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這句話,真想說是的,但不是對你的憐憫,而是對我們兩個之間的那些「過去」的憐憫,但是,隨即,我忽然意識到不對。
憐憫?
我腦子停頓了一下,眼前的袁喜樂,忽然和另一個時空的袁喜樂重疊了起來。
我忽然想起了,我在她手錶上看到的那一句話。
「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要憐憫我。」
我一個激靈,看到袁喜樂在猶豫,但是刀已經劃向我的肚子,立即叫道:「等等,等等。」
她愣了一下,更加疑惑地看著我,我道:「讓我想幾分鐘。」
我想著各種腦子裡忽然跳出來的信息,許多奇怪的想法閃過,我抓不住一絲線索,忽然腦子一閃,我想到了一個關鍵點。
「必然導致必然。」這句話是王四川對我說的,如果要袁喜樂來設局使用這一句話,袁喜樂必須知道我聽過王四川說這句話,但依現在的情況,我不可能把這件事情告訴她。
而她之後,卻一定知道了這句話,並特意給我看到了。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會告訴她這條信息嗎?恐怕不可能有了。
我又想到了袁喜樂之後的情況是,她沒有和特派員一起逃出去,而是自己一個人在地下河裡遇到我們。如果他們在這裡殺了我,找不到那捲膠片的話,出去的時候應該會和特派員一起行動,而當時「我」遇到的情況是,特派員還在倉庫里(他一定是在那個地方尋找那捲膠片),而袁喜樂獨自一人往洞外走,這說明她和特派員之間,一定產生了問題。
這種敵特之間的問題,一定不是賭氣,很可能是背叛或者決裂。
從這兩個因素推斷,第一,她從我這裡聽說了「必然導致必然」的話語,就說明我不會死在這裡;第二,之後她很有可能和特派員決裂。
那就說明,我眼前的情況,在不久的將來會有出乎我意料的變化。
但是再看現在的情況,幾分鐘之後我就要看著自己的腸子回憶人生了,怎麼看都不可能有轉機了。袁喜樂總不可能忽然轉身,和特派員搏鬥,然後把我救出去,對我說:「同志,其實我想投誠很長時間了。」
看著袁喜樂的匕首,我想著那行「必然導致必然」的刻字,想著袁喜樂手錶上的「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要憐憫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所有這些信息,不管是袁喜樂給我的提示,還是我自己留給自己的提示,用意都是要讓我回來,參與到這段歷史裡。
第一句是為了讓我回到這個洞里來,而第二句話是讓我知道,事情會有出乎意料的變化。
但是,如果這件事情一定會發生,何必要寫在手錶上在這個時候來提示我。
這第二句話的提示一定和第一句話一樣,是萬分必要的,我馬上就要死了,難道是說,這件「出乎我意料的變化」,並不是自然而然發生的,而是我看到了這句話而引發的?——我必須要做點什麼,引發後面的變化?
真的有這個可能性,我想著冒出一身冷汗,看見袁喜樂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道:「我想通了,我招。我什麼都說。」
袁喜樂一下沒有反應過來,還是看著我,我繼續對她道:「我想通了,只要你們不殺我,我什麼都說。」
袁喜樂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回頭看了看特派員,特派員也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接著袁喜樂惱怒了,猛地用刀抵住了我的脖子:「吳用,你是在戲弄我嗎?」
我搖頭,道:「我是認真的。」
袁喜樂的俏臉變成了冰霜,我幾乎怕她一刀不問就刺下來,立即對她道:「你們是來尋找一卷膠片的,對不對?」
特派員饒有興味地看著我,拉了拉袁喜樂,把她手裡的匕首拿了過去,丟到桌子上,指著我道:「你是個人物。」說著對袁喜樂道:「你還說他沒受過情報訓練,看樣子他比你還厲害。」
袁喜樂啪地打了我一個巴掌,我轉頭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笑了起來,特派員道:「你怎麼知道的?」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你也沒有知道的必要,但我可以告訴你,那東西在什麼地方。」我道。
他看著我道:「你說。」
「你們進入這裡之前,應該看過這裡的平面圖,對不對?否則你們也不可能事先定下這麼周密的計劃。」我道,「那你們應該知道,這座大壩里,有一座巨大的冰窖。」他們兩人互相看了看。
我繼續道:「日本人的小分隊從這裡跳傘下去以後,飛行員帶回來一卷膠片,那捲膠片在冰窖里,但被封在冰里了。」
特派員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半晌才問道:「你連日本人在這裡跳傘都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說出來你不會相信的,而且,我還知道一些讓你非常意外的事情。」我道,「我知道,你等一下會殺喜樂滅口。」
我看著特派員,牢牢地看著他,手電筒光下他的表情十分難以捉摸,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我感覺他的面部抽動了一下。
我肯定自己是猜對了,因為袁喜樂如果在當時幫我刺傷了他,說明最後他們肯定決裂了,而以袁喜樂當時的被動,一定是特派員搶先發難的。而且,不管對不對,這麼說總歸是不錯的,女人都是多疑的。
四下頓時一片安靜,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好像被我說中了什麼痛處,良久後特派員才道:「胡說,你想挑撥我們的關係就不用白費力氣了,在這裡,只有我和她兩個人相依為命。」
「你不用掩飾。」我道,看向袁喜樂,袁喜樂冷笑:「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我暗嘆一聲,只有硬著頭皮了,對她道:「我可以證明。你過來,我耳語給你聽。」
她看著我,特派員道:「別被他控制了,這小子很厲害。」
我看著袁喜樂,心中祈禱,相信我,如果她過來聽說明我有希望了。
袁喜樂眼神中閃現出一絲猶豫,幾乎要過來,特派員立即又阻止,袁喜樂看向他道:「你很心虛嗎?」把他噎了一下,有點陰狠地看著我,在邊上點了根煙。
袁喜樂湊過來,低聲道:「說!」
我聞著她耳邊的香味,低聲道:「第一,你一定要相信我,因為這一次的任務非同小可,不可能留你活口;第二,我知道你很多事情,這些事來自於你最親密的人,我不能說是誰,但我是來幫你的。」
她聽著想挪開,我立即跟了過去,繼續道:「我知道你背上的痣,一共是三顆。」
她猛地哆嗦了一下,頓了頓,立即給了我一個巴掌:「放屁!」
這一巴掌格外用力,我瞬間覺得臉頰麻麻的,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臉了,特派員也被她搞得嚇了一跳,說道:「讓你別聽。」
她轉身看向特派員:「你去冰窖那裡看看,看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直接斃了他。」
特派員點了點頭,又道:「你小心點兒,這裡肯定不止他一個人。」說著出去了。
袁喜樂看著他出去,一下把我從地上扶起來,壓到桌子上,問道:「你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
我的肩膀疼得幾乎讓我休克,嘶啞著聲音問道:「你信還是不信?」
「你告訴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才信你。」她道。
「你必須得信我。」我道,「我剛才這麼說,他一定會提前動手的,他一定在外面想,隨時可能回來,你必須相信我。」
她搖頭,我的眼角忽然看到門口有人影一閃,立即咬牙翻起來和她一起滾到地上,同時一梭子子彈掃了過來,打得鐵桌子火花四濺。
我大叫了一聲:「關手電筒。」
袁喜樂回頭一槍把立在桌子上的手電筒打飛,瞬間我看到有人已經衝到了屋裡,我和袁喜樂一下翻到桌子下面,子彈全部掃到我們剛才待的地方。
屋子裡頓時漆黑一片,袁喜樂好像是憑著剛才一瞬問的感覺,對著一個方向連打了好幾槍。
我已經滾出了桌子,聽到那人跑出了門外,袁喜樂罵了一聲,退到我身後,三兩下把我的繩子解開了,然後對外面大罵道:「王八蛋,你真是這麼打算的。」
「上頭的指令,沒辦法。」特派員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否則你這麼漂亮,我也捨不得。」
我的肩膀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只是活動了一下沒受傷的右手,拉住袁喜樂的手,讓她退後。
她輕聲對我道:「你說過讓我相信你,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著指了指一邊的通風口:「上去,他是衝鋒槍,你的槍里只有幾顆子彈了,我們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黑暗裡也不知道她是什麼表情,我拉出一張椅子,聽著她摸索著爬了上去。我讓她把手槍給我,然後對著門口開了兩槍,對方還來一梭子。
我打那兩槍是為了讓他知道我們還有子彈,藉機爭取一些時間,接著我把手槍插到腰裡,然後也爬了上去。
兩個人一路往前,一直來到了電纜井裡,她顯然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我抓住她的手,拉著她回到倉庫里,從那個口子上爬了出來。幾乎是在同時,我忽然聽到整個基地里,響起了防空警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