為垃圾堆在死胡同裡面,堆積如山的垃圾臭味熏天,很少有人前往或在此駐足。光頭帶上假髮,先下車觀察了一會兒,才讓老六和螞蟻下車,三個人分散開前後腳來到問行家門口。光頭讓老六坐在問行家樓門洞對面的花壇上抽煙放哨,自己跟螞蟻上到四樓。

問行家是九十年代那種老式防盜門,防盜效果很差。其實單潔英早就覺得這個門不安全了,想換個更先進結實的豪華防盜門,但肖更時做賊心虛謹慎過度,他覺得廠里沸沸揚揚正在說自己貪了廠里的錢,自己卻突然換了個豪華防盜門,太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了,所以一直堅持不讓換,這陰差陽錯間為光頭提供了大大的方便。

光頭只是捅開了紗網就輕鬆的打開了第一道門,又用自製的一根鐵片在二道門裡撥弄了一會兒,吧嗒一聲,裡面的門也開了。兩個人嗖嗖的鑽進去,反手把門鎖上。

進了屋,光頭快速的掃視了一圈,發現家裡傢具陳設都很普通陳舊,不像個有錢人家的樣子。光頭跟螞蟻翻箱倒櫃的折騰了好一會兒也沒發現什麼大錢,螞蟻有點泄氣,看著搜羅出來的幾十塊錢,一個遊戲機,氣得衝到廚房拿起一瓶醬油往沙發、桌子、大衣櫃里胡亂倒著發泄心中的不滿。

光頭自不甘心,他站在客廳四處看著,他冥冥中覺得,一個小孩子身上能拿出這麼多錢,家裡絕對不會這麼寒酸。

光頭再次走進肖更時的卧室,一個一個柜子挨個檢查。不愧是經驗豐富的慣偷,他發現肖更時家的兩個床頭櫃不一般厚,右邊的明顯薄了許多。他拿螺絲刀敲了敲床頭牆,發出咚咚的悶鼓聲,假牆。光頭拉開床頭櫃,發現底部有一個黑絲帶,他拽著黑絲帶一使勁,假牆噗嗤一聲開了,露出裡面黑魆魆的保險柜。

一旁的螞蟻都看傻了,抑制住內心的狂喜咬著牙低聲說:「哥,發財了!」光頭也興奮的舔了舔嘴唇:「媽的,老子就覺得不對,這小子家底絕對厚。」光頭平靜了一下心情,開始試著打開保險柜。

光頭雖然溜門撬鎖是行家,可開保險柜那是另一個專業,他折騰了半天累的滿頭大汗也始終沒能打開。就在這個時候,光頭突然聽到樓下老六叫喊:「媽!媽!媽!」光頭一驚,跟螞蟻慌忙跑到門口,手裡緊緊攥著螺絲刀躲到門後從貓眼往外看。

溜門撬鎖的都有自己的暗語,放哨的人會根據不同情況發出不同警報,比如有個中老年婦女上樓了就喊媽,中老年男子就喊爸,年輕男子就喊哥,如果是本家主人回來了就喊斗花子。

一個鄰居大媽拎著菜步履沉重的上樓,到了四樓停下來喘了口氣,繼續朝樓上走去。

光頭鬆了口氣,想了想對螞蟻說:「不行,保險柜一時半會打不開,不能在這兒弄,抬回去慢慢弄。」光頭走到窗戶邊,沖著老六喊:「收廢品!收廢品的!」老六聽到喊聲,立刻起身去開麵包車。

肖更時的保險柜並不特別大,但加上裡面的東西算上配重也有一百多斤。光頭和螞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保險柜抬出來,走到卧室門口兩個人一錯身,光頭手一滑沒搬住,保險柜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把光頭腕上的指南針手錶帶掛斷了,手錶骨碌碌滾到了客廳。巨大的哐當聲嚇得光頭心臟撲通撲通直跳,精神高度緊張的他哪還顧得了撿手錶,站起身跑到廚房找了個破紙箱子罩住保險柜,打開門兩個人使出吃奶的勁兒把保險柜抬下樓,門都沒來得及關。

到樓下,老六的破麵包車已經在樓門口等著了,光頭跟螞蟻七手八腳的把保險柜抬上車,三個人一溜煙逃出紅星國棉廠家屬院。

按照光頭的安排,螞蟻回去找了一個平板推車,拿上工具到老城牆熊耳河段與光頭和螞蟻匯合。三個人把保險柜拉到了老城牆深處才開始作業。

起初,光頭還想試著猜密碼,試了好久,天都黑了也打不開,焦躁的幾個人終於失去了耐心,開始了暴力開鎖。螞蟻掄起大鎚,老六搬起石頭,光頭拿起撬棍輪番上陣,一直折騰到半夜,保險柜的機械鎖被砸掉了,但密碼鎖始終還是打不開。

累的筋疲力盡的光頭抬頭看看天色,一邊喘氣一邊說:「不行,夜深了,不能再弄了,動靜太大,一會兒有人發現咱們就麻煩了。」螞蟻也擦了把汗,心有不甘的看著保險柜:「那咋辦,不要了?」光頭瞪了螞蟻一眼:「那不行,費這麼大勁抬出來,必須打開。」

光頭走到一個斜坡四處看了看,回頭對兩個夥計說:「先藏起來,回頭再想辦法。」光頭指揮著螞蟻、老六把保險柜抬到一處緩坡的土洞里,用樹枝和雜草把保險柜蓋好,撤退的時候還用樹枝把拖拽保險柜的痕迹毀掉,撒上樹葉和雜草,搞得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一切收拾妥當,光頭帶著螞蟻和老六朝城牆下走。邊走螞蟻邊問:「哥,他們家保險柜密碼會藏哪兒,要不我去偷出來?」光頭拿手裡的樹枝敲了一下螞蟻的腦殼:「你他媽豬腦子,誰家保險柜密碼還寫出來放抽屜里,等著你去偷!」螞蟻揉著腦袋:「那去哪兒搞密碼啊?」光頭沒答話,邊走邊思考著。

忽然,光頭停下了腳步,臉上露出一絲奸詐的笑容:「對,還得去找那個小胖子。」「幹啥?」老六不解的問。光頭輕蔑的笑了笑:「他應該知道密碼,管他要,那個慫貨,兩巴掌就撂了。」

2

早上上學,雙笙在路口等了半天沒看見問行,怕遲到,只好自己先走了。一直到上完第二節課馬上要做午間操了,問行才走進教室,正好跟辛老師撞個滿懷。

辛老師剛想數落問行,無意間看到問行臉上紅紅的掌印,皺著眉頭問:「問行,你這臉上怎麼回事?」問行趕緊用手遮擋了一下臉龐:「沒事。」辛老師撥開問行的手,仔細看了看他的臉:「這誰打的?」問行低頭沒說話。辛老師思忖了一下,有點愧疚的嘆了口氣:「你爸這脾氣……我也沒說什麼,怎麼發這麼大火。」

在辛老師跟問行說話的工夫,雙笙已經蹭到了問行身邊,也伸著頭看問行的臉。辛老師一回頭看到了雙笙,用手一指他們倆:「你們兩個過來一下。」

辛老師帶著問行和雙笙回到自己辦公室,放下手裡的教案看了看兩個人:「我問你們兩個,最近放學回家,你們有沒有遇到打劫的?」雙笙跟問行相互看了看,異口異聲的回答:「有/沒有。」辛老師詫異的看了看雙笙,又看了看問行:「到底有還是沒有?」問行搶先回答道:「沒有。」辛老師又看看雙笙:「雙笙,你為什麼說有?」

雙笙瞥了一眼問行,問行盯著雙笙,眼神中各種暗示,雙笙猶豫了一下說:「我……有一次單獨回家,路上遇到了幾個混混,我看他們沖我過來了,就害怕了,轉身跑回了學校,等過了好久才回家。」辛老師將信將疑的問:「那幾個人長什麼樣子你還記得嗎?」「天太黑了,我沒看清楚。」辛老師沒有在追問,而是解釋起問這個問題的原因:「是這樣,最近咱學校有好幾個同學告訴老師,往城南路老城牆那片走,老有劫學生的,學校保衛處準備追查一下,想問問誰被劫過,搜尋一點線索,你們有什麼信息可以給我說說嗎?」

雙笙沒說話,先看了一眼問行,問行搖了搖頭:「我肯定沒有。」雙笙接收到了問行的信息,於是也說:「我……就那一次,我也沒有什麼,如果以後遇到,我會跟學校說的。」辛老師看問不出什麼信息,就站起來說:「行吧,以後走城南路小心,發現問題及時跟學校反映。」雙笙跟問行點點頭,轉身出了辛老師辦公室。

做完課間操,雙笙跟問行被體育老師叫去搬器材,兩個人走到器材室一邊往外搬墊子一邊小聲的聊起來。

雙笙看周圍沒人,小聲問問行:「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問行一邊搬東西一邊鬱悶的說:「我爹打我,就是不讓我說出去那事。」「你爹又不知道前因後果,幹嘛打你?」問行扔下手裡的墊子,嘆了口氣:「要是我爹知道是我帶光頭來我家認門的,非吊起來打死我不行。」

雙笙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想了想說:「可你不沒說嗎,打你肯定不是因為這個。」問行沒說話,彎腰又拽起一個墊子往外拉。雙笙擦了擦汗,咂了一下嘴說:「我真後悔,其實我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嗯,什麼?」問行轉過頭,好奇的看著雙笙。

雙笙走到器材室門口,坐到一個鞍馬上對問行說:「光頭那天去找咱倆還錢,連盛七名字都不知道,後來還是聽你七哥七哥的叫著,他才跟著叫七哥,如果他們真的結拜了,怎麼可能連名字都不知道。」問行也走過來,靠在鞍馬上:「那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啊?」雙笙指著問行的手腕說:「光頭不是帶著你那塊表嗎,我就不敢確定到底怎麼回事了,我本來想著找七哥問問再跟你說,可還沒等我找到七哥就……」

問行苦笑了一聲,惆悵的望著操場上來來往往的學生說:「算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說完,他忽然又想起什麼,急促的對雙笙說:「對了,我爹特別關心有沒有人知道我家保險柜丟了,我說你沒進我家,不知道保險柜的事,你千萬保密,別說出去。」雙笙點點頭:「我知道,我帶我媽去你家那會兒我就已經看出來了。」說完,雙笙歪著頭自言自語道:「這好奇怪,保險柜都丟了,為什麼不讓警察抓光頭他們呢?」

問行心裡慌了一下,說話有點結巴:「我爹說怕……怕是廠里子弟,報警抓住就要坐牢……怕害了廠里的同事……你記不記得,光頭說他也是紅星國棉廠的。」

雙笙沒有覺察到問行的心虛,哼哧了一聲還自顧自的說:「肯定不是,紅星家屬院混社會的誰不認識七哥,七哥打他們那次,他們明顯不知道盛七是誰。」問行咽了口唾沫,居然開始替光頭辯解了:「不一定吧,七哥名氣這麼大嗎?難道都得認識他?」雙笙指著自己的胸口連珠炮似的說:「你想想,連我都認識,他們混社會的能不認識嗎,就算不認識,天天在這片混,總應該有個臉熟吧,他們干仗那天明顯根本沒見過七哥,而且你想想,光頭那幾個人,你臉熟嗎,我從來沒見過的。」問行被懟的啞口無言,只好嘆了口氣說:「咳,這都什麼事兒啊,怎麼壞人都找我們家身上了。」

另一個班的幾個同學過來搬東西,雙笙跟問行停下談話,也趕緊繼續搬器材。就在雙笙彎腰搬墊子的一剎那,他突然腦子轉了個彎,似乎明白了什麼。

雖然雙笙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學習,但再不聞,廠里的風言風語,焦同生跟林蘭的談話、吵架,他多少也知道廠里最近發生了什麼。媽媽也曾經告訴自己,爸爸的死絕對不是個意外,肯定跟上訪有關。現在肖更時的保險柜丟了,居然這麼害怕別人知道,難道……

器材搬完了,大家陸陸續續的離開,雙笙跟問行也朝教室走去。

雙笙實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漫不經心的問:「光頭他們本來就是壞人,抓他們是天經地義的好事,你爹到底在想啥?」問行臉上有點不自然:「這我怎麼知道,反正你就對誰也不要說保險柜的事兒,行嗎?」雙笙拍拍胸脯說:「這個沒問題,可……你家保險柜里到底有什麼東西?」

雙笙不依不饒的追問,引得問行有些厭煩了,他停下腳步攤開雙手說:「我真的不知道,他們開保險柜都是背著我的,我從來沒看見裡面有啥。」雙笙知道問行是個腦袋簡單的人,他說不知道肯定是真的不知道,於是作罷不再問了。

見雙笙不問了,問行突然想起個要緊事兒沖雙笙說:「你說光頭還會來劫我們嗎?」雙笙想了想:「不知道,但如果他們想來劫,隨時會回來。」問行哭喪著臉說:「那以後怎麼辦啊,我爹錢包鎖起來了,我肯定拿不著錢了,這要交不上保護費……這學我就不上了。」

雙笙看著沮喪的問行,突然眼睛一亮:「對了,你舅舅呢,怎麼不讓你舅舅來幫幫忙?」問行撇了撇嘴:「我爹不讓我跟我舅舅玩,說只要看見我跟我舅舅玩就打斷我的腿。」雙笙急了:「現在不是你跟他玩,是你有危險,讓他來保護你一下。」問行為難的咂了咂嘴,喃喃的說:「我舅舅……可不是好人。」

雙笙突然樂了,一拍巴掌說:「這就對了啊,他也是混社會的,而且比光頭他們大好多,讓你舅舅出面,估計光頭他們也就不敢來了,這叫以毒攻毒。」問行思忖了片刻點點頭說:「好吧,我回家偷偷給我舅舅打個電話。」

3

接了姐夫的任務還沒扎來錢,單雄心裡總覺得不舒服。他很早就從單潔英哪兒零零散散的得到消息,肖更時借著這次廠里破產改制撈了大錢,可到底撈了多少,錢放在哪兒不僅他不知道,居然對單潔英也隻字未提,這讓單雄疑心大起。

單雄很了解姐姐,單潔英是個很簡單善良的人,沒什麼能耐,也沒什麼心眼,很容易被控制和操縱,而肖更時是個孫悟空再世,肚子里的彎彎繞特別多。單雄拚命盯著姐夫的錢,一方面有為自己謀福利的需求,另一方面他也是真的替姐姐擔心。萬一肖更時變了心養了小,他姐姐可就打入冷宮了,姐姐吃苦受罪這麼多年,到最後落的這麼個結局他可忍不了。再說了,如果姐姐失了寵,那他這個國舅還有啥值得敬待的,沒了姐夫的錢活命,自己這後半輩子怎麼過?

單雄不是沒有懷疑過姐姐跟肖更時穿一條褲子瞞著自己,但一直也沒什麼證據,又不好逼的太緊,顯得自己一點都不信任姐姐,只好逮著機會就套套姐姐的話,爭取發現點蛛絲馬跡好破案。

家裡保險柜丟了以後,單潔英覺得天都塌了,積鬱成疾沒兩天就病了,單雄趕緊跑到東大門有名的老藥鋪抓了幾幅中藥去看姐姐。

單潔英開門看是單雄,也沒寒暄,無精打採的轉身就回屋躺著了。

單雄跟進來看了看單潔英:「姐,咋樣了?」單潔英沒搭理他。單雄抬起手晃了晃:「姐,抓的葯,專門治氣血不暢的。」單潔英嗯了一聲:「家裡有,你還買。」單雄轉身把葯放在客廳桌子上:「這是東大門那個老中醫開的,治根的,先緊著這個中藥吃吧。」

單雄拿起桌子上的西藥看了看:「你這多少天了,還沒好點。」單潔英嘆了口氣:「好點了。」「臉色這麼差,一點也沒見好,我現在就把這個中藥給你煎一下吧。」說完,單雄拿起中藥走到廚房。

單雄打開煤氣灶,看著灶台上滋滋冒著的藍火隨意的問了一句:「姐,家裡到底都丟什麼了?」單潔英沒聽清,半側著身子問:「什麼?」單雄走到廚房門口又問了一遍:「姐夫讓我找找看,這片哪個混子突然花錢大手大腳,變闊綽了。」單潔英聽清了單雄的話,翻了個身沒接話茬。

單雄從廚房朝卧室張望了一下,又看了看姐姐:「到底丟了多少錢?」單潔英閉著眼睛,沒好氣的回答:「沒多少。」單雄像嗅到魚腥的貓一樣快步走到姐姐床前:「沒多少是多少?」單潔英沉沉的出了口氣,支撐著坐起來:「你把葯放哪兒,一會我自己煎,你回去吧。」單雄沒應單潔英的話,坐到床邊自顧自的說:「如果真就丟了仨瓜倆棗,姐夫不至於讓我費這麼大勁去抓吧。」

單潔英披著衣服下了床,邊咳嗽邊往廚房走:「東大門的老中醫,傳的神乎其神,之前我也去過,就是那點東西,哪個中藥鋪都能開,他還死貴,就是騙你們這種迷信的人,以後少去。」單雄跟著姐姐回到廚房,伸頭吹了吹砂鍋冒出的煙霧:「我寧肯信其有,騙能騙多少錢,只要能把你身體調理好,我認。」

單潔英覺得渾身沒勁,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又半躺了下來。單雄走到單潔英身邊坐下,小聲的問:「姐,你就給我說個實話,有多少?五萬?十萬?」單潔英閉著眼睛不說話。

單雄無奈的看著姐姐,想了想說:「這賊如果沒心眼,到處亂花錢,我能發現,這廠里的人也都能發現,警察也很容易注意到,如果大家都發現了,不是姐夫想蓋能蓋住的。」單潔英睜開眼睛:「那你就抓緊啊。」單雄把手一攤:「可你總要告訴我丟了多少,給個數啊?」單潔英生氣的看著單雄:「丟的少你就不管了嗎?」

單雄站起身掰著手指頭說:「那不是,但小偷偷了多少錢會影響我的判斷和尋找的方式,如果就丟了千把塊,我就看看誰抽煙喝酒吃喝上突然大方了就行,你要說丟了好幾萬,我就要撒人去夜總會、KTV找找看,你要是丟了……」單雄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單潔英:「不會再多了吧?」單潔英又把頭扭過去不置可否了。

單雄看姐姐沒否認,臉上一驚慌忙坐下:「那要是……我估計這人可就消失了。」單潔英表面不耐煩,其實也豎著耳朵在聽單雄分析,聽到人可能消失,單潔英心裡不禁一哆嗦,她轉過頭關切的問:「如果消失了你能找回來嗎?」單雄看姐姐突然這麼上心,心中多少有了判斷,家裡這次被盜絕對不是個小數目,可他對這個家也非常熟悉,屋子裡哪兒能放下那麼多錢呢?

單雄趁熱打鐵追問道:「真的?……咱家哪兒能放這麼多錢?」單潔英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失態了,趕緊收起緊張的表情,沒好氣的說:「這是我跟你姐夫的家,你的家在二馬路。」單雄看姐姐實在不願多說,也就不再多問了,他便起身去廚房看著煎藥。

單雄不再多問,單潔英卻被單雄剛才的話撩撥的心煩意亂起來,她坐起來看了看單雄問:「好了嗎?」單雄一邊用筷子翻攪著砂鍋里的中藥一邊說:「哦……差不多了,再熬幾分鐘。」單潔英看著熬藥的單雄,眼神慢慢柔弱下來,嘆了口氣說:「小偷把我結婚戒指偷了,還偷了點什麼材料,你姐夫也沒給我細說,就說如果被人發現了,肯定要出大事兒,才讓你抓緊去找的。」

單雄攪葯的手頓了一下,進而用平靜的語氣說:「哦,姐夫跟我說了。」單潔英懷疑的看著單雄:「跟你也說了?」「當然,不說我怎麼找人。」單潔英看單雄已經知道了,剛才的警惕心放鬆了下來,點了點頭說:「你姐夫還是挺信任你的,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你辦,你上點心,讓你姐夫看看你的本事,別讓她總覺得咱家一個頂事的人都沒有。」單雄笑了笑,把砂鍋重新蓋好:「我知道,我已經在找了。」單潔英顯得有些焦急,跺了一下腳:「不是慢慢悠悠找,你要抓緊,這關過不過的去,真就看你了,你姐夫罵是罵,可背後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應該有數。」

聽了這話,單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真對我好,那年焦同生抓我他就應該幫我找找關係跟公安局打個招呼,愣是一聲不吭,連我們之間的關係都不讓說,硬是把我扔到派出所拘留了十五天自己出來的。」

單潔英站起來,指著單雄罵道:「你……那個時候你姐夫正在升職的關鍵時候,廠里本來就有人不滿意在找茬告狀,焦同生是好說話的嗎?再知道他幫你走後門撈人,還不正好撞人家槍口上嗎?你不能太自私了,什麼事都只想著自己,你也想想別人的苦衷,你在社會上惹的亂七八糟的事,哪次不是你姐夫背後幫你擦屁股,錢也沒少給你,還不懂得感恩嗎?」

單雄還想爭論,突然聽到灶台上滋啦一聲,回頭一看,煎的葯溢出來了,被火一烤滋滋冒起了大煙,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充滿了整個房間。

單雄趕緊過去把火關了,邊擦灶台邊說:「姐,葯晾一會我再給你敝出來。」單潔英也不再數落單雄,轉身回卧室,邊走邊說道:「這個事兒能辦成,你姐夫少不了你的。」單雄一邊擦灶台一邊嗯了一聲,臉上露出了隱隱的笑容。

從姐姐哪兒出來,單雄心裡有了點底。

肖更時丟的錢不是個小數目,至少是十萬朝上,而且丟失的東西裡面還有什麼重要資料,看樣子比錢要命的多。如果自己能幫肖更時把人找到,東西找回來,真就給他們單家長了臉,肖更時少不了自己的好處,說不定藉此機會跟他談判,就能把自己一直耿耿於懷的大錢也替姐姐要回來。想到這兒,單雄更加賣力的開始尋找線索。

其實在那個年代,社會流氓混子也是分片的,在同一個地頭上的人就算不熟悉也都大都互有耳聞,誰打架扎了人,誰又偷了東西,很快同區域混社會的就都能得到消息。單雄通過打聽很快就得到了一條線索,說是廠里子弟盛七最近明顯有錢了,還在學開車,好久不回家屬院了。單雄讓弟兄們多留意他,自己也四處撒摸著去找。功夫不負有心人,單雄接到一條線報,說在二七廣場看見盛七正跟一個女孩在金博大商場逛街,單雄二話不說打車趕到了金博大。

單雄來到金博大商場門口,有一搭沒一搭的溜達著,忽然遠遠看見金博大商場一樓門口站著個很像盛七的人。他趕忙走進了一點仔細觀察,就見盛七穿著新西裝新皮鞋,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在等人。單雄躲在花壇後面悄悄的摸了過去。

還沒等靠近,單雄看到一個漂亮的女孩走出來跑到盛七跟前:「走吧,我們去吃飯。」盛七雖然依舊很酷,但聲音明顯溫柔了許多:「吃什麼?」那個女孩想了想:「牛排,你喜歡嗎?」盛七有點尷尬:「我……我還沒吃過。」那個女孩咯咯的笑了:「那正好,帶你去西馬路喏度西餐廳,他們老闆是我爺爺以前的手下,我去吃,每次都給我最好的牛排。」

單雄遠遠的看到兩個人親昵的說著什麼但又聽不清,他揣測無非是有了錢泡妞的甜言蜜語,想著本來自己家的錢被這小子偷去泡了妞,眼前這個美貌可愛的妞本應該躺在自己懷了撒嬌現在卻對盛七投懷送抱,嫉妒的眼睛裡直冒火。他恨不能現在就上去錘盛七一頓解解氣,可姐夫專門交代只要線索,不讓自己干別的,只好把怒火壓了壓,悄悄的退下。

女孩從盛七手裡拎過來幾個手提袋,看了看盛七:「今天吃飯你付錢。」盛七答應了一聲,但明顯有點心虛。女孩咯咯笑了:「怎麼,怕花錢啊?」盛七尷尬的笑了笑:「貴嗎?」女孩指了指手提袋。盛七打開一個手提袋,看到裡面有一萬塊錢,慌忙說:「這……我不要。」女孩面露慍色嗔怒道:「我不值這個錢?」盛七搖了搖頭:「露露,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為了這個才救你的。」「那是為了什麼?」盛七沒說話。

榮露露看著拘謹的盛七噗嗤一聲笑了,又露出俏皮的表情:「因為你喜歡我?」盛七尷尬的轉過身不敢看她:「不是……你給我買這麼多衣服,已經夠還我人情了。」榮露露笑著把東西收拾好:「這點錢是給你的零花,我跟我爺爺說了,等他退休了讓你給他開車。」盛七哦了一聲。榮露露又追問了一句:「車學的怎麼樣了?」聽到學車,盛七顯得有點興奮:「開車我行,我也喜歡。」「那當然,領航駕校是咱這兒最好的駕校,包你能過,我最近也沒什麼事,我也報了,下周我們就能一起學開車了。」說完,榮露露拉著盛七蹦蹦跳跳的朝一馬路走去。

收到單雄的電話,得知有了盜賊的下落,肖更時也很興奮,他顧不得許多馬上驅車趕回了家屬院,在院門口碰到了正在等他的單雄。

單雄拉開車門鑽進車裡,用手往前面一指:「他家就在前面。」肖更時點點頭,開著車往前走:「你怎麼肯定就是他?」單雄信心十足的說:「按你說的,花錢闊綽,舉動反常。」「他怎麼反常了?」單雄壓低了聲音:「這小子就是咱紅星的,也沒工作,在咱這一片打架很猛,也算有一號的人物,最近突然發了大財,去金博大買的高檔西裝,還泡了個特漂亮的妞,我兄弟告訴我他正在學開車,看樣子是要買車了,這錢哪兒來的,這他媽還沒問題。」肖更時皺了皺眉頭:「行動夠快的。」單雄以為肖更時在誇自己,趕忙順桿往上爬:「姐夫交代的事兒,我哪敢耽誤,我可是沒日沒夜的干呢。」

肖更時並沒有搭理單雄,踩了一腳油門朝前走去。

單雄乜斜著看了看肖更時,想套套他的話,跟姐姐的話印證一下,看這次到底丟了多少錢,於是小心翼翼的問:「姐夫,你說這小子真夠可以的啊,連吃帶花,還能買車?這得多少錢啊?」

肖更時心煩意亂,沒聽出來單雄的意思,以為是單雄急著跟自己要好處費,便不耐煩的一腳踩停了汽車,伸手去摸錢包,隨口問了一句:「這孩子叫什麼?」「哦,盛七。」聽到盛七的名字,肖更時愣住了:「盛七……盛祖友的兒子?」單雄聽肖更時這麼說,自己有點蒙:「這個……我還不知道,我回頭問問是誰家的。」肖更時透過前擋風玻璃指了指前面:「你是要帶我去老蘇聯樓那邊吧?」單雄點點頭:「對,盛七家就住那兒。」

肖更時眉頭皺了起來,掏錢的手定住半天沒動。單雄渴望的盯著錢包,又看了看肖更時:「怎麼了姐夫?」肖更時慢慢的把錢包塞回兜里:「行了,咱回去吧。」「怎麼,不去認門了?」肖更時把車掛上倒擋:「我知道他住哪兒,我改天去找他。」單雄疑惑的看著肖更時倒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可想到自己即將到手的好處費沒了,失望的暗自罵了一句。

4

林蘭被肖更時安排進破產清算小組工作時,其他幾個老財務都大惑不解,一來這個節骨眼根本不需要加人,二來現有的財務人員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跟肖更時、榮長庚等廠里、市裡的頭頭腦腦都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他們的賬目也都是煞費苦心「做」好的,現在突然加這麼一個不知道背景來歷的人意欲何為?可肖更時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又不能說破,只能含含糊糊的解釋說有用。

林蘭剛來的時候,老財務表面上都客客氣氣的,但林蘭還是能感受到那份警惕和排斥。但林蘭假裝不知道,一直勤勤懇懇工作,肖更時交代的活都認真的去做,其他財務大姐忙不過來也搶著幫忙,核心賬目不讓碰她就在一旁端茶倒水伺候著從無怨言,還經常把家裡蒸的羊肉包子、野菜餃子之類的帶給大家當午餐,讓原本死氣沉沉的財務室突然變得溫暖活潑了許多,大家從最初的警惕很快放鬆了下來。

齊大姐是老廠長榮長庚的表妹,進廠最早資格最老,比肖更時和林蘭都大,所以說話無所顧忌,她知道肖更時跟林蘭年輕時候那點事兒,所以加班累了休息的時候經常開兩個人的玩笑,其他人一來二去也都知道是咋回事了,都心領神會的哈哈大笑起來,大家終於為肖更時為什麼調林蘭來破產清算小組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每當大姐開他們的玩笑,林蘭也不頂嘴,臉頰一紅只顧低下頭看賬本。剛開始肖更時緊著要捂齊大姐的嘴,可後來玩笑開多了,肖更時年輕時那段記憶被齊大姐抖落出來一曬,有幾次他看著林蘭的背影心裡居然悸動了一下。看著林蘭的樣子,肖更時轉念一想,如果真能跟林蘭精神上再進一步,是不是就可以把林蘭拉過來,少一個潛在對手?

肖更時琢磨了一陣子,他覺得這是個一舉兩得的好棋,於是決定跟林蘭試著往前走一步。肖更時到百貨大樓挑了一條絲巾包好,還精心的梳了梳頭,把皮鞋擦乾淨,就等著晚上找機會請林蘭出去吃個飯套套瓷。

齊大姐和幾個老財務陸陸續續的收拾東西下班了,肖更時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其他人不會再返回了才拿出絲巾悄悄的走到大辦公室門口。

他沒敢貿然進去,站在門口思考了半天,想好了怎麼說最得體才準備進屋。可就在他準備推門進去的一剎那,他透過大會議室的玻璃窗看到了林蘭的臉。

那張臉上沒有了白天的和氣和慈善,透漏出一股陰冷和蕭瑟的氣氛,那眼神猶如兩把利劍扎在桌子上,瑟瑟的冒著寒光,一瞬間讓肖更時想到了殺妻殘身,假意投奔慶忌的傳世刺客要離。

肖更時愣住了,他久久沒有推開辦公室的門。他一瞬間覺得晚上的林蘭是另外一個人,絕對不是他可以用絲巾和小恩小惠能拿下的人。肖更時鬆開了大會議室的門把手,悄悄的退了回去。

第二天中午,林蘭還在埋頭整理賬目,旁邊的齊大姐站了起來,邊活動筋骨邊走到林蘭身邊:「小林,差不多了,先吃飯吧,下午再弄。」林蘭抬頭看了看齊大姐:「你們先去吧,我馬上完,要不吃完飯回來怕接不上,還要重新捋一遍。」「行,你忙吧,我們吃完給你帶點東西回來。」林蘭拍了拍旁邊的飯盒:「不用,我帶飯了,一會兒爐子上一熱就行。」

齊大姐沒再勉強,招呼其他財務同事起身出去吃飯,林蘭目送他們走出去後又埋頭算賬。

過了好一會兒,林蘭聽不到走廊有任何動靜了,假裝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她走到門口左右看了看,又趴到窗戶邊朝外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後晃晃悠悠的走到齊大姐的桌子邊,快速的翻動桌面上的賬本。

林蘭快速翻了幾頁,發現有一張票據非常薄,林蘭用手搓了搓票據,拿起來對著太陽看了看,發現水印很模糊。林蘭從兜里拿出一個傻瓜照相機準備拍照,可是因為使用不熟練再加上緊張,擺弄了好一會兒才調整好。就在林蘭舉起相機的時候,財務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嚇得林蘭慌忙收起相機,不小心把賬本帶到了地上。

肖更時走了進來,林蘭趕緊彎腰把賬本撿起來。肖更時笑眯眯的走過來問:「呦,還沒吃飯去啊?」林蘭快速的把賬本放回去,一邊假裝擦桌子一邊調整了一下心情說:「我今天帶飯了,不出去吃了。」肖更時笑呵呵的走到林蘭的辦公桌前,瞅了瞅林蘭的飯盒:「我看看你帶的什麼好吃的?」林蘭趕緊藉機走回自己的工位打開飯盒,肖更時伸頭看了看:「咳,你老這樣剋扣自己,身體早晚要出問題。」林蘭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我本來飯量就小,吃一口就飽了。」

肖更時沒答話,四下看看沒人,轉身把門關上,林蘭騰的一下又緊張起來,她又快速的看了一眼齊大姐桌子上的賬本。

肖更時返回林蘭身邊,靠近她小聲的說:「林蘭,我知道你現在經濟緊張,給你說實話,我跟幾個合伙人在外邊弄了個食品機械廠,規模雖然不大,但漸漸也算做起來了,我想啊,在那邊給你掛個出納職務,再給你發一份工資吧。」林蘭一聽連連擺手:「千萬別,您這一份工作我就已經能吃飽穿暖了,真的不用,你對我這麼照顧我都心虛了。」肖更時想了想:「那好吧,我不勉強,但你有什麼困難一定要告訴我,我雖然也沒什麼大本事,但這麼多年還是積累了一些社會關係,總能幫上你的。」林蘭感激的點點頭,拿起自己的飯盒走到爐子邊熱飯。

肖更時看著林蘭去熱飯,自己漫不經心的走到齊大姐桌子前,低頭看了看林蘭剛才撿起來的那本賬目。

晚上,林蘭等齊大姐他們都走了,站起身走到齊大姐桌子邊,拿起中午查出來有問題的那個賬本走到隔壁工作組門口敲了敲門。

一個胖胖的駐廠工作組人員有氣無力的哼了一聲:「進。」林蘭笑盈盈的走進來:「胡專員,我把今天整理好的賬目給你彙報一下。」胡專員看了一眼林蘭,打了個哈欠:「哦,行,給我吧。」胡專員接過林蘭的賬本,隨手放在桌子上,又躺在沙發上準備睡,看林蘭還站在旁邊:「還有什麼事兒嗎?」林蘭尷尬的搓了搓手:「哦,您不看看賬本嗎?我可以跟您解釋一下。」「我明天看。」林蘭趕緊湊過來打開賬本:「那我簡單跟您說一下這本帳的情況,你如果查的話……」胡專員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行行行,等明天吧,明天跟孫科長說吧,我不是學財務的,我也不懂,跟我說沒用。」林蘭緩緩的直起身子:「孫科長……已經一個星期沒來了。」胡專員似乎剛想起來這麼回事,捋了捋頭髮說:「你們不是都整理好了么,那就不用看了,我們肯定相信你們。」

林蘭沒說話,失望的看著胡專員。胡專員半躺著,目光獃滯的看著林蘭。林蘭欲言又止,轉身準備離開。胡專員似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把身子撐的高了一點,看著林蘭說:「肖廠長沒跟你說嗎?」林蘭轉過身疑惑的看著胡專員。胡專員吧唧吧唧嘴:「給你說實話,我在局裡就是個司機,財務真不懂,跟我說也沒用,那個孫科長才是明白人。」胡專員從枕頭下拿出個信封晃了晃,詭秘的笑了笑:「你們做事地道,我們絕對不會為難你們,放心。」說完,把賬本遞給林蘭。林蘭楞一下,上前接過賬本退了出來。

下了班,林蘭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還沒到家門口,遠遠看見羅世襄跟小蘇站在門口望著自己。林蘭沒多寒暄,開門把兩個人讓進屋子。

走進林蘭家,羅世襄看到擺在客廳一角的焦同生遺像時多少有點驚訝,他沒想到林蘭會把焦同生的照片擺在這麼明顯的位置。

林蘭疲憊的坐到沙發上開門見山的問:「怎麼了,又想問什麼?」羅世襄從小蘇手裡拿出文件夾翻開看了看:「老焦的驗屍報告出來了,證明你的猜測有一定道理。」林蘭揉了揉太陽穴,輕聲的說:「人的直覺有時候比儀器還准。」羅世襄點點頭:「屍檢報告的一些細節證明焦同生落水前應該被人控制過,並且在落水後有被人阻止爬上岸的跡象。」

林蘭似乎並沒有感到意外,她平靜的聽著,突然想起什麼抬起頭問羅世襄:「找到跟上訪有關的證據了嗎?」羅世襄搖搖頭:「焦同生的上訪材料我們已經全部核對過了,跟之前遞交給紀委,人大,政協的資料基本一致,沒有特別有力的證據。」林蘭有點失望,垂下眼帘說:「我早說了,他那堆資料沒有用,要從其他地方找。」

羅世襄拉了把椅子坐在林蘭對面:「但目前我們能掌握的只有這些資料,在焦同生的資料里,他總共控告了十六個人,只要跟紅星國棉廠資產處理有關的頭頭腦腦基本都列出來了。」林蘭抬起頭看著羅世襄說:「誰最害怕焦同生去上訪,誰就是心裡有鬼,嫌疑最大。」羅世襄深深吸了口氣,皺著眉頭說:「但如果從上訪材料這個物證出發,就成了一個死循環,我們要知道誰害了焦同生,就要知道誰是最怕焦同生上訪的人,可上訪材料里沒有任何人貪污腐敗的有力證據,我們也不知道誰最怕焦同生上訪。」

林蘭苦笑了一聲:「老焦要告的這些人,都是有頭有臉有資源的人,他們如果串通起來,哪是我們這些下崗工人能對抗的。」羅世襄點點頭,接著說:「我們覺得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焦同生有有力的證據,但是被謀害他的人拿走了,所以我們來找你幫幫忙,你對焦同生最熟悉,希望你能回憶一下,焦同生有沒有給你提過有誰的重要證據在手裡。」

林蘭想了想,搖了搖頭。羅世襄跟小蘇互相看了一眼,有點失望。

突然,林蘭眼睛一閃:「我想起來了,老焦最後一次來找我,說他去監獄看望過盛祖友,盛祖友好像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廠領導貪污了。」羅世襄一聽來了興趣:「盛祖友有什麼證據?」林蘭捂著腦袋使勁想了想:「我當時心情很差,沒注意他說了還是沒說,但他的意思是,這次上訪就是要去市裡面反映這個情況,想讓盛祖友當個什麼證人。」

「證人?」羅世襄把盛祖友的名字寫到本子上,看了半天才說:「盛祖友……是以前咱紅星鍋爐房的那個吧?」林蘭點點頭:「是,偷東西,被焦同生抓住那個。」

羅世襄點點頭,把盛祖友的名字牢牢的記在了自己的本子上。

5

接到問行的電話,單雄本沒啥心情管小孩子們的破事,可想到幫幫問行也是幫姐姐分憂,而且肖更時的錢不管怎麼轉到最後肯定都會落到這個大外甥頭上,如果能讓這小子記住自己的恩,就算將來找姐姐、肖更時要錢不靈光了,也可以多個渠道給自己輸血。想到這兒,單雄熱情的答應了來護送問行放學。

單雄來到質培學校門口,叼著煙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等問行放學。不一會兒,單雄看到雙笙跟問行走了出來。

問行看見單雄,趕緊上前打了招呼,單雄跳下自行車,一臉關切的問:「出來了,什麼情況?」問行陪著單雄邊走邊解釋道:「就是城南路最近老有劫錢的,前一段我被一個光頭劫住了,他讓我每天都給他交三百保護費。」單雄一聽到錢,是由衷的起了火,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操他媽的,你怎麼不早說,敢劫咱們家的錢,活膩了,他們在哪兒?」問行指了指前面老城牆的方向:「他們之前讓我們去老城牆上的那棵大柳樹那兒交錢。」單雄一翩腿上了自行車:「走!」單雄騎著自行車氣勢洶洶的朝前走了,害的雙笙跟問行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

無巧不成書,急於抓問行要密碼的光頭、螞蟻、老六今天還真來了,他們正趴在城牆上往下看,盯著過往的學生一個個的甄別著。

螞蟻眼最見,問行一拐上了城南路他就認了出來,興奮的沖光頭喊道:「哥,那個小胖子過來了!」光頭一聽,趕緊跑過來興奮的看過去:「哪兒呢?」順著螞蟻手指的方向,光頭看到問行跟雙笙急匆匆的小跑著過來,跟平常放學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他覺得奇怪,擴大了視角又朝前後看了看,發現前面不遠處單雄騎著車子在領路。

光頭一皺眉,氣呼呼的說:「媽的,這小子行啊,又找了個出頭的。」螞蟻也發現了單雄的身影,他看了看光頭問:「那干不幹?咱可有仨人。」光頭盯著越來越近的問行,就像到嘴的獵物要飛了一樣心痛不已,可他快速的盤算了一下後,無奈的呵斥了螞蟻一句:「幹個屁,幹起來了小胖子就跑了,知道咱們還在盯他,以後就再也抓不著了,咱是為了要密碼,不是為了打架。」光頭泄氣的坐在土堆上點了根煙。

雙笙、問行和單雄眼看就要走到大柳樹下了,單雄手機突然響了。單雄一捏閘站住,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電標註著「芋頭溝」。單雄臉上閃過一絲欣喜,他打開翻蓋:「喂?」對面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雄哥,今天晚上來吃飯嗎?」聽到對方的聲音,單雄覺得骨頭一酥,聲音都變得溫柔了:「什麼飯?」「大桌子,有硬菜。」單雄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問行。只是幾秒的猶豫,電話那頭嬌滴滴的口氣就變得有點冷淡了:「給你留一個席位,7點封門,來不來你自己看著辦。」說完,電話啪的掛斷了。

單雄喂餵了兩聲,才發現電話已經斷了。他抬起手看看錶,已經快6點40了,他又往城南路前面看了看,一咬牙沖問行揚了一下下巴:「問行,到這兒就差不多了,離家不遠了,應該沒事了,你們自己走吧,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單雄騎上自行車轉身往回走了。

雙笙跟問行茫然的看著單雄的背影,半天問行才回過神,自言自語的說:「這……不管了?」雙笙也苦笑了一聲:「你爹說的對。」「什麼?」「跟你舅舅玩就打斷你的腿,太不靠譜了。」問行腳步凌亂的往前看看,又往後看看:「現在怎麼辦?」雙笙把書包帶拽緊,朝前指了一下:「都走到這兒了,就趕緊往前走吧。」雙笙跟問行二話不說小跑著往前趕路。

城牆上的光頭終於下定決心,他掐滅煙站起來:「撤吧。」光頭剛準備下城牆離開,偶然回頭又看了一眼城南路:「等會兒!」螞蟻、老六一愣,轉過身圍過來也朝下張望,只看到雙笙跟問行小跑的身影,不禁奇怪的問:「咦?那個騎自行車的呢?」「剛才還在,這就走了?」螞蟻興奮的摩拳擦掌:「卧槽,老天有眼啊,哥。」說完就想下城牆去,被光頭一把抓住:「別他媽犯傻,小心有詐。」光頭摁住螞蟻,繼續全神貫注的盯著問行和雙笙觀察。

問行和雙笙在城牆下小跑著,光頭跟螞蟻、老六在城牆上跟著他們兩個往前跑。又跑出去快三百米,光頭前後看了看,的確沒有發現單雄的蹤跡,才確定不是詐,立刻來了精神,他指著城南路前面的一塊墓碑說:「行了,沒問題了,看著,一會兒小胖子走到墓碑,螞蟻你從這邊下去,別讓他往回跑,老六從那邊下去,別讓他往前跑,把他們逼到城牆上。」螞蟻、老六哎了一聲,順著光頭安排的方向各自跑下城牆。

雙笙一邊跑,一邊警惕的四處張望著,突然,他遠遠的看見一個明晃晃的光腦袋從城牆上跑了下來,頓時感覺腿一抽筋:「壞了,光頭來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雙笙拉起問行就往回跑想回學校,可遠遠的看見螞蟻拎著刀從前面跑了過來,嚇得扭頭又朝家跑,卻看見老六拎著棍子堵在了前面。

前有狼後有虎,容不得兩個人多想,雙笙大喊一聲:「快,上城牆!」兩個人連滾帶爬的跑上城牆,拚命沿著城牆朝城東路方向跑,想從城牆上跑回學校,這恰恰中了光頭的奸計,因為一旦上了城牆就是另一個黑暗的世界了。

光頭知道城牆的城東路段盡頭是段懸崖沒有路,朝那個方向跑就是個死胡同,所以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跟著雙笙跟問行,就像貓玩老鼠一樣,只等著最後收網就行。

雙笙跟問行披荊斬棘穿過城牆上濃密的草叢來到了城東路段,雙笙朝下面一看傻了眼,此處的城牆有十米左右高,幾乎垂直根本沒有斜坡。雙笙又回頭看了看,光頭的大腦袋一明一晃的已經隱約出現在了草叢裡面,眼看就要追到跟前了。雙笙又朝城牆下面看了看,下面是一排大楊樹,樹枝幾乎與城牆齊平,貌似一伸手就能夠著樹葉了。

雙笙一咬牙對問行說:「問行,跳到樹上滑下去!」沒等問行回答,雙笙後撤幾步,加速往前一衝,一躍跳到面前的楊樹上,順著樹枝滑到樹榦上跳了下去。

問行朝下面看了看,聲音都變得顫抖了:「太高了,我不敢!」雙笙仰起頭焦急的大喊:「快跳,你沒看見他們今天帶刀了嗎,你想死嗎!」說話間,光頭已經追到離問行不到二十米的距離了,他邊跑邊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匕首:「你他媽站住,你再敢動老子弄死你!」問行驚的打了個寒顫,轉過身一咬牙,拚命往前一跳……

問行太胖了,他的助跑速度明顯不夠,手還沒抓住粗壯的樹枝就已經開始下墜,慌亂中問行只揪住了一些細樹枝,而這些細樹枝無法支撐問行沉重的身體。問行驚恐的啊了一聲,伴隨著噼啪作響的樹枝折斷的聲音徑直摔了下去,嘭的一聲砸在地上,揚起了碩大的一片塵土,問行的後腦重重的磕在了地上,人當時就沒了動靜。

雙笙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他撲過來抱著問行使勁搖晃:「問行,問行!你醒醒啊,你怎麼了?」光頭、螞蟻、老六這會兒也已經到了城牆邊上,他們從城牆上俯身往下看著,他們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的有點蒙,無所適從的站著。光頭也有點心虛了:「卧槽,不會摔死了吧,走,下去看看。」天天在城牆上混,光頭知道西邊兩三百米有一處緩坡可以下去,便帶著幾個人朝那邊跑去。

緩了一會兒,問行漸漸的睜開眼,他無力的揉著腦袋:「我的媽啊,我頭暈。」雙笙緊張的撥開問行額頭的頭髮四處看了看:「流血了嗎?」問行沒說話,把頭低下來,讓雙笙扒開後邊的頭髮也仔細的看了看。

雙笙沒有發現血跡,多少踏實了一點:「還好,沒流血。」問行晃著腦袋有氣無力的說:「我頭好暈。」「你能站起來嗎?」雙笙扶著問行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問行搖了搖腦袋,努力的清醒了一下:「哦,好了,就剛才頭暈了一下。」雙笙看問行緩過來神了,鬆了口氣,一扭臉看見光頭正從不遠處的緩坡上往下出溜趕緊提醒說:「不好了,他們又追過來了,快走!」雙笙拉起問行朝家的方向拚命跑去,轉眼間消失在光頭的視線範圍之外。

6

回到辦公室,羅世襄腦海里始終浮現著盛祖友的名字,既然焦同生生前想找他去當證人,那他必然知道點什麼。羅世襄讓小蘇去查盛祖友的近況,小蘇回來說,盛祖友還在平原市第一監獄服刑。羅世襄急著探查線索,立刻讓小蘇去聯繫監獄獄證處辦理手續,準備提審。

小蘇拿著提審材料走進羅世襄辦公室,看到羅世襄正在接電話,就坐下來等了一會兒,看羅世襄掛了電話才站起來說:「頭,獄證處那邊聯繫好了,他們讓確定個時間,什麼時候過去方便?」羅世襄轉身從椅子上拿起警服,一邊穿一邊對小蘇說:「先別去了,叫值班的集合。」「有緊急任務?」「抓賭。」

羅世襄帶隊趕到芋頭溝賭場的時候,市治安大隊的人已經到了,幾個領導快速協商分工了一下,因為是在羅世襄的轄區,所以羅世襄主動請纓首先帶人進場抓捕。

芋頭溝是平原市比較老的一片城中村,魚龍混雜,治安形勢一直比較嚴峻,多有賭博賣淫據點,這次被舉報的是一棟外表看起來非常普通的城中村二層小樓,大門緊閉,裡面聽不到任何聲音。

羅世襄帶人悄悄的靠近鐵門,推了推,裡面有門栓插著。羅世襄抬頭看了看,特警支隊的兩個特警已經悄悄的摸了過去,院子中間放哨的人正抱著膀子打盹,絲毫沒有注意屋頂的動靜。兩個特警互相示意了一下,同時躍下,一把摁住了看場子的人,其中一個快速跑到大門口打開了大門,羅世襄一個箭步沖了進來。

之前得到的線報說的是賭場在地下室,所以羅世襄一隊人進入一樓大廳後迅速的順樓梯往下沖,可衝到樓下發現還有一道鐵門。羅世襄閃開身子,小蘇立刻拿出壓力鉗開鎖。可開鎖的聲音還是驚動了裡面的賭徒,羅世襄聽到裡面傳出了忙亂的收拾東西和叫喊聲。羅世襄等不及門完全撬開,奮力一腳把門踹開,衝進屋子大吼一聲:「警察,手抱頭,蹲下!」

單雄死死抱著一口袋錢,他今天難得有這麼好的運氣贏了個滿堂彩,不甘心被警察收去沖了公。單雄抬頭看了看電閘,他抄起一個茶杯砸向電閘,就聽砰的一聲,電閘火花四濺,賭場立刻變得一片漆黑。趁著一團漆黑,剛才被羅世襄鎮住的賭徒們又開始四散奔逃。

往門口沖的賭徒像魚鑽進了口袋,一個個被警察摁住,單雄和幾個老賭徒鑽入了廁所,他們知道廁所的窗戶是個暗門,可以逃出去。

小蘇隱約看見有人影鑽進廁所,手電筒一照,正看見單雄的屁股往外鑽:「站住別跑,頭,那邊跑了幾個!」小蘇飛奔向廁所,羅世襄也緊跟過去。

單雄和賭徒們鑽出暗門一看,城中村的幾個路口都已經被警察封了,就準備爬上不高的房子沿著房檐偷偷逃出包圍圈。

單雄剛爬上去,剩下的幾個人還沒來得及爬,小蘇跟羅世襄就已經到了,只好乖乖的蹲下。小蘇看到單雄已經上了房,就收了警棍準備往上爬,單雄氣惱的抓起屋檐的磚頭狠狠的砸向小蘇,小蘇躲閃不及正中肩膀哎呦一聲滾落下來,羅世襄趕忙扶起小蘇,小蘇忍住劇痛沖羅世襄喊:「別管我,快去抓他!」羅世襄放下小蘇,看到單雄已經跑出去快三十米了,果斷的拔出配槍衝天「啪啪」開了兩槍:「站住,再跑開槍了!」巨大的槍聲把單雄鎮住了,他楞在房檐上好半天沒敢動,羅世襄趁機登上房梁一個箭步衝過去把單雄拽了下來,重重的摁在了地上。

小蘇忍痛拿出手銬拷上一個賭徒,準備拷另一個賭徒的時候發現沒有手銬了,他轉身沖羅世襄喊:「頭,還有銬子嗎?」羅世襄摸了摸身上也沒有了,就沖小蘇喊:「沒了,把他皮帶抽下來捆上。」小蘇把賭徒的皮帶抽出來捆上,羅世襄也把單雄的皮帶抽出來反綁住他的胳膊,兩個人押著三個賭徒往回走。

直到跟大部隊匯合羅世襄才鬆了口氣把槍收起來。

看著垂頭喪氣的賭徒們頭頂著牆站了一排,羅世襄走過去清點數目。

當他走到單雄身邊時,無意中看了單雄的皮帶一眼。羅世襄眉頭一皺,他怎麼覺得這條皮帶如此眼熟,還沒等他仔細辨認,治安支隊的警察把捆單雄的皮帶解開換了副手銬,羅世襄趕忙走過去把皮帶要過來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仔細看了看。

小蘇捂著肩膀走過來看到羅世襄在愣神,又看了看他手裡的皮帶:「怎麼了,有問題?」羅世襄把皮帶遞給小蘇,小蘇接過來,走到旁邊路燈下仔細看了看,猛的抬起頭:「真的……是嗎?」羅世襄做了個噓的手勢,轉過頭又看了一眼正被押往警車的單雄。

羅世襄盯著單雄看了看,腦海中升起了一絲疑問,他清晰的記得,焦同生被害水坑裡發現的鞋尺碼是43的,而眼前這個賭棍個子只有170左右,鞋碼不太可能是43的。羅世襄低下頭去看單雄的腳,無奈天太黑實在看不清楚。

但不管怎麼樣,有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是干刑偵的重要原則之一,羅世襄轉過身對小蘇說:「小蘇,一會兒通知治安支隊,這個人帶回去後單獨關。」

7

當肖更時知道是盛七偷了自己的保險柜時心情十分複雜,他要想想怎麼辦最妥帖,因為他跟盛七的爺爺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

盛七的爺爺是肖更時剛進紅星國棉廠時候的鉗工師父,他的一手鉗工活兒都是跟盛七爺爺學的,因為他腦袋好使,學的快,又會來事,盛七爺爺非常喜歡他。後來肖更時不甘心當工人想當官,便動起了腦子。他求盛七爺爺把鉗工班拆分開,盛七爺爺帶一個班,自己帶另一個班,這是要分師父的權,但即便這樣盛七爺爺二話不說就把鉗工班拆分了,完成了肖更時從工人到領導的第一步。再後來肖更時不斷巴結科長、處長、廠長步步高升,盛七爺爺這個鉗工班長已經毫無用處了,兩個人的接觸也漸漸少了。

哪知道突然有一天,焦同生抓了個偷廠辦的小偷,起初肖更時也沒太在意,想著依焦同生的脾氣該怎麼處理就這麼處理就完了。誰知道盛七爺爺突然找到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請他幫忙從輕發落,他這才知道偷東西的是盛七的父親盛祖友,自己的大師哥。盛祖友人不咋地,一直有偷雞摸狗的惡習,本來也是跟著盛七爺爺學鉗工,後來實在學藝不精幹不了鉗工,被調到了鍋爐房燒鍋爐了。

肖更時念及師父的舊恩情,想著能幫還是幫一把,就到廠保衛處拘留室去找盛祖友想了解一下情況看從哪兒入手幫幫他。誰知道這個混不吝盛祖友的不知死活,居然一張嘴就要挾肖更時,說你打電話我都聽到了,你要不救我我就檢舉你,這下可讓肖更時驚出了一身冷汗,現在不單不能救你了,還要讓你老實老實。

肖更時找了一個光纖熔切機趁焦同生不在的時候塞入了盛祖友偷的贓物包里,等交到公安局一核查,盛祖友盜竊財物總價值超過了十五萬,妥妥的屬於盜竊數額特別巨大,被重判了八年。肖更時轉身把這個責任都推給了焦同生,向盛七爺爺哭訴焦同生不近人情非要公事公辦自己也無能為力,自此盛七爺爺就恨上了焦同生。

雖然讓盛祖友閉了嘴,可肖更時的良心多少有點愧疚,就假裝關心師父,經常去看望盛七爺爺,還接濟盛七上學。蒙在鼓裡的盛七爺爺一直還念著他的好,直到盛七輟學,肖更時跟盛七爺爺的聯繫才逐漸稀疏。

肖更時無法判斷盛七為什麼會盜竊自己家,是他探監的時候,盛祖友告訴了他什麼,讓他發現了自己的秘密?還是蓄意的報復?或是純粹缺錢了來自己家弄點花的?不同的動機,肖更時要採用不同的手段去解決問題,所以他想先探探虛實。

肖更時買了幾盒補品來到老蘇聯樓,敲響了盛七的家門。

盛七爺爺聽見敲門聲,躺在床上問:「誰啊?」「盛七在家嗎?」「門沒鎖,你進來吧。」肖更時推門進屋,左右看了看:「師父,是我。」盛七爺爺半躺在床上努力的朝門口張望了一下:「你是誰啊?」肖更時笑著走到床前:「師父,是我啊,肖更時。」盛七爺爺這會兒才看清眼前的人,激動的趕緊掀開被子:「哦,是更時啊,你怎麼來了?」肖更時坐在床邊笑著說:「師父,好久不見了,今天過來看看您。」「哎呦,你這真是稀客。」

盛七爺爺掙扎著要下地倒茶,被肖更時攔住:「你別動了,躺好吧,咱倆聊聊天就行。」盛七爺爺緩緩躺下:「咳,我這眼睛不行了,跟瞎了一樣,你要是喝茶自己動手吧,對不住了。」肖更時站起身:「不忙的,您這身體比以前可差不少,我怎麼說好久不在小區里見您了。」盛七爺爺揉了揉眼睛:「哎,眼睛不行,能不出門就不出門,身邊沒個人,萬一摔一跤就直接找馬克思報到了。」肖更時走到餐桌邊晃了晃桌子上的水壺,空的:「看您說的,馬克思忙著呢,不會老惦記您,您就扎紮實實的活著吧。」

肖更時拎起水壺走到走廊的水房打了點水,然後把水壺坐在門口的煤爐上,拍了拍手上的土轉身回到屋裡:「咳,沒個人在身邊照應,您也受苦了。」盛七爺爺呵呵笑了幾聲:「命,都是命,我活該。」「你說這……算了,孩子們的命自己說了算,您也別太焦心。」盛七爺爺嘆了口氣:「我早就不焦心了,眼睛瞎了,心也就跟著盲了,我的眼前一片白,慘白慘白。」

肖更時把桌子上的雜物歸置了歸置,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你老還是要多保重身體,到這個年齡,什麼怨恨都該放下了。」「要不是那個王八蛋揪住不放,我兒子也不至於判那麼重。」肖更時擦桌子的手突然定住了,他慢慢直起腰說:「師父……焦同生死了。」盛七爺爺驚訝的看著肖更時:「嗯?怎麼會?」肖更時嘆了口氣:「喝醉酒掉水坑淹死了,就最近。」盛七爺爺剛才還義憤填膺的氣勢漸漸泄了下去:「哎,都是命……我就是說句氣話,其實早就不恨了,但我一直不明白,我兒子到底去廠里偷了什麼,要判那麼重?」肖更時看著盛七爺爺,表情很不自然,他趕緊把臉扭向一邊說:「偷了……不該偷的東西。」

盛七爺爺根本沒有發現肖更時表情的變化,自顧自的絮叨著:「焦同生後來還來看過我幾次,他也說沒想到能判那麼重,心裡挺後悔的,他還去監獄看過祖友。」肖更時一聽更緊張了,他起身坐到床邊問:「哦,那您知道,祖友跟焦同生說什麼了嗎?」盛七爺爺想了想:「這個我不知道,焦同生也沒說,但那次探監回來,焦同生有點不太一樣。」肖更時站起來緩慢的在屋裡踱步,半天沒說話,許久才輕描淡寫的說:「一切都過去了,不說了。」

肖更時換了一副面孔,笑著問盛七爺爺:「師父,盛七不在家陪您嗎?」「他,比他爹還野,天天不知道跑哪兒。」肖更時拿起抹布,似乎在到處擦拭著,實際在屋子裡四處翻動著期望找到些跟自己保險柜有關的東西,可並沒有發現什麼線索。

肖更時把抹布扔在桌子上:「盛七可也不小了,得有個正事幹了,不能滿世界瞎晃,這要不走正道,將來也危險。」盛七爺爺突然好奇的問:「你怎麼突然問起他?」肖更時怔了一下,笑著說:「他輟學好幾年了,祖友又不在,我大徒弟想最後再盡點力,看能不能幫他安頓一下,讓他替他爹在您床前盡孝,也算給您老留個念想。」盛七爺爺聽完,感動的抽泣起來:「我一定讓他去找你,謝謝了。」肖更時忙上前安慰道:「師父,別這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以後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肖更時從兜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盛七爺爺:「這是我最新的手機號,回來讓他一定給我打個電話。」盛七爺爺摸索著接過名片,小心翼翼的塞進內衣兜里。

肖更時站起來,把幾盒禮品放在床邊:「師父,這是給您老帶的點東西,您歇著吧,我有空再來看您。」盛七爺爺還要下床送,肖更時趕緊攔住,轉身出了盛七的家門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肖更時剛出盛七家,問行已經跌跌撞撞的走到家門口,他撣了撣身上的土,又使勁搖了搖頭,強打精神開門進家。

單潔英正在燒香拜佛,看到問行進來徑直走進了卧室,回過頭問:「今天怎麼這麼晚?」問行沒回話。單潔英又說了一句:「廚房有飯,你自己端出來吃。」問行哦了一聲。單潔英覺得有點異樣,起身走到問行卧室門口敲了敲門:「你怎麼了?」問行:「沒事啊。」「怎麼看起來這麼沒精神?」「我有點困。」單潔英剛準備推門進去看看,聽見肖更時上樓的腳步聲,便轉身去開門,只回頭沖問行喊了一句:「不能不吃飯啊,吃完早點睡。」

單潔英打開門,肖更時走了進來:「問行呢?」「也剛回來,說想早點睡。」肖更時沒說話,癱坐在沙發上。單潔英給肖更時倒了杯水,壓低聲音問:「你師父怎麼說?」肖更時看了一眼問行的房間,起身回卧室,單潔英跟進來,把門關上。

肖更時嘆了口氣:「師父好像什麼都不知道。」「是真不知道,還是不想說?」肖更時想了想:「不像,好像真是不知道,這些混子野慣了,他們幹什麼怎麼會給家裡人說呢。」單潔英焦急的坐在床邊:「那怎麼找他?」「我給師父留了電話。」「可他會打電話嗎?」「他打不打我都會接著找他,知道是誰,就好找了。」

單潔英走到床頭,看著床頭上的掛曆,一臉愁容的摸了摸假牆說:「代理公司昨天來找我,說剩下的錢要抓緊付,要不今年手續辦不完,問行明年就走不了了。」肖更時揉著眉心點點頭:「我知道了。」單潔英一屁股坐在床上,把床震的撲騰亂顫:「知道有什麼用,保險柜丟了,十三萬從哪兒弄?」肖更時不耐煩的站起來,脫下褂子搭在床幫上:「你別管了,這幾天我給你拿過來就行了。」

單潔英聽完先是一喜,但很快表情就變得酸溜溜的,她詫異的看著肖更時問:「你還有?」肖更時走到窗邊打開窗戶透透氣,然後轉身把窗帘拉上說:「你別問了,給你拿回來就是了。」

肖更時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單潔英看肖更時半天沒說話,實在忍不住又問道:「老肖,你真信不過我嗎?」肖更時睜開眼,不明就裡的看著單潔英:「啥事?」單潔英看著肖更時沒說話。

肖更時癔症了一會兒才明白單潔英說的是什麼,他咂了咂嘴無奈的說:「你又問,不是信不信得過的事兒,多個人,多個風險,你這嘴……你再看看你那個弟弟。」「那是這輩子到死都不給我說嗎?」「咳,你別瞎想了,等風平浪靜的時候我自然告訴你。」

單潔英站起身,指著屋子上上下下說:「風平浪靜,你看看這還有風平浪靜的時候嗎,這風浪是越來越大,越來越猛,不知道哪天就要翻船,你告訴我錢到底在哪兒,有多少,我至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分散著藏一點,也算降低點風險。」

肖更時趕緊起身又把窗戶關上,轉過頭壓著聲音說:「一個地方藏,和分成十個地方藏,被發現的結果是一樣的,但被發現的幾率卻不一樣,藏在一個地方我可以集中精力看管,藏在十個地方,每一個我都看管不好,出事的幾率更大。」「我替你一起看不行嗎?」肖更時走到單潔英身邊加重語氣說:「這不是看大門,多一個人多一雙眼;這是守古墓,少一個人少一份貪念。」單潔英盯著肖更時:「你真連我都信不過?」肖更時也盯著單潔英:「那你信不信的過我?」單潔英不說話,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單潔英垂下了眼帘沉默了。

單潔英不再追問,她脫去外套拉過毛巾被蓋上,哀怨的說:「我是真的擔心,你看看家裡最近出的事兒,我這心裡感覺突突跳,總感覺不好,咳,我天天燒香拜佛,也沒換來保佑,難道佛祖還怪我心不誠嗎?」肖更時嘲諷的笑了一聲:「你那拜的是佛嗎?」「怎麼不是?」肖更時意味深長的嘆了口氣:「你拜的是自己的慾望,佛才不管你呢。」一句話點破上香人,單潔英啞口無言了。肖更時躺到單潔英身邊,拉了拉毛巾被:「這個世界,有慾望是好事,但別指望別人保佑你,靠誰都不如靠自己。」說完熄滅了檯燈。

第二天一早,單潔英做好飯,發現問行的屋子還是緊閉大門聽不到一點動靜。單潔英有點生氣了,她推開問行的房門:「問行,起床了,都幾點了,再睡可要遲到了。」單潔英看問行一動不動有點反常,又喊了兩聲:「問行?問行?」

問行還沒有動靜,單潔英走到床邊推了推問行,問行晃了晃還沒吱聲。單潔英心慌了,她俯下身把問行扒拉過來一看,問行耳朵和鼻子滲出了殷殷血跡,枕頭上和床單上還有嘔吐物,雙眼緊閉沒有了一絲氣息。

單潔英嚇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聲音怪異的沖外邊高喊:「老肖,老肖,快來啊,問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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