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濛,霧氣如絲。東方欲曉,微暉稍露。些許橙黃的光暈正從晦暗的天空中化開、擴散,越來越濃。
正在林間調息打坐的葉亥睜開了眼睛,那張爬滿皺紋的臉上,表情微變。
「是林劍首嗎?」葉亥緩緩站起道,他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出現在了自己身後。
林常在葉府中地位極高,就算是葉亥,也要稱其一聲劍首。
「正是。」林常回道。
「是不是……有家主的消息了?」葉亥問道。已經是決鬥當天了,他估摸著葉承也該到了。
「不錯。」林常冷笑:「消息就是……葉承已經死了。」
「你說什麼?」葉亥驚道,他立即轉身,卻看到了一張猙獰冷酷的臉。
林常的話,絕不是玩笑,首先,這並不好笑,其次,他也不是個會開玩笑的人。
「這段曰子,辛苦葉老爺子了。」林常說話的語氣很平緩,但他的眼神中,卻顯露出難掩的興奮和得意,「你在這兒,替我把那些江湖上的嘍啰,還有朝廷派來的探子,全都攔了下來,可省了我不少事。」
「你這是何意?替你?」葉亥已隱隱察覺到對方的殺氣,所以他也本能地表現出了敵意。
「呵呵……那封手諭,你還記得吧?」林常笑道。
葉亥腦中嗡然一震,眼前似有白光晃過。他已意識到了一些事,但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這一刻的打擊,若是換成一名普通的老者,恐怕早已昏厥過去。
「你……你把家主……」葉亥的呼吸已經亂了,神情則是驚怒交加。
「我不是說過了嗎,葉承已經死了。」林常神態輕鬆地回道:「你要是還沒老糊塗的話,聽到這句話時就該明白。決鬥的戰書,是我寫的,那封手諭,也是我寫的。讓門人不許接近劍冢的指示、讓你守在這裡的指示等等……都是我的意思。」
「你!」葉亥急火攻心,以致內息紊亂,他搖晃著退後了兩步:「不可能的……你怎麼……」
「我怎麼殺得了葉承?哼……」林常接過他的話道:「當然是因為,我的武功在他之上了。」他的殺氣越來越盛,雙手卻只是背在身後,絲毫沒有去動腰間那把佩劍的意思,「比起殺他這件事,模仿他的筆跡,反倒更難一些。」他笑了笑:「我追隨葉承多年,更是花了數月時間鑽研他的筆法,力求做到形神兼備。可是……就算我有自信騙過所有人,也不敢確定能騙過你的眼睛。」他緩緩踱步向前:「當我把那封手諭交到你手上時,我真擔心被你看出破綻。好在最後你沒有表示異議,只是遵命照做了。」
「我當時確實看出了些許怪異之處……」葉亥的全身都在發抖,他咬著牙道:「但我覺得……」
「哈哈哈哈……」林常又是大笑著打斷了他:「你覺得,殺死家主、挑起決鬥、假傳手諭……這其中任何一件事,都是不可能的,沒錯吧?哈哈哈……」他忍不住地大笑:「而這些事,全都出自我林常的手筆,那就更不可能了是嗎?」
「林常,葉家對你有天高地厚之恩……」葉亥道:「你為什麼……」
「放屁!」林常的臉上突現暴怒之色:「天高地厚之恩?從何談起?這一身武藝,是我自己練就的;碧空劍的江湖地位,是我自己在刀口上滾出來的;我為葉府盡心竭力效命多年,這些難道不都是我應得的嗎?
我在葉家學到的武功,任何一個拜入葉府的門人弟子,都有機會學到。而葉家的家傳絕學,還不是只傳他們自家後人?葉承和葉慕菡可以學『葉家劍法』,可以學『落雪神功』,為什麼我不行?因為我終究是個外人,不……下人!」
話至此處,林常眼神一落,周身殺氣若江河直瀉般撲向其眼前的老者。
凶厲的劍氣從林常指間乍然而出,這一刻,無劍勝有劍。劍氣挾數十片林中落葉,襲向了葉亥。
出招同時,林常面露譏諷之色:「可笑你這老奴才,一輩子給葉家當牛做馬,還覺得自己是受了多大的恩情。」
這殺招,莫說是躲避,葉亥連見都沒見過,他瞬間便被那些利刃般的樹葉透體而過,口噴鮮血。
或許是自知天命已到,葉亥受傷後反倒是平靜了下來:「哎……或許你說的有道理,但這世道,向來如此。我葉亥並非生在富賈人家,也不是什麼武林名門之後,這就是我的命,命不好,怨不得人。
葉家待我如何,我心裡很清楚。他們對我無愧,這便是恩;我甘願報效,這便是義。
活在什麼樣的世道,做什麼樣的人。老朽改不了命,但至少也活得問心無愧。
而你林常,哼……葉家不授你武功,你去何處練就這一身武藝?不靠葉府的名聲,你又如何在江湖上揚名?就算你覺得葉府對你並無恩情可言,但葉家與你有仇怨嗎?
分明是你自己狼子野心,卻要說得如別人虧欠了你一般……」
「住口!」林常揚手一指,一道真氣自其指尖疾出,從葉亥前胸竄入。
「你改不了命,就認命領死吧!」林常用冷漠的眼神看著對方:「我跟你種人可不同……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息之後,數十道氣劍從葉亥身體各處肆意爆散而出,綻開朵朵血花。
葉亥此刻也確實明白了……為什麼葉承會死。
林常的武功,已不是葉亥所能理解的境界了,恐怕當今天下,已無人是他的敵手。
「你究竟想做什麼?這場決鬥,到底是……」鮮血從葉亥口中湧出,他身上的幾十個窟窿也是血流如注。他背靠著樹,漸漸坐倒在地上,強支著問出了這最後一句話。
「哼……你去下面問你的家主好了。」林常說完這句,便轉身而行。
其實,就算他願意回答這個問題,葉亥也已經聽不到答案了……東方,一輪紅曰噴薄而出,將淡紫色的天空染成了天藍,為滾滾雲霞鍍上了金邊。
山林間,一顆老槐樹下,一片血窪之中,坐著一名老者。他已不會再醒來,但他的雙眼,卻始終沒有閉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