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即便從理性上講,林蘭停止呼吸對肖更時來說是最優的選擇,但真讓肖更時痛下決定他還是有點心存不忍,他想最後找雙笙談一次,算是給林蘭一個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如果雙笙能聽自己的話告訴自己知道的一切,他會全力救治好林蘭,並儘快幫雙笙辦理去美國留學,讓林蘭陪讀一起出去,讓他們娘倆永遠不再回來。
回到家,肖更時反鎖好房門,走到問行的門口,挪開供桌,輕輕的敲了敲門:「雙笙,吃飯吧?」屋內沒有動靜,肖更時又用力的敲了幾下,才聽見雙笙的聲音:「進來吧。」肖更時掏出鑰匙打開房門,笑盈盈的走過去把一個肉夾饃和一份涼皮放在桌子上:「雙笙,來,都是你愛吃的。」
雙笙笑了一下,打開涼皮的盒蓋,用筷子攪拌著涼皮。
肖更時側著身子坐在床邊,沖著雙笙的右耳朵說:「雙笙,報告你一個好消息,你媽媽情況穩定了,很快就能醒過來了。」
雙笙轉過身,眼神中滿是希望的問:「真的嗎,謝謝乾爹!」
肖更時笑著說:「老天有眼,這麼快我們就有希望了。」雙笙放下筷子急切的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看媽媽?」肖更時看了看雙笙,指了指桌子上的肉夾饃:「你先吃。」雙笙怔了幾秒,轉過身拿起肉夾饃。
肖更時看著雙笙,循循善誘的教導起來:「兒子,其實你可以重新考慮一下,如果你媽媽恢復的好,我們完全沒必要等到出院,沒必要擔驚受怕這麼長時間,我們積極治療就是了。」
雙笙吃了一口涼皮,嘴巴嚼動著,沒有回答。
肖更時唯恐雙笙聽不清,把頭湊近他的右耳朵接著說:「我說的都是心裡話,保險柜里的錢是足夠給你媽治病的,就算後續還需要錢,我也可以答應你繼續幫你付費,直到你媽媽完全康復。」
雙笙還是悶頭吃飯不說話。
肖更時轉著眼珠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哦對了,我還有一個美國常青藤留學的名額,已經辦的七七八八了……本來是給問行準備的……我都想好了,你也別復讀了,等手續辦齊了你就去美國留學,接受世界上最好的教育,等你媽身體康復了,我送他過去陪讀,以後你畢業了就在美國工作生活,好好孝敬你媽,好嗎?」
雙笙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抬起頭看著肖更時:「乾爹,保險柜我不說任何人也找不到,你放心,我也不想去什麼美國,如果我媽媽真的好了,你看我什麼時候能去看看她?」
剛才還溫文爾雅循循善誘的肖更時突然像魔鬼附體一樣猛地站起來咆哮道:「你別叫我乾爹,我不是你乾爹,我他媽就不認識你!」
雙笙從來沒見過肖更時這幅模樣,著實嚇了一跳,手裡的肉夾饃一哆嗦掉在了地上。
肖更時像一頭困在籠子里的獅子喘著粗氣來回踱步,像神經了一樣碎碎念:「沒一個好人,沒一個有良心的,我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罪,你們怎麼沒一個人體諒我,不管我對你們多好,有一個人問問我過的怎麼樣嗎,有一個人關心過我哪怕一點點嗎?這是人過的日子嗎?啊?」
雙笙一動不動的看著肖更時。
過了好一陣子,肖更時終於冷靜下來,他嘆了口氣:「對不起,雙笙,對不起,我……我不是沖你發火……我心裡壓力太大了,對不起……行,不差這幾天,咱不著急,我等你。」
說完,肖更時從地上把肉夾饃撿起來吹了吹,放回雙笙手裡,起身走出問行的屋子,反手又把門鎖上。
肖更時在客廳的沙發上面無表情的坐著,活像一尊蠟像。他的右手邊柜子上擺著單潔英的遺像,左邊問行的房間門上掛著問行的遺像,門前擺著供桌,整個客廳彷彿一個小型殯儀館。
肖更時的手機突然響了,嚇了他一跳。他趕緊拿起手機一看,立刻緊張起來。肖更時三步並作兩步走進卧室,一邊把卧室門關上,一邊努力打起精神接聽電話:「喂,老廠長?」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傳來沉悶的聲音:「你在哪兒?」肖更時想一下:「我……在家啊。」又是一陣沉默,電話里傳來榮長庚略顯焦慮的聲音:「橋風今天下午來市委開會,還沒開完就被紀委帶走留置了。」肖更時聽完心中一驚,忙追問:「他會說嗎?」榮長庚嘆了口氣:「不知道……我是眼看著他被帶走的。」肖更時沉默了片刻:「您的意思是……他不知道……還是您不知道?」榮長庚有些不耐煩:「他的事我會跟蹤的,我現在要你給我保證,你那邊不能再有任何的閃失,聽到了嗎?」肖更時舉著電話半天沒說話,最後才小聲的說:「您放心,我這邊保證不會有事。」
肖更時慢慢放下電話,坐在床邊,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過了很久,肖更時慢慢站起來,從大衣櫃里拿出一件醫用白大褂塞入皮包,又從大衣櫃抽屜里翻出一本葯監局的工作證放進衣兜起身離開。
2
肖更時開車來到平原市第一人民醫院旁邊,把車停在了公園後門人煙稀少的土山附近。肖更時用一個黑色塑料袋把白大褂,口罩和手套裝好,拎著走到醫院裡。
剛進醫院,肖更時看到急診門口停著一輛警車,如驚弓之鳥般的趕緊閃身躲了起來。觀察了半天,肖更時發現這輛警車是跟著一個急救車來的,警察正在跟急救醫生交流著什麼,才稍微放下點心繞道後門上了樓。
肖更時鑽進廁所躲在一個坑位里,一直等到夜裡兩點左右才帶上口罩換上白大褂。他走到廁所門口,偷偷的觀察護士站情況。
肖更時知道,夜裡值班醫生如果沒有急症病人總是會偷偷跑去睡覺,而值班護士兩個人要看護整個病區根本忙不過來,基本不會按章程每小時查房,尤其到了夜裡兩點後,查房頻率更低了。
肖更時看到護士從林蘭的病房查房出來後回了護士站,趕忙走出來,盡量放輕腳步的鑽入了林蘭的病房。
肖更時悄悄的走到林蘭身邊,看到她身上帶著心電監護儀,口鼻處帶著呼吸機正在昏睡。肖更時把隱私簾拉上,慢慢從兜里掏出手套帶好,關上了林蘭的心電監護儀。剛才還有節奏的滴滴聲戛然而止,病房只有林蘭呼吸機有節奏的一起一落。
肖更時看著林蘭有點恍神,好半天一動沒動。隨著林蘭微微的咳嗽了一下,肖更時這才重新醒了過來。他看了看林蘭呼吸機設置的警報值是40,伸手把報警值調到了最大,然後慢慢旋動轉鈕。
隨著轉鈕的旋動,林蘭的呼吸機輸出的氣壓逐漸增大,林蘭的胸脯起伏越來越明顯。林蘭感覺不舒服,顯得煩躁起來,她不斷的扭動身體,肖更時伏在林蘭的身上壓著她,又伸出手按住了林蘭的胳膊。
林蘭感覺更加難受,她努力的睜開了眼睛,看著身上趴著一個醫生倍感奇怪,她想抬起頭看清楚這個人的臉,但力不從心試了兩次都又無力的垂下了腦袋。林蘭有意識的活動產生了強烈的自主呼吸,而這個呼吸節奏跟呼吸機正好相反,林蘭感覺眼前一片眩暈又昏了過去。
肖更時雖然調高了呼吸機的壓力報警值,但當人機產生對抗時儀器也會觸發報警,正趴在林蘭身上的肖更時突然聽到儀器發出了滴滴的報警聲,嚇得慌忙轉身把報警關掉,匆匆跑到門口透過玻璃朝護士站張望。幸好護士站離得比較遠,短暫的報警聲沒能引起護士的注意,虛驚一場。
肖更時擦了擦頭上的冷汗,返身回到林蘭身邊,用手使勁摁著林蘭的呼吸面罩。隔著呼吸面罩,肖更時感受到巨大的氣流灌入林蘭的肺部,他用另一隻胳膊使勁壓住林蘭的胸部,阻礙著她胸部的起伏。
林蘭的肺就像一個氣球,一邊被呼吸機拚命吹氣加壓,又一邊被肖更時拚命摁住不讓它膨大起來,沒一會兒林蘭的肺泡就被吹爆了。林蘭的臉色瞬間變的煞白,眼睛下面也出現了淡淡的青紫色,林蘭漸漸停止了掙扎,似乎沒有了生命的跡象。
肖更時這才慢慢鬆開手,轉身把呼吸機關上。肖更時輕輕的鬆了口氣,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可就在這時,他突然看到林蘭剛才已經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直直的看著屋頂。肖更時慌忙撲過來用手捂住了林蘭的口鼻。
人的求生機制給了林蘭最後一拼的力量,讓她拼盡全力掙扎和呼救,可她的拼勁全力在現實中就像是夢魘中的扭動和呻吟,無助而乏力。肖更時看到林蘭的眼睛轉了過來,死死的盯著自己看,那眼神中從疑惑到驚愕,從驚愕到憤怒,最後,從憤怒變成了一絲絲的安詳。
肖更時腦海里一片空白,他捂住林蘭的口鼻趴在林蘭身上好幾分鐘都沒有動。忽然,他覺得這個場景怎麼似曾相識呢?
肖更時陡然記起,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林蘭後做過的一個夢。那時肖更時剛進廠沒多久,有一次跟著盛七爺爺去後勤修水管,正好看到林蘭洗完澡出來。林蘭那含水飄逸的烏黑長發搭在肩膀上,幾滴水滴答在胸前的針織襯衫上,恰到好處的讓高聳的胸部透漏出一絲肉色;林蘭那玉脂般的皮膚在陽光下都有些反光了,晃的肖更時眼睛都睜不開;林蘭挎著臉盆,一扭一扭的朝前走,豐滿的臀大肌有節奏的震顫著,每一步都刺激著肖更時的荷爾蒙,如果不是師傅提醒,他能跟著林蘭一直看到女工宿舍。
整個一天肖更時腦海里全是林蘭的樣子,什麼活兒都干不下去。晚上回到男工宿舍躺在床上,肖更時幻想著跟林蘭牽手,看電影,划船,接吻……要是能把林蘭壓在身下該多美妙的事啊……
從那天起,肖更時下定決心要追林蘭,一定要把夢裡的溫存鋪在林蘭的身下……今天,他做到了。
3
肖更時站在辦公樓前,看著搬家公司把破產清算辦公室里的傢具物件搬到卡車上拉走,跟他一樣站在旁邊觀看的還有急不可耐的拆遷隊。廠里其他地方已經都拆遷完了,就差他們這一棟三層小樓了,耽誤一天工期就多花一天的錢,福興地產的老闆可不願意再多花冤枉錢了。
搬家公司的車剛走還沒出大門,拆遷隊的頭就急著吹響了哨子,一台吊著大鎚子的破壁車轟隆隆開過來,甩起大鎚砸過去,剛才還衣冠楚楚的破產清算辦公樓瞬間稀里嘩啦的倒了下來成了要飯的乞丐。
粉塵忽的奔騰起來,旁邊的人都四散逃開,肖更時像一根電線杆一樣站著一動不動,繼續看著破壁車拆辦公樓。
肖更時一直看著破壁車把辦公樓完全砸倒後,才悻悻的轉身上了自己的豐田。
回到家,肖更時先回到卧室打開電腦查看監控的回放,看到雙笙這一天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稍稍的鬆了口氣。
肖更時關了電腦,拎著一盒蓋飯走到問行房間門口,挪開供桌打開門進入房間,看著雙笙笑了笑:「悶嗎?」
雙笙從床上坐起來,把手裡的書放下也笑了笑:「還好。」
肖更時把飯放在桌子上,四處看了看房間:「要不要給你買個電扇?屋子多少有點悶。」雙笙嗯了一聲:「嗯……也行,謝謝。」肖更時又想了想,轉身出去拿了把扇子回來:「最近我有點忙,一時可能也抽不出空去買,你先委屈一下吧。」雙笙接過扇子,抬起頭問:「我媽媽怎麼樣了?」
肖更時把聲調提高了一點:「恢復的不錯,醫生說你媽媽已經有了自主呼吸和意識,說不定最近就能睜開眼了。」雙笙騰的從床上站起來:「如果我不能去,打個電話可以嗎?」
肖更時想了想,看了看錶:「今天不打了,太晚了,讓你媽媽好好休息吧,明天吧。」雙笙失望的坐在床上。
肖更時看著雙笙,眼中閃過一絲怨恨,但很快就轉為了為難的樣子:「對不起,這幾天實在是忙,今天廠里最後一天,從明天起,我就在醫院天天陪著你媽媽,直到她康復。」雙笙面無表情的看了肖更時一眼:「謝謝。」
雙笙不再說話,只是悶頭吃飯。
肖更時本來要走,忽然又站住了,他轉過頭看著雙笙,似乎有點不死心,輕聲的說:「雙笙,看到你,我心裡特別愧疚,我甚至都不好意思來見你,我們……我們怎麼就搞成今天這個樣子,半年前,不,其實就兩三個月前,我們還像一家人一樣快快樂樂的在一起,這麼短的時間,你對我的防備就像仇敵一樣,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雙笙放下筷子:「這也不是我想要的。」肖更時語氣更加急切了:「那我們讓這一切結束好嗎?」
雙笙面無表情的看著肖更時,肖更時從床上抓起雙笙的衣服遞過去,幾乎是懇求的說:「你相信乾爹,我答應你的事情都會兌現,我發誓。」雙笙沒接衣服,突然抬起頭問:「我媽媽真的好點了嗎?」肖更時愣了一下,然後很篤定的說:「當然,是大夫給我打的電話,當時是我跟你羅叔叔一起去的醫院,不信你回頭可以問他。」雙笙看著肖更時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樣子,垂下了眼帘。肖更時再次拿起了雙笙的衣服:「兒子,你就信乾爹一次吧,這幾十年乾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你心裡應該有數吧。」雙笙猶豫了好久,慢慢的伸出手接過了衣服。
就在這個時候,肖更時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他慌忙走到門口趴在貓眼上一看,羅世襄和小蘇已經朝樓上走來。肖更時慌忙把雙笙推進房間壓低了聲音說:「別出聲,計劃不變,等我叫你。」
肖更時把問行屋子的門剛關上,門口已經響起了敲門聲。肖更時七手八腳的把供桌擺好,又快速的收拾了一下客廳,然後慌忙打開電視才跑去開門。
肖更時打開門,假裝驚奇的樣子:「呦,老羅,快進。」
羅世襄笑呵呵的走進來四處觀察了一下:「有客人?」肖更時一臉的莫名其妙:「沒有啊?」羅世襄也沒多問,邊坐下邊打著哈哈:「剛才好像聽見有人說話。」肖更時走到茶几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了:「哦,我在看電視,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你敲門好半天才聽見。」
肖更時一邊端茶倒水一邊問:「這麼晚了來找我,有急事?」
羅世襄輕輕的嘆了口氣:「林蘭走了。」
肖更時吃驚的呆住,倒水的手僵在半空中,水溢出來都沒覺察,小蘇趕忙站起身去接暖水壺。肖更時慢慢鬆開手,失魂落魄的坐在沙發上,看著羅世襄:「怎麼……不是都好轉了嗎?」
羅世襄低下頭:「醫院說,突然就沒了。」肖更時痛苦的捂著頭:「我這幾天都在廠里處理辦公樓搬家的事兒,沒顧得上林蘭,誰知道,這就……」
羅世襄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單子看了看,遞給肖更時:「醫院說,林蘭的治療費用一直比較大,都是您在張羅著籌款,現在林蘭不在了,讓把這個費用明細給您看看,剩下的錢等候您處理。」
肖更時接過單子邊看邊說:「那你說怎麼辦,廠子這樣了,林蘭家裡連個掙錢的人都沒有,我不擔著誰管。」
羅世襄往前坐了坐,用圓珠筆指著單子上的一行說:「我們看了林蘭的這個捐款賬戶,工友們的捐款都是零零星星的不多,但總有一筆大額的捐款,就是這個,林蘭之前治療,其實主要靠的就是這個人。」
肖更時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這個……我也知道,我問過醫院這個人是誰,他們說也不知道。」「真的不是您?」肖更時苦笑了一聲:「我倒希望是我,可你說偶爾拿出五千一萬救急,我是有的,可這成千上萬天天往外拿,我也承受不來。」
羅世襄點點頭,突然抬起頭問:「您去銀行問過嗎?」肖更時停頓了一下,搖了搖頭。羅世襄把筆收回公文包,漫不經心的說:「我們去銀行走訪的時候,銀行說,之前有個警官來調查過,但不是我們的人。」
肖更時有點緊張,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沉思了一下說:「會不會是市局刑偵處的?」羅世襄楞了一下,抬頭看著肖更時。肖更時有點不好意思:「我之前聽說,市局讓你把最近這些案子都移交給市裡,你沒同意,跟市局領導弄的有點不愉快。」
羅世襄嘆了口氣:「我其實也不想管這麼多事兒,可想想焦同生,林蘭,嫂子,包括那個好打架的盛七,這都是咱廠的人,我要是連自己身邊的案子都破不了,人都護不住,還有臉再穿這身衣服嗎。」肖更時笑了笑:「老羅,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畢竟是個派出所所長,你的主要工作和專長都不是刑偵,我勸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該轉出去就轉交吧,別影響了仕途。」羅世襄合上公文包站起來:「謝謝廠長,到現在還為我的仕途著想,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了。」肖更時想趁熱打鐵再說幾句,可剛要張嘴,突然聽到問行房間有動靜。
羅世襄好奇的朝著問行房間看了看問肖更時:「家裡有人?」肖更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沒有啊,」說著趕緊往前走了兩步擋住羅世襄的視線,手舞足蹈的說:「隔壁的貓總在窗台上跳來跳去,跟他們說過好幾次他們也不管,說貓沒法拴。」
羅世襄繞過肖更時,緩緩走到問行的房間門口,看著問行的遺照,沉思了一下,伸手推了推門。
肖更時趕緊跟過來,從門口的供桌下面拿出三支香點上,遞給羅世襄,羅世襄一臉疑惑的看著肖更時。肖更時執意把香給他,羅世襄只好接過來。
肖更時自己也點上三支香,轉過身看著問行的遺照,悲悲戚戚的說:「問行,你羅叔叔來看你了,你還記得嗎?當年你還小,你羅叔叔給你帶了把衝鋒槍來家裡,你高興的不得了,現在你羅叔叔在公安局工作,來幫你媽,幫林蘭阿姨抓壞人,你在那邊要好好的學習,聽話,爸爸有一天會去找你的,你放心,爸爸變了,爸爸變好了,變溫柔了,不會再打你罵你了……」肖更時說著流下眼淚,顫抖著雙手把香插在供桌的香爐里。
羅世襄猶豫了一下,把手裡的香也插在了香爐里,後退了兩步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對肖更時說:「廠長,您節哀,我們先走了。」
到了樓下,小蘇去挪車,羅世襄站在窄窄的小路上,總感覺有雙眼睛盯著自己,他下意識的回頭朝肖更時家的窗戶望去,卻看到一幅窗帘死死的蓋住窗戶,密不透風。
4
肖更時把問行的房門鎖上後,雙笙並沒有乖乖的回到床上躺著,而是蹲在門口,把右耳朵貼在門上偷聽外面的對話。
雙笙聽到門一開,肖更時叫了一句「世襄」,後邊的話因為聲音太小就都聽不清了。雙笙又把耳朵貼近門縫,似乎聽到羅世襄在說林蘭什麼事兒,可依然聽不清。雙笙急的從門縫裡努力朝外看,只能看到肖更時的一隻眼睛和窄窄的一條臉。他看到肖更時那隻眼睛裡充滿了吃驚和痛苦,然後就消失在門縫裡了。
林蘭,吃驚和痛苦眼神,這什麼意思?難道媽媽……
雙笙有了不祥的預感,他回憶起之前自己去醫院看到媽媽時候的樣子,雖然他很願意相信肖更時的話,但又不得不回到現實的判斷。他多想衝出去問問羅世襄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如果媽媽真的還健在,自己的衝動就會毀了媽媽後續的一切治療。哪怕有一線的希望,雙笙還是願意選擇相信媽媽正在好轉。
雙笙失魂落魄的站起來往床邊走,不小心碰到了凳子,發出了哐當一聲。他嚇得趕緊站著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卻聽到了肖更時的哭聲。
看著羅世襄的車消失在彎彎曲曲的家屬院小路上,雙笙突然感到後悔起來,這也許是他救贖自己,救贖媽媽和爸爸最好的機會了,可他因為自私和懦弱像一個寄居蟹一樣縮在殼裡苟延殘喘,而他覺得是保護自己的殼,很可能只是一座墳墓。
雙笙的腦海里激烈的鬥爭著,他要最終做一個決定,是為了幻想的幸福延續那份邪惡的約定,還是為真實的痛苦邁出正義的步伐。
雙笙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一個二十多歲朝氣蓬勃的林蘭推開門,帶著一束光走了進來,她坐在床邊,憐愛的摸著雙笙的腦袋,像看一個嬰兒一樣看著雙笙。雙笙輕輕的叫了一聲:「媽媽。」林蘭似乎沒有聽見他的呼喊,只是面帶笑顏自顧自輕聲的哼唱著:
你挑著擔我牽著馬
迎來日出送走晚霞
踏平坎坷成大道
斗罷艱險又出發
又出發
一番番春秋冬夏
一場場酸甜苦辣
敢問路在何方
路在腳下
雙笙猛地驚醒坐起來,看著漆黑的房間,唯有門頭的監控閃爍著點點紅光,像一隻餓狼一樣瞪著自己。
雙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他轉過頭,拿起床頭的一隻筆又躺下鑽進被窩。
雙笙從枕頭底下摸出手電筒打開,照著靠牆的床板,從縫隙里拽出來在盛七家發現的那張手繪地圖。
雙笙躲在被窩裡,在手繪地圖上標出了保險柜的大概位置,並寫上了「保險柜」三個字。他盯著地圖又看了一會兒,在第十三棵白楊樹下面的深溝處標上了記號,並寫上了「贓款」兩個字。最後,雙笙在那條「幾」字型的河流中間寫上了「熊耳河」。標註完畢,雙笙在空白處一筆一划的寫上「羅世襄收」。
天亮了,雙笙把腦袋從被窩裡伸了出來,眯著眼睛看了看攝像頭,攝像頭依然有節奏的閃爍著。
雙笙看似漫不經心的在屋子裡走著,實則他的大腦在飛快的運轉著。
雙笙對這間屋子並不陌生,問行活著的時候他經常來家裡玩,他幾乎知道問行的東西都放在哪裡。忽然,雙笙眼前一亮,他把手裡的書看似無意的掉在了地上,然後彎下腰去撿,趁這個空檔,雙笙瞄了一眼床底下,在床頭凌亂的雜物中間,雙笙果然發現了問行的百寶盒,一個破舊的餅乾盒。
雙笙用書擋住自己的手,飛快的把那個餅乾盒拉出來擋在書本後面撿起來,然後坐到床邊,背對著攝像頭假裝看書。
雙笙用一隻手拿著書,另一隻手悄悄的打開鐵盒,從裡面拿出一隻襪子。翻開襪子,裡面殘存有一張二十元現金。
雙笙坐在書桌前,在二十元上面寫了大大的幾個字:給羅世襄。
雙笙把地圖用二十元錢包起來,用一根皮筋綁好攥在手裡站到了窗戶旁邊。雙笙掀起一點窗帘,趴在窗台上假裝在走神,實際則悄悄的把地圖順著窗戶縫塞了出去。
地圖加上錢的厚度,已經超過了窗戶縫隙的寬度。幸好問行房間的窗戶因為年久失修,雙笙稍微用了點力氣,破舊的窗戶就被撬開了一道口子,剛好容許地圖和錢通過。雙笙奮力的一彈,希望把錢和地圖彈得遠一點,離馬路近一點,可這奮力一彈卻事與願違,皮筋被卡在了木窗戶的倒刺上,錢和地圖分開了像兩個小小的降落傘飄飄搖搖的飛出去,錢落在了馬路邊上,地圖直接掉到了路邊的灌木叢里。雙笙焦急的看著卡在草叢裡的地圖又無可奈何,只好焦急的看著樓下。
錢剛飄到了地上沒幾分鐘,一個在路邊玩耍的小孩就好奇的撿起來,舉著錢搖搖擺擺的跑到奶奶身邊:「奶奶你看。」奶奶接過二十塊錢,高興的親了孫子一下:「呦,貝貝今天真幸運,撿了二十塊錢,走,咱買個小零食去。」
奶奶抱著小孫子來到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點零食坐在門口吃起來。
可沒幾分鐘,小賣部老闆追了出來:「大姐,你給換一張吧。」奶奶回過頭看了看:「怎麼啦?」老闆指著剛才的二十塊錢:「這張錢寫的亂七八糟的,不能用。」奶奶一臉不屑的樣子:「畫的你擦了不就行了,錢又不假。」「這不是假不假的事兒,這圓珠筆畫的怎麼擦,髒錢我們不收。」「我出門沒帶錢啊,就這一張。」「那用不了。」「這零食已經吃了,你說咋辦。」「你看你這老人家,都一個院的你不能不講理啊。」「誰不講理?」奶奶拍拍屁股站起來,跟小賣部老闆爭吵起來,沒一會兒,左鄰右里閑著沒上班的人都聚攏了過來。
這時候,肖更時心事重重的開車回來,本來就憋窄的馬路一群人圍著吵架肖更時根本過不去,只好把車停了下來過來看個究竟。
小賣部老闆看了一眼肖更時,認出是廠長,便上前一把把肖更時拽過來:「廠長,你給評評理。」肖更時一點也不想摻和,一邊往外撤身子一邊應付著:「怎麼了?」小賣部老闆舉著二十塊錢跟著肖更時說:「廠長,這大姐買東西拿了一張不知道哪兒撿的錢,太髒了我讓她換一張他不幹,你說這錢我們收了花不出去不是砸自己手裡了嗎?」肖更時不耐煩的瞥了一眼髒錢:「只要是真錢就能用,大不了去銀行……」
話沒說完,肖更時突然愣住了,他接過錢仔細的看了看錢,臉色一變,什麼也沒說,從兜里掏出五十元遞給小賣部老闆:「行了,不吵了,我替她給你換了,散了吧。」說完,肖更時車都顧不上開,小跑著匆匆往家趕。
肖更時和雙笙面對面坐著,桌子上擺著那二十塊錢。
肖更時陰沉著臉:「說說吧,這怎麼回事?」雙笙不說話。
肖更時冷笑了一聲,奮力的拍了一下桌子:「你是一點信用都不守了,我花錢給你媽看病,你居然想舉報我,你是盼著你媽早點死是嗎?」肖更時氣得喘著粗氣走到桌子邊,從自己的提包里嗖的拿出從雙笙家搜到的那份地圖,走過來指著地圖頤指氣使的質問:「誰教你的?嗯?哪個老師教你的偷別人的錢花!卑鄙!無恥!」
雙笙突然站起來,指著肖更時說:「我沒偷,是你偷了大家的錢!」肖更時沒想到雙笙居然敢指責自己,他憤怒的衝過來揪住雙笙的領子作勢要打,雙笙脖子一梗,一副毫不懼怕的樣子。肖更時舉起的手抖了幾下放了下來:「你狗屁不懂,我什麼也沒偷,我拿的是我應得的,這幾十年我為這個廠子操了多少心,出了多少力,我為……我為他們背了多少黑鍋,擔驚受怕,受了多少委屈,這是老天給我的補償!」「那我爸呢?我媽呢?他們就應該去死嗎?全廠職工呢?他們就應該忍飢挨餓去菜市場撿菜葉子吃嗎?」
肖更時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床上,半天才搖了搖頭喃喃的說:「你不懂,你什麼也不懂,就算我什麼的不拿,他們也一樣要忍飢挨餓,一樣要去撿菜葉子吃。」雙笙並沒有聽懂肖更時的意思,只是眼含著淚水氣鼓鼓的站著。
肖更時盯著手裡的地圖茫然的看著,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慢慢站起來,一邊走動一邊自言自語起來:「別急,讓我想想……我的保險柜會在哪兒呢?那麼大,那麼沉,光頭也不會傻到搬回家……」肖更時抬起頭詭譎的看著雙笙笑了:「你領著盛七去跟光頭拚命,為了什麼,去給問行報仇?不,你不會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們去拚命不就是為了我的保險柜嗎?」肖更時一邊揣測,一邊用手比劃著說:「光頭命都不要了也要跟你們拼,為什麼?肯定是你們發現了芝麻開門的秘密啊……」肖更時突然停下腳步,一動不動的思考了片刻,轉過頭得意的對雙笙說:「那就是說,盛七跟光頭死的地方,就是藏我保險柜的地方,對嗎?」
雙笙聽到肖更時的分析內心一陣緊張,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一絲惶恐,肖更時一眼便發現了雙笙情緒的轉變,這更加給了肖更時信心,證明他的推論是正確的。
肖更時站起身,幫雙笙整理了一下衣服:「雙笙,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也不想給你再商量了,今天晚上,我們先去拿保險柜,拿到後,裡面的錢全部給你,我再給你一百萬,然後我們直接就去醫院看你媽媽,把你媽媽交接給你後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不去!」雙笙話音未落,肖更時一巴掌把雙笙打倒在床上,肖更時瞪著血紅的眼睛指著雙笙說:「我再說一邊,我沒有跟你商量,這就是我的決定!」說完一把抓起衣服扔給雙笙:「穿衣服!」
雙笙楞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坐起來,拿起衣服穿好。
肖更時走過來搜了一下身,又拿出一個口罩和帽子給雙笙戴上。肖更時轉身到陽台拿了一把鐵鍬,找了個破單子裹好拎了出來。
兩個人走到門口的時候,肖更時又猶豫了一下,他抬手看了看錶,把鐵鍬靠在門邊,轉過身把雙笙推了回去:「不著急,喝口水再等等。」
桌子上擺著兩杯水,裊裊的冒著白煙,肖更時跟雙笙面對面坐著一動不動,各自揣摩著自己的心事。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只要鬧鐘的秒針有節奏的咔嗒咔嗒的響著。
座鐘噹噹當的敲了十二下,肖更時起身朝窗外看了看,街上幾乎沒有人了。他走過來拎起雙笙往前推了一把,走到門邊拿起鐵鍬押著雙笙朝樓下走去。
在出門的時候,雙笙趁肖更時不注意故意把自己的鞋帶拉鬆了一下。
到了樓下,雙笙快速的搜索了一下,可是沒有發現上午扔下來的地圖,不由的心中一緊。沒辦法,雙笙只好跟著肖更時一邊往車那兒走,一邊斜著眼睛繼續尋找。就在離豐田不到五米的地方,雙笙一眼看到了上午扔下來的地圖正靜靜的躺在灌木叢里。雙笙有意的甩了甩打開的鞋帶,然後用請示的口吻問肖更時:「乾爹,我能系一下鞋帶嗎?」
肖更時警惕的看了一眼雙笙,不耐煩的擺擺手:「你快點。」說完快步走到車後,打開豐田的後備箱,把手裡的鐵鍬扔了進去。雙笙趁肖更時不注意,一把把地圖撿起來塞進了鞋裡。
肖更時讓雙笙坐進後排,彎下腰壓低了聲音警告他:「躺著,不要把頭露出來。」雙笙乖乖的半躺了下去。肖更時轉身去開車,就在他上了車準備鎖車的一剎那,雙笙偷偷的把後門拉開了個縫。
肖更時沒開車燈,摸黑小心翼翼的往前開。
路過家屬區小十字路口的時候,雙笙看肖更時正在專心開車,便偷偷豎起身子朝外觀察了一下,家屬區里那個地標性質的小賣部依然亮著燈。
雙笙對這個小賣部很熟悉,他知道老闆就住在店裡,這是偌大的家屬區里唯一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賣部,不管多晚有人敲窗戶老闆都會起來做生意。雙笙瞅準時機,就在豐田路過小賣部門口的一剎那,把地圖順著門縫扔了出去。
肖更時押著雙笙來到城牆,沿著小路走到了第六棵白楊樹的位置。肖更時停下來四處看了看,轉過頭問:「是這兒吧?」雙笙心裡有點吃驚,因為肖更時在這麼黑的情況下幾乎一下子就找到了盛七死亡的位置,他不明白肖更時是怎麼做到的。
肖更時也沒在追問,拆開被單子掏出鐵鍬,一手打著手電筒,一手用鐵鍬四處的敲打和挖掘起來。雙笙在一邊看著,心裡並不是特別擔心,因為這個位置離藏保險柜的地方還有七八十米的距離。
肖更時四處挖掘了一會兒一無所獲,他停下來喘了幾口氣,用手電筒擴大了範圍四處照了照,最後,手電筒的燈光停留在了第八棵白楊樹上面的那一遛土包上。
肖更時推了雙笙一把:「走,去那邊看看。」雙笙雙腳像灌了鉛一樣有點挪不動了,他不知道肖更時是憑什麼直覺嗅到了那排土包里有可能藏著保險柜。
可此時雙笙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盡量平靜的看著肖更時四處挖掘。肖更時登上土包,幾次路過藏保險柜的地方,用鐵鍬鏟開了蓋在門口的雜草和樹枝,雙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不知道為什麼,肖更時又偏偏忽略了那塊堵在門口的大石頭沒有去挖開看看。
一轉眼兩個小時過去了,肖更時累的坐在了地上,出門時的那份自信現在也蕩然無存了,精神也有點崩潰,他抬頭看了一眼雙笙:「雙笙,你別在折騰我了好不好,到底在哪兒,你告訴乾爹好不好?我們這是圖什麼呢?這樣對你有好處嗎?我只是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安安穩穩的過個日子,你怎麼就非要折磨我呢?」
雙笙想了想:「那你能告訴我,這城牆上還有你其他秘密嗎?」肖更時一愣:「什麼秘密?我不明白你說什麼?」雙笙不由的朝前方看了看:「單雄來找你那個晚上,我看見你了。」肖更時驚呆了,他看著雙笙半天沒說話:「你……你看見我了?」「嗯。」「在城牆上?」「嗯。」
肖更時長長的哦了一聲,他伸手把鐵鍬拿過來,緊緊的攥在手裡。
5
小賣部老闆娘睡眼朦朧的從公共廁所回來,準備關門,正好一腳踩到雙笙扔下來的地圖。他用腳朝馬路上踢了一下,正巧被她老公看見,隨口問了一句:「什麼東西?」老闆娘瞥了一眼地圖:「不知道,我剛去拉屎的時候地上還乾淨的,怎麼回來就多了片紙。」聽老闆娘這麼一說,老闆也感覺奇怪,便好奇的走過去撿了起來。
老闆娘也走過來跟老闆一起打開地圖看到上面一筆一划的「羅世襄」三個字:「今天真夠蹊蹺的,早上收了二十,上面就寫著給羅世襄,還害的我跟人家吵了一架。」老闆皺著眉頭想了想:「羅世襄……是不是以前廠里保衛處的?後來調公安局那個?」老闆娘跟老公面面相覷看了看,老闆又低頭看了看地圖:「不太對勁,打個電話問問。」
接到電話,羅世襄跟小蘇開車飛速朝紅星家屬區趕。羅世襄一邊開車一邊後悔的責怪自己:「我就不應該心軟,我就覺得屋子裡有人。」小蘇恍然大悟:「雙笙會不會有危險?」羅世襄沒回答,他打開了警報器猛踩油門,警車閃著刺眼的紅藍光芒尖叫著飛馳向紅星國棉廠家屬區。
羅世襄接過老闆娘遞過來的地圖看了看,轉身飛快的朝肖更時家跑去。
到了肖更時家,羅世襄敲了敲門,沒人應答,小蘇等不及了,後撤兩步一腳把門踹開。兩個人闖進屋子四處搜查了一下,發現沒有人,推開問行的房門一看,問行屋子的窗戶被封的死死的,門口還有一個監控正對著床。
「快,叫支援,去熊耳河段的老城牆去。」羅世襄一邊吩咐小蘇打電話,一邊飛奔下家屬樓。
漆黑的夜,正好掩蓋了肖更時此時的驚懼和邪惡的眼神。
如果只是保險柜的事兒,肖更時還抱有一線挽回的希望,只要他能拿回錄音筆和賬本,區區幾十萬的錢他還是有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這個作死的雙笙居然冥冥中還發現了自己在城牆上的另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不僅關係到他一個人的生死,還關係到上上下下一堆人的命運,這是絕對不能饒恕的。任何人觸碰了這個底線都得死,不管你是在監獄裡,還是在城牆上。
雙笙雖然看不到肖更時的表情,但這幽森的氣場還是撲面而來,讓他不寒而戰。雙笙的第六感讓他覺察到了危險正在逼近,他努力睜大了眼睛盯著肖更時的一舉一動。肖更時慢慢站起來,突然伸手想抓他,早有防備的雙笙跳起來轉身就跑,肖更時拎著鐵鍬在後面緊追不捨。
城牆上密林叢生,又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逃命的雙笙發揮了最大潛能連滾帶爬的跑的飛快,肖更時反而是因為打著手電筒,因為想看清路跑的更慢了,眼看兩個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雙笙順著土坡滾下小路,回頭看肖更時離自己已經有一段距離了,慌忙跑到側面的樹林,鑽入了齊腰深的雜草堆里。
肖更時急急忙忙的追過來,一步沒停就朝前跑去,沒一會兒,雙笙就看不見手電筒的光芒了。
雙笙蹲在草叢裡依舊沒動,他隱約聽見肖更時在前面一邊跑一邊氣急敗壞的喊著:「出來,你為什麼要害我,你為什麼一定要跟我過不去!」
又過了一會兒,喊聲聽不見了,老城牆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雙笙小心翼翼的從雜草堆里鑽出來,躲在樹後觀察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人,才慢慢直起身子朝城牆下走去。
雙笙剛走下斜坡,肖更時突然從樹後竄出來用繩子一把勒住了雙笙的脖子往樹後拖:「好兒子,好好的活著你不要,一定要作孽,我給你上一課,下輩子,下輩子你就知道怎麼做人了。」雙笙感覺到一陣胸悶和頭暈目眩,他咬著牙拚命掙扎想擺脫繩套,可繩套越勒越緊,雙笙的雙臂漸漸耷拉了下來。
雙笙在接近昏迷的時候,似乎看到城牆下有燈光晃動,若干只手電筒四處照著劃破了漆黑的夜空。
雙笙用最後的一點意識拚命從喉嚨里擠出了幾個字:「我死了……也沒有用……盛七家……有你在城牆上的地圖。」肖更時聽了雙笙這句話,突然楞了一下神,雙笙趁著一秒鐘的空檔甩開肖更時的繩子朝城牆下拚命大喊:「救命啊,我在這兒!」
惱羞成怒失去理智的肖更時轉身抓起鐵鍬舉手就要砍向雙笙,突然面前十幾米的天空火光一閃,一聲凄厲的槍響震徹了整個老城牆,震的樹葉都沙沙作響,嚇得肖更時舉起的鐵鍬沒有敢落下。
羅世襄和大批警察沖了上來,幾個警察衝過來摁住肖更時,羅世襄走過來,一邊喘氣,一邊用手電筒照了照肖更時的臉,心情複雜的說:「廠長,咱們該好好聊聊了。」
雙笙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總算緩過來了一點,警察本想攙扶著他去下面的警車休息,雙笙卻轉身跑到羅世襄身邊:「羅叔叔,你來看!」
雙笙帶著羅世襄登上土包,他撥開雜草和樹枝,一使勁推開擋住洞口的大石頭,露出了肖更時的保險柜。羅世襄驚訝的看著保險柜:「這,這誰的?」雙笙回頭指了指肖更時:「他的。」說完,雙笙熟練的打開了保險柜,露出了裡面的現金和賬本、錄音筆。
幾個警察走過來把保險柜合上抬出來,羅世襄用手電筒照了照地圖,又照了照前面的白楊樹,指著地圖上「贓款」兩個字低頭問雙笙:「這是什麼意思?」雙笙帶著羅世襄一邊朝前走一邊說:「哪兒還有更大的秘密,但我沒找到在哪兒。」
雙笙帶著羅世襄和警察走到不遠處第十三棵白楊樹附近,指了指下面的深溝:「這裡面肯定還埋著他更大的秘密。」羅世襄沖身後的幾個警察一揮手:「下!」幾個警察身影矯健的跳下深溝,排成一排,一步一步的朝前搜索。沒一會兒,一個警察朝羅世襄大喊:「頭,有情況!」
聽到喊聲,羅世襄也跳了下去,雙笙也跟著跳到了深溝里。
趟著樹葉河,羅世襄跟雙笙走到警察確認的位置一看,地下有一個把手,上面用鐵鏈子鎖著。一個警察跑回警車拿了一把壓力鉗,夾斷了鐵鏈子,羅世襄拽著把手一使勁,門被打開了。
順著手電筒的光芒,雙笙看到下面是一個寬敞的地窖。幾個警察跳下去四處一照,手電筒光芒所致,儘是成箱的人民幣和金條。
羅世襄陪著雙笙朝老城牆下走,路過肖更時的時候,雙笙放慢了腳步看了一眼肖更時,他覺得短短的一晚上,肖更時似乎老了幾十歲,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肖廠長了,而是一個風燭殘年的垂垂老人。
肖更時知道雙笙在看他,下意識的抬起了眼睛,那眼神里滿是絕望。雙笙走過去輕聲的說:「乾爹,不是人不為(wèi)己天誅地滅,是人不為(wéi)己,天誅地滅……」
肖更時看著雙笙,苦笑著點點頭。
6
時間回到94年3月19號。
肖更時騎著自行車快速鑽進家屬區,把車停在家樓下,摘下車把上的手提包,噔噔噔快步上樓鑽進家門。
一進屋,肖更時就慌忙拉上窗帘,坐在佛像前拜佛的單潔英奇怪的剛要問,肖更時比了個噓的手勢,拉著單潔英鑽進卧室。
肖更時緊張而興奮的拉開手提包,從裡面拿出了十萬塊錢:「老婆,給。」單潔英瞪大了眼睛:「這……哪兒來的?」肖更時臉上帶著緊張而興奮的表情說:「廠子快不行了,早晚要破產,榮長庚一個遠房親戚想把後勤的食堂和澡堂打包拿走,讓我關照一下。」單潔英擔心的攥著手心說:「這樣行嗎?這是犯法的。」肖更時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犯什麼法?榮書記是什麼人?他就是法。」單潔英皺著眉頭不說話,肖更時笑了笑摟住單潔英:「榮書記暗示我,廠子已經開始亂了,他跟我半輩子都奉獻給了紅星國棉廠,都獻給了黨的事業,廠子要沒了,我們也該拿回點自己的青春損失費,不過分。」
單潔英低著頭,緊張的砸了咂嘴:「你們這樣……讓廠里人知道了怎麼辦?」肖更時噗嗤一聲笑了:「廠里?不管大小,你看是個頭頭的哪個不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盤,我不拿有的是人要拿;至於工人……這不是我的錯,我也管不了了。」
單潔英甩開肖更時的胳膊,手裡拚命的轉著佛珠:「阿彌陀佛,你這是作孽,是要造報應的。」肖更時一把奪過單潔英的佛珠:「問行還小,趁我最後還有點權力,不想點辦法弄點錢,將來日子怎麼辦?」說完,把十萬塊錢塞到單潔英懷裡。
單潔英抱著錢一陣歡喜,拿著佛珠又一陣心慌意亂,只好放下錢跑到佛像跟前跪倒在地磕了幾個頭,嘴裡還念念有詞。
過後,單潔英轉過身,壓低聲音對肖更時說:「老肖,你凡事要小心。」肖更時點點頭:「我知道,凡事榮書記不點頭,我是不會亂來的,你放心,絕對不會出事。」
肖更時把錢拿起來,掂量了掂量,在卧室四處找地方。
他拉開抽屜,覺得不合適,拉開大衣櫃,還是覺得不合適,最後,肖更時走到床頭,摸著床頭的牆沉思了一會兒,自言自語的說:「砸了它,弄個保險柜,安全。」
就在兩個人在卧室嘰里咕嚕商量砸牆的時候,問行突然推門進來,他徑直走到單潔英面前把手一伸:「媽,我的禮物呢?」單潔英一愣,趕緊把錢坐在屁股底下:「什麼禮物?」問行有點不高興:「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你說好給我買個手錶的。」聽了問行的話,肖更時一拍腦袋:「今天忙忘了,你跟你媽先吃飯,等我回來。」肖更時轉身拿起外套穿上,把問行推出卧室:「去去,等我回來。」然後返身從那十萬塊錢里抽出一張一百的轉身出了門。
肖更時忙不迭的來到離家不遠的百貨市場,徑直走到了手錶專櫃,指著裡面的一塊指南針手錶:「麻煩這個我看看。」簡單挑了一下顏色,肖更時便花八十塊買下了一塊,騎上自行車飛身朝家奔去。
一路上,肖更時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腳下的自行車越蹬越快,頭髮都吹飛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家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7
雙笙的姥姥在收拾林蘭的遺物,舅舅在打包各種行李,雙笙手裡抱著媽媽和爸爸的遺像坐在沙發上,獃獃的看著電視里的新聞:
「被告人榮長庚利用其先後擔任平原市副市長、中共平原市市委副書記的職務便利,為他人在承攬工程、職務調整提拔、土地開發等事項上提供幫助,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摺合人民幣6799萬元;
被告人陸橋風利用其擔任平原市治安大隊大隊長的職務便利,為黑惡勢力充當保護傘,單獨或夥同他人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人民幣933萬元、美元11萬元;並受榮長庚委託,為毀滅貪腐證據、證人,以偽造意外的手段殺害服刑人員盛祖友,社會人員孫樹炳等人;
被告人肖更時利用其擔任紅星國棉廠廠長的職務便利,在生產經營採購環節長期大規格高價出賬,小規格進貨獲取不義之財高達1700餘萬元;並借國企改制之機,利用職權,在沒有經過全體職工大會投票的情況下偽造工人投票私賣集體資產,並串通會計師事務所將1.6億的國有企業資產低評為1200萬進行賤賣,從中謀取巨額私利3900餘萬元;為了阻止工人上訪夥同其妻弟殺害工人領袖焦同生,後又將其妻弟殺害滅口……」
電視里的肖更時戴著手銬面如土灰,如行屍走肉一般被兩名法警押解著走向警車。在蹬車的一剎那,肖更時停頓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攝像機似乎要說什麼。
雙笙彷彿聽到了呼喚一樣突然站了起來朝電視走了幾步。肖更時眼神略微下移了一點,看著雙笙手裡的兩幅遺像,嘴裡低吟著:「多好的一對夫妻啊……」
雙笙舅舅直起身子休息了一下,走到雙笙身邊:「雙笙,差不多了,咱走吧。」雙笙點點頭,站起身跟著姥姥和舅舅出了家門。
幾個人走出家屬區,站到城南路口等路過的長途汽車。不一會兒,長途車開了過來緩緩的停在路邊。雙笙的舅舅讓雙笙跟姥姥先上車,自己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往車上裝。
車開動了,雙笙緊緊的抱著父母的遺像望向窗外。
窗外的老城牆往後倒去,越倒越快,像拉洋片一樣居然動了起來。
雙笙從兜里掏出焦同生給自己買的那個破舊不堪的助聽器看了看,緩緩的戴在耳朵上。剛一戴上助聽器,雙笙就聽見從老城牆裡面傳來了各種詭秘的聲音,像是風聲,又像是哭聲,喊聲,咒罵聲和笑聲的雜合體。
雙笙閉上眼睛,耀眼的陽光穿透眼皮,讓雙笙感覺到眼前一片五彩斑斕。
再睜開眼,雙笙看到城牆上有好多人影。他揉了揉眼睛,看到遠遠的城牆上問行正在邊跑邊沖自己招手;盛七坐在那棵大柳樹上,雙笙插兜依然冷峻的看著自己;年輕漂亮的林蘭推著那輛裝滿了拖鞋的三輪車一邊艱難的往城牆高處走,一邊朝自己揮著手。
雙笙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長途車終於要駛離城南路了,雙笙不舍的回頭繼續張望著,他忽然看到焦同生穿著剛轉業時候的那身綠軍裝,騎著那輛破舊的二八大杠拚命的追著自己的長途車。焦同生一隻手扶著車把,一隻手拚命的朝自己揮舞著一個盒子,嘴裡還喊著什麼,可他終究是沒有聽清楚。
長途車越開越快,焦同生越拉越遠,雙笙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了。他把頭伸出窗外朝後看,焦同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奮力的把手裡的盒子扔了出去。雙笙抬起頭,看到那個盒子在絢爛的陽光下翻滾著,甩出來一個精美的助聽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