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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北京大概是最蕭條的時候,所有的植物都乾巴巴的,好像它們從來都不曾綠過,即便是那些公園裡常綠的針葉樹木也像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加上落滿了灰土,更顯得死氣沉沉。只有到了晚上,夜幕將一切籠罩,華燈初上,霓虹閃爍,才讓在冬天蟄伏的人們感受到一點生氣。然而,這一切對徐衛東而言只不過是辦公室窗帘後面的一個背景而已,屋裡的燈都關著,借著外面微弱的光線,除了會客區的一排沙發,其他基本都隱藏在黑暗中。他站在窗前,窗戶開了一條縫,冷風順著那條縫呼呼地鑽進來,像刀子一樣鋒利。徐衛東兩手搭著窗沿,窗檯下暖氣片釋放出的熱氣暖烘烘地溫暖著他的手心。等手心存了一些熱氣,他便交錯雙手互相揉搓,將那些熱氣均勻地塗抹到冰涼的手背上。他不停地重複著這個動作,時而會收回遠眺的目光,看一眼手錶。當手錶的指針指向十點時,響起了敲門聲。他回頭看了眼辦公室的門,想了想走了過去,拉開門。門外的老葉小心地觀察著徐衛東的臉色,顯得有些緊張。徐衛東讓開身子:「進。」
老葉點點頭,走進了徐衛東的辦公室,輕車熟路地走到會客區的沙發邊,但還是像是第一次來似的,打量著徐衛東辦公室里的布局,以此緩解自己的緊張。等徐衛東關好了門,老葉問道:「吃過了嗎?」
徐衛東看了眼老葉,沒有接他的寒暄這茬兒,開門見山地說:「確定了,我這邊前兩個月派去那邊的三個人,都犧牲了。」
老葉反應了一下,思路很快回到正題:「犧牲……是暴露還是……」
徐衛東指指沙發,又指了指茶几上的煙和泡好的茶。老葉會意地坐在沙發上,點了支煙,端起溫度正好的茶喝了一口。徐衛東坐在老葉的對面揉著太陽穴說:「周亞迪要回去了,幫派之間斗得很厲害,槍戰死傷在所難免。」
「詳細情況掌握了嗎?」
徐衛東輕輕搖搖頭:「寧志暫時還沒有消息?」
老葉看了眼徐衛東,小心地說:「應該……已經逃脫了。」
徐衛東皺了皺眉頭,抬起眼皮看著老葉:「你還是認定他是變節?」
老葉避開徐衛東的目光,端著茶杯說:「至少他沒有按照計划行事,完全擺脫了我們的布置……我現在擔心安排過去的其他人會因為寧志而暴露。」
徐衛東默默地點了支煙,將自己隱沒在黑暗裡,只有一個煙頭忽明忽暗。老葉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脯說:「這是你我首次合作,現在卻搞成這個樣子,宣布失敗吧,咱們重新研究研究。」
徐衛東在黑暗中說:「我不同意。」
老葉想了想,說:「不管怎麼樣,我要重新部署,兩個月,就兩個月,兩個月之後我要施行新計劃。」
徐衛東從黑暗中探出身子,看著老葉說:「我們要相信自己的戰士。」
「你這是感情用事。」老葉避開徐衛東的目光,像是鼓足了勇氣說出這幾個字,但說話的聲音還是越來越小。
徐衛東再次將自己隱沒在黑暗中,煙頭亮了一下,說:「我還有牌。」
雲南的深山裡,一列火車像條巨龍呼嘯著一頭扎進前方的一個隧道中。寧志抱著背包蜷縮在這條巨龍身體中的一個角落裡昏昏欲睡,他用身體將背包擋在身後的角落裡,腦袋雞啄米似的點著,打著盹兒。一個列車員從前一節車廂走來,一邊避讓著過道里東倒西歪的旅客,一邊大聲喊:「還有少量卧鋪,有需要的乘客嗎?卧鋪,卧鋪。」角落裡的寧志渾身一激靈,清醒了過來,第一時間檢查了一下身後的背包,然後用力搓了搓臉,眯著眼睛打了個哈欠。那個列車員走到車廂連接處:「卧鋪,卧……」一低頭掃了眼睡眼惺忪的寧志,停止了吆喝,走到下一節車廂,繼續吆喝起來。寧志剛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就感覺有人拍他的肩膀,回過頭一看,是一個警察。那警察叼著一支煙對寧志晃了晃拇指:「借個火。」
寧志摸出打火機遞到警察面前,警察沒有接打火機,而是遞給寧志一支煙。寧志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警察點著煙抽了一口,將打火機還給寧志,伸著脖子看了眼黑漆漆的車窗外,隨口問:「哪兒下?」
寧志點著煙,說:「終點,昆明。」
警察點點頭,看著車窗外默默地抽著煙,不再言語。寧志說:「你們乘警也挺辛苦的,一天到晚都在火車上。」
警察看著窗外,搖頭笑笑:「不,我不是乘警,我是出差的,和你一樣,乘客。」
寧志點頭,低頭用餘光掃了眼腳下的背包。警察打量著寧志問:「你去昆明是……打工?」
寧志搖搖頭:「不,打算從昆明出發,去拉薩。」
警察似乎來了興趣,再次打量了一下寧志,目光落到他腳下的背包上:「喲,徒步?」
寧志點點頭,抓起地上的背包,拉開拉鎖,從裡面拿出一瓶水遞給警察:「喝點水?」
警察朝包里掃了一眼,搖搖頭:「我這兩天胃不行,得喝熱的,你喝你的。」寧志將敞著口的包
丟到腳下,擰開礦泉水灌了幾口。
警察皺皺眉,問道:「昆明到拉薩?這個季節合適嗎?」
寧志眼睛一亮,說:「這個季節風景更獨特……對了,我小時候就想當警察,除暴安良、主持正義,後來沒考上,視力不達標。」說著笑了起來。
警察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淡淡地應了句:「是嗎?那太可惜了。」
寧志湊近警察,神秘兮兮地問:「你是刑警?」
「不,緝毒警。」
寧志一口氣沒捯順,咳了幾下:「這煙好嗆。」
警察看著寧志說:「這煙挺淡的。」
寧志又喝了一口水,吸了吸鼻子說:「可能有點感冒了,在這裡窩一天了。」
警察低頭看著寧志的背包:「對了,你們徒步都特別講究裝備,能不能給我介紹介紹,將來我有時間,也可以來一圈。」說著蹲下身指指背包說,「能看看你的裝備嗎?」
寧志一下來了精神,抓起背包打開:「隨便看,不過我這裡什麼都沒有,打算去昆明置辦的,這裡面學問可多了,千萬不能迷信大牌……」這時走過來一個乘警,在寧志和警察身邊停了下來,摸出一支煙點著抽了一口,看著蹲在地上的警察,問:「出差?」警察笑著點點頭,用手指撩開寧志的背包口,朝裡面看了看,站起身撣撣手說:「出趟差。」乘警遲疑地看著警察和寧志:「你們這是……」那警察看了眼寧志:「抽煙隨便聊兩句。」說著解開上衣口袋拿出證件:「這是我的證件。」乘警忙擺手:「還用看證件?干這行的,就算你不穿制服,我照樣一眼就看得出來。」警察將證件塞回口袋,對乘警點點頭。乘警打量著寧志問道:「你是去哪兒?在這兒一天了吧?」
寧志笑著說:「昆明,徒步去拉薩。」乘警看了眼警察,又看看寧志,猛抽了幾口煙,把煙掐滅:「你們聊,我還得去轉轉。」警察說:「你忙你的。」
乘警離開後,警察掐了煙對寧志說:「謝謝你的火。」
「不客氣,不還抽了你的煙嗎?」
警察笑了笑,回了車廂。寧志這才長舒了口氣,靠在車門上確定警察離開後,蹲了下來,從後腰將那個裝著樣品的油紙包取出來塞進背包,用雜物掩蓋好,就那麼敞著口放在身邊。這時那警察返了回來,手裡多了一杯熱茶。警察將那杯熱茶遞給寧志說:「喝點熱的,不是有點感冒嗎?別嚴重了耽誤了行程。」
寧志急忙起身雙手接過茶杯連聲道謝。警察看著寧志的腰帶說:「你這個腰帶很別緻,我能看看嗎?」寧志愣了一下,忙說:「沒問題,你幫我拿下杯子。」
「不用,我就這麼看看就行了。」警察說著話撩起了寧志的衣服,圍著寧志轉了一圈,「嗯,不錯,哪兒買的?」
寧志笑著說:「警官,你是懷疑我帶著什麼不該帶的東西吧?」
警察也呵呵笑了,不置可否,「那茶趁熱喝,我座位就在裡面,下車把杯子還我就行。對了,還有速食麵,一會兒我泡好給你來一碗。」
寧志點點頭,說:「謝謝,不用了。」
警察扭頭走到車廂門口,又停了下來,回頭說:「別往心裡去,職業病。」
寧志捧著那杯熱茶慢慢地蹲了下去,或許是因為茶杯騰出的水汽,或許是因為想起了什麼,他的眼睛漸漸蒙上了一層薄霧,久久不散。
火車快要到達終點站昆明時,車廂內多出了不少空位。連日的奔波已經將寧志的體力和精力消耗殆盡。除了背包里那包所謂的樣品之外,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肉體的存在。幾次他想去車廂找個座位坐下來,能讓身體稍微舒服點,但想到自己連那個警察什麼時候下的車都不知道,難免暗暗心驚。他不記得到底是哪一次居然睡得那麼沉,好在背包里的貨還在。正因如此,他擔心舒適的姿勢會讓自己意志放鬆,出了什麼差池導致前功盡棄,所以更不能坐到座位上去。這次任務他必須成功,不僅僅是任務本身事關重大,他更希望這次成功能夠為他在上級那裡積攢一些信用,從而能夠為擔保秦川重新歸隊加一份籌碼。想到這裡,他又點了一支煙,大口地抽著。因為不停地抽煙,他的口中早已滿是難忍的苦澀辛辣的味道。看著自己僵直的手指間夾著的那支煙,他想可能以後都不想再抽煙了。
當火車駛達終點站緩緩停下的時候,寧志扶著車門一連試了幾次,愣是沒站起來。車門打開後,他一咬牙,使足了勁終於站起身來。寧志背著背包下了火車,一腳踩空,一個跟頭摔倒在站台上。他顧不得許多,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車,拉開車門把劉亞男請下了車,司機將車停好,拎著一個包跟在他們身後,警惕地左右張望著。
劉亞男用手機在門上敲了幾下,院內的燈瞬間亮了起來,燈光被門縫擠壓成筆直的一豎條,正好打在劉亞男的身上。劉亞男看著門縫底的一個人影走近大門,那人低聲問:「誰?」
劉亞男輕輕地說:「開門。」
門從里被打開,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伸出腦袋看了劉亞男等人一眼,側過身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順著他的手看去,院內屋前台階上站著兩個男人,五六個壯漢簇擁在那兩人身邊。那兩個男人一個看上去不到四十歲,滿臉的興奮。另一人足有六十多歲,花白的頭髮稍稍有些凌亂,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儘管他站在那裡沒動,但明眼人還是能看出,他的肩膀不平,因為一條腿比另一條短了一截。
劉亞男對司機使了個眼色,司機趕緊將手裡的包送到劉亞男手裡。劉亞男接過包,遞到那個滿臉興奮的男人面前,始終一言不發。那個男人扭頭對身邊學者模樣的老者說:「王工,你的活兒來了。」王工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接過劉亞男手裡的包,像是得了什麼寶貝,也不理會其他人,轉過身一瘸一拐地進了屋。
留下的那人臉上的興奮勁兒更加誇張,朝劉亞男伸開雙臂做出要擁抱的樣子。劉亞男笑了笑,將那男人的手撥開進了屋,隨後又退了出來,指著那人對江金九說:「忘了介紹,這是胡經胡老闆。」
胡經雙臂依然伸著,看著江金九和司機,一撇嘴:「我不認識你們。」他話音剛落,左右手下掏出槍對準了江金九和司機。
江金九伸著脖子朝屋裡張望,卻看不到劉亞男,忙對著胡經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說:「胡哥,我是江金九。」
胡經轉了轉眼珠想了想:「還是不認識。」
江金九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說:「是亞男姐帶我們來的。」
胡經冷冷哼了一聲,收起雙臂扭頭進了屋。他的手下將江金九和司機按在牆上仔細地搜了一遍,這才不情不願地將二人連推帶搡地「請」進屋。
屋內的一張桌上擺滿酒菜,劉亞男正坐在桌前揉著脖子:「好久沒坐這麼久的車了。」
胡經從手下手中接過茶水,站起身滿臉堆笑畢恭畢敬地給劉亞男面前的茶杯倒茶:「亞男姐辛苦了,先喝點茶。」倒完茶,他放下茶壺又拿起筷子幫劉亞男夾了點菜,指了指身後的江金九和司機問道:「這是亞男姐送我的禮物?」
劉亞男眼皮也沒抬說了句:「算是吧。」端著茶杯喝起茶來。
「謝謝。」胡經滿臉笑意地轉過身招呼江金九和司機說:「都沒吃吧,一起吃點?」
那兩人看著桌上的飯菜咽了咽口水,江金九說:「不客氣,我們不餓。」
胡經打量著江金九慢慢地說:「江金九,九爺是吧?」
江金九連忙鞠躬:「不敢不敢。」
胡經用筷子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你認識我嗎?」江金九遲疑地看了眼劉亞男,見劉亞男並沒有理會自己,試探著說:「胡……胡哥吧?」胡經又問:「你見過我嗎?」江金九咽了口唾沫:「沒有,不過亞男姐……」又看了眼劉亞男,不敢再說下去。
劉亞男放下茶杯,拿起筷子看著桌上的菜,說:「他以前是給周家出貨的,現在想投靠你。」
江金九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連連點頭稱是。
胡經點點頭:「亞男姐發話了,誰敢說不。」他抬手指著江金九說:「你叫江金九。」不等江金九回話,又手指一偏指著司機問:「你叫……」那司機正要答話,胡經抬手攔住說:「讓我猜猜。」他上下打量著司機,掐著手指口中念念有詞:「嗯,你應該姓……趙錢孫李周吳……鄭,你姓鄭對不對?」
江金九和司機都愣住了,江金九瞪著眼睛說:「胡哥,這也能算出來?」
劉亞男看了眼胡經,又看看司機,微微地皺起了眉頭。胡經看著司機微笑著說:「你算是來對地方了,怎麼樣,看到我是不是很開心?」
司機不知胡經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木訥地點點頭。胡經呵呵一笑:「現在就開心是不是早了點?到這裡見到我是第一步,有本事把我抓住,安安全全地走出這道門,你這事才算是成功了,對吧,鄭警官。」
胡經口中「鄭警官」三個字一出口,別說江金九,連劉亞男都大吃一驚。那個司機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胡經手下一擁而上三下五除二將他按倒跪在地上。胡經歪著腦袋看著
你還給周家發貨的時候我就知道,不信你問他。」
胡經站起身安慰似的摸了摸江金九的後腦勺兒,眉頭一皺,舉起手來見手心全是江金九的汗水,嫌棄地咧咧嘴,伸手在身邊一個手下的衣服上抹了抹,一扭頭指著江金九罵道:「你有這麼熱嗎?黏黏糊糊的出這麼多汗,所以我討厭胖子,你他媽是冰激凌要化了嗎?」他越說,江金九的汗越是往外冒,兩條腿也哆嗦起來,頭也不敢抬,不停地念叨著:「亞男姐,求你幫我給胡哥求個情,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劉亞男嘆了口氣,問道:「胡經,你說的是真是假?」
胡經滿臉委屈,「亞男姐,我怎麼敢騙你?」扭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司機說:「鄭警官,都到這份兒上了,就說說吧。」
劉亞男站起身,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便從胡經手下手裡奪過一把槍,轉身槍口對準了江金九。江金九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亞男姐,我真不知道他是警察,他跟我六七年了。」
胡經上前按住劉亞男的槍:「亞男姐別生氣,他是沖我來的,我來處理好了。」他蹲下身對江金九說:「他跟你之前,你每年得賺七八百萬吧?他跟了你之後,差不多一年少一百萬,今年乾脆連鍋都揭不開了,你以為這是我害的?」
江金九略一思量,像是明白了什麼,看向司機說:「你說話啊,你是不是警察?」那個姓鄭的司機垂著頭不吭聲,江金九大聲喝道:「你他媽的說話!」司機這才抬起頭看著胡經說:「栽在你手裡我知道是什麼下場,別廢話了。」
江金九一屁股坐在地上,獃獃地看著司機喃喃說:「你他媽真是警察?」頓了一頓,大吼一聲向司機撲去,但立刻就被胡經的人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胡經上前一把掐住司機的脖子,將臉貼近司機的臉冷冷地說:「其實我根本不認識你,我只知道他手下有個警察姓鄭,賭了一把,贏了,最近我運氣特別好。」他笑著鬆開司機的脖子,突然猛地將手中的一根筷子折成兩截,用斷口的斜刺對準那司機的脖子,硬是將折斷的半根筷子全部刺進了司機的脖子。那個司機,應該叫他鄭警官,瞪著胡經,捂著脖子,喉嚨里發出呼嚕嚕的聲音,血泉水般地從嘴裡涌了出來,隨後側倒在地上抽搐起來。
胡經站起身對手下擺擺手:「拖到後面,老規矩。」說完一腳跨過被剛才這一幕嚇得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江金九,從桌上拿了一沓餐巾紙擦著手上的血。
這時王工從裡屋走了出來,對滿地的血跡視而不見,沖胡經說:「胡哥,我大概看了下,這個樣品的成分……」
胡經伸手將他的話打斷:「簡單一點,你一定要時刻記得我是個文盲。」
王工扶了扶眼鏡說:「樣品太少,驗出配方有點困難。」
胡經扭頭看向正端著湯碗喝湯的劉亞男。劉亞男不緊不慢地又喝了一口湯,放下湯碗,拿了張紙巾擦擦嘴,說:「還有一包在路上。」
胡經哈哈一笑:「亞男姐真是周密,我真是太愛和你一起做事了。」
劉亞男掃了眼地上的江金九,苦笑著搖搖頭,「之前我還當得起這個周密,從今往後……」起身站到江金九身邊說:「胡哥,你見到了,剩下的事靠你自己了。」
江金九抹了把脖子上的汗,顫巍巍地抬起頭:「謝謝亞男姐。」然後看向胡經說:「胡哥,剛才的事我真不知道,沒想到第一次見面就帶來個警察,要打要殺,我沒話說。」
胡經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對著那幾個按著江金九的手下喝道:「你們押著九爺幹什麼?讓九爺坐。」
幾個人這才放開江金九。江金九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看著胡經動也不敢動。胡經用嘴努努一旁的椅子:「請坐。」
「謝謝胡哥。」江金九無力地垂著腦袋,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胡經笑笑,說:「不知者無過,這個道理我明白,所以姓鄭的警察的事不能怪你。」
江金九擦擦額頭的汗,抬起頭感激地看著胡經說:「謝謝胡哥。」胡經問:「對了,你找我幹什麼?」江金九正要開口,胡經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他,一字一頓地說:「說實話。」江金九咽了口唾沫:「我想……」胡經再次打斷他:「記住,要說實話喲。」江金九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忍不住看了眼地上的血,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密集,突然他「撲通」一聲跪在胡經腳下:「胡哥,我錯了,是周亞迪,他讓我想辦法接近你,混到你身邊的。」然後不停地給胡經磕起頭來。
胡經忍不住笑了,扭頭看向劉亞男,得意地
金九嘆了口氣:「都是他找我。」
胡經抓了抓頭:「那你讓我拿你怎麼辦?周亞迪,你沒見過。洪古,你找不到。放了你,你是周亞迪的人;留下你,你還是周亞迪的人。」他為難地搖搖頭,沖劉亞男用商量的口氣說:「好像只有死路一條了?」
江金九腳一軟癱坐在地上:「胡哥……」
胡經一回頭,一眼沒看見江金九,低頭一看,人癱到地上了,有些不耐煩地咂了下嘴,食指豎在嘴唇前:「噓,安靜,你讓我想想。」
江金九滿臉驚恐地看向劉亞男,只見劉亞男若無其事地拿著銼子在修指甲。江金九喉頭快速地上下動著,目光慢慢移到了劉亞男的脖子上,眼珠微微一轉,低下頭瞄向地上被胡經丟掉的半根筷子。正在他琢磨的時候,一隻女人纖細的手撿起那半根筷子,江金九一驚,猛地抬頭,見劉亞男笑吟吟地看著他,拿著那半根筷子遞到他面前。
胡經「撲哧」一聲笑了,他的手下也跟著笑起來,一時間屋裡一片歡快的笑聲。江金九一咬牙,突然躥起身抓起桌上的一個碟子摔碎,另一隻手箍住劉亞男的脖子,用碟子鋒利的斷面抵住了劉亞男的脖子,顫聲說:「別過來,不然……」
他話音未落,就覺得手腕一緊。劉亞男一手攥住他握碟子的手,另一個胳膊肘狠狠地朝他的軟肋擊去。江金九手一松,碟子碎在了地上。劉亞男反手用臂彎箍住江金九的頭,騰空跳起轉了一百八十度。江金九的腦袋硬是在她臂彎里轉了半圈,頸椎「嘎巴」一聲,斷裂開來。劉亞男雙腳落地,一鬆手,江金九一攤泥似的癱倒在她的腳下,沒了呼吸。
胡經和手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劉亞男,久久合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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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春節前,辛苦了一年的人們會帶著收穫回家過年,同樣希望能帶著錢物回家過年的還有犯罪分子。所以這個時候,各長途汽車站、火車站和碼頭這種地方越發魚龍混雜,警方按例會加強對這些地方的警力和巡邏。這對此刻的寧志不是個好事,他站在昆明的一個長途汽車站門口,發了愁。車站內巡邏的警察很多,盤查乘客的頻率特別高,基本上每個單身的旅客,不論男女都會被詢問、檢查行李。
寧志皺了皺眉頭,離開了車站,走到一家專賣戶外裝備的店面前停了下來。店內迎出一個導購,熱情地邀請他到裡面看看。他正準備往裡走,被櫥窗里模特兒身上的那件衣服吸引了注意力。他指著模特兒身上的標籤問導購:「這件上衣是180塊,還是1800塊?」導購笑吟吟地說:「這件原價2300塊,現在春節打折,只賣1800塊,您可以進來試試看。」寧志插在口袋裡的手捏了捏為數不多的錢,皺起眉頭想了想:「你們這個牌子我沒聽過。」導購說:「我們這個牌子是國產的,可遵守的是歐洲標準,我們的廠家是專門承製歐洲大牌戶外裝備的,品質沒話說。」
寧志滿臉嫌棄地搖搖頭:「算了,我還是選個熟悉的牌子吧,這種東西不能馬虎,謝謝你。」
離開那家店,他很快找到一家人流熙攘的商場,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各種不同的口音通過擴音器大聲喊著打折的信息。不到二十分鐘,一身戶外裝扮的寧志從商場里走了出來,隨身的背包也換成了一個大雙肩包,怎麼看都是一個標準的徒步旅行者了。他走出商場後又買了一些水和食物塞進包里,將背包在身上固定好,抬頭看了眼天空上飄浮的雲朵,深深呼了口氣,埋頭朝西南方向走去。
市區漸漸被他甩到身後,筆直的公路延伸進群山之後便被扭曲得如同一條蛇。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少,他的眉頭卻越來越舒展,背著包在山路上穿行,不時被路邊風景吸引,拐過一個彎之後,一個開闊的觀景平台出現在他的眼前。清涼的山風帶著植物的清香迎面撲來,瞬間將他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光。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觀景台的邊緣,腳下是一條數百米深的大溝,溝底一條不知名的江奔流而下,耳邊沒有山風掠過的時候能聽到江水奔流的嘩嘩聲。他伸開雙臂抬起頭,陽光從雲的縫隙間照耀到他洋溢著幸福的笑臉上。那一刻他感受了幸福,那是一種奔波在他鄉時不經意間聞到童年時從廚房裡飄出的飯菜香味的感覺。他不記得上一次如此舒展得走在陽光下是什麼時候了,應該是在訓練基地。他和秦川、鄭勇在聽到訓練結束的哨音後,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地上,一邊眯著眼睛看西沉的落日,一邊吞咽著口水猜食堂晚飯的主菜是什麼。秦川和鄭勇基本上每次盼著的都是烤羊腿,而且每次說完,他們兩人的肚子都會咕嚕嚕一陣叫。想到這兒,寧志不由得笑出了聲,笑著笑著,低下了頭,笑聲也慢
減了速,司機把頭伸出車窗外,幾經討價還價同意五塊錢把他拉到下一個大站。寧志怕進站碰到警察抽檢,夜裡快到目的地時,在進站前下了車。眼看著與劉亞男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可距離約定的村子至少還有三百公里,他顧不上休整,沿著路繼續朝西南方向趕。一路上,能攔到順路的車就搭一段,稍微眯一覺,攔不到只能徒步前行,一直到第三天上午才趕到中緬邊境,而這裡離目的地還有幾十公里。
寧志很快又搭上了一輛卡車,坐在車斗里的寧志,見路上行人越來越多,拍了拍卡車駕駛樓,等車停穩,跳下來謝過了司機,剛往前走了幾百米,就見前方有一個武警檢查站。他溜達著走到路邊一個小店前的長凳上坐下,一邊買水,一邊朝檢查站張望,發現所有經過檢查站的行人和車輛都會被查證件和行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小店老闆從箱子里拿出礦泉水遞給寧志,瞥了眼他的包,說:「包包里有東西吧。」
寧志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小店老闆沖他詭異地笑了笑:「我帶你過去,三百塊。」
寧志擰開瓶蓋喝了口水:「沒什麼,也就兩把藏刀,他們不會為這事把我扣了吧?」
「扣倒不至於,沒收是肯定的。」老闆頓了頓,又說,「你包包里有什麼我不管,我是做生意的,我認識條小路,可以帶你過去,三百塊。」
寧志看了眼那老闆:「一百。」
「兩百。」
寧志一咬牙:「最多一百五,我那把刀才多少錢,大不了我扔了就是。」
「好吧。」老闆伸出手,「就當開個張,先給一百,到地方再給我五十。」
寧志看了那小店老闆幾眼,摸出一張一百的紙幣遞了過去。
小店老闆朝木板隔斷的裡屋喊了句:「出來看會兒店,我送個人。」聽裡面一個女人應了一聲,老闆帶著寧志繞到小店後面,幾棵芭蕉樹下停著一輛破舊的摩托車。小店老闆把摩托車推出來發動著,對愣著的寧志拍拍后座:「走。」寧志抬眼一看,四處都是茂密的芭蕉林,根本沒什麼路可走,問那老闆:「你知道我要去哪兒嗎?」老闆等寧志坐好,說:「反正那邊有兩個檢查站,我帶你繞過去,你高興去哪兒就去哪兒,不關我的事,你也別跟我講。」又吩咐道:「抓緊。」話音未落,摩托車像是一條撒歡的野狗,嗖的一下鑽進了茂密的芭蕉林。
寧志想要看看前面的路,可滿眼凈是茂密的芭蕉葉,鋪天蓋地的,全世界彷彿只有芭蕉這一種植物。好在並沒過多久,就發現芭蕉樹漸漸稀疏起來。小店老闆拐了一個彎,前面出現僅容一輛車通過的小道,他停下摩托車指著那條小道說:「就是那條路了,你把尾款結一下。」
正說著,那條路上駛來一輛警車停了下來,車內一個警察指著小店老闆喝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小店老闆低聲說:「糟了,怎麼還有流動檢查的?」
警車上下來兩個警察,手摸著腰朝這邊快步走來。老闆從後腰抽出一把砍香蕉的刀塞到寧志手裡:「拿著。」寧志茫然地接過刀,老闆把寧志拿著刀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抵著脖子:「你留點神,別真的割破我的脖子。」說完將摩托車迅速調了個方向飛馳起來。寧志這才明白,小店老闆要他配合演一出持刀脅迫的戲。回過頭見警車上又下來兩個警察,分散開朝摩托車追來,一邊跑一邊用對講機聯絡著支援。幸好車便捷,小店老闆又對路熟,三下兩下拐進了一片密林,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顛簸了足足兩三公里,才將那些警察甩得不見了蹤影。
小店老闆抹了把汗,說:「你得給我加錢。」
寧志一愣:「你這是坐地漲價。」
「我這是亡命天涯。」
兩人正爭著,就見前方左右兩邊有武警帶著槍堵了過來。寧志頓時有些後悔自己圖方便反而搞出這麼大動靜來,「這下完了。」一邊說一邊四下觀察著地形,盤算起退路。
「喂喂喂,注意你的手。」小店老闆連連喊著。寧志才發現手裡的刀已經把老闆的脖子划了一個小口子,忙把刀往回收了收。
「坐好。」小店老闆加大油門朝一個小坡衝去。這時,身後的武警舉起了槍喊道:「再不停車開槍了。」寧志朝後看了一眼,嘆了口氣:「算了,別為這點事丟了命。」
「我做生意講誠信,你花錢,我帶路。小店老闆說得有些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這時,寧志看到前方有一塊界碑就豎立在坡下的小溪邊,扭頭一看,一直追在身後的武警已經抄近路追至距離他們二三十
老闆得意地用下巴指指前面,寧志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一塊界碑。寧志不可思議地瞥了一眼小店老闆,笑著說:「這就又回國了?」
老闆從寧志手裡抽回砍蕉刀塞進自己後腰:「開玩笑,亡命天涯出境游,收你兩百塊,你還想怎麼樣?」
寧志左右看了看,說:「我都不認識這是哪兒,我怎麼知道有沒有避開那些檢查站?你還是帶我到路上再說。」
老闆有些不耐煩,一伸手說:「那你先給五十。」
寧志無奈,從口袋裡掏出錢,數了五十遞給老闆。老闆裝起錢一揚下巴:「放心吧,這塊兒沒有武警,上車,把你帶到路上。」
小店老闆沒有食言,果然將寧志帶回到大路上。寧志見路邊豎著一塊簡易的路牌,上面顯示距離和劉亞男約定的那個村子還有五十公里。寧志掏出身上最後的一百塊錢說:「我只有這一百塊了,我們一人一半吧。」
小店老闆想了想,從口袋裡摸出剛才那五十塊錢遞給寧志,又把寧志的一百塊收走,「多謝了,你順著這裡往前走吧。」小店老闆騎著摩托要走。寧志問:「喂,幾點了?」小店老闆抬頭看了看太陽:「十點。」說完一溜煙沒影了。
寧志擦了擦臉上的汗,抬頭看看太陽,嘟囔道:「這算是什麼牌子的表?」剛走了幾步,就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小涼棚,上面寫著:高價收購、低價出售二手自行車。涼棚里停著各種檔次的自行車,躺椅上躺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寧志上前問:「麻煩你,請問幾點了?」
那人眯著眼睛看了眼太陽:「十點。」
寧志抓抓頭:「表在哪兒?」
那人站起身,走到裡面的一張破書桌前,將抽屜拉了出來放到桌子上:「買表嗎?」抽屜里竟全是各式各樣的手錶。寧志拿起一塊看看又拿起一塊,果然錶盤上顯示的時間都差不多是十點。寧志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想到與劉亞男約定的是十二點,可現在的位置距離目的地還有五十公里,僅憑走路是無論如何也到不了了,不由得嘆了口氣。他看了眼棚內的自行車問:「這車怎麼賣?」
「幾十到一千的都有,你要哪種?」
「你這不會是贓車吧?」
那人白了寧志一眼:「會說話不會?都是騎行的,騎到這裡時新鮮勁兒過了,騎不動了,我就收了。你買去騎,新鮮勁兒過了拿來我還收。」
寧志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跟人爭了,將身上最後的五十塊丟到桌面上:「給我來輛五十的。」
那男人從車堆里挑出一輛,騎著在門口的公路上轉了一圈,將車交到寧志手中:「檢查下。」男人抬手指著前方大約兩百米處的一個彎說:「拐過那個彎,保修期就到了。」
寧志此時滿腦子只想按時趕到目的地,只要這輛車還能騎得動,哪還顧得上管別的。寧志把背包在后座上固定好,跨上車便蹬,卻頓了一下沒蹬動。他疑惑地一回頭,見那老闆拽著後架,說:「別急啊,我還沒驗你的錢是真的還是假的。」對寧志一擺頭,「先進來。」
寧志忍了口氣把車支好,隨老闆進了涼棚。老闆拿起錢迎著陽光仔細地看著,寧志催促道:「麻煩你快點,我趕時間。」正說著,一陣電話鈴聲響起,老闆撥開桌上的雜物,現出一部紅色的電話機,他接起電話示意寧志安靜。寧志煩躁地抓抓頭髮叉著腰看向棚外,只聽老闆對著電話「喂」了一聲,隨後對寧志說:「你的電話。」
寧志一愣,以為聽錯了,轉過身,見老闆拿著聽筒看著他。寧志遲疑著走過去:「我的電話?」
老闆點點頭。
寧志狐疑地接起電話,只聽電話那頭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他媽的要造反?」
是徐衛東!寧志差點叫出聲來,一時間激動得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啞巴了?抗命的本事哪兒去了?」徐衛東在電話那頭低沉地喝道。
「我……這是……」寧志回了回神,扭過頭,見老闆已經走出涼棚,在路邊修理起一輛自行車來。
「放心吧,是自己人。」
「不是我要造反,他們訂的計劃漏洞太多,糊弄糊弄一般人還行,糊弄劉亞男那樣的,也太輕敵了,但我沒反對的資格,為了完成任務,只能先斬後奏。」
「後奏個屁,你打算什麼時候奏?往南幾十公里就是境外了。」
「我是打算……」
「打算個屁。」徐衛東將寧志的話打斷,「翅膀硬了?」
「老徐,請相信我一定能完成任務。」
「總之你要有這個防備,緊要關頭寧可放棄任務……」
「我知道。」這一次,寧志截住了徐衛東的話,「那你記得答應我的事,任務完成了,我要為秦川擔保,讓他歸隊。」
「好,但你要回來親自去跟他說,他得知道他欠誰的人情。」
「是,謝謝組織信任,我趕時間,沒別的事,我要出發了。」
「不要大意。」
「啰唆。」
「你再給我說一遍!」
寧志掛了電話,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走出涼棚看著坐在路邊滿手油污的老闆,上前說:「錢沒問題了吧?」老闆頭也沒抬地對他擺了擺手。寧志翻身上車回過頭對老闆說了聲「謝謝」,便蹬著車離開了。
老闆這才抬起頭,一直目送著寧志拐過了那個彎。
3
離開車棚後,不知是因為下坡,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寧志覺得腿腳輕鬆了許多,不用耗費多大力氣就將自行車騎得飛快。清涼的山風掠過臉龐,他感覺到久違的愜意,若不是肩負著責任,他有心就這樣一直騎到這條路的盡頭。
就在寧志騎著車趕路的時候,劉亞男與胡經正坐在屋內的桌前,一邊喝茶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從茶壺裡倒出的茶水早已沒了顏色,但他們似乎並不在意,時不時瞥一眼桌上的油紙包,顯得心不在焉。只有當王工從裡屋出來時,二人不論正在說什麼,都會停下來,看著王工從油紙包內取走一小勺樣品回到裡屋繼續試驗。二人臉上本來恬淡的神色,隨著那油紙包漸漸空癟下去開始變得越來越凝重。按照王工的說法,想要得出樣品的具體配方,至少需要一包半這樣的樣品,可這一包眼看就要用光,劉亞男承諾的另外一包還沒有半點動靜。
胡經終於坐不住了,偷瞄了幾眼劉亞男,鼓起勇氣說:「亞男姐,不是我信不過你,內地環境太複雜,壞人太多,你看你不也被那個什麼江金九騙了嗎?所以,剩下的樣品不會出什麼問題吧?我們費了這麼大功夫,冒著這麼大風險跑到這個鬼地方,如果有差池,損失真的有點大。」
劉亞男斜睨了一眼胡經,笑著說:「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帶你的人躲一躲,貨送到了,我去找你。」
胡經笑了笑:「你別誤會,這裡絕對安全,方圓幾十公里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能傳到我的耳朵里。我只是擔心亞男姐所託非人,那包樣品太珍貴了,連姓包的那個王八蛋都動了心思,要不是我在內地有幾個朋友,現在估計已經被江金九帶來的那個警察給端了。」說到這裡,胡經被勾起的火氣壓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罵道,「姓包的這個王八蛋,當初干周家他最積極,現在聽說周亞迪要回來,急著給人家送禮的還是他,還想借花獻佛。這配方是老子的,他有什麼資格拿去送周亞迪。」
劉亞男靜靜地看著胡經:「你們的恩怨我不管,總之我會把樣品按時按量地交給你就是了。」
胡經換了副笑臉:「亞男姐,你放心,只要樣品夠數,王工一定會搞出配方,到時候我一定會把貨保質保量地送到,只多不少。」說完扭頭看著王工從裡屋走出來,正貓在牆角的藤椅上擦眼鏡,又笑著問王工:「你說對嗎,王工?」王工舉起眼鏡對著光看了看,戴好,看著桌上的油紙包撇了撇嘴:「樣品快用完了,我還差一點就能搞出配方了。」胡經急忙說:「亞男姐說了會到就一定會到,耐心點。」他起身問身旁的保鏢:「那個警察找到沒有?」
保鏢看了眼劉亞男,輕聲說:「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
胡經咬著牙,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眼裡露出一絲駭人的殺氣。這時院門一陣響動,一個男人打開院門走了進來,居然是寧志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假警察。他穿過院子站在屋門口向胡經和劉亞男打招呼,胡經臉上立刻掛著笑起身迎了上去,熱情地搭著那人的肩膀說:「蠍子來了,好久不見。」蠍子禮貌地沖胡經點點頭:「胡哥你好。」
胡經仔細打量著蠍子:「好久沒聽到你的動靜了,要不是亞男姐,恐怕我還見不到你。」
蠍子笑了笑:「亞男姐吩咐我做事,就算是去死,我也不敢有半點遲疑。」他不等胡經回話,看著劉亞男說:「亞男姐,方便嗎?」
劉亞男站起身對胡經說:「我和蠍子到外面聊幾句,不介意吧?」
胡經攤開雙臂:「怎麼會,請便。」
劉亞男與蠍子走到院里一個角落的樹下,蠍子低聲說:「人跟丟了。」劉亞男看了眼蠍子,沒有吭聲。蠍子又說:「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有個檢查站,在那
,一共有三包貨,我帶來了一包。現在擔心如果用光這些樣品還沒弄出配方就麻煩了,所以你身上的貨不能露,這個王工不行,我再找找別人。」
「明白。」蠍子說著抬頭看了眼太陽,朝屋內瞥了一眼,說,「我聽說江金九身邊有警察,他人呢?」
劉亞男只是看著蠍子笑了笑。蠍子會意地點點頭:「那就好。」
蠍子目送著劉亞男進了屋,微微皺起了眉頭,摸著下巴上的胡楂,不知在盤算些什麼。這一切都沒有逃過屋內窗戶後胡經的眼睛。
胡經將目光從窗外的蠍子身上收回,滿臉愁容地看著劉亞男說:「亞男姐,無論如何明天都得走了,王工和我打了包票,只要樣品夠,今晚一定能搞出配方來。現在家裡也不太平,不知道姓包的會和周亞迪合起來搞什麼鬼,所以今天另外一包樣品務必要到。」
劉亞男「嗯」了一聲,不再言語。胡經看了眼窗外的蠍子:「我還以為是蠍子幫你帶貨呢?難道還有比蠍子更可靠的人?」見劉亞男還是沒理他,討了個沒趣,悻悻地坐回椅子上,嘆了口氣,「很多事也要看緣分,如果中午樣品還沒到,那隻能說明我胡經和這單買賣沒緣分,沒緣分的事我不強求,也只能回去了。回家的時間和路線都是事先定好的,不能改,總不能為這一單買賣連家裡著了火也不顧,你說是吧?」胡經試探地瞅著劉亞男的臉色。劉亞男微微一笑:「有道理,那就隨緣吧。」將腕上的手錶摘下立在桌上,時針已經指向了十一點。距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下一小時。
胡經有些坐不住了,按捺著脾氣在屋裡轉了一圈,起身走出屋,看似無意地溜達到正靠在院里一個角落抽煙的蠍子面前,拿出一支煙叼在嘴上:「借個火。」接過蠍子遞來的打火機點著煙,狠狠地抽了一口:「見到你來,我還以為那包貨也到了……對了,帶貨的到底是什麼人?我就不信這活兒還有人比你蠍子幹得更漂亮。」
蠍子低著頭,默默地抽著煙,一言不發。胡經又說:「就差一點樣品就夠了,媽的,誰能再給我點樣品,這單生意我願意分一半給他。」
蠍子夾著煙的手在空中明顯一頓。這個小動作依然沒有逃過胡經的眼睛,胡經嘴角微微一翹,似是明白了什麼,故意岔開話題:「對了,你跟亞男姐多久了?現在一定混得很不錯吧?」
蠍子笑了笑,抬起頭看著胡經:「你胡哥在這兒,誰敢說自己混得好?說實話,這幾年我都沒接過活兒,本想洗手不幹了。」
胡經驚訝地看著蠍子:「難道找到別的發財的路了?」
蠍子四下看看,壓低聲音說:「冰。」
胡經不屑地哧了一聲:「最看不起那種工業合成的東西了,哪比得上我的貨,別的不說,最起碼都是綠色天然純手工的貨。怎麼,你現在做那個了?對了,既然你不是幫亞男姐帶貨,那……」胡經故意停了下來,看了眼蠍子的臉色,急忙打了一下嘴,「不好意思,我多嘴了。」
蠍子笑了笑,將煙頭丟在腳邊蹍碎:「只要有人再給你樣品,你真的願意分一半生意出去?」
胡經瞪著眼睛說:「那當然,有錢一起賺嘛!那個配方要是搞出來,我的產量得翻番。」說著嘆了口氣,「可是哪有那麼好的事,之前那包樣品眼看就要用完了,續不上的話,只能先回去了。」
蠍子盯著胡經看了一會兒:「不瞞你說,我的冰廠被抄了,要不是我跑得快,現在估計在監獄裡等著吃槍子兒呢。可惜了我這麼多年經營的圈子,現在下家都張嘴等著要貨,可我什麼都拿不出來。幸虧亞男姐願意拉我一把,答應我陪她走完這一趟,就介紹個供貨的給我,只要有貨我就能翻身。」
胡經遞給蠍子一支煙:「你的圈子?能出多少貨?」
蠍子眯著眼睛點著煙,伸出兩根手指:「每年至少這個數。」
胡經一愣,眼珠轉了轉:「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我有貨也沒路,最多運到雲南,不然你我就可以合作了。」
蠍子哼了一聲:「你忘了我是幹什麼起家的嗎?」
胡經一拍腦門兒:「對啊,差點忘了你蠍子乾的就是運貨。」胡經說到這兒有些興奮,聲調也跟著高了起來,尷尬地笑了笑壓低聲音說:「你知道的,周家把那個什麼周亞迪派來接場了,我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消停了。要是樣品能順利到,那就什麼都好說了,唉……」
蠍子咬著嘴唇想了想,看著胡經說:「現在就算我有樣品,也沒法兒給你啊。」眼睛朝屋內瞥了瞥。
胡經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說到做到,一人一
些竹樓大多已經荒廢了,唯一能辨認裡面是否有人居住的依據,只能看房子周圍的雜草生長的程度,雜草明顯少於別處的,必然是經常有人打理。不然,以這裡的自然條件,個把月沒人管,房子就會被雜草淹沒。寧志蹬起車,放慢速度,在路邊一個殘破的IC卡電話亭前停了下來,從背包里取出一張早就備好的IC卡插進電話機,撥了一串號碼。村裡幾個小孩好奇地圍著他,摸摸他的衣服和背包試探著他。他一邊等待著電話里的動靜,一邊對那幾個孩子擠出些微笑。那些孩子見狀,趕忙伸出雙手向他討要零錢。這時,電話通了。
寧志說:「我到了。」
電話那頭是個男人,「打你面前那個電話。」說完這句便掛了機。
寧志舉著話筒茫然地自語道:「面前?」一抬頭,見電話亭正對著的牆上赫然寫著「白粉」兩個字,後面噴著一個電話號碼。寧志驚呆了,感覺正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似的,渾身不自在。他緊張地左右看了看,除了那幾個孩子看著他的臉色外,根本沒人注意他。這時,圍著他的孩子們越發淘氣起來,開始揪扯他的衣服。寧志覺得不耐煩了,對幾個孩子低聲喝道:「那邊玩去。」或許這裡的孩子早已習慣了被人驅趕,寧志的反應並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震懾。面對那些孩子的繼續糾纏,寧志不再吭聲,眼神慢慢地變得兇狠起來,冷冷地盯著看上去是領頭的那個孩子。孩子群慢慢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突然,寧志「哇」地大喝一聲,孩子們嚇了一跳,驚叫著四散逃開。寧志這才舒了口氣,用餘光四下掃了一下,撥通了牆上的那個號碼。
對方很快接通:「喂。」
寧志低聲說:「我到了。」
「向西直走,第三個路口右轉,走到頭是一條排水渠,過了排水渠繼續向西,會有人迎你。」對方說完也不管寧志是否記住,便掛了電話。
寧志按照指示繼續前行,很快看到一條人工排水渠,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下過大雨,渠里的水剛剛沒過腳面,水渠對面是一片荒廢的香蕉田。寧志抬頭向西邊望去,又是一片破舊的房屋。他扛起自行車踮著腳三步並兩步跨過水渠,上車繼續向西騎去。路過一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手扶拖拉機時,兩個本來在拖拉機上面玩耍的十二三歲的女孩看到了他,其中一個稍微大點的看著寧志問:「是送貨的嗎?」
寧志一愣,前後看看並沒有別人,捏著剎車停了下來,單腳撐著地回頭問那女孩:「你和我說話?」
女孩像是很得意,歪著腦袋看著他,又問道:「你是送貨的嗎?」
寧志不可思議地看著女孩,不知如何作答。那女孩跳下拖拉機,對另外一個稍微小的女孩安頓道:「坐著等姐姐,別亂跑。」她走到寧志身邊再次問:「你是送貨的嗎?」寧志獃獃地點了點頭。女孩伸出手:「五塊。」寧志摸了摸口袋:「我沒錢了,要不,這輛車送你吧。」
女孩圍著自行車轉了一圈,點點頭,從寧志手裡接過自行車:「跟我走。」
寧志將背包從車上卸下背在身上,跟著女孩繼續朝西走去。他好奇地看著女孩,問道:「你幾歲?」女孩伸出手:「兩塊。」
「啊?」
女孩咯咯地笑著,指了指不遠處一扇大門,扭頭推著車跑了。
寧志目送那女孩走遠後,圍著面前這個看起來破舊的院子轉了一圈,大概看了下地形,這才走到大門口,剛伸出手準備敲門,院門居然從裡面打開了。寧志的手還懸在空中,見門內站著幾個人,為首的男人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他對那男人的殷勤視而不見,一眼便看到了劉亞男。劉亞男簡單打量了一下他,對他一擺頭。寧志會意,跨進了院門。門內眾人自覺地讓開了一條路。他目不斜視地跟著劉亞男進了屋,一進屋,劉亞男倒了一大杯溫度適宜的茶遞給寧志:「累壞了吧,喝點水。」
寧志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說:「我要洗澡換衣服。」
這時胡經跟了進來,熱情地對寧志伸出手:「你好你好,在下胡經。」
寧志又倒了一杯茶三兩口灌進去,舒了口氣,看著這個一直顯得很殷勤的男人,心說,原來這就是胡經。他微笑著和胡經握了握手:「寧志。」
胡經親熱地搭著寧志的肩膀,將寧志讓在椅子上坐好:「久仰久仰,坐下來休息休息,一會兒洗個熱水澡換換衣服,我給你接風。」
寧志對胡經笑著點點頭,揪著自己的衣襟說:「有我的尺碼嗎?」胡經愣了一下:「這個……可能得先湊合一下了,我盡量安排。」寧志看了眼胡經身後的四
,輕嘆著搖了搖頭,把包放在桌上。胡經伸手就去抓。寧志一把將他攔住:「不好意思,貨是亞男姐的。」
胡經的手懸在空中,他愣了一下,收回手哈哈一笑:「好好好,對了,我聽亞男姐說,你救過她的命。」
「舉手之勞。」
「能救得了亞男姐的可不是一般人,你……不會也是警察吧?呵呵呵。」
寧志看向在火車上扮警察的蠍子:「差點就是了,沒考上。」
蠍子呵呵地笑了。寧志和胡經也跟著笑了起來。劉亞男打開背包,翻出那個油紙包湊近仔細檢查著封口,臉上露出笑容,扭頭對王工說:「最後一包了。」
寧志站起身問:「麻煩哪位帶下路,我得洗個澡換換衣服。」
胡經忙安排一個手下帶著寧志去了隔壁屋。他伸著脖子又掃了一眼寧志的背影,扭頭對劉亞男說:「亞男姐手下卧虎藏龍,這小兄弟一看就是深藏不露啊。」
劉亞男笑而不語。
王工說:「我得驗一驗樣品。」說完拐著腿鑽回裡屋,不多時拿著一個小勺走出來,撕開油紙包,用小勺取了一點樣品又鑽回裡屋。
胡經心不在焉地與劉亞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但眼睛總是有意無意地往裡屋瞅。不多時,王工拐著腿走了出來,他臉色凝重,對所有人期盼的眼神視而不見,又取了一些樣品回了裡屋。這一下胡經有些坐不住了,開始不停地在屋裡轉圈,時而撩開門帘朝裡屋張望一下。屋內的氣氛漸漸緊張起來。
寧志洗好澡,換了一身衣服走進屋,就覺察出屋內氛圍不對。這時,王工又走出來,眉頭皺得更緊,取了些樣品在眾人的注視下匆匆返回裡屋。寧志不動聲色地坐在劉亞男對面,見劉亞男蘸了點白粉在指尖,輕輕地捻著。
很快,王工將門帘撩開一條縫探出頭看著胡經搖搖頭:「這是廚房裡用的蘇打粉。」
胡經不敢相信王工的話,從腰裡抽出一把槍對著王工瞪著眼睛喝道:「我現在沒心情和你開玩笑,你再胡說八道,我讓你全家都變成蘇打粉。」
胡經那四個手下幾乎同時掏出槍對準了寧志,寧志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不動聲色地倒了杯茶,慢慢地品著,儘管那茶水早已沒了顏色。他斜著眼掃了那四個槍手一圈,不屑地笑了笑。胡經喝道:「都他媽把槍收起來。這是亞男姐的人,是我們的貴賓。」那四個人趕忙把槍收了起來,但並沒有放鬆警惕,而是四散開無形中將寧志包圍在中央。王工看了眼胡經的槍口,不慌不忙地說:「不信你可以聞一聞、嘗一嘗。」
劉亞男將桌上那包貨推開,笑著說:「不用聞了,他說的沒錯。蠍子,把你的貨拿出來。」
蠍子愣了一下,茫然地看著劉亞男:「亞男姐,你沒讓我帶貨啊?你就讓我盯著這小子。」他反手一指寧志說,「是我沒用,把他跟丟了,你可以罰我,可我真的沒見過什麼貨。」
胡經那幾個拿著槍的手下本來圍著寧志,此時都往後退了一步,將劉亞男也圍了起來。劉亞男看了眼胡經,見他默認了自己手下的行為,笑了笑轉過頭看著寧志說:「不好意思,貨太貴重了,我不敢真給你,畢竟你我沒有共過事,讓你過來,就是想看看你有沒有本事入這行,想不到搞成這樣。」她輕輕地搖搖頭,「我這一趟真是……信了不該信的人,該信的卻沒有信。」
寧志對圍著自己的那幾個槍手視而不見,喝了口水,笑著對劉亞男說:「我不管你讓我帶的是什麼,總之我帶到了。」看了眼那幾個槍手,「現在咱們遇到新情況了,怎麼干,你一句話。」
劉亞男看著胡經:「你說呢?」
胡經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你也在耍我,那個姓包的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把我騙到這兒?我的家不會已經被抄了吧?換作別人,今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間屋子,但你偏偏是劉亞男。」胡經突然笑了起來,「亞男姐,你我今天恩斷義絕,你走吧。」
劉亞男拍了拍寧志的肩膀:「走吧。」說著兩人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蠍子突然喝道:「不能走,不能放他們走。」他一把奪過胡經手下的一把槍,對著劉亞男的背影扣動了扳機。不料一連扣了好幾下,卻沒有一顆子彈射出來。蠍子慌了神:「怎麼沒子彈?」
胡經攤開雙手對著蠍子聳了聳肩,做了個鬼臉:「對哦,怎麼沒子彈呢?」上前照著蠍子的後脖頸打了一巴掌,「你把我胡經當什麼人?外面那些人說我做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那都是想坑我沒坑著或者是坑了我不敢露面的人傳的,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