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在用俄語在交談,看到我見來,都愣了一下,有個醫生看了看我,朝我做了個手勢,讓我等一下再進來,顯然裡面的場面不適合我。
蘇聯人抬頭看了我一下,老毛子的表情我分辨不出喜怒哀樂,還是立即退了出去,心中有點不爽。
蘇聯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向中國派出專家,確實對中國的基礎建設有很大的幫助,但是一方面蘇聯對中國的援助帶有非常明確的政治企圖,另一方面,援華的專家本身素質參差不齊,很多專家思想古板,作風跋扈,加上生活習慣和文化差異還有後來的中蘇關係惡化,導致我們普遍對蘇聯專家有一種抵制情緒。
和其他人不一樣,我一開始看不慣這幫老爺,主要是早先親身經歷過一件事情。在地方上,我認識一個蘇聯專家,因為對中國的地理環境不熟悉,他在一塊鹽鹼化很重的地上強制使用鹼肥,導致兩千多畝田三年絕收,最後受處分的是那個生產隊長,甚至坐了牢,那專家卻只是被調回了蘇聯。
不一會兒幾個醫生出來了,我站起來想進去,卻被為首的醫生攔住了,「讓他們單獨待會兒,你回去吧。」
「單獨待會兒?」我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為什麼?我進去看一下,」說著抓住機會往裡鑽,被醫務長一下拉住了。
「你識相一點,知道裡面是誰嗎?」
我冷笑道:「管他是誰,那個蘇聯傢伙就不是人了?我和袁喜樂也是戰友,沒有理由不讓一個無產階級對他的戰友表達關係。」
「誰管你是無產階級戰友還是什麼。」醫務長抓住我不放,「裡面的事情和無產階級沒關係,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人家小夫妻的事情你摻和什麼?」
我掙扎了一下,忽然愣了:「你說什麼?小夫妻?」
「伊萬同志是袁喜樂的未婚夫,從蘇聯千辛萬苦過來的,人家三年沒見面了,你不能識相一點?」
說話間,我已經被拉離了帳篷,還是沒反應過來:「未婚夫?」
醫生們看到了我的表情,好像感覺到了什麼,都笑了起來,其中一個搖頭道:「原來是你表錯情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無產階級戰友,以後想追人先打聽清楚。」
醫務長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都什麼時候了,別胡思亂想,年輕人不要真以為什麼錯都能犯,快回去吧。」
說著一行人散開,我獃獃地站在那裡,心中很不是滋味,過了一會兒我才有一股無名火從心底升上來,立即離開了那裡。
說實話,我並不知道自己在火什麼,也許是在火自己的可笑,早前和袁喜樂的一切鏡頭在我腦海里一幕一幕地閃過,我之前認為那些都是因為我而變得特別,但忽然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了,也許只是偶然,只是平常的在恐懼時候的依戀。
她是有未婚夫的,天哪,那她之前心中早不可能有我什麼事情,果然只是我想多了嗎?
那黑暗裡的四天四夜,到底算什麼?
然而在憤怒中我又感到一絲輕鬆,如果是這樣,那一切倒回歸正常了,我就當做了一場夢,沒有什麼好思念的,也沒有什麼可發愁。
可以說這個夢醒的正是時候。
我心裡百味雜陳,以前看小說,寫到裡面的男女主人公產生各種情愫,終覺得言過其實,然而這一刻我腦子裡空空如也,又明確地感覺到這種空白的背後,是那麼多無法形容的心情。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不想看到那個帳篷,就算遠遠地只是瞟一眼我都覺得心跳加速,然而那帳篷的位置最高,我怎麼躲也躲不掉。
我在這個營地里亂走,終於走到了大壩上。
整個大壩空無一人,冷風濃烈,看著那虛無的黑暗,我逐漸平靜下來。我嘗試著一點一點坐到大壩的邊緣,把腳垂了下去,抬眼看著前方。
巨大的黑暗讓我頭暈目眩,我腦子裡的雜念好像被黑暗吸了出去,人世間的一切,和這大自然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我打定了主意,我要制伏那下面的存在,現在沒有什麼能讓我恐懼了。
現在想來,那幾個小時的冥想所作出的決定是因為什麼?有哲人說過:愛情讓人充滿勇氣,我覺得反過來說也可以。失去愛情更讓人充滿勇氣。很難說我的決定是因為得到還是失去愛情,也許兩種都有一點。
不過這些都已經無關緊要,在那一刻我改變態度成為了事實,雖然這並沒有太改變什麼。
我回到帳篷里,王四川他們還是多少看出了我的變化,問我怎麼了,我推說是琢磨石頭的事情。以後的一段時間袁喜樂這三個字好像成了禁忌,只要聽到我的心就提了上來,只有和她完全不相干的話題,我才能參與進去。我沒有再去看她,心中那種不可抑制的思念被堵得嚴嚴實實,偶爾幾次看到那個伊萬,更加覺得他是極為可惡的。
事實上以後的大部分時間,我都非常消沉,基本上任何消息都沒聽進去,有經驗的一眼就能看出我出了什麼問題,但是好像誰也沒經驗,或者乾脆假裝沒看到。
一直到老田和裴青他們有了一些進展,再一次開大會,我才勉強抖擻起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