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字在白色的底布上很清晰,那幾個「漢字」我認出是一個警告,署名的部分是「特情07絕密築城工程部隊」。
「工程部隊」這幾個字,使得我一剎那間以為是我們自己的抬頭。日本人也用漢字,「築城工程部隊」這個雖然很像中文句式,但我們一般稱自己為建設兵團,或者「內蒙工程部隊」。「築城工程部隊」聽起來非常奇怪,可能是日本人在這裡建設要塞的部隊自稱。
讓我覺得有問題的是,這一行字並不是字幕那種工體字,而是手寫的,像是拍完之後用筆寫在了膠片上。
那行字很長,我猜想這警告會不會是說,這是一盒絕密膠片,你沒有權力觀看之類?這行字肯定蘊含了其他信息,因為它只是這麼寫在膠片上,在幕布上顯示的時間不會超過一秒,等別人意識到它,膠片早該看完了。
「絕密」兩個字讓我覺得呼吸困難,我想到了下來前發的誓言,想不到日本人也用相同的字眼。
我對馬在海打了個招呼,馬在海反應了過來,又開始轉動搖柄。幾秒鐘後,上面終於出現了畫面,我們再次屏住呼吸看起來。
有連續畫面的部分長短不一,包含的信息量非常少,我們看完全部的膠片,只用了一個小時時間。但是播放完後,沒有人去理會靜止的屏幕,只是靜靜地坐著,心中的驚駭難以形容。
膠片大體可以分為兩個部分,前面是大概十分鐘的各種零散的資料片段,之後是整體的航拍片段。
整段膠片其實質量不高,解放前各種空中偵察中進行的所謂航拍,一般都使用航空照相機。當時的航空攝影機因為各種技術限制,在空中拍攝得到的畫面都抖得非常厲害,這從美國拍攝轟炸長崎的黑白膠片上就能了解。
慶幸的是,這份膠片還算可以基本表現出畫面的各種細節,我能分辨出白布上的圖像。只是沒有聲音,不知道它是不是本來就是默片,還是這裡沒有喇叭設備。
膠片本身的內容十分的少,感覺沒有去鋪陳氣氛,更注重於記錄一些信息。這份膠片中包含的很多細節、每一段拍攝的東西,時間都非常短,而且都和之後的事情有關係,無法省略,我需要全部記述出來。
這卷膠片,應該是日軍的隨軍攝影師拍攝的,當時的日本是一個戰爭機器,隨軍攝影師負責記錄的戰爭側寫片段,有些會被作為戰爭資料保存,有些會在軍事會議上使用。現在的日軍侵華資料,基本上都是這批人留下的。
我想那個攝影師可能想不到,我們會是這段影片的第一批中國觀眾。
第一部分畫面,是地面上的情景,黑白畫面上出現了一個機場。那是個白天,能看到非常明亮的天空。當時我們處在地下河的深處,舉頭就是漆黑的岩石,看到幕布上映出蒼白天空那一剎那,我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渴望。
機場上停著幾架飛機,四周有很多的飛行員和日本鬼子在搬運東西,鏡頭拍攝到那些鬼子後,又一下轉過來,改為拍一個穿著軍官服裝的人,重複了好幾次。這組畫面被快速切換,再加上多餘的抖動,給人一種非常急促的感覺。
沒等我看清那個日本軍官的模樣,這些鏡頭又飛快地跳了過去,變成了兩個日本飛行員在飛機的翅膀下談話,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拍著飛機的起落架,一副哈哈大笑的表情。
沒有聲音(就算有我也聽不懂),這些畫面讓人產生很多的聯想,接下來,鏡頭變成了從飛機舷窗往下拍的景象。能看到地面的村莊、森林和河流。那是真的在天空里,不是在地下河。這應該是他們來這裡的前期過程,當時東三省還被日本控制著,他們在這裡可以從容地調動飛機。之後鏡頭一會兒掃向舷窗外,一會兒拍攝飛機的內部,我能猜到這是一架運輸機,裡面蹲著很多的鬼子兵和成堆的東西。
所有的鬼子都低頭不語,隨著機身的晃動而晃動,看上去非常疲憊,很像我們當時在卡車後斗里的情況。
畫面快速切換,這一部分很快就放完了。
這些鏡頭看上去沒有什麼意義,但卻包含了很多的信息。第一,在抗日戰時期,只有相當緊急的行動,才會使用飛機運兵,說明攝影師應該是從離目的地很遠的地方趕來的,而且很緊急;第二,攝影師拍了很多生活化的畫面,這也許可以推測出,他在拍攝這些畫面時,還不知道自己在執行真實的拍攝任務——否則,我相信他絕對沒有那種閑心。
往後,畫面立即變成他們進入叢林的片段。我看到了那幾棟現在已經腐朽在林子深處的日本木房軍營。
在影片里,那裡應該是剛剛搭建完成,這時我又看到了那個日本軍官,黑的畫面使得他的面色看起來非常蒼白。他正在獃獃地漫無目的地看著忙碌的人群。
這一次,鏡頭停留的時間長了一點,我看著畫面上那張臉,心裡覺得有點毛毛的。
也許是因為電影里的日本人都長得非常可笑,台本戲裡的鬼子也都是找丑角來演,但這個真正的日本鬼子,卻長得十分正常,
要仔細去看,卻發現他的臉上透出一股很怪的氣質,這股氣質,遠遠比影里的那些反派演員給我的感覺可怕得多。
我的童年經歷過抗日戰爭的最後階段,那個時候,我聽說過無數關於日本鬼子的傳言,他們就是最兇狠的怪物。又因為當時在非戰區,我沒有實際見過他們,所以鬼子再可怕也只是一個想像中的東西而已,從小到大看到、聽到的,都是電影里的角色、老人的口述,和宣傳隊台本戲的東西。直到現在,我才終於看到,原來真正的日本鬼子,是這樣的。
他們並不是醜陋的怪人,看上去也和我們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感覺卻讓我更加的厭惡。
鏡頭停留的時間很長,我以為這是出於對這個軍官的一種尊敬,但我很快就知道不是那樣,因為有一個女人來到軍官身邊,他們開始交談起來。
鏡頭開始拍攝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顯然也發現了自己正在被拍攝,沖鏡頭的方向看了幾眼,但也沒有在意,還是繼續和軍官說著什麼。
這個女人談不上漂亮,身形很修長,也穿著軍服,鏡頭還拍到了她的臉。
這個時候,看著這女人的表情,我忽然感覺到一股異樣,腦子裡閃過一種奇怪的感覺。
沒等我仔細去品,關於木屋的幾個鏡頭已經快速閃過,軍官和女人都消失了,幕布上又回到了一片漆黑的狀態。
我覺得不對,剛想讓馬在海倒回去看,幕布一下再次亮起,我又看到畫面上出現了奇怪的圖像。這個圖案頓時把我對於那個女人的奇怪感覺壓了下去。
那是一個光球,有臉盆那麼大,光球內部,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涌動。
我不明白那是什麼,難道是月亮?仔細看那形態就知道不是,那光球太圓了,中秋節的月亮也沒有那麼圓。
難道這已經是深淵裡的景象?我緊張起來,那這是什麼?深淵裡面,怎麼會有一個月亮一樣的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