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江湖中待得久了,便能學會如何與死人交流。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但他們依然能告訴活人很多事。
而且,死人往往比活人更誠實……
此刻,宋無奇已是個死人了,而站在他屍體周圍的,都是活人。
這些活人是在請示了袁盟主的意思後過來檢查屍體的。
毫無疑問……他們都是這方面的行家。
僅用了幾分鐘,這些人就從那斷成兩截的死屍上知曉了許多事。
「沒記錯的話……十五年前,宋無奇已經三十七歲了。」
「是的,已經三十七歲了。」
「他練的是暗器。」
「他只練暗器。」
「暗器功夫易學難精。」
「暗器功夫極境難求。」
「練暗器功夫的人,四十歲後,外功和境界通常都不會再有進步了。」
「但如今這個五十二歲的宋無奇,外功卻更勝從前……」
「內功……亦然。」
那些人看完屍體後,便在袁盟主面前七嘴八舌地交談了起來。
他們的結論呼之欲出這十五年間,宋無奇一定得到過高人指點,故而才能在一個體力和精力都已錯過巔峰的年紀,還將武功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當然了……就算宋無奇從一個準一流高手變成了一流高手,還是難逃被袁圻秒殺的命運。
「各位英雄!」不多時,袁盟主便組織好了語言,再運內力,高聲對江湖同道們言道,「各位也都看見了……」他的語氣帶有明顯的煽動性,「且不說那『閻王』多年來包庇了多少的武林敗類、衣冠禽獸。就說眼前這個宋無奇……他入谷十五年後,武學竟然大有長進!」
言至此處,人群中已開始議論紛紛。
「如此看來……這葬心谷根本就是個藏污納垢、栽惡培凶之地!」袁圻已經當了十年的武林盟主。根據他的經驗,有些話必須挑明了說出來;因為確實有很多人蠢到了你不點破他就不明白的地步。「想必其他逃入谷中的敗類也都和這宋無奇一樣……已然得到了那『閻王』的指點、功力大增。諸位英雄……可千萬不能大意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自然是所有人都聽得懂了。
「多謝盟主提醒!」
「盟主深謀遠慮,在下佩服!」
還有不少人聽完以後見縫插針地拍了幾句馬屁。
而地獄前線一行人……
「我們走吧。」封不覺這時忽然提出了一個建議。
「誒?不跟著他們了嗎?」花間疑道,「這麼多免費炮灰呢。」
「這些人根本靠不住。」覺哥搖著頭,懶洋洋地回道,「他們聚集於此,有些是為了『長生之術』,這是為『利』;還有些是為了在這次行動中嶄露頭角。也就是為『名』。」他頓了頓,「無論是為名還是為利,歸根結底都是在追逐**、而非信念。人到了生死關頭,信念都未必靠得住,**就更別提了……簡單地說,如果情況開始變糟,與這些人待在一起……反而會是一種隱憂。」
隊友們聽了他的話,沉思片刻。
數秒後,若雨最先開口道:「有道理……這些幫派所結成的同盟本就很脆弱。每個門派、每個人都有私心。現在他們覺得情勢有利,便跟在袁盟主後面耀武揚威。想著事後能分一杯羹……而一旦情勢有所變化,這些人就會露出狐狸尾巴。」她微頓半秒,看著小嘆和花間接道。「比方說……關係比較好的幾個門派,到時候可能會聯合起來陷害一些與他們交惡的門派,或是拿勢單力薄的小派開刀……強行讓對方去當炮灰。」
「呃……」小嘆聞言,表情微變,「『勢單力薄的小派』嗎……那非破劍茶寮莫屬了啊……」
「破劍茶寮是什麼?」花間疑道。
「嘿嘿……我們就是破劍茶寮。」封不覺笑著回道。
「哈?」花間愣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想到了先前若雨所說的……關於以前來過這個世界的事,她隨即就道,「哦……是你們上次來這個世界時所用的身份嗎?」
「沒錯,我是寮主。你們都是我的徒弟。」封不覺說著,還抬手朝若雨示意了一下。「這位是寮主夫人。」
「寮主夫人之類的設定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吧?」若雨道。
的確,在蒼靈鎮時。若雨是為了配合封不覺製造殺人的借口才默認了的。
「不要在意那種細節嘛~」封不覺攤開雙手,用一個足以讓賤力值上升十個百分點的表情應道。
「行了,你不是要我們脫離大部隊嗎?那就趕緊帶路。」若雨不想就這個話題和他扯下去,故而將話題帶了回去,「想必你已經想好了要往哪兒去才會提出這個建議的吧?」
「哼……那當然了。」封不覺歪了下頭,用眼神朝眾人左側的一片樹林瞥了一眼,「宋無奇應該就是從這邊來的。」
隊友們一齊朝那邊看去,只看到了紛雜的林木、並沒有明顯的路徑。
然,過了幾秒後,小嘆睜大了雙眼道:「哦!確實有留下痕迹誒!」
「嚷什麼嚷!」封不覺趕緊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生怕別人沒注意到我們么?」
說實在的……確實沒人去注意他們。前方那些江湖大佬們,不是單槍匹馬行走江湖的高手名宿,就是執掌高門大派的掌門級高手,他們帶在身邊的跟班們也都是派中輩分和武功最高的弟子或親信。可以說……今天聚集在這兒的,都是同輩人中的佼佼者。這樣一群人,哪兒有功夫去理會和關注你們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鬼才知道你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山野小派……人家爭著在盟主面前露臉邀功還來不及呢,你們這些鳥人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於是乎……
在短暫的迂迴和觀察後,封不覺他們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脫離了那幾百人的大隊,也離開了貫穿山谷的那條大路。拐進了山林之中。
…………
和大多數擅使暗器的高手一樣,宋無奇的輕功不差。在山林這種複雜的地形,想要追尋他所留下的痕迹很難。雖然袁圻可以用內力探知對方的實時位置。但他並不能找出對方先前所走的路線。
不過……這事兒對於封不覺和王嘆之來說是輕而易舉的。
他們一個有數據視角,另一個有鷹眼視覺。對他們來說,越是在複雜的地形中,追蹤的難度反而越低。
長話短說,經過了二十多分鐘的跋涉,地獄前線的四人總算從茂密的林中行出,來到了一處相對寬闊的山坳間。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
失去了日光照射的光霧呈現出了一種近似月光的、柔和的冷色調。
這霧光是凄冷的,幽美的。
玩家們的心似乎也隨著周遭色調的變化沉靜了下來。
「切……消失了嗎……」
最終。在一條小河旁邊,宋無奇留下的痕迹消失了,覺哥當即不快地啐了一聲。
「我倒覺得無所謂。」花間這時接道,「這谷中常年有人居住,那些人的生活必然離不開水源。我們只要沿河朝上遊走,應該有很高的幾率能抵達片頭g中的山莊。
「說得對。」若雨也同意她的推斷,「也許宋無奇的蹤跡到此消失,正是在暗示……他是沿河而來的。」
「有道理啊!」小嘆也接道,「沒準他有那種可以蜻蜓點水、一葦渡江的武功,一路水上漂就過來了。」
封不覺聽了這句。當即虛著眼看向小嘆道:「這就是為什麼你當不了偵探。」
「誒?」小嘆回道,「為什麼啊?」
「因為稍微有點推理才能的人,在想到一葦渡江這種事之前。都會先考慮一下……對方會不會是乘著竹筏或小船來的。」封不覺的回答一針見血。
「不對啊。」小嘆又問道,「要是宋無奇是乘船來的,那……船呢?」
「被人划走了唄。」封不覺回道,「誰規定宋無奇非得一個人划船下來的?船上還有別人也很正常吧?」
「嗯……」小嘆尷尬地笑了笑,「嘿嘿……也對啊。」
吐槽完了隊友,覺哥便帶領著隊伍順流而上。
在這殘秋的夜晚,於潮濕的霧中前行,玩家們的頭、臉和衣服自然都漸漸蒙上了一層霜水。
這些水分也很快化作了絲絲寒意,讓他們的精神更為抖擻了一些。
由於河邊的地勢較為平緩。四人的行進度比起在林中要快了不少,半小時不到就走了好幾公里的距離。
隨後。他們的前方,便出現了一汪清泉。
那是一個由各種奇詭山石圍繞的小潭。河流從石潭兩端穿過,上游處地勢陡然增高,下游則漸趨平緩。
此刻,在那石潭邊上,竟是有一道人影……孑然而立。
那是個清瘦的身影,身著一襲白色的長衫。
他的左手置於背後、握拳墊腰,右手……拿著一個酒壺。
他默默地望著眼前的石潭,時不時拿起酒壺飲上一口。
石潭的當中,只有水,水中也沒有月亮。沒人知道他在看些什麼,也沒有人覺得這兒能有什麼好看的。
但……他已經饒有興緻地在這裡站了許久,而且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嗯?」在相距還有百米的時候,那人就察覺到了玩家們的存在。
但直到封不覺他們靠近到十米之內時,他才緩緩偏過頭,開口道:「這還真是……人間處處有相逢啊。」
對方還沒開口時,覺哥就已經把他給認出來了,所以這會兒覺哥很淡定地抱拳拱手道:「封某,見過曹公公。」
沒錯,那個立於石潭邊喝酒的人,正是曹欽。
「紫禁城一別,又過去十多年了吧……」曹欽言道,「封寮主不愧是當世奇人,能夠在世間隱姓埋名、動輒便是數十年杳無音訊……且每次現身時,還是這青春不改的模樣。」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來。
然,下一秒,曹欽竟是神情一變,並輕輕「咦?」了一聲。
「呵呵……」封不覺笑了笑,他知道對方是看到了自己的隊友也沒變老才會疑惑,於是順勢就解釋道,「曹公公猜得沒錯……我破劍茶寮一脈的武學,確有益壽延年之效,所以我的徒弟也和我一……」
不料,他的話還沒完,曹欽就打斷道:「你妻子不是已經死了嗎?」
「呃……」封不覺忽然想到,在紫禁城和絮懷殤單挑那次,為了刷時髦值,他確是說過「把我和妻子葬在一起」這樣的台詞,「……這個嘛,其實她並沒有死。」
「嗯?」曹欽又疑道,「那當年那位絮懷殤姑娘,是在明知你妻子沒死的情況下痴纏於你咯?」
此言一出,全世界……都安靜了。
大約五秒後,所有的直播平台都像炸了的油鍋一般,迎來了可能是遊戲比賽直播史上最恐怖的一輪彈幕爆。
「哦?」若雨面無表情地斜視過去,朝覺哥投去了一道飽含殺意的目光,「還有這事兒?」
「是啊……」花間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向他,「……還有這事兒?」
「誒?」小嘆則是好奇地接道,「還有這事兒?」
「不……那個……其實……」封不覺吞吞吐吐地對曹欽道,「她並不知道她還沒死。」
「那你為何要隱瞞呢?」曹欽道,「如果你告訴那位絮姑娘……自己的妻子還沒死,或許她就不會再來纏著你了。」他說到這兒,貌似突然想到了什麼,「慢著……莫非,你是欲擒故縱?有意不告訴她你的妻子還活著?」他頓了頓,「亦或者……絮姑娘早已跟你表露過她願意做小?所以你反其道而行之?」
「卧槽……」封不覺當時就驚了,他在心中暗罵道,「你這死太監少說兩句會多長個器官么?一把年紀了還這麼八卦兼狗血,而且記性好得一逼……這是要我狗命啊?」
「嗯……」這時,若雨在旁若有所思地念道,「我好像忽然明白……為什麼你在後宮城裡會順口叫她四姨太了。」
其實,她心裡也大概已猜到了此事不過是np的誤會,但是……像這樣當眾調戲封不覺的機會著實難得,若雨可不想錯過了。
「那個……曹公公啊……」封不覺憋了許久,終於憋出一句,「……咱能聊點兒別的嗎?比方說天氣什麼的?」
「天氣?」曹欽聞言一怔,繼而抬頭看了看頭頂那光的濃霧,然後「呵呵……」了兩聲,仰頭喝了口酒。接著,他竟用吐槽般的口吻接道,「……我也是醉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