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在地獄之中漫遊,但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這是春雨第一天上班,她九點鐘就趕到了公司,才發現離上班時間還早,只能一個人尷尬地等在門口。
九點五十分,她看到嚴明亮出現在了門口。老闆像發現了什麼似地緊盯著她,嘴裡卻不說話,只是掏出鑰匙打開了公司大門。
和許多第一次實習的女生一樣,春雨看到老闆心裡就感到害怕,特別是當老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遊走時。她只能通過說話來轉移嚴明亮的目光:「經理,昨天已經關照過我的工作事宜了,我會完成每天的工作的。」嚴明亮似乎永遠都是那副病殃殃的樣子,在死灰色的皮膚下,暗暗潛藏著青色的血管。眼角神經質似地抽搐了一下,讓春雨暗暗嚇了一跳。但他微微笑了笑說:「具體的工作我就不管了,你應該也是拇指一族吧?」其實,春雨本來不能算是拇指族的,但她想到這些天來的地獄遊戲,便脫口而出:「也算是吧。」「本來我們招聘簡訊編輯的時候,首先都要考手機文字輸入能力。」「可是,這裡工作只要坐在電腦前就可以了啊。」
嚴明亮依然用那種洋不洋土不土,怪裡怪氣的口音說:「當然,不過如果你自己都不愛玩簡訊的話,又怎麼做得好簡訊編輯的工作呢?」「嗯,那我更要適應好拇指時代的工作和生活了。」
這時上班時間已經到了,和其他幾個女孩也陸續進來了,春雨就跟著她們進了辦公室。
等到看不見嚴明亮的時候,春雨偷偷地問:「我們老闆是不是有點怪?」「他本來就是個怪人嘛,不過他對女人可是無害的。」把聲音壓到了最低,又做了噤聲的動作,「噓,可別說出去啊。」
接下來,就開始了自己的工作,春雨也打開了歸自己使用的電腦,她看到電腦的桌面圖案很特別,是一朵白色的小蘭花。
她又整理了桌子下的抽屜,發現許多亂七八糟的辦公用品。她在抽屜最底下摸到了一個小牌子,應該是吊在手機上的小飾物,很多女孩子都喜歡這種東西。小牌子上還有個繁體的「蘭」字,看到這個字春雨似乎想起了什麼,看起來挺眼熟的,可又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接下來一天的工作,就是在網上搜集最新的簡訊,還有各種彩信圖片與彩鈴,再重新編輯和分類,輸入到公司的伺服器里。或者把鳥叫和流行歌曲中的某一段製作成,外加一些配合圖片的編寫。公司還在外面請了幾個簡訊寫手,每天都要寫十幾條特搞笑的原創簡訊,發到公司的電子信箱來,春雨負責與他們聯繫。
平時手機里就收到過不少這樣的簡訊,但真正幹上了這一行,才發覺這真是個無比深的漿糊桶。整整一天,春雨已輸入了上百條簡訊,幾十張彩信圖片。雖然不過是「複製+粘貼」,但一定要選最新最酷的,比如:「獄長問臨刑前坐在電椅上的死囚:你還有什麼要求嗎?死囚:我只希望你在行刑的時候能握住我的手,讓我心裡好過一點。」「親愛的朋友,您接收此信息將扣費50元,用於向伊拉克人民提供人道主義援助,我們代表伊拉克人民向您表示感謝!詳情請與伊拉克移動聯繫!」「親愛的用戶,您好,您的手機將於明天零時停機!如果您要問為什麼,憑您的智商,我們很難向您解釋!」……雖然這些無厘頭的簡訊,並不足以讓她忘記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但起碼可以難得地輕鬆一下。
實習生是可以比別人早下班的,春雨四點多就從公司出來了。這時候正是寫字樓里最忙碌的時候,下去的電梯里只有她一個人。下降到七樓,電梯門忽然打開了,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了進來,見到春雨立刻就愣住了,搖了搖頭說:「我沒認錯人吧?」
春雨一下子也沒有認出來,眯起眼睛看了看,總算叫出了他的名字:「楊亞非?」「對了,你怎麼那麼快就畢業了?」
「不是啦,我還在讀大四,現在這裡一家公司實習。」她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楊亞非。他是比她們高兩屆的學長,過去在學校里都是學生劇社的,所以還算是比較熟悉。「我好像聽說你出國讀碩士了。」「是啊,上個星期才從美國回來,剛剛去七樓一家公司簽筆合同。」
電梯已經到底樓了,楊亞非微笑著說,「好久沒見了,一起吃晚飯吧。」
春雨倒有些猶豫了。楊亞非是那種長得很討女孩子歡心的男生,當初在學生劇社,他長期包攬了男主角的位置,每次上台都會引起女生們一片尖叫。不過,春雨從沒對他有過任何感覺,這和清幽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楊亞非的一再邀請下,春雨還是答應了。餐廳就在寫字樓對面,價位還算是比較實惠。一坐下來楊亞非就問:「你還好嗎?看起來你好像和過去不一樣了,真像個小姐。」「我覺得我依然沒有變,倒是你越看越像海龜了。」
楊亞非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他低聲問道:「清幽還好嗎?」
清幽?春雨立刻怔住了,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低下頭半晌沒說話。「出什麼事了嗎?」
是啊,楊亞非上星期才回國,當然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春雨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清幽死了。」「死了?」楊亞非立刻傻了,他捂住自己的嘴巴,許久才說出話來,「她是怎麼死的?」「她自殺了。就在十幾天以前,死在了鬼樓里。」「鬼樓?就是學校里那棟傳說鬧鬼的樓?」楊亞非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麼,擰著眉頭說,「她是死在鬼樓的哪裡?」「怎麼連這個都要問?是我第一個發現她屍體的,就在鬼樓二樓的一個房間里。」
楊亞非滿臉痛苦地搖了搖頭:「二樓的房間———天哪!她是為了楚楚而死的。」
春雨幾乎站了起來,她著急地問:「你說清幽是為楚楚而死的?」「一定是這樣的。春雨,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我們一直都在保密。
既然清幽都已經死了,那我就不妨說出來吧。「
「你剛才說到楚楚,清幽的死關楚楚什麼事?」楚楚是比春雨高一屆的女生,也曾經是學生劇社的演員。她一直都是楊亞非的女朋友,但聽說在兩年前出國去了。「你是劇社的成員,一定知道楚楚和我的關係。但你也許不知道,清幽一直暗戀著我,曾經偷偷地向我表白過許多次,但每次我都委婉地拒絕了她。」「清幽一直暗戀著你,當時我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來,只是她不太願意告訴我。」「你應該知道,清幽是個內心非常倔強的女孩,她一旦認定了某件事,就一定要完成。雖然,她在公開場合對我很平淡,其實暗中狂熱地喜歡著我。這可不是我的自我吹噓,她曾經給我看過她的日記。」「她把日記都給你看了?」
春雨知道清幽在大三以前,一直都有寫日記的習慣,而且每次寫日記都非常保密,就算最好的朋友春雨也從來不讓看。她的日記一定記錄了內心最隱秘的東西。「說實話,清幽的日記讓我感到害怕,她實在是有些走火入魔了,日日夜夜都在想著我。同時,她還對楚楚產生了強烈的嫉妒心,她在日記里說她恨楚楚,一定要把我和楚楚拆開。」「她真的這麼想的?」「清幽不但是這麼想,而且確實這麼做了。她偷偷地跟蹤我,只要我和楚楚在一起,她就會給我發簡訊,而那些簡訊的語言非常挑逗,看起來就好像男女之間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而楚楚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也是那種直腦筋的女孩,一見到我低頭看簡訊,就立刻把手機搶過來看,結果就可想而知了。」「楚楚以為你另有新歡了?」「簡直是深信不疑啊。」楊亞非露出了一臉苦笑,「無論我怎麼向她解釋,可她根本就不相信,認定我欺騙了她的感情。而清幽則繼續騷擾著我,甚至直接與楚楚通話,讓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楚楚是個喜歡走極端的人,居然公開以自殺來威脅我。」
聽到「自殺」這兩個字,春雨的心也提了起來:「沒想到她的性格那麼剛烈。」「唉!大概現在的女孩子都太任性了吧。而我畢竟是個男生,也還是要面子的人,平時一直心高氣傲的,我實在是受不了這份氣了,索性就向楚楚提出分手。楚楚大概受不了這個打擊,威脅我說如果離開她,她就跑到鬼樓去自殺。但我還是離開了她,我以為她只是嚇唬我而已,根本就沒想到她真的會……」「自殺了?」「是的,那天晚上楚楚沒有回寢室,她的室友找到了我,我這才意識到她可能真的出事了。於是我跑到了鬼樓,果然在二樓的那個房間里,發現了楚楚的屍體。」
楊亞非說到這裡,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
雖然春雨的心裡也翻江倒海似的,但她努力平靜著自己的呼吸,冷靜地問:「楚楚是怎麼死的?」「楚楚是上吊自殺的,她把繩子系在窗戶上沿的鐵欄上,身體就貼著窗玻璃吊著。」「弔死在窗上?」
春雨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立刻想到了那張數碼照片,鬼樓二層窗戶里的人影,難道那就是———「這全是我的錯!」楊亞非已經低下了頭,幾乎抽泣著說,「我早就應該想到,楚楚是個性格倔強的女孩,她是一條死胡同走到底,說得出就做得到的。如果我當初注意著她,大概她也就不會死了。」「為什麼當時我不知道?」「楚楚的自殺讓學校也很緊張,他們悄悄地通知家屬處理了這件事,我也因此而受到了學校處分。至於為什麼你不知道,大概是因為楚楚比你高一屆,宿舍樓隔得非常遠,學校保密工作做得比較好,對你們就說楚楚出國去了。」
春雨又恢復了鎮定,輕聲地問:「那清幽知道這件事嗎?」「清幽當然知道,老師還私下裡找她談過心。她知道楚楚自殺的消息後也非常震驚,她絕對沒有想到會有這種結果。也許是覺得內心有愧於楚楚,從此清幽就退出了學生劇社,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怪不得在大二那年,清幽無緣無故地退出了劇社。我記得那段時間她很消沉,每晚都蒙在被子里哭泣,我們幾個室友都很擔心她,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而她也一直瞞住我們不說。唉!清幽也是個要面子的女孩,這種極不光彩的事,想必是羞於說出口啊。」「所以,當你說清幽是在鬼樓里自殺的,我立刻就想到了楚楚。我想這兩年來,清幽的心裡也不好過吧,她曾經說過是她殺死了楚楚,她覺得自己欠楚楚一條命,就算為此而懺悔一輩子,都抵不上自己的罪過。」春雨已經明白許多了,她點了點頭:「謝謝你,讓我知道這段隱情,讓我知道清幽為什麼要選擇在鬼樓自殺。」
這時候楊亞非已經說不出話了,埋單以後就匆匆辭別了春雨,甚至連張名片都沒有留下。
走出這家餐廳,外邊已經是滿天星鬥了,寒風掠起了許多女孩的長髮。滿眼都是霓虹燈的廣告,春雨抬眼望著對面的寫字樓,怎麼也分辨不出自己公司的窗戶了。
在坐地鐵回學校的路上,春雨終於等到了一個座位,在夜晚空蕩蕩的地鐵車廂里,看著對面窗戶飛馳的隧道,彷彿走向一個未知的地洞。
對面座位上有對年輕男女,正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這時春雨的存在顯得十分礙眼。她知趣地移到座位的另一頭,這時簡訊鈴聲響了起來。是高玄發來的簡訊:「能不能到學校圖書館來一趟,就是現在。」
現在到學校圖書館去?有沒有搞錯啊。春雨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八點鐘了,學校圖書館也早就關門了。她立刻做出了回復:「是現在嗎?
有什麼重要的事?「
高玄回復:「很重要的事,關於地獄。」
看著最後「地獄」兩個字,春雨心裡一下子緊了起來,她只能回復:「好吧。我現在在地鐵里,你還要等我好一會兒。」
半個小時後,春雨回到了學校。穿過黑夜中寒冷寂靜的校園,她小心地注意著身邊的樹叢,好像裡面埋伏著什麼野獸似的。幸好有稀稀落落的路燈指引,總算讓她摸到了圖書館。
夜幕下的學校圖書館寂靜無聲,只能看清整個建築物大致的輪廓,但在底樓的幾扇窗戶里,卻露出了一絲微弱的燈光。想到在寒冷的冬夜裡,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與高玄這樣的男人相會,使她聯想到小說里才有的情節。
春雨走到圖書館大門口,卻發現大門緊緊地鎖著。她只能又給高玄發了個簡訊:「我已經到圖書館門口了,你在裡面嗎?」
高玄的回復閃電般地到了:「請繞到後門進來。」
春雨心裡更緊張了,她可從來沒看到過什麼後門。但既然已經到了,總不見得再回去吧。她小心翼翼地繞過旁邊的樹叢,估算著到了圖書館另一面。
一絲光線從後面亮出,依稀照出了一扇小門。她趕緊走到門前,原來是虛掩著的,悄悄地推門進去,前面是一條狹窄的通道,只有頭頂亮著昏暗的小燈。
她緩緩拐過一個彎,忽然有隻手摸到了她的肩膀。她感到心都要跳出嗓子了,幾乎就要大叫了出來。但那隻手是那樣有力,讓她一點都動彈不得,隨即她感到了一陣溫柔的呼吸,立刻就知道他是誰了。
耳邊響起了高玄柔和的嗓音:「春雨,是我啊。」「不要碰我,你想要幹什麼?」
雖然她不再掙扎了,但心裡還是異常緊張。
黑暗中看不清高玄的臉,只覺得有一雙清澈的眼睛盯著她。高玄的手已經鬆開了,他輕聲說:「我怕你找不到進來的路,快跟我過來吧。」
春雨連著喘了幾口氣,跟著高玄的腳步聲向前走去,在轉了幾個彎後,終於來到了閱覽室大廳。閱覽室足有幾百平方米大,古老空曠的大廳傳來兩個人腳步的回聲,所有的燈幾乎都滅了,四周顯得幽暗而恐怖。只有在桌子上亮著一盞檯燈,照出一片微弱的光線。
高玄蒼白的臉也露了出來,表情似乎有些尷尬:「非常抱歉,是不是讓你感到害怕了?」「我不明白,圖書館晚上還開放嗎?」「這裡的圖書管理員是我的朋友,是他給了我後門的鑰匙,讓我進來查點圖書資料的。」
春雨回頭看了看大廳,還有頭頂高高的天花板,在幽暗的陰影中非常模糊,只剩下眼前的一片燈光,就好像黑暗中的舞台。她搖了搖頭問:「為什麼白天不來?半夜裡叫我出來呢?」「事實上我已經在這裡待了一整天,從白天一直到晚上,在一個小時前剛剛有所發現。」高玄攤開桌子上一堆書說:「你看了就知道了。」
春雨將信將疑地坐到了桌前,在檯燈下看到了幾本舊書,全都是直版印刷的,應該是三十年代的版本吧。
高玄打開了其中一本說:「這是三十年代我們學校一位教授的專著,他到各地走訪研究了十幾年,收集各種與地獄有關的民間傳說,彙集成了這樣一本書。可惜當時他的著作沒有被重視,出版以後一直扔在圖書館裡,幾乎被後人遺忘了。今天我查了學校圖書館幾十年來的目錄,總算把這幾本書給找出來了。」
他的聲音雖然不是很響,但在這幽暗空曠的大廳內,卻發出某種奇特的回聲,緩緩飄蕩著,讓春雨的心也跟著晃了起來。
春雨盡量不去聽那些聲音,隨手翻了幾頁舊書。那些繁體字讀起來真是很困難,她搖了搖頭說:「還是你告訴我吧,這些書里說了什麼?」「地獄的傳說東西方都有,現在我們要看的這些書,主要記載了中國民間的傳說。但在民間也有許多不同的說法,讓我寫下來吧。」
高玄在桌子上鋪了幾張紙,寫下幾行字———(一)八大地獄,又作八熱地獄、八大熱地獄。即等活、黑繩、眾合、號叫、大叫喚、炎熱、大焦熱、阿鼻等八大地獄。
(二)八寒地獄,即額部陀、尼剌部陀、阿吒吒、阿波波、虎虎婆、媼缽羅、缽特摩、摩訶缽特摩等八寒地獄。
看著高玄寫的這些地獄名稱,春雨搖了搖頭說:「你寫了這麼多,可我還是不知道它們的意思。」「具體說起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反正都是些荒誕不經的民間傳說,大概聊齋裡面也能看到吧。」高玄用筆在阿鼻地獄下面划了一條橫線,「請注意八大地獄最底層的阿鼻地獄,它又被稱為無間地獄。」「無間地獄?聽起來好像有些耳熟。」「看過《無間道》嗎?這片名就是由傳說中的『無間地獄』而來的。」春雨點了點頭:「怪不得人家說《無間道》有哲學意味,原來還有這種出處啊。」「不過,這些加在一起都算不出人們常說的十八層地獄,更別說地獄的第19層了。」高玄又攤開了一張紙,幽幽地說,「還有另一種說法。」他在紙上緩緩地寫下———地獄的第1層:拔舌地獄「挑撥離間,拆散他人,誹謗害人,說謊騙人,將被打入拔舌地獄,用鐵鉗夾住舌頭,生生拔下。」
聽完高玄的講解,春雨已經顫抖得不行了。而紙上大大的「拔舌」二字,使她彷彿回到了鬼樓的夜晚,清幽那張蒼白的臉也越發清晰,似乎已經寫滿了「拔舌」二字。「清幽不是嚼舌自殺的嗎?」
「是的。如果按照這裡的解釋,那麼清幽進入的是拔舌地獄。」
在空曠的大廳內,「拔舌」兩個字不斷地傳來迴音,春雨不禁捂住了耳朵,許久才說出話來:「這是地獄的第1層是嗎?既然清幽在第1層就已經———那麼我已經到了地獄的第12層了,我———」
「別這麼胡思亂想了,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呢?清幽的死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你不會有事的。」
「其他的原因?」春雨用極低的聲音,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已經知道原因了。」
「你是說清幽自殺的原因?」
在檯燈的照射下,春雨的臉色顯得蒼白無比,她幽幽地說:「你說進入拔舌地獄的人,都是因為挑撥離間,破壞他人關係是嗎?」
「這只是民間傳說而已,大體還是老百姓心中惡有惡報的觀念。在我們現實生活中,許多真正做過壞事的人,未必真會得到報應。所以只能想像出一個地獄世界,讓塵世中的罪惡受到懲罰,以求得弱者的心理平衡。」
「不,清幽之所以下了拔舌地獄,就是因為她確實做過挑撥離間的事。」春雨立刻想起了楊亞非說過的那段隱情,雖然清幽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但事實就擺在這裡,任何人都無法迴避。「你說是———清幽在鬼樓咬舌自殺的真正原因,就是因為她做過挑撥離間的惡事,所以才會受到地獄的第1層的懲罰?」
「或者是她的自我懲罰。」
高玄不停地搖著頭,檯燈將他的身影投射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彷彿整個大廳都在晃動著幽暗的影子。他又攤開了一本舊書說:「好了,關於清幽的事,我們下次再慢慢談。先看看接下來的幾層地獄吧。」
春雨感到渾身都沒有力氣了,只能怔怔地聽著高玄繼續說下去———「地獄的第2層:剪刀地獄。傳說在《水滸傳》中,教唆西門慶和潘金蓮做惡的王婆,就被下到了剪刀地獄。」
「地獄的第3層:鐵樹地獄。進入這一層地獄的,都是些挑唆家庭不和之人。」
「地獄的第4層:孽鏡地獄。犯了罪以後瞞天過海逃脫罪行的,最終還是要落到這一層現出原形。」
聽到這裡春雨已經忍受不下去了,她幾乎叫了出來:「停!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對不起,那我就更加籠統地說吧,這裡的地獄總共有18層,每一層都有不同的名稱,基本上都是『刀山』、『冰山』、『油鍋』之類刑罰的名稱。不同的人按照不同的惡行,進入不同的地獄,每一層地獄都必須是犯了這種惡行的人才能進入。」
「相當於對號入座?」
「對。比如謀害親夫將下到第8層的冰山地獄,民間傳說潘金蓮就長住於此;棄嬰者將下到第11層的石壓地獄……」
「別說了!」春雨的眼前彷彿已出現了這些恐怖的場景,「有沒有為虐殺動物者準備的地獄?」
高玄翻了翻書:「有,地獄的第10層:牛坑地獄。虐殺動物之人,將被投入坑中,有數只野牛襲來,以牛角頂,牛蹄踩。」
原來春雨想到了許文雅說過的猴子的故事,這就是許文雅發瘋的原因了吧,是下了地獄的第10層。
高玄繼續說:「牛坑地獄也是下九層的第一層。」
「下九層?」「在民間傳說的十八層地獄裡,又可以分為上九層和下九層。」
春雨聽了心裡一激靈,前幾天她剛剛通過「地獄的上九層」,現在正在通過「地獄的下九層」,那麼又有哪一層會留給自己呢?「中國人幻想的十八層地獄,是以受罪時間的長短,與罪行等級輕重而排列。即便時間最短的地獄,在其中度過一天,也等於人間的3750年。經過10000年,已是人間的135億年了,才能被釋放出獄。再逐次往後推,每一層地獄各比前一層地獄增加苦難二十倍,增加時間一倍,到了地獄的第18層,簡直苦得無法形容,更無法計算出獄日期了。」
說完這些話以後,兩個人都沉默了很長時間,空曠的閱覽室大廳又恢復了死寂,幽暗的天花板下只有一片微光,照著他們的驚恐的眼睛。
又是高玄先說話了:「春雨你不必把這些當真,教授在這本書里做了深入的研究。這些關於地獄的傳說,都是在一千多年前形成的,當時的人們生活異常艱苦,一旦遇到社會動蕩,常常是罪惡橫行。許多善良貧苦的老百姓,他們希望惡人能夠受到懲罰,但往往是好人沒好報,惡人倒得以善終。所以,人們才幻想出了一個地獄世界,希望那些在現實中逃過了懲罰的惡人,能夠在地獄中受到嚴懲。」
春雨明白了一些:「同時也通過這些地獄的傳說,告誡大家活在世上不要做壞事。如果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定會在地獄中遭到懲罰,是不是?」
「對,如果從懲惡揚善的角度出發,這些十八層地獄的傳說,還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至少讓許多愚昧無知的人們,懂得了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道理。至於作惡多端的人,受到了下十八層地獄的警告,從而改邪歸正的例子也有。有句古話不是說了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清幽呢?她不是真的下了拔舌地獄了嗎?
現在發生的這些事情,又如何來解釋呢?「
高玄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春雨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忽然說:「也許,真正的根源還是在馬佐里尼的身上。他的那些關於地獄的畫;他在中國的離奇經歷,已經遠遠超出了民間傳說的範圍。」「馬佐里尼的事情,我會去努力調查的,我相信我這個畫家。」
檯燈下高玄的面色雖然蒼白,但目光卻是那樣深邃迷人,任何一個女生見了都會心猿意馬。「我想關鍵還是在地獄的第19層吧。」春雨緩緩地站了起來,她回頭看了看黑洞洞的閱覽室深處,幽幽地說,「第19層究竟是什麼呢?」
想了半天還是得不出答案,低頭一看時間,已經是半夜十一點多了。春雨也沒想到會這麼晚,她立刻緊張了起來:「對不起,現在已經太晚了,我想我該回去了。」「是啊,你一個漂亮的女生,深更半夜和我在一起,讓人家看到確實不太好。」
高玄的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了可愛的酒窩。他收拾著桌子上的舊書,然後放到了閱覽室裡面的一個小屋子裡。
隨後,他關掉了桌子上的燈,整個閱覽室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兩個人的腳步和呼吸聲。春雨的心跳又加快了,她輕聲地說:「你能找到出去的路嗎?」「閉著眼睛也能找到。過去我讀書的時候,每天半夜都會跑到這裡來看書。」黑暗中高玄說話的氣息在她的臉上摩挲,使她只能低下了頭,讓高玄緊緊握著她的手,帶她走出圖書館。
在沒有一絲光線的通道中轉了幾個彎,春雨只覺得自己的手心都冒汗了。而高玄的手握得是那樣緊,這種肌膚之間的親密接觸,讓她有一股說不出的興奮。
總算走出圖書館後門了,高玄把門重新鎖了起來。在外面幽暗的月光下,春雨也依稀看清了一些。
這時她才感到寒風逼人,冷得渾身發抖。高玄立刻就感覺到了,他脫下身上的皮外套,披到了春雨的身上。
春雨還來不及推辭,只感覺背上一陣暖和。高玄在她耳邊說:「太晚了,我怕你路上出事,讓我送你回寢室吧。」
她不置可否地繼續向前走去,而高玄則緊緊跟在她身邊。在呼嘯的冬夜寒風中,兩個人的影子就像幽靈似的,在寂靜的校園中穿梭著。
路上春雨一句話都沒有,只是蜷縮在高玄的外套中,絲毫都感覺不到寒冷。到了女生宿舍樓下,春雨沒有讓高玄上去,她把高玄的外套還給了他,輕輕地說了聲「再見」,便悄無聲息地跑上了樓梯。
回到冰涼的寢室以後,春雨又感到了寒冷,而身上已經沒有那件外套了。疲憊不堪地爬到自己的上鋪,甚至連衣服都沒有脫,就這麼仰面躺在被子上。今天實在是太累了,渾身都累得散了架,好像自己已經下了一層地獄,身體被大石磨碾成了兩半。
就這麼閉著眼睛躺了片刻,突然被簡訊鈴聲吵醒了。春雨拿起手機又看到了那個號碼:「741111」。
時間已是子夜十二點了,地獄簡訊準時來訪———「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2層,你將選擇1:你最想見的一個人;2:你最恨的一個人;3:你最可怕的噩夢。」
這時春雨已經有些意識模糊了,她隨手就按了個「1:你最想見的一個人」。
幾秒鐘後回復就來了———「現在你最想見到誰?說出來,你會看到那個人的。」
春雨的意識依然沒有清醒,她用力地揉著自己的後腦勺,但腦子裡還是一團亂麻。
忽然,眼前彷彿掠過了很多東西,漸漸顯現出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春雨的心像被誰觸摸了一下似的,立刻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對,她最想見的就是那個人。
拇指緩緩地按了幾下,打出了那兩個字———「爸爸」。
這就是春雨最想見的人。
她不假思索地將「爸爸」回復了出去。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一些溫熱的液體,已不可抑制地滲出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