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春雨醒來的時候,才發覺已經是上午十點了。還好,今天是星期日,睡睡懶覺也沒關係。也許是昨天半夜裡在地獄的第9層里太緊張了吧,她一直到凌晨四點多才睡著,腦子裡總是浮現起德古拉伯爵那張臉。非常奇怪,其實她從來沒有見過德古拉,那部電影里伯爵的形象也早就忘記了。雖然僅僅在簡訊里看到那些文字,但他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龐,卻彷彿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深深烙在了腦子裡。春雨忽然想到了昨天下午,在網上見到的馬佐里尼的照片,那張臉似乎也非常像德古拉伯爵,難道是因為馬佐里尼的緣故嗎?
還有昨晚的最後一條簡訊,與前幾天的似乎不一樣,說是通過了「地獄的上9層」,現在進入「地獄的下9層了」。這麼說來已經走到地獄的一半了,這麼算加起來不是18嗎?那麼地獄的第19層又在哪裡呢?她心裡越來越亂了,趕緊從床上爬了下來,看著鏡子里自己蒼白的臉,朦朧的雙眼,還有沾著汗珠的髮絲,不免有些顧影自憐起來。
禮拜天的下午,整個女生宿舍樓一片寂靜,只剩下春雨一個人獃獃地看著窗外。以前周日她總和清幽一起逛街,雖說也買不了多少值錢的東西,但從「巴黎春天」一路逛到「伊勢丹」,總會給女生帶來不錯的自我感覺。
但南小琴她們總是急著在禮拜五晚上就回家了,常常撇下春雨一個人留在寢室。雖然她是在這座城市出生長大的,但她早就沒有家可以回了。對她來說寢室就是家,室友們就是她最親密的家人。而現在這個家已經被幽靈佔據了。
突然,她聽到了一陣敲門聲,已經很久都沒人來敲過這扇門了。春雨匆忙地打開門一看,卻看到了葉蕭警官的臉。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使春雨立刻低下了頭。
葉蕭緩緩走到房間里,仔細地環視了寢室一圈說:「怎麼,星期天一個人呆在寢室里,也不出去玩嗎?」「這些天一直在準備畢業論文,所以沒有空出去。」其實,她只是呆在房間里發獃而已。也難怪,遇到了這種不可思議的事,玩的心思已經一點都沒了。
葉蕭看了看旁邊空著的床鋪說:「春雨,我都已經知道了。你總共有三個室友,但在最近的十幾天里,有一個叫清幽的自殺了,許文雅精神分裂,還有一個南小琴剛出了車禍,現在寢室里只剩下你一個人。」「你說都沒錯。但你用不著關心這些,因為她們不是自殺就是意外,並不需要你的介入。」春雨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面對一個警官,說出了如此倔強的話。葉蕭也感到幾分意外,心想這女孩確實比過去成熟多了,也許是經歷了荒村恐懼考驗的結果吧。他搖著頭說:「你真的變了。」「也許是我變得更堅強了吧。」「是的,如果換成是其他女孩,遇到你這種情況,恐怕早就崩潰了。」「對不起,葉警官,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我這些?」
葉蕭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說:「當然不是。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一絲一毫都不要保留。」
春雨有些害怕了,她避開了葉蕭那銳利的眼睛,低下頭輕聲地說:「我不知道能告訴你什麼?」「比如———那個神秘的簡訊號碼。」「哪個號碼?」
春雨的話語不能掩飾眼神里的慌張,葉蕭立刻靠近了一步,說出了那個號碼:「741111」。「你都知道了?」「是的。你知道741111代表什麼嗎?」他停頓了好一會兒,然後冷冷地說出了那個英文單詞:「。」「地獄?」
春雨摸著自己的脖子脫口而出,這是她原本沒有想到的事。「好了,我知道你的目光里隱藏著什麼,你是逃不過我眼睛的。春雨,你曾經給我留下過深刻的印象,我一直都想幫助你。現在,請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好嗎?」
春雨輕嘆了一聲,她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可是,究竟該從哪一天說起呢?她靜靜地坐下來想了片刻,最終選擇了和清幽一起去鬼樓的那一天。她緩緩說出了從鬼樓回來後的離奇經歷,還有清幽半夜裡中邪似的舉動,直到發現清幽死在鬼樓里。而葉蕭最感興趣的,則是清幽手機上最後那條簡訊「」。
不久,她收到了清幽從地獄發來的簡訊,將她也拖入到了黑暗的地獄世界中。然後是許文雅如何發瘋的,甚至連那個猴子的故事她都告訴了葉蕭。而那天凌晨南小琴打來電話的內容,她也如實地說了出來。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她們手機上最後的簡訊「」。
當所有話都說出來後,春雨如釋重負地吐出了一口氣,就像身體里被抽出了什麼東西。
葉蕭聽完以後沉默了許久,在房間里來回走了幾步之後,緩緩地說:「現在可以歸納為三點:第一,清幽、素蘭和許文雅都是所謂的拇指一族;第二,你收到清幽死後發來的簡訊,而南小琴收到素蘭死後發來的簡訊;第三,清幽是你最要好的朋友,而南小琴與素蘭的關係最要好。」「這能說明什麼呢?」「至少說明了一個規律:在清幽或者素蘭死後,她的手機號碼會把『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的簡訊,發給她最要好的一個朋友。」「可她們人都死了,那是誰發出的呢?」「這個我也無法解釋,但我可以這樣推測———在清幽手機的通信記錄里,你的號碼是最多的。因為你們是最要好的朋友,平時用手機互相聯繫的機會也最多。」
春雨似乎明白了:「沒錯,平時在我的手機里,清幽的號碼出現的也最多。」「對於南小琴和素蘭來說也應該是如此。」「也就是說,只要你了以後,你的號碼就會把地獄的第19層的問題,發給你的手機通信記錄中最多的那個號碼,這樣地獄遊戲就不斷傳播了開來。」春雨也不太敢相信自己說的話,但仔細想想確實如此,「聽起來就像詛咒錄像帶?」
葉蕭低頭想了想說:「春雨,你這幾天還在玩地獄遊戲嗎?」「我不認為那是遊戲,而是———」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另一種生命的體驗,還是純粹的幻境呢?「不要再回復那些簡訊了,這樣的事交給我去辦好了。」葉蕭的語氣漸漸平緩了下來,他看著春雨那張蒼白的臉說,「你還會做噩夢嗎?」「不!」春雨的眼神變得異常鎮定,「我已經半年沒做過噩夢了。」「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問這種問題。你已經變得很堅強了。」
葉蕭終於微笑了一下,然後向春雨道別離開了這裡。
但是,他並沒有走出學校大門,而是去了校園裡另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叫鬼樓。
因為是星期天,葉蕭只能先去找學校的值班老師。雖然值班老師認為葉蕭有些不可理喻,但畢竟人家是警官,還是帶著他去了鬼樓。老師似乎也對鬼樓有一種畏懼心理,剛到門口就迫不及待地要離開了,只是關照葉蕭一定要早點出來。
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再過一個鐘頭天就要黑了。葉蕭看著這棟普普通通的教學樓,不覺得有任何異常之處。他又看了看二樓的窗戶,春雨說在照片里拍出了裡面的鬼影,可現在窗戶裡面什麼都沒有。
葉蕭看到底樓的大門鎖住了,他沿著旁邊走了一圈,才發現了那道側門,似乎還有不久前有人進出過的痕迹。
他緩緩走進了鬼樓,走廊里暗得就像地下室。於是他從包里拿出了手電筒,光束照出了一條路,帶著他找到了樓梯。二樓稍微有了一些光線,他只是掃視了兩眼,並沒有去檢查所有的房間。
當走到三樓樓梯口時,葉蕭突然聽到樓上有一陣輕微的響聲———心立刻懸了起來,在這空關多年的鬼樓里,還會有「人」在上邊嗎?
葉蕭先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然後躡手躡腳地走上去。在三樓陰暗的走廊里,只看到一地厚厚的塵土。
突然,那奇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瞬間,彷彿有什麼東西落到了葉蕭的頭上,毛茸茸的,帶著熱度,中間還有著某種堅硬,他甚至感到那毛茸茸的東西正撫摸著他的臉。葉蕭馬上跳了起來,卻發現頭上的東西已經不在了。他驚魂未定地向四周張望,終於在走廊的角落裡見到了那雙眼睛。那是一雙真正的貓眼。
一隻貓,更確切地說是黑色的貓。
這隻貓正睜大著眼睛,冷冷地盯著驚慌失措的葉蕭。黑貓有著黃色的貓眼,在昏暗之中發出幽靈般的目光———或許,它就是個幽靈?
葉蕭大膽地向它靠近了一步,黑貓立刻轉身跳進了一扇門裡。他也迅速地追進了那房間,卻發現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是一間空房子而已。
那隻貓去哪兒了?
他緩緩走到房間的窗口,從這裡看出去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圍牆外邊似乎是個停車場,再外邊就是幾十棟高層建築了。
走出這個房間,葉蕭回頭看了三樓走廊一眼,他沒有再一間間去找了,而是徑直走下了樓梯。還是從側門走出了這棟樓,再回頭看看鬼樓,他這才真的體會到了,那天春雨和清幽一起來到這裡的感覺。
那麼鬼樓與清幽的死,究竟有什麼關係呢?
這時一陣冷風呼嘯而來,葉蕭快步離開了這片亡靈之地。
入夜,女生寢室。
簡訊鈴聲又響了起來。春雨看了看時間才十點鐘,究竟是誰發來的呢?她小心地按了一下拇指,才發現又是一條垃圾信息,說是某某公司舉辦手機號碼抽彩,你的號碼有幸抽中了一輛賓士車大獎,趕快致電某人聯繫云云。
類似的簡訊她每天都要收到很多,而每次都是匆忙地刪除掉。一旦回復就要算錢了。
現在,她的手機里還存儲著十幾條簡訊,她把那些簡訊又重新看了一遍,其中一大半都是過去清幽發給她的。這些保存下來的簡訊,大多是些開玩笑的幽默簡訊,還有就是節日里的祝福簡訊。雖然平時住在上下鋪,可她們還是喜歡這麼發來發去,反正就只花一毛錢的祝福嘛。其中有幾條清幽發的簡訊特別搞笑,剛收到時讓春雨笑了半天。可現在她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了,倒是覺得心裡有些發酸,畢竟發信的人已經死了。看著清幽留下來的簡訊,春雨忽然覺得它們就像是某種遺言,永遠地留在了她的手機里。是啊,如果現在某個人死了的話,那麼留在別人手機里的簡訊就成了遺言。如果以這些幽默搞笑的文字作為遺言,也可以算是現代社會的人們向世間告別的特殊方式吧。
據說現在還有了簡訊小說,每次以七十個字來連載,人們可以對著手機屏幕讀小說。那麼如果是恐怖小說呢?想想大家如果在黑暗的被窩裡,讀著每日一條的簡訊恐怖小說,那該是多麼刺激的夜晚啊。
至少她已經親身經歷了地獄簡訊。
趁著時間還不太晚,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書櫃,在一大堆發霉的舊書里,發現了一本藍封面的書———不知哪年出版的中文版《神曲》。
春雨不記得自己有這本書。也許是大二那年,選修外國文學課時看的吧。這是一本關於地獄的書,更確切地說,是一首長詩。封面上印著醒目的作者名字———但丁。
春雨當然知道但丁是誰,歐洲中世紀的最後一位詩人,也是文藝復興第一位詩人。生於義大利的佛羅倫薩,也就是徐志摩筆下的「翡冷翠」。已經快晚上十一點鐘了,春雨爬到了上鋪,鑽在被窩裡看這本書。
她翻開了前面幾頁,全都是分行的詩句,看起來非常吃力。《神曲》是但丁被流放期間創作的,長詩分為地獄、煉獄、天堂三部分,每部分有33首歌,加上序曲總共100首歌14232行。就和其他歐洲中世紀文學一樣,《神曲》採用了幻游故事,春雨倒覺得有些像時下流行的奇幻小說。
但丁以詩人自己為主人公,描述他三十五歲那年迷途於一個黑暗的森林,三隻野獸向他撲來,就在這危急時刻,他少年時代暗戀的少女貝婭特麗絲,委託古羅馬詩人維吉爾前來營救,並帶著他遊歷了地獄和煉獄。《神曲》所描述的地獄像個上寬下窄的大漏斗,共分九層,罪人的靈魂按生前罪孽的大小,在深淺不同的層次接受不同的酷刑。煉獄也分九層,凡生前犯有罪過,但可以得到寬恕的靈魂,按人類的七大罪惡,分別在其中懺悔罪過,洗滌靈魂。這讓春雨很自然地想起了美國電影《七宗罪》。
春雨忽然發現,如果地獄分為九層,煉獄也分為九層的話,那加在一起不正好是十八層嗎?那麼第十九層地獄又是什麼呢?詩人但丁似乎並沒有作出回答,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突然,簡訊鈴聲響了起來,她這才意識到已經是子夜十二點了。
她趕快放下了手裡的《神曲》,打開了那條來自地獄的簡訊———「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0層,從今夜起將進入地獄的下9層,得到全新的漫遊體驗。你將選擇1:許願;2:你最想解開的謎;3:你最想見的一個人。」
不再是那一個個恐怖的地方了,感覺也與前幾天完全不同,看來果真是「全新的漫遊體驗」了?不知道這「地獄的下9層」究竟還會帶來什麼。她怔怔地看了屏幕半天,結果選擇了「1:許願」。
很快她就收到回復———「深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默念著地獄,然後寫出你的願望,回復過來。」
願望?自己究竟能許什麼願呢?春雨下意識地深呼吸了一下,真的在心中默念了「地獄」幾遍,然後用拇指在手機上寫下:「讓我應聘成功吧。」
這個願望是不是很俗?但她確實很需要這次實習的機會。
右手拇指不由自主地按了幾下,便將這條簡訊回復了出去。
然後,春雨靜靜地看著手機屏幕,但她足足等了半個鐘頭,都沒有一條消息回來。那條祈求自己應聘成功的簡訊,彷彿掉進了一個無底深淵,連個響聲都沒有聽到。
春雨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想至少應該收到那條「你已經通過了地獄的第層」的簡訊吧?如果連這條簡訊都不來的話,是不是意味著———自己沒有通過這一層地獄?
瞬間,腦子裡彈出了一個英文片語———或許清幽和素蘭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不,春雨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感到背後已全都是冷汗,幾乎從上鋪摔了下去。
她嚇得趕緊關掉了手機,甚至卸下了電池板。這樣就不會收到那條「」的簡訊了吧。
關掉床頭燈,春雨重新鑽回到被窩裡,她努力讓自己心裡鎮定下來,但心口還是瘋狂地亂跳著,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
還有漫漫的後半夜,地獄會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