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獲得任務物品後,封不覺平均每走上三分鐘,就要將那個小鈴鐺平舉起來,重新確認一下方向。他就這麼領著似雨走了將近半小時,仍然沒有找到什麼藏鈴寺。
這山林好似無窮無盡,地勢詭異繁複。兩人周遭的溫度則是不斷降低,憑體感判斷,應該已到了十度以下。封不覺那身服裝的禦寒能力還不錯,而似雨那邊,下半身的登山褲倒是長褲,可她上身只是一件無袖的棉背心。在這種環境下,自然是會感到寒冷,其體能值的消耗也會比封不覺更多。
「可惜不能把外套脫下來給你。」封不覺走了一段,又停下腳步,去取鈴鐺,他一邊舉起那物品,一邊說道:「就是我裡面的襯衫加西裝馬甲,也比你那無袖的衣服強啊。」
「反正紫色也不適合我。」似雨淡淡地回道。
「這樣啊……」封不覺接道:「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去換一套適宜春秋季節的服裝,遇到溫度極低或極高的環境,都能湊合應付。」他穩定住胳膊,平舉著鈴鐺,開始緩慢地轉圈:「小嘆那套刺客裝就不錯,悲靈那套則太厚了一點,估計溫度接近三十度時,她就得承受額外的體能消耗了。」
「等這個劇本結束再說吧。」似雨說道;「先前只考慮著服裝是否會影響格鬥的動作,於是在商城翻閱時就隨便挑了件比較靠前的服裝,如今看來太草率了。」她若有所思道:「如果再買的話,得認真挑選,適應各種環境溫度是必須的、最好還有一定的儲物功能、偽裝效果……」她說著說著,發現封不覺正用一種古怪的神色與自己四目相對。
「怎麼了?」似雨問道,她沒有避開封不覺的目光,依然用一貫的冰冷眼神回應對方。
「我注意到一件事。」封不覺這時已經把鈴鐺收起來了,並打了個手勢,示意似雨跟上自己,隨即就繼續前行,「只有你我兩人的時候,你的話就會變多……」
「嫌我啰嗦?」似雨邊走邊問道。
「那倒不是……」封不覺道:「心理學上來講,這種狀況有很多解釋,可能是你在掩飾某種不安,也可能是因為你對我的防備心比較低……小心腳下。」他跨過一道岩石上的裂縫時提醒道,「比如你剛才那段話吧,如果有一個和你不是很熟的人在場,或許你就不會說出來,而是在心裡念叨一番。由於我們之間存在一種信任感,所以你才會一邊思考一邊跟我分享你的想法。」
「我們倆也不是很熟吧。」似雨回道,這話倒不錯,從現實時間來講,他們認識彼此也不超過一個禮拜。
「應該說是我跟你不熟。」封不覺道:「而你讀過我的書,所以你會覺得,對我有著一定程度的了解……」」
「這倒是。」似雨說道:「不過你和我想像中的那個『不覺』有很大差異。」
「哈?」封不覺笑了:「哪方面啊?讓我猜猜……長相上給你巨大的心理落差?」
「不,長相方面倒是高於我的預期,本以為你會是一張異常尖酸刻薄的臉。」似雨回道。
「這什麼邏輯啊……相由心生?」
「對。」似雨竟沒否認:「不過見到本人後,我才發現對你姓格上的判斷才是錯得離譜。」
「哦?那你想像中的偵探小說家不覺,應該是個怎樣的人?」封不覺問道。
「首先,自戀的程度大概只有你的十分之一吧。」
「嗯……這確實是毛病,可惜我估計改不了了。」
「其次,應該是個理姓到接近冷酷的人。」
「我不是這種人嗎?」
「你可以很理姓,也有冷酷的一面。」似雨遲疑了一下:「但更多的時候……不好說。」
「哦……還有什麼和你想像中反差極大的地方?」
「你是不是把這當成某種讀者見面會了?」
「哈哈……我像是會參與那種活動的人嗎?」
「我不想繼續這種談話了,你還有類似的問題,等我們真成熟人了,我再告訴你吧。」似雨說道。
「那大概是要多久?」封不覺問道。
「不知道,或許幾周,或許幾個月。」似雨回道:「或許永遠成不了熟人。」
「永遠成不了熟人?有那種可能嗎?」封不覺疑惑道。
「有啊,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我發現你身上有越來越多令我討厭的姓格特徵,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當那些特徵累積到一定的量,我想……脫離彼此的社交圈,對你我來說都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世界上會認認真真把這種話當著對方的面直接說出來的人,還真是不多,而似雨就是這樣的人。從這點就能看出,她的姓格絕對不正常……事實上,她在現實生活中,社交方面確實有著非常嚴重的問題。
而這世界上聽別人當著自己的面直接把這種話說出來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會感到不爽,心裡八成在惱火地念道:你算老幾啊?
可封不覺,不負怪咖之名,竟兩眼放光,一臉開心地應道:「哇!你真是太明事理了!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我的生活將對么美好,我的人生可以省去多少無意義的社交活動。」
叮鈴……叮鈴……突如其來的鈴鐺聲打斷了他們的閑聊。
封不覺始終沒有把那件任務物品放進行囊,不用的時候,他只是放在上衣的內側口袋中。這小鈴鐺若不去刻意搖晃是不會響的,就算走路時小跳幾下也不會出聲。可此時,鈴鐺卻是自行響了起來。
「嗯……總算找到了嗎……」封不覺立即將鈴鐺取出口袋,拿在手中,那鈴鐺像是活了一般,不斷地顫動出聲,封不覺要是不將其握緊,這物品都快從他的手掌上跳出去了。
忽然,一陣徹骨的寒意襲來,讓溫度降到了冰點。同時,周圍的景物也驟然變幻,兩人四周的樹木草石,開始忽隱忽現,有些樹忽然變成了小樹苗,有些則直接消失了,草和石頭則是詭異地變化著位置和形狀。
這一幕,形象點兒形容,就彷彿是在看一部默片時代的電影,突然,有兩組被剪輯到一起的鏡頭重複出現,雖然這兩組鏡頭拍攝的都是同一個地方的畫面,但拍攝的時間是不同的。
這種狀況,封不覺和似雨都不陌生,他們不用交流也都清楚,這是撞鬼了。
這年頭,沒有空間和幻術能力的鬼魂,都不好意思自稱是厲鬼。
「嗚……嗚嗚……」一個女孩的哭聲響起。
封不覺和似雨聞聲立即轉過身去,眼前的景象,任何人看到了都會心中一沉。
那兒有一根扎在泥土中的粗木樁子,木樁周圍堆著柴火,有一個大約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被綁在樁上,而綁住她那幼小身軀的,竟然是一圈圈粗重的鐵鏈。
「嗚嗚……求求你們……放了我……嗚嗚……我好疼……我要媽媽……」那小女孩一邊哭泣,一邊反覆說著哀求的話語。
「殺了她!」「燒死這妖孽!」「都怪這災星,龍王爺都不下雨了!」「我爹得了癆病,都是這小畜生害的!」「災星!害我家的莊稼全都死了!」「燒死她!」「我家的娃生來腿瘸!都是你這妖孽作祟!」
耳邊即刻又響起了許多叫罵聲,男女老幼都有,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從話的內容可以聽出,無疑就是這群說話的人把這小女孩給綁上的。至於這些人的身份,按照先前那樹妖提供的信息,基本可以確定,就是過去蒼靈鎮的那些村民了。
「嗚嗚……鈴兒沒有害人……嗚嗚……求求你們……我要媽媽……」小女孩還在哭泣,但周圍的咒罵沒有停下,很顯然,這人只顧著發泄自己的情緒,他們根本不會聽任何辯解。
直到一個火把被投向柴堆,熊熊燃起的火焰,讓這些聲音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女孩撕心裂肺的悲鳴。
直到最後一刻,那小女孩仍在哀求和哭喊,不過很快……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她就再也沒能發出什麼聲音。
「死亡片段重現。」
「死亡片段重現?」
封不覺和似雨幾乎在同一秒,轉頭看著彼此,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相同的話,只不過一個用了陳述的語氣,另一個則還帶著幾分不確定。
他們本以為這令人致郁的演出會很快結束,沒想到才剛剛開始。
眼前的景物再度變化,那堆燃燒著的火焰突然高高衝起,形成一道火牆,散去之後,兩人眼前出現了一座小廟。
廟門此刻是關著的,從外面看,這建築的佔地,大約也就兩百平米左右,估計裡面只有一間供奉佛像的佛堂,也不會分成很多間。小廟門前掛匾——藏鈴寺。
兩名玩家的耳邊又傳來了不少對話的聲音,不過這次不再是響亮的咒罵,聽上去更像是壓低了聲音以後的竊竊私語。
「你說這妖孽死了,怎麼村裡的禍事反而越來越多了呢……」
「是啊……聽說昨天又有人上山打柴結果沒回來……」
「這都是第五個了吧。」
「誰說不是那,還有啊,獵戶老陳頭兒和他媳婦兒,昨晚一塊兒死在家裡了,那滿屋子的血啊……」
「怕是……那妖孽的鬼魂來尋仇了吧?」
「可那天大伙兒把少剩下的灰燼都埋到藏鈴寺底下了,有座廟鎮著,什麼妖孽還能作祟啊?」
「那小廟頂什麼用啊?我看那妖孽法力高強,得……得去請高僧做法,否則咱們村的人誰也逃不了……」
這些聲音飄飄蕩蕩,也不知從哪裡傳來,反正封不覺和似雨將每一句都聽得很清楚……
當這段話結束後,他們身後,就走出了許許多多的人影。那些人有些是披著袈裟的和尚,有些是穿著道袍的道士,還有些看上去倒似是落魄的江湖人物。他們或是手持佛珠木魚、或是手提拂塵寶劍、也有幾個背著一籮筐古怪行頭,背後插一圈桃木劍,搞得跟唱戲一樣。
不過,這群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面無人色,一臉的死相,而且那一張張慘白的臉上,都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們皆是從封不覺和似雨的後方出現,然後搖搖晃晃地朝「藏鈴寺」的大門行去,不多時,便與兩名玩家擦身而過。在經過兩人身邊時,這些人每一個,都會轉過頭來看上一眼,就好似他們知道這裡有什麼東西存在似的。這種情況,在死亡片段重現中確實不多見。
此刻的似雨已然是封聖在手,擺出了戒備的姿態。她顯然有些緊張,就連握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不知不覺間,她已被周圍的恐怖氣氛所感染,有這種反應,也屬正常。
不過,一隻沉穩的手,輕輕摁在了似雨的手上,封不覺轉過頭,臉上是毫無角色,平靜如常的神色:「深呼吸,讓心跳慢下來,打開菜單檢查一下驚嚇值,順便趕走腦子裡胡思亂想的畫面。」他的指示很簡單,人人都明白,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恐懼時立即想到這樣去做。
似雨聞言後,很快平復了情緒,驚嚇值也從70%的高度降了下來。
「真是個可靠的男人呢……」這句話不是似雨說的,而是封不覺自己說出來的,他說完還笑了笑:「此刻你心裡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一點點。」似雨回道,不過她的眼神立即透出點鄙視的味道。
「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距離『熟人』這一步又近了一點點?」
「在你自己把那句話給說出來之前,或許是吧……」似雨回道:「現在嘛……已經變成了『關鍵時刻貌似是很可靠,但自作聰明卻讓人討厭』的感覺。」
「好吧……」封不覺聳聳肩,好像也不是很在乎的樣子。
兩人說話間,那些人影已經陸續「穿」入了藏鈴寺的大門,這一幕,顯然是暗示著這幫來做法的傢伙,無論信仰的宗教、用的工具、使的手段如何迥異……最終卻都是殊途同歸,被這厲鬼給幹掉了。
這段死亡片段重現,到此便結束。
周圍的環境恢復了原貌,玩家看東西時,也不再有那種看掉幀電影般的不適感。只是溫度並沒有回升,還是接近零度的樣子,兩人口中都能呼出白氣來了。
眼前的藏鈴寺並沒有隨著其他幻象一同消失,而是變成了實物。封不覺手中的鈴鐺,也停止了活躍,不再發出聲響。
「你要是冷得受不了的話……」封不覺這半句話都沒說完。
似雨直接打斷道:「想得美。」
「你怎麼知道我想說什麼?」封不覺接道:「沒準我是想問你……嗯……要不要生火?」
似雨轉頭,瞥了他一眼:「你覺得這欲蓋彌彰的辯解,能增加我對你好感嗎?」
「嗯……」封不覺抿著嘴唇,眼神中貌似還透出些許希望,可似雨繼續用那種殺手般的眼神回應著他。
兩秒後,封不覺一轉頭,好似什麼都沒發生般:「OK,終於找到推動劇情的關鍵地點了,我先進去。」他邊走邊道,「雖然是白天,但據我觀察,這個鬼可不受什麼時間的影響,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似雨輕嘆一聲,沒說什麼,隨他朝廟門走了過去。
…………「喂喂喂……這設定也太狡猾了吧?純粹浪費子彈啊。」小嘆看著那巨鱷怪的屍體道:「要是聽我的,直接逃跑,到了這兒不也一樣……哎呀!」
悲靈敲完小嘆的頭,嬌嗔一句:「馬後炮。」
數分鐘前,當這怪物被卡住以後,擊殺起來可就方便多了。雖然那怪物還是不斷地長著血盆大口,激烈地擺動頭部,但不能一個移動的東西,玩家們又是定點射擊,無需再邊走邊射,要拿下還是不難的。
兩人幹掉這巨鱷,又消耗了不少體能值,而且那撤退的一路上,還額外花去了不少彈藥,驚悚樂園裡的怪物又不會爆裝備出來,打死也是一無所獲。可以說,從掉下來到現在,他們還沒撈到半點好處,倒是賠了不少,這些無疑都是影響士氣的因素。
不過悲靈一向是個不服輸的人,而小嘆比較隨和,不太在乎得失。所以他們這組合,心態和情緒上,倒也不受什麼影響。
「死在這種位置,推是肯定推不動了。」悲靈看著那巨鱷卡住的屍體道:「只能從它背上爬過去了。」
隧洞的這一段,橫向里已經被這怪物的屍體給堵死,但巨鱷的身體呈扁平狀,其背部和隧洞頂部之間,還有一定的空隙,應該可以讓玩家鑽過去。
「那你先爬吧。」小嘆說道。
「為什麼我先?」
「萬一你的那裡……或者那裡……被卡住……我可以在後面推……啊!啊!好好!我錯了!我先去!」
小嘆一邊求饒,一邊就抱著頭朝巨鱷的屍體跑了過去。雖然這鱷皮看上去是滑溜溜的,但這怪物的背上溝溝坎坎,還嵌了不少彈片,小嘆爬過去時也覺得相當膈應。
待他爬過去了,便回頭喊了一句:「還行,你……嗯……應該沒問題的。」
「我過來就掐死你。」從悲靈那一端,傳來的卻是這樣一句回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