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寧志不知道,就在他跟金三角大人物劉亞男達成協議的這一刻,老葉的辦公室里卻是另一番景象:屋裡像是堆滿了無形的炸彈,所有人硬著頭皮看著桌後沉默的老葉,集體等著炸彈爆炸。
「咚」的一聲,老葉一拍桌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聽見「炸彈」炸了,所有人固然渾身一震,卻又有種舒了口氣的輕鬆。老葉死死地盯著站在桌子對面一個去配合寧志行動的探員暴喝道:「他們怎麼可能是一夥兒的?」
那探員擦了擦因受到催淚彈刺激變得通紅還不停地淌著眼淚的雙眼說:「我們……暫時是這麼判斷的。」
老葉狠狠地掃了其他人一眼,平緩了一下語氣:「傷到我們的人沒有?」
「傷……傷了好幾個。」
「不惜一切代價,把寧志和劉亞男兩個人都給我抓回來!」老葉看著探員們一個個出了屋子,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桌上的筆筒「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老葉看著散落在腳下的紅藍鉛筆、直尺、曲別針,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什麼狗屁特案組,都出了些什麼玩意兒,他姓徐的得負責。」他一邊拿起電話狠狠地撥號,一邊咬著牙嘟囔著。
電話等待音一響起,老葉的臉色瞬間平靜下來,接通後,只聽對面是徐衛東的聲音:「說。」
老葉清了清嗓子:「老徐啊,出事了。」
「說。」
老葉對著話筒小聲地不知罵了句什麼,繼續說:「寧志,沒有按預定計划行動。」
「噢。」
老葉終於按捺不住了,提高了聲音:「他帶著劉亞男跑了,現在我們連劉亞男都跟丟了,他……他還傷了我的人。」說到這兒,老葉頓了頓,見徐衛東還是沒有要說點什麼的意思,呼了口氣,「我現在懷疑他變節。」
「你再說一遍!」徐衛東的語調並沒有變化,但隔著電話,老葉還是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正向自己逼來。
老葉伸著脖子咽了口唾沫:「你要是這個態度,那我只能向上級彙報請示了。」
「好啊。」
老葉這下泄了氣,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將桌上一本枱曆擠到了地下,苦著臉說:「老徐,我可是信得過你才接手了寧志的,現在他捅出這麼大婁子,我第一時間先知會你,算是夠意思了吧,你這是什麼態度?而且他知道我們的部署,我的另一個人已經出發了,消息要是泄露了,責任誰擔?算了,我這就向上級請示彙報。」
「沒別的事我掛了,家裡的魚還沒喂呢。」
老葉用顫抖的手將電話掛斷,咬牙切齒地撥了幾個號碼,手指懸在最後一個按鍵上停了下來,許久,狠狠地將聽筒摔回話機:「彙報個屁!」
徐衛東坐在辦公桌前紋絲不動,如同一座雕塑。他盯著桌上寧志的檔案像是在發獃,又像是在沉思。他看了眼桌上三部電話中的一部,眉頭微微一皺,目光回到檔案上寧志的照片上。那在他看來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前提是不要看那張臉上的眼睛。徐衛東清晰地記得在學院里與寧志面談時他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沉穩不該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有的,可當他情緒爆發時,那股沉穩瞬間變化成一塊基石,一塊能夠讓他結結實實踩在上面一飛衝天的基石。
他將檔案拿起來反扣回桌上,看了眼手錶,再次看向那部電話。電話鈴聲就如他期望的那樣響了起來。他嘴角微微一翹,等鈴聲響了三聲後,才拿起聽筒:「說。」
對面的老葉已經沒了之前的怨氣,聲音甚至有些沮喪:「老徐,我叫你聲大哥,你能給個痛快話嗎?」
徐衛東沒有等對方開始抱怨,打斷了老葉:「能。」
聽得出,老葉明顯沒有預料到徐衛東會這麼痛快,隔著聽筒都能覺出他硬生生把一堆抱怨咽回去的聲音:「……啊,那,你說。」
徐衛東說:「擬一道通緝令,擇機發布。」
「好嘞……不是,等等,擇機?擇什麼機?你能把話說明白嗎?」
「你先去擬。」徐衛東掛了電話,掃了眼被他反扣在桌上的寧志的檔案,將桌上的檯燈關掉。整個辦公室頓時暗了下來,只有一些微弱的光線從窗外淡淡地灑了進來,勉強將辦公桌、檔案櫃和沙發、茶几勾勒出一個個若隱若現的輪廓。
徐衛東拿起一支煙,從桌上摸到打火機一連打了兩下沒有打著火,就手將煙和打火機都丟到了桌上。黑暗中,他站起身雙手叉著腰,慢慢走到了窗邊,看似紋絲不動,雙眸卻像兩台雷達一般掃視著這座燈火絢麗的城市。他明白,那個讓所有人亂了陣腳的寧志此刻就隱蔽在某個角落,他也知道,只要寧志願意,憑他的本事即便把這座城市翻個底朝天也很難把他找出來。
在這條殘酷的戰線上變節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寧志在眼下所處的環境里就變節,從理智到情感,徐衛東都不接受也不相信。徐衛東所了解的寧志是熱血堅忍而且聰明的,但這樣的人往往也是敏感的。他的堅忍與熱血能夠讓他接受並全力完成任何任務,他的聰明可以讓他給問題找出最佳的解決方案,同樣,
他的敏感也能在與老葉相處後,覺察到老葉對他的能力心存疑慮。那麼,他肯定不會犯一個他應該犯的錯誤——對計劃提出懷疑。他一定明白,如果對老葉的計劃提出懷疑,那麼老葉極有可能會把他的名字從執行任務的名單里畫掉。平涼那一站的慘痛教訓給他以及他的搭檔太大的打擊,如果失去這個機會,再想找到翻身的機會簡直是痴人說夢。同樣,他也不會越過老葉諮詢前上級的意見。
想到這裡,徐衛東微微地笑了,自語道:「真是小瞧你了,早知道讓你去接觸個真毒販了。」
這時,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在這沉寂的空間里,那鈴聲顯得格外刺耳。徐衛東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走過去接起電話:「說。」
老葉在電話那頭顯得有些著急:「老徐,寧志的通緝令發不發?」
徐衛東抬腕看了眼手錶:「發。」
2
北京冬天的黎明很冷,天亮得也有些晚,天邊剛剛泛起一絲亮光時,街上的行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尤其是衚衕里的那些大爺大媽,紛紛走出家門,舒展著筋骨朝距離自己家最近的公園走去。
有老兩口推開一個院子的大門,老大爺戴著厚厚的棉絨帽子,圍著圍巾,只露出一對眼睛,他站在門口舒展了一下身體,借著慢慢活動脖子的時機將衚衕左右掃了一眼,然後走到門口停著的一輛三輪車旁,拿起車上的一塊破毛巾,撣了撣車座椅上的灰塵,他再次小心地左右看看,這才對站在門內的大娘使了個眼色。大娘也穿得很臃腫,厚圍巾一直從頭包到肩,動作遲緩地跨出大門,轉身輕輕地將門帶上,坐上了大爺的三輪車。
大爺吃力地將車蹬起來,拐過一個彎,扭過頭把圍巾往下拽了拽露出半張臉,對坐在後面的大娘笑道:「老伴兒,今兒天可不怎麼樣,有點陰。」
扮作老年婦人的劉亞男警惕地看了眼前面衚衕口的一個警察,輕聲說:「你別演過了。」
寧志不屑地笑了笑,轉回身弓起腰縮起脖子,又是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並學著老人的樣子大聲地咳嗽起來,用圍巾把臉包好,將車朝衚衕口騎去。路過那個滿臉倦容的警察時,寧志按著車鈴用蒼老的聲音叫著:「小夥子,受累讓讓。」警察回頭看看,側身讓開路。寧志一抬頭,見路口還停著一輛警車,幾個警察就站在車邊不知正聊著什麼,咯吱一下將車剎住:「喲,這是交通管制嗎?我就去公園遛個彎兒。」
巷口的警察愣了一下:「沒有沒有,不耽誤您,您慢點。」
寧志大聲說道:「得嘞,老伴兒,水。」
劉亞男從袖筒里抽出手,將懷裡的水壺遞了過去。寧志接過水壺擰開蓋子仰脖灌了幾口,還給劉亞男,扯著嗓子大聲道:「走嘞。」
三輪車一點點駛離了警察,慢慢地錯過了路口的警車,剛騎上自行車道,只聽身後的警察突然喊了聲:「等等。」
寧志眉頭微微一皺,但還是將車停了下來,閉著眼平復了一下情緒,裝作吃力地轉過頭。見一個警察朝他走了過來,那警察走到車旁蹲下身,從車輪邊取下一根鐵絲,拿在手裡對著寧志晃晃:「這要是不留神絞進去多危險,您留點神。」
寧志控制著突突的心跳,木訥地點頭說:「謝謝。」
劉亞男忙捶了寧志的後腰一拳,壓著嗓子埋怨道:「死老頭子,上車不查查,幸虧這警察同志看到了,不然一會兒多危險。」寧志像任何一個被老伴兒叨叨的老頭一樣遲緩地點著頭,將車重新蹬了起來。走出一段路,劉亞男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回過頭對那警察喊:「謝謝你啊,小夥子。」警察對倆人揮揮手:「大爺大媽,慢著點,看著點車。」
寧志一邊蹬車一邊偷偷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儘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遠離這個城市,但還是盡量控制著車速,以免被其他巡邏的警察發現破綻,畢竟以他現在的裝扮,怎麼看都像是年近七旬的老者。
在劉亞男的指引下,三輪車從城市的中心區硬是一口氣騎到了城鄉接合部,陽光照著物體投在地上的影子顯示出已經是中午了。劉亞男碰了碰寧志,指向前方說:「從前面有電線杆的那個巷口進去。」見寧志埋頭騎車沒有回應,劉亞男追問道:「你聽見了嗎?」寧志停止蹬車回過頭去看劉亞男,嘴上粘的鬍子一半已經耷拉了下來,北京冬日的太陽其實很暖和,捂在厚圍巾後的寧志覺得自己像一隻熱氣騰騰的粽子。劉亞男不耐煩地瞥了寧志一眼,見寧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也不好再多說他什麼,畢竟連著幾小時蹬著三輪車還載著一個成年人,實在不是件輕鬆事。也虧得寧志身體
用門後的鐵銷將門閂好。她擺弄好了一回頭,見寧志摸著下巴在小院里四處張望,嘴裡嘟囔著:「最近生意不太好吧?」寧志見劉亞男不搭理他,徑直從牆縫裡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一間小破屋子,趕緊跟了過去。一陣乾巴巴的灰塵撲了出來,劉亞男站在門口用手扇了扇灰塵,輕輕地咳了兩下,把寧志讓進屋內。
小小的破屋裡沒一件像樣的傢具,簡陋的床也只剩下一塊光床板。寧志看在眼裡就像找到塊寶似的,趕緊爬上去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放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劉亞男慢悠悠地將外套、帽子和圍巾一一脫掉,看看立柜上的鏡子,隨手用抓著的圍巾擦了擦。寧志半眯著眼,看著劉亞男慢條斯理地對著鏡子理頭髮。劉亞男察覺到寧志在看她,捋頭髮的手一頓,也從鏡子里看著寧志。寧志微微一笑,閉上眼睛張著嘴出氣,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不容他反應過來,只覺嘴裡多了一根冰冷的東西,忙睜開眼。劉亞男手裡烏沉沉地握著一把槍,裝著消音器的槍口正塞在寧志的嘴裡。
劉亞男冷冷地說:「我不管你是誰,總之十分感謝你帶我脫離險境,不過……你還是得死,對不起。」說著,手指緩緩地往回扣扳機。
寧志不動聲色地抬起右手,舉起一個已經拔了保險銷的手雷,含混不清地說:「那就一起死吧。」
劉亞男看著寧志手裡的手雷,吃了一驚,再看寧志臉上那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神情,眼裡的怒火騰的一下冒了出來。劉亞男又往前進了一步雙手握住槍,狠狠地瞪著寧志,嘴裡不時地發出咬牙的嘎吱聲。寧志伸出另一隻手,用兩個手指尖慢慢將槍口從嘴裡推出去,起身朝地上啐了幾口口水,用袖口擦了擦嘴,「販毒的也得講良心吧。」說著又啐了一口,滿臉的厭惡,「這一嘴的機油味,真噁心。」
劉亞男壓了壓火,嘆口氣坐到一把破藤椅上,槍口依然對著寧志,苦笑起來。寧志跟著她笑起來。之前兩人建立的所有信任,哪怕那信任只是一種協議,就在這短短的一分鐘內煙消雲散了。兩人誰也不願意鬆口,就這麼靜靜地對視著、僵持著。足足過了兩個鐘頭,寧志率先打破沉默:「你不想上廁所嗎?」
劉亞男笑著說:「你想去啊,外面院子里隨便。」
寧志盯著劉亞男看了一會兒,「你說你在道上也算有名有姓,怎麼事辦得這麼不講究?以前人家總說干我們這行沒人性,我一直不服,現在明白了,都是你這樣的壞了我們的名聲。」說著一攤手,「你看看現在鬧得,多尷尬?」見劉亞男只是扯著嘴角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不像有和他聊天的打算,寧志只好嘆了口氣靠坐回牆根。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著天光退去,屋裡的光線漸漸暗下來。劉亞男將一直盯著窗外發獃的眼神挪回屋內,見寧志昏昏欲睡,握著手雷的手已經鬆了下來,眼看著手雷就要從他的手中滑落下來的樣子,不由得驚叫了一聲:「喂。」
寧志一激靈,睜開眼看著劉亞男,順手擦了擦口水。劉亞男指指寧志手裡的手雷說:「你悠著點。」寧志打了個哈欠:「咱要這麼耗到什麼時候?」劉亞男盯著寧志,背過手夠著牆上的燈繩,將燈拉開,瞥了眼寧志的手,問:「你的那根手指呢?」寧志看了眼自己的殘指,撇嘴一笑:「送貨遲到了一小時,賠客戶一根手指,這是我的規矩。」
劉亞男不屑地說:「你很守信?」寧志斜眼看著劉亞男沒有回答。劉亞男嘆了口氣垂下槍口:「你走吧。」寧志一瞪眼,說:「我們的交易還沒完呢。」劉亞男抿著嘴看了一會兒寧志,說:「我是缺個幫手,但我和你不熟。」
「我可救了你一命。」寧志坐直了身子,有些激動地指了指劉亞男。
劉亞男抬手示意寧志冷靜,輕輕地說:「我可以給你一筆錢。」
寧志冷笑道:「是嗎?那你的命值多少錢?」
劉亞男饒有興趣地看著寧志說:「看樣子,你不在乎錢?」
「當然在乎,可我怕我有錢沒命花,我必須得離開這裡,你帶我到金三角,算是救了我一命。」
劉亞男不解地皺起眉頭:「你為什麼一定要去金三角?」
寧志長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皮望向牆腳燈光沒有照到的陰影處,沉默了幾秒,淡淡地說:「因為我沒和阿富汗那邊的人打過交道,哥倫比亞又太遠,我暈船。」
劉亞男彷彿感應到了寧志剛才一瞬間的情緒波動,又問:「你在金三角有熟人?」
寧志輕輕搖頭:「熟悉的人沒有,但我熟悉他們的貨,只要避過這一段,我能讓他們的
而同地屏住呼吸,同時朝大門看去。外面的人拍著門喊了起來:「有人嗎?派出所的。」
寧志驚訝地看向劉亞男,用眼神問她外面到底是什麼人。誰知劉亞男聳了聳肩,輕聲說:「救人救徹底。」寧志忙將食指豎在嘴邊:「噓」。
門外的人等了一會兒,見裡面沒動靜,又拍了幾下門,有些不耐煩地提高了聲音:「開門。」
寧志站起身走出小屋,聽劉亞男輕聲「喂」了一聲。寧志回過頭見劉亞男努嘴指向他手裡的手雷,只好將手插進褲兜里,想了想又覺得不妥,走回床邊將破被子拉開,對劉亞男使了個眼色。劉亞男會意,撥亂頭髮鑽進了被窩。寧志最後朝屋內掃了一圈,放重了腳步走到大門邊,清了清嗓子問:「誰啊?」
「派出所的。」
寧志不耐煩地含糊嘟囔著:「都睡了。」
「耽誤不了你幾分鐘。」門外的聲音越來越不耐煩。
寧志剛將門閂拉開,一束強光便照到了他臉上,寧志趕緊眯著眼睛扭頭避開光:「幹嗎啊?」門外只站著一個警察,探頭朝院里看:「幾個人?」
「兩個。」寧志話音剛落,就覺得下巴底下一陣冰涼,垂眼見一把槍抵著自己的脖子。寧志被槍頂著進了小屋,那警察跟著進屋,反腳將門關上。寧志握著手雷的手還揣在褲兜里,退到牆邊貼著。那警察朝床上的劉亞男看去,劉亞男的大半張臉埋在破被子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寧志的褲兜。那警察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把將寧志翻過去面朝里按在牆上,「別動。」警察將寧志的右手拽了出來,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手雷從寧志的手心裡摳了出來捏住。「你要打仗嗎?」警察一手持槍頂著寧志,另一隻手舉起手雷迎著燈光仔細看了看,嘴裡不知罵了句什麼,瞪了寧志一眼,「嚇我一跳,哪兒買的?」
寧志不由得笑了,又趕緊繃緊臉說:「潘家園。」
那個警察將假手雷丟到地上,惡狠狠地對寧志低聲喝道:「貧什麼?」摸出手銬將寧志雙手反銬住,「蹲下!」
寧志看了眼警察手裡的槍,悻悻地面對牆角蹲了下去。那個警察竟脫下帽子朝邊上一丟,沖劉亞男說:「怎麼處理?」
警帽從桌上滾到地上,在牆角滴溜溜打轉。寧志看看那警帽,又扭頭看看坐在床上慢吞吞梳理頭髮的劉亞男,「假的?我居然沒看出來。你這身行頭哪兒買的?」
「潘家園。」假警察抬腳將剛才丟在地上的假手雷踢進還在打轉的帽子里,假警帽被假手雷一壓,頓時靜了下來。劉亞男從床上下來,整了整衣服,將手裡提著的一個舊枕頭丟給假警察。那人就手接過墊在寧志頭上,槍口隔著枕頭對準了寧志的後腦勺兒。劉亞男歪著腦袋看著寧志說:「不好意思,花錢搞不定的事對我來說都是麻煩,哪怕救我命也是一樣,我不想這世上有我虧欠的人,所以……」
寧志暗暗咬牙,恨自己怎麼沒防著那警察是假的。耳聽著假警察已經壓下了擊錘,自己的手被反銬著動彈不得,正在他準備拚死一搏的時候,就聽門外又傳來敲門聲。假警察吃了一驚,回頭看向劉亞男,劉亞男皺著眉搖了搖頭。寧志趁他們愣神之際,迅速將頭一偏躲開槍口,轉了轉眼珠,對劉亞男說:「不好意思,跟一個不信任我的人同乘一條船對我來說也是麻煩,哪怕是……媽的,想不起來了,無所謂了。」
只聽門外來人喊著:「開門,派出所的。」
劉亞男和假警察面面相覷,不由得都看向了寧志。蹲在地上的寧志一聳肩說:「這個很難說是誰抄襲誰,我也用了很久了。」
假警察一把將寧志拽起來擋在身前,讓寧志正面對著門,手裡的槍緊緊抵著寧志的下頜。劉亞男看著門,想了想,抓起扮老太太用的棉外套披在身上,湊到大門前問:「誰啊,大半夜的。」
「派出所的,查暫住證。」
剛才那個假警察進來的時候只合上門沒反鎖,門外的人手裡的手電筒的光已經漏了進來。劉亞男回頭瞪了寧志一眼,對外面說:「不是剛查過嗎?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真不好意思,還得再查一次,麻煩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
劉亞男打了個哈欠,說:「我都睡了,我一個女人,不方便,明天再來查吧。」
「那我們給你幾分鐘收拾一下。」
劉亞男只好將門打開一條小縫:「警官,我的錢包丟了,暫住證和身份證都沒在,我明天就去補辦。」
「把門打開。」
劉亞男無奈地將門打開,側過身將兩個警察
」
沒戴帽子的假警察用槍指著先進屋的警察,上下打量著問:「你們是真警察?」
其中一個警察說:「是,不信我拿證件給你看。」說著就朝上衣口袋摸去。劉亞男忙說:「不用,趴地上別動。」見兩個警察還在猶豫,劉亞男快速將彈夾滑出槍身,在兩個警察眼前晃了一下,又快速裝了回去,上好膛對準了其中一個警察的頭。那兩個警察一看這陣勢,知道遇到了持槍的歹徒,只好慢慢俯身,同時彼此交換著眼神。
寧志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兩個警察身上時,突然往前一衝,張嘴一口咬住那個假警察握槍的手腕。假警察手一松,槍掉落在地上,與此同時,寧志腰向後一拱,假警察一下失去了重心,整個人趴到寧志的背上。寧志反銬在身後的手托著那人大腿內側,手和後背同時用力將那人扔向劉亞男。劉亞男猝不及防,被寧志丟過來的假警察砸得重心不穩,身體不由自主地往旁邊歪去,寧志衝過去用頭和肩膀將兩人撞倒在牆角。兩個警察趁機趕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槍,分別對準了劉亞男和假警察。寧志背對著警察,退過來說:「快,有鑰匙嗎?幫我解開?」
警察喝道:「你也別動。」
「喂,你們怎麼敵我不分?我剛救了你們。」
「你少啰唆,蹲那兒別動。」
「我靠,我怎麼凈救些忘恩負義的王八蛋。」說話間,寧志兩隻手伸到了面前高高舉起,一隻手上已經打開的手銬在燈光下晃動。
誰也沒看到,寧志是什麼時候用什麼手段解開了這副手銬。兩個警察一驚,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不等他們反應,寧志左右手同時擊向他們的耳後,兩個警察身子一軟昏倒在地上。寧志就勢從他們手上奪過槍,轉身對準了早已瞠目結舌的劉亞男和那個假警察。寧志沖劉亞男微微笑著說:「你看這事鬧的。」
劉亞男舉著雙手說:「你我的交易繼續,同意嗎?」
這女人真行,翻臉比翻書快,改變主意比翻臉更快。寧志覺得自己的笑里怎麼都帶點苦,遲疑地看了劉亞男一會兒,說:「我再信你最後一次。」
劉亞男點點頭,對假警察使了個眼色。假警察倒也利索,三下五除二將那兩個真警察綁了個結結實實。忙活完,他喘著氣站起身有些欣賞地看了眼寧志,扭頭問劉亞男:「這小子手腳夠利索的,你從哪兒找來的?」
「潘家園。」
寧志搖頭嘆了口氣,「本來挺簡單的事,被你搞成這樣,現在連警察都扯進來了,過一會兒他們發現少了兩個人,還不得全城搜索?我說,你腦子沒事吧?」寧志話音未落,臉上就結結實實挨了劉亞男掄圓了胳膊的一記耳光。寧志被打得目瞪口呆,舉起槍對準了劉亞男。那個假警察愣了一下作勢想過來,被寧志橫了一眼也不敢再動。劉亞男絲毫沒有理會頂在頭上的槍,冷冷地對寧志說:「不是想去金三角嗎?把他們幹掉。」
寧志看了眼地上兩個被打昏的警察,瞪著劉亞男說:「開什麼玩笑?我救了你的命,你不僅不報答,反坑我一道,現在又讓我殺人?要殺也先殺你!」說著話就手壓下了手槍擊錘。
劉亞男一笑,說:「要殺我,剛才我打你那一巴掌時,你就動手了。想讓我帶你去金三角,就把他們幹掉。」
寧志說:「對不起,現在是我信不過你了,我去金三角是為了活命而已。現在這個風險有點大,我還是選擇留下,然後去自首,到時候再送上你堂堂劉亞男這麼大的禮盒。我這條命應該是保住了,大不了在裡面蹲個十年八年,出來還是好漢一條。」
假警察一聽這話,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寧志翻身一胳膊肘正切在他脖子上將他擊昏。劉亞男就像沒看見似的,起身就往外走,寧志追上前用槍攔住劉亞男:「別動。」
劉亞男說:「我拿點東西給你看,就在門口。」
寧志笑了笑:「大半夜的,你一個女人出去不安全。」
劉亞男一聳肩,斜靠在門框上,「那有勞了。」抬手指著屋外牆根丟著的一個破舊沙發墊子說,「就在那兒。」
寧志遲疑地看了劉亞男一眼,走過去用腳踢了下那個墊子:「這個?」
劉亞男點點頭。
寧志左右看看,將墊子提溜起來,就見兩個油紙包從墊子里滑了出來。寧志眼前一亮,撿起來撕開一個小角迎著月光看了眼,又聞了聞,不可思議地看向劉亞男。
劉亞男粲然一笑,等寧志進了屋,她將門關好,沒事人似的對著窗戶伸了個懶腰。寧志看著手上的兩個油紙包,不可思議地問:「你
:「人家都是從雲南帶貨到這裡,為什麼你的貨反要帶回去?」
劉亞男開始活動頸椎,「研製出這個配方的人死了,配方沒人知道。我們在雲南有個人,這個人能靠這兩包貨搞出配方來,然後拿配方到金三角批量生產就好了。」說完她拉緊領口,雙手抱著肩膀搓了搓,「快點決定吧,有點冷。」她拉開桌子抽屜找出紙筆,寫了一個號碼和一個地址,「同意的話,到這個地方打這個電話。」
寧志掃了眼那張紙,拿著兩包貨,低頭沉默了一分鐘,看著劉亞男點了點頭,最後看了眼紙上的地址和號碼,找出打火機將紙點燃,獃獃地看著火苗很快將那張紙化為一片薄灰,這才站起身,用鞋底將那片薄灰蹍碎,長長地舒了口氣。
劉亞男沖寧志伸出手說:「那麼,不見不散?」
寧志伸手與劉亞男握了握。劉亞男拿著另外一包貨,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的手下使了個眼色,二人匆匆走出了那間小屋。出了院子不遠,走到轉角處停著的一輛車前,劉亞男停下了腳步,回頭望著那個小院。手下湊上來問:「姐,就這麼讓那小子拿著貨滿世界跑?」
劉亞男笑了笑,「你暗中跟著他。」那人應了一聲,正要離開,劉亞男一把將他拽住說:「我警告你,他可練過,你要是被發現了,知道什麼後果嗎?」
那人吸了吸鼻子,「放心吧。」他拉開車門拿出一套衣服匆忙換好,將車鑰匙遞給劉亞男,「姐,那我去了,你路上當心。」
劉亞男點點頭,上了車,發動引擎,將車駛過前面的彎道,很快消失在公路上的車流中。
3
幾天後,劉亞男出現在一個陝南小城的咖啡廳里。她靜靜地坐在一張桌前,等服務員將她要的咖啡擺放在面前,微笑著向服務員輕輕地道了聲謝,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透過熱咖啡冒出的白色霧氣,只見一個男人大大咧咧地推門進來。那人腳上拖著一雙布鞋,穿著一身領口袖口衣襟都已發黑的牛仔服,駝著背,耳後還夾了一根煙,一進門便伸著脖子眯著雙眼不知在四處踅摸什麼。他這副邋遢樣出現在這裡,吸引了咖啡廳內所有人的注意。那人似乎對被眾人矚目的狀態很滿意,嘬著牙花挑釁地掃視了所有人一遍。他的目光所到之處,每個人都快速避開他的眼神,他很滿意地扯著嘴角邪笑了一聲。這時,他的目光停到了劉亞男身上,劉亞男卻根本沒用正眼看他。男人沖劉亞男揮手打招呼,劉亞男依然沒有理會他。男人有些尷尬,他推開迎上來的服務員,走到劉亞男桌前,拿出一張房卡放到劉亞男面前:「房間準備好了,你可以隨時上去休息,放心吧,這裡是陝南。」
這時,一個經理模樣的人走過來問:「請問先生用點什麼?」不等那人回話,劉亞男說:「不用,他馬上就走,你去忙你的吧。」經理看看劉亞男,又瞥了眼那個男人,有些不情願地離開了。
劉亞男看了眼房卡,眼皮也沒抬地問那人:「你讓我放心什麼?」
男人抓抓頭,說:「不,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擔心。」
劉亞男冷冷地笑了笑,不依不饒:「我需要擔心什麼?」
男人一時語塞,愣在了那裡。
劉亞男笑著揚揚房卡:「多謝。」
男人指了指座位問:「我能坐下來嗎?」
劉亞男斜著眼看了男人一下,說:「坐下來就是有事要和我談,談不妥你回去怎麼交代?我要是你就馬上離開這兒。」
男人不屑地笑了笑,大模大樣地一屁股坐在劉亞男的對面,把耳後夾著的那根煙叼在嘴上,划了根火柴將其點著,隨手將燃燒的火柴甩滅丟在地上,對著劉亞男噴了一口煙說:「沒事沒事,就是好久不見,好不容易來了,你又忙,不方便見我老闆,所以他托我帶些話。」
劉亞男對著面前的煙霧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回去告訴你老闆,這次我只是路過,有什麼話等我下次來再聊吧。」
男人又抽了一口煙,說:「是這樣的,我們知道你是帶一批樣品去那邊。我老闆的意思是,看看你能不能賞點給我們也玩玩,萬一我們折騰出來,也省得你來回跑了不是。」他嘴裡的煙霧和著他說的話一起噴到劉亞男的臉上。劉亞男的眉頭慢慢地舒展開來,眼裡恢復了平時的平靜,冷冷地看看對面的人,點點頭:「好主意。」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丟在桌上,「東西在酒店健身房更衣室的儲物箱里,都給你們了。」劉亞男起身將房卡放到男人面前,「一個星期以後我來收貨。」說完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放在桌上,對吧台打了個響指,「埋單。」就朝外走去。
」
劉亞男停下腳步,打量了那來人一眼:「喲,江金九江大老闆,按您的吩咐,東西交給你那個兄弟了。」
江金九臉上的肉抽了兩下,笑著說:「啥大老闆,叫我老九就行了。」他看了眼剛剛追上劉亞男的那個自己的手下,問:「咋了?」
那人滿臉怯意,囁嚅著:「九……九爺。」將手裡的鑰匙遞過去說,「劉姐說樣品都給我們了,一個星期以後來收貨。」話沒說完,就挨了江金九一記窩心腳,倒在地上。江金九指著手下罵:「你個驢日的吃了豹子膽,誰的東西都敢要,趕緊還給劉姐,還不掉我把你兩隻胳膊當街卸了,還完再給劉姐賠不是,劉姐皺一下眉頭,我把你舌頭割下來塞你肚子里。」
那人滿臉驚恐地看著江金九,才知道自己闖禍了,趕緊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用膝蓋「走」到劉亞男腳邊,將鑰匙高高舉過頭頂:「劉姐你饒了我,饒了我,饒了我。」
劉亞男冷冷地瞥了眼跪在腳邊的男人:「我剛勸你不要坐下來,你不聽,現在讓我收回我送出去的東西,你當我是什麼?」
那人不知所措地扭頭看江金九,見江金九別過臉點煙,知道自己的禍事鬧大了,眼淚鼻涕頓時一股腦兒流了下來,泣不成聲地對著劉亞男連連磕起頭來。劉亞男扭頭看著江金九,伸出一根手指:「記住,一個星期。」說完她要走,江金九急忙攔在劉亞男面前:「劉姐,別,當著我兄弟,你給我個面子行不?」
劉亞男抬起眼皮冷冷地看了江金九一眼,江金九愣了一下,忙讓開路。劉亞男邁步朝街對面走去,江金九跟在劉亞男身邊,連連抽自己耳光:「我錯了行不行?劉姐……」說到這兒,他看到自己幾個手下跟了上來,忙一瞪眼喝道:「跟著我干球?」說完一指還在街邊磕頭的那個說:「打,給我往死里打,打死前把他兩隻胳膊給我卸下來。」跟上來的幾個人一對視,轉身將那人拖到個沒人的牆角圍住拳腳相加,那人只叫了幾聲便沒了動靜。
江金九見攔不住劉亞男,忙拿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心急火燎地等著電話接通,電話通了,他舒了口氣:「包總,你快幫我說說情吧,劉姐把樣品全給我了,說一個星期以後來提貨……好……好。」
江金九追了兩步,把手機遞給劉亞男:「劉姐,接個電話,是包總。」
劉亞男這才停下腳步,瞥了眼電話,冷笑了一聲:「我就說你哪兒來的狗膽,原來和包總勾搭上了。」江金九擦擦額頭上滲出的汗,乾笑著說:「真不敢,你們都是大老闆,我們就是跟著混條命活活,您還是……」拿著手機對劉亞男湊了湊。
劉亞男接過電話說:「包總,好久不見……呵呵呵……你客氣了……那好吧……好。」很快劉亞男就把電話遞了回來。江金九捧著電話又寒暄了幾句,收起電話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說:「我們邊吃邊聊吧。」
劉亞男擺擺手,往後看了一眼說:「不用了,就這個咖啡廳吧,有點累了,說幾句我得上去休息了。」
江金九前後看了看,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好好。」
兩人回到之前的咖啡廳門口,江金九搶在前面,到門前回身對劉亞男說:「劉姐等等,我清個場,清靜點好談事。」說完對身後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幾個手下橫著膀子沖了進去。劉亞男鄙夷地瞥了江金九一眼,雙手抱在胸前極不耐煩地左顧右盼。不多時,咖啡廳里的客人已被江金九的手下「請」了出來。江金九朝裡面張望了一眼,滿臉堆笑地沖劉亞男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進門,江金九掏出一沓現金丟在吧台上說:「今晚這裡我包了,別再讓人進來了。」馬上回身又換回笑臉,將劉亞男請進了包廂。劉亞男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江金九諂媚地遞上一支煙,劉亞男抬手推開說:「你的煙我可不敢抽。」
江金九忙說:「劉姐,我怎麼敢給你下料?」
劉亞男自顧自地摸出一支煙點著吸了一口:「有事快說,我累了。」抬頭見懸空的電視機里放著動畫片《貓和老鼠》,將頭往沙發上靠了靠,看了起來。
江金九無奈地對包廂外的人擺擺手,很快那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人被拖了進來。江金九看了眼劉亞男,罵罵咧咧地朝地上的人狠踹了幾腳。劉亞男專心地看著電視,時而抿嘴一笑,似乎對江金九等人視而不見。江金九見劉亞男不為所動,一咬牙說:「好了,把他胳膊給我卸了。」他的手下一聽這話頓時愣住了一片,吃驚地看著江金九。江金九一瞪眼:「愣著幹什麼?這就是對劉姐不禮貌的下場,讓你們長個記性。」
那幾個
口水,一咬牙將滅火器狠狠地砸了下去,只聽到一聲骨節斷裂的脆響聲,那人叫都沒叫一聲便昏了過去。江金九伸著脖子咽了口唾沫,喘著粗氣看向劉亞男,劉亞男依舊不動聲色地看著電視。江金九再次舉起滅火器,用發顫的聲音說:「另一隻胳膊。」那些人全然沒了之前清場時的那股霸氣,大氣也不敢出地將那人的另一隻胳膊拽出來抻直。江金九深吸了口氣,正要砸,劉亞男突然說:「等等。」江金九一聽,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著劉亞男說:「那不行,得罪了亞男姐,該受的罰一定要受,今天你別攔我。」
劉亞男探頭往地下看了一眼說:「不攔你,可是他人都昏過去了,也覺不出疼,覺不出疼能長什麼記性?」
所有人愣在了那裡,張著嘴巴獃獃地看著劉亞男。劉亞男抽了口煙,接著看起電視來。
到這一步,江金九反倒平靜下來,舒了口氣,活動了下脖子和肩膀,眼裡冒出一絲駭人的殺氣,淡淡地對手下吩咐道:「把他弄醒。」一人拿起桌上開了蓋的酒,向那人的頭澆了下去。那人打了個哆嗦醒了過來,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情形,五官很快因為疼痛扭曲成一團。江金九不等他叫出聲,猛地舉起滅火器朝他另外一隻胳膊砸了下去。那人翻著白眼脖子朝後一挺,再次昏死了過去。江金九將滅火器丟在一邊,抄起桌上的半瓶酒,仰起脖子猛灌了幾口,咧著嘴呼了幾口氣,將瓶中剩下的酒朝地上昏死過去的那個男人的臉潑過去,「昏了,就覺不出疼,覺不出疼就長不了記性,對吧,劉姐。」
地上那人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喉嚨里發出的聲音怎麼聽也不像是人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劉亞男將手裡的煙按滅在煙灰缸里,皺著眉頭說:「這麼吵,怎麼聊天?」
江金九對手下擺擺手:「你們把他弄走,我和劉姐談點事。」包廂安靜下來後,江金九甩了甩手坐了下來。劉亞男看了眼江金九,笑了笑:「說吧。」
江金九又打開一瓶酒灌了幾口,長長舒了口氣:「周亞迪回來了。」
「我知道。」
江金九咬了咬嘴唇:「包總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和他合作。」
劉亞男斜眼看著江金九,問:「你什麼時候成他的說客了?」
江金九嘆了口氣:「也就是你路過這裡,不然哪有機會和你談?包總很有誠意,他答應不管胡經給你開什麼條件他都能翻倍。我是小人物,就是希望能促成這件事,分點湯喝喝。你知道胡經那個人很獨,根本不會跟他不熟的人做生意,他拿到配方以後,哪還有我們的事?」
劉亞男一撇嘴:「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江金九看了眼包廂的門,垂下眼皮,幾乎是用低三下四的口氣說:「希望亞男姐能賞口飯吃。」
劉亞男想了想,說:「下次吧,這次我已經答應了胡經,答應的事怎能說變就變?」
江金九一聽這話,頓時有些慌了,哀求道:「亞男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再拿不到好貨,我在這兒可就待不下去了。」
劉亞男依然冷冷地說:「我說了,下次。」
江金九還想說什麼,抬眼見劉亞男又冷又硬的神色,沮喪地垂下腦袋說:「那就是一點機會也不給了?」
劉亞男站起身:「說完了嗎?說完我要回去休息了。如果想要那批樣品儘管去拿,明天我要離開,一個星期後回來收貨。如果你不要,那我就帶走。」
江金九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偷偷看了幾眼劉亞男,突然咬著牙說:「這樣的話,那你離不開了。」
劉亞男看了眼江金九,笑了笑:「我試試吧。」起身推門走出了包廂。
包廂門外的人有些茫然地看著劉亞男出來,急忙沖回包廂,只見滿臉殺氣的江金九騰地坐起來,拿起茶几上的酒瓶一把摔在牆角,砸得粉碎。推門正要出咖啡廳的劉亞男聽到摔瓶子的聲音,冷笑了一下,頭也不回地朝街對過兒走去。等江金九帶著人走出咖啡廳時,劉亞男早已沒了影子。一個手下看著黑漆漆的街道,啐了口唾沫:「九爺,你一句話,兄弟們保證把那娘兒們大卸八塊。」江金九看了眼說話那人,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丟人哪,幾個大老爺們兒惹不起一個女人……對了,憨娃咋樣咧?」
「得養幾個月了。」
江金九又嘆了口氣:「送五萬塊錢過去。」
「真的放那個娘兒們走?」
江金九一臉苦笑說:「她連包總都不放在眼裡,你覺得我們能攔得住她?」
那個手下沉默了一會兒,說:「要不
聽到這話,那個手下急得一跺腳:「那就這麼算了?已經半年沒人給我們供貨了,這可是我們翻盤的最後機會了,包總不是答應我們只要辦成了就給我們供貨嗎?要是錯過了,我們就真的啥都沒了。」
江金九攤開手掌,掌心裡正是劉亞男留下的那把鑰匙,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皺起眉頭罵道:「到底是他媽的什麼樣品?」
寧志走進的這個火車站很小,深夜時分的候車廳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木訥地坐在長椅上發獃或打著瞌睡。寧志進去前在外頭站了一支煙的工夫,見幾個跟他打扮差不多的背包客過來,才跟在他們後面進了站。角落裡一個值勤的警察只是抬起頭掃了他們一眼,繼續翻手中那本雜誌。寧志走到售票處,櫃檯的玻璃窗緊閉著。兩個女售票員正趴在桌上閑聊,她們看到了窗外的寧志,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寧志只好敲了敲玻璃窗,其中一個瞥了他一眼,接著跟同伴說話。寧志賠著笑臉湊近玻璃窗:「買票。」
售票員極不情願地拉開玻璃窗,不耐煩地丟出一句:「車上去補。」不等寧志多問什麼就嘩啦一聲又拉上了窗戶,迅速換回笑臉去跟同伴聊天。
寧志無奈地轉過身,見警察正朝他看,對警察苦笑了一下。警察說:「一會兒上車去補吧。」
寧志看著牆上的掛鐘問:「車還有多久到?」
警察也瞥了眼鍾說:「快了,十分鐘。」目光就飄回來落到了寧志的包上。寧志知道在警察眼裡看誰都可能是壞人,垂下眼皮略一思量,將雙肩包卸了下來,提到警察的桌上一放說:「警官,我的包在這兒放一下,我去上個廁所,太大了,帶著不方便。」
警察指著西北角的存包處說:「那邊是存包的。」
寧志捂著肚子說:「那不還得給錢嗎,幫個忙,很快,兩分鐘。」就要往洗手間走。警察說:「丟了我可不負責。」寧志咧嘴一笑:「沒什麼值錢玩意兒。」警察說:「丟了是小事,萬一有人給你往裡面塞東西,到時候你可說不清。」寧志停下腳步轉過身,眨眨眼說:「這還有人倒給塞東西?這地方人也太好客了!都塞些什麼?」
警察還沒答話,長椅上一個操著當地口音的乘客說:「塞毒品啊,擱到你包裡頭,你不曉得的,等你帶過去人家再拿回去,路上要是被查到,你就麻煩了。」
寧志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啊?那……那我還是自己帶著吧,帶著那個被抓住得被槍斃吧?」
「自己看好自己的行李。」警察從桌上拎起包想還給寧志,勁兒使過了,包在空中晃了半圈,「這麼大個包這麼輕?裝的什麼東西?」
「都是些換洗衣服。」寧志接過包要拉開拉鎖,「我打開你查查。」見警察並沒有攔他的意思,只好假裝拉鎖被卡住,拉倒一半停了下來又來來回回地拉,嘴裡嘟囔著:「靠,這破包,又壞了。」
正在這時,車站的工作人員打開通往站台的門喊:「去昆明的排好隊,車要到站了。」警察站起身警惕地觀察著往進站口移動的幾個乘客。兩個農民工打扮的人走進大廳,他們背著打包的鋪蓋,進來第一眼就看向警察,見警察正在查寧志的包,神色頓時慌張起來。警察一眼便看出那兩個人臉上的緊張,一邊走過去一邊指著那兩個人問:「你們兩個去哪兒?」
那兩個人異口不同聲,一個說「昆明」,另一個說「玉溪」。
警察沖他倆招了招手說:「過來,看一下身份證。」
那兩個人一怔,不僅不跟警察過去,反倒慢慢地往後退了兩步,一副要隨時逃跑的樣子。警察見狀,知道遇到了情況,忙喝道:「別動。」那兩個人扭頭便向外跑,警察跟著追了出去,邊跑邊用對講機呼叫支援。
寧志舒了口氣,沖警察的背影喊:「警官,我的包還查嗎?車到站了。」
警察哪還顧得上寧志,擺擺手三兩步衝出了大廳。這車站不大,但站外的廣場不小,雖是深夜卻被燈火照得亮若白晝。那兩個人沒頭沒腦地跑到廣場中央,頓時成了整個廣場的焦點。四面趕來支援的兩個警察和兩個保安很快將他們圍了起來。兩個人見無路可逃,舉起雙手大喊道:「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
兩個人被帶進了車站的值班室後,蹲在了牆角。警察將二人的行李翻了一遍,除了鋪蓋和隨身的衣物用品外沒有任何可疑物品,又按照兩人的身份證聯繫了原籍,也沒查出一點問題。審問的警察似乎有些失望,將這倆人的證件摔到桌上:「沒事?沒事你們跑什麼?」
其中一人偷眼看了看警察,怯生生地說:「來……之前……在車
,見警察並沒有跟來,這才點著煙抽了兩口。一人對著樹後的暗處說:「沒事了。」暗處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嗯。」接著丟過來一卷錢。二人摸索著撿起那捲錢,借著微弱的光線大概點了點,相互一笑,將錢塞進了衣服,站起身狠吸了幾口煙,然後將煙丟在地上踩滅,返回了候車大廳。
一直躲在暗處的那人目送著二人進了大廳,摸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送他上昆明的火車了……好的……放心吧亞男姐,這條路咱熟,又都是咱的人,貨丟不了。」這時火車開始鳴笛。那人伸出一隻手將手機伸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長長的笛聲通過話筒傳到了陝南一家酒店客房內劉亞男的耳朵里。房間內的燈都關著,站在落地窗前的劉亞男看著窗外斑斕的燈火,微微地皺了皺眉頭,看了手機屏幕一眼,不耐煩地將電話掛斷丟在床上。誰知床頭客房的電話又不識相地響了起來,劉亞男上前接起電話:「哪位?」
「不好意思劉女士,打擾了,這裡是前台。有位姓江的先生說想見您,說有東西要給您。」
「太晚了,我休息了。」劉亞男掛了電話,走到落地窗前,垂下眼皮略一思量,看著窗外的夜色,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4
第二天清晨,太陽還沒有露頭,劉亞男便已經洗漱完畢,穿了身輕便的運動服,舒展著肩背來到了酒店的健身區。時間還早,偌大的健身區里只有一對外國夫婦在跑步機上慢跑。劉亞男環視了一圈,就見江金九叼著一根煙從休息區的長椅上站起來,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亞男姐,早啊。」
劉亞男冷冷地點點頭:「這麼巧?」盯著江金九嘴上的煙皺起了眉頭。江金九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側著腦袋將煙頭吐到地毯上用腳踩滅:「我在等你。」說著話掏出鑰匙雙手遞了過去。
劉亞男厭惡地看著地上的煙頭碎末,沒好氣地說:「不要了?」
江金九伸著脖子咽了口唾沫,指指座椅:「能……聊兩句嗎?」
劉亞男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快一點,我趕時間。」
江金九急忙幫劉亞男扶椅子坐好,對門廳處的服務生大聲喊道:「服務員,來個飲料,最貴的。」說完趕緊換了笑臉,畢恭畢敬地把鑰匙放在劉亞男面前:「亞男姐,看在以前的交情上……」
劉亞男急忙打斷他:「我們沒什麼交情。」
江金九有些尷尬:「不管怎麼說,我們也幫你帶過貨。」
劉亞男淡淡地說:「我付過錢的。」
江金九連連點頭:「是是是,而且亞男姐出手大方,我來一是還鑰匙,二是希望亞男姐能給我指條明路。」
劉亞男打量了幾下江金九,笑了:「這種事,你應該找包總。」
江金九的臉僵了一下,擠出一絲笑說:「我們這種小人物哪有機會見他,自從周……周家在那邊倒了台,我們就像喪家狗一樣到處不受待見,胡經……胡哥也信不過我,不願意發貨給我。這已經一年沒進賬了,我們這麼多弟兄都要吃要喝的。」
「一年沒進賬,你的人還願意跟著你,你九爺有本事。」
江金九哭喪著臉說:「姐姐啊,你就別挖苦我了,不過話說回來,我這幫弟兄都仗義,所以,只要亞男姐給條路,我們這些人的命就是你的了。」
聽到這兒,劉亞男眼前一亮,抬起眼皮看了眼江金九,咂摸了一下嘴,面露難色地說:「可你們是包總的人,我說多了,不合規矩吧。」
這時服務生端著托盤走了過來,江金九不等服務生走到桌前,上前兩步將托盤上的飲料取了下來。服務生愣了一下,只好將玻璃杯放在桌上便離開了。江金九拿著飲料瓶擰了兩下愣是沒擰開蓋兒,臉上不覺有些尷尬,憋了一口氣抻著脖子使足了勁兒,憋得臉紅脖子粗,瓶蓋兒還是紋絲不動。劉亞男從江金九手中接過飲料,手掌在瓶底輕輕拍了一下,然後用三根手指就將瓶蓋兒打開了。她緩緩地將藍色的汁液倒進玻璃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嗯,味道還不錯,什麼牌子?」伸手拿起瓶子去看標籤。
江金九甩著手腕賠笑道:「最貴的,肯定是進口……」話沒說完,就看到了飲料上的中文標籤,愣了一下,趕忙改了話題:「包總就是聽說你路過這裡,想讓我試試看能不能說動你。他答應我只要說動了你,就給我供貨,我沒別的辦法,只能不知死活地試試看。昨天晚上,我一時著急說了不該說的氣話,亞男姐千萬別介意。我也知道這事我辦不了,正好你在這兒,為了我那幫弟兄,我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只要你亞男姐一句話,就救了我們了。我江金
打斷了他的話,站起身:「行了,去把貨拿來,我們走。」
「現在?」江金九遲疑了一下直起腰,抬頭一看,劉亞男已走到一台跑步機前,調好設置上了機器慢跑起來。江金九如釋重負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舉起劉亞男喝剩的飲料一仰脖,咕嚕咕嚕全灌進了肚裡。
江金九像是生怕劉亞男反悔,一直陪著劉亞男鍛煉完,又陪著吃完早餐,候在劉亞男的客房外等她洗澡換完衣服提著行李出來,畢恭畢敬地接過行李,才賠著小心問:「沒……沒啥變化吧?」
「什麼變化?」劉亞男滿臉茫然。
江金九笑著說:「沒……沒啥,車準備好了,亞男姐,這邊請。」
劉亞男隨江金九走出酒店,一輛車正停在酒店旋轉門的門外,車的輪眉上還在滴著露水。江金九小心翼翼地將劉亞男讓到后座坐好,自己鑽進副駕駛的位子,將車門一摔,指著前方對司機說:「走!」
江金九坐在副駕駛位子上,臉上忍不住一直洋溢著喜悅之色,他不斷討好地回頭對后座的劉亞男興緻勃勃地介紹著路邊的風景。劉亞男默默看著窗外,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江金九的解說。一直出了城區,江金九見劉亞男根本不理會他,尷尬地笑笑說:「亞男姐,我多句嘴,不知道你給我引薦的老闆是哪位?」
劉亞男依舊盯著車窗外:「胡經。」
江金九聽到這個名字一愣:「可是……胡哥一向不信任外人的。」
劉亞男像是想起什麼,問道:「對了,你也知道周亞迪要回去了,以前你一直和他們家合作,為什麼不去找他?」
江金九一撇嘴:「別提了,就是因為以前一直接他們家的貨,所以他倒台以後所有人都不發貨給我們。現在胡哥和包總在那邊勢力那麼大,他回去能管什麼用?而且我聽說……我聽說那邊幾個老大都在準備要他的命了。」
劉亞男笑了:「你消息很靈通嘛。」
「圈子就這麼大,有點什麼事還不是傳得到處都是。」
「我只負責介紹你們見面,至於到時候他願不願意跟你合作,那還要看你自己。」
江金九把胸脯拍得山響:「知道,就這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我老九再沒本事,出貨速度還是數一數二的……再說是你亞男姐介紹的,這面子誰也比不了。」
「怎麼,你不怕他見到你殺了你?你以前可是周家的人。」
江金九又是一愣,忙賠著笑臉,有些含糊地說:「怎麼會怎麼會,亞男姐的面子,胡哥不會不給吧?」
劉亞男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問道:「多久能到?」
江金九見沒有得到答案,有些心不在焉:「我和我這個兄弟換手開,明天天亮以前就能到。」
劉亞男取了一支煙叼在嘴上,江金九立刻幫她點著,小心翼翼地看著劉亞男的臉色:「想不到能和亞男姐一起做事,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對了,胡哥……不會那麼介意我以前給周家干過活兒吧?」
劉亞男說:「見到他不就知道了。」
江金九一聽有點慌,可見劉亞男似乎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只好坐了回去。他心神不定地摸著下巴,好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回頭,卻見劉亞男已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只好作罷。
一過秦嶺,氣候明顯變暖,兩旁的植被也由荒蕪的枯黃色變成暗綠色。蜿蜒的盤山公路彷彿一條黑色巨蟒安靜地纏繞著群山,當海拔超過兩千米時,之前飄在天空中的雲朵漸漸地沉了下來,就浮在不遠的前方,好像爬過下一個彎道便觸手可及。江金九根本沒有心思欣賞這難得的景色,時不時地偷偷回過頭看后座的劉亞男。不知多少次,他再次回過頭時,閉著眼的劉亞男突然說:「你要是怕,就回去吧。」
江金九以為劉亞男睡著了,這一開口說話把他嚇得一激靈。一股血直衝腦門兒燒紅了整張臉,畢竟被人,尤其是一個女人當眾揭穿自己心裡那點事,是件很沒面子的事,哪怕那個女人是劉亞男。江金九乾咳了兩下,抓抓腮幫子說:「亞男姐,我還是想跟著你混。」
劉亞男依舊閉著眼默不作聲,以至於江金九開始懷疑剛才聽到她說話是自己的錯覺。正當他遲疑之際,劉亞男睜開了眼,看了江金九一眼,微微一笑:「我不喜歡那個『混』字。」揮手把江金九嘴邊的解釋擋了回去,接著說:「而且,我習慣單幹的。」
江金九索性探過半個身子,「亞男姐,別人你可以信不過,但我老九這麼多年……」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扭頭看了眼這一路上都默不作聲的司機。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