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差爺……」就在方盡驚愕之際,一個男人的聲音,已在其身側響起,「您的刀,好像不一般吶。」
方盡循聲轉頭時,渾身的血都涼了。
直到話語聲響起的剎那,他也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
然而,當他回望時,卻發現自己面前的桌旁,已然多出了兩個人來。
這兩人的穿著打扮倒是挺普通,年紀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五歲左右,至多不過三十。
周圍的人、包括這茶鋪的老闆……都沒有意識到這兩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就好像……他們從一開始便坐在那兒了。
「二位……」方盡畢竟是個厲害角色,縱是心中暗驚,表面上也還能不動聲色,「我們認識嗎?」
這個問題,其實是一句廢話。
但有時候,廢話也是有意義的。
它可以給你思考的時間,可以幫你試探對方的反應,還可以用來迴避對方問出的上一個問題。
「不認識。」【生魚片】用他那略顯木然的表情望著方盡,接著道,「但我覺得,大家既然已坐在一起了,不妨就認識認識。」
「哼……好啊。」方盡冷笑一聲,念道,「我叫方盡。」
他只說了自己的名字,別的事兒半點都不透露,而且連「在下、鄙人」之類的謙辭都沒用。
「我叫魚片。」生魚片沒有報出自己完整的遊戲昵稱,就算系統會幫他修正那個詞兒在NPC意識中的違和感,他自己都覺得怪怪的。
「嗝兒……在下【夢驚禪】。」這時,一直在旁邊喝著「自帶酒水」的禪哥,適時地支了一聲,還捎帶上一個飽嗝兒。
方盡的視線又一次掃過了二人的臉,隨即在心中念道:「余騙……孟驚禪……嗯……沒聽說過啊……」
方盡雖不是江湖中人,但他對江湖中的事卻也是知之甚廣,假如年輕一輩中有那種可以悄無聲息地接近自己的高手,他至少會知道對方的名字。
「那麼……余兄,孟兄……」方盡思索了幾秒,開口問道,「我也不跟二位繞彎子,請問……你們找上我,所為何事呢?」
「幾件小事罷了。」生魚片接道,「其一……」說話間,他轉過頭,朝著那個已在大路上越行越遠的、佩雙刀的女人瞟了一眼,「……若我沒有猜錯……方兄已注意到了她不是常人,並有意上前試探……」他頓了頓,「而我們兩人過來,主要就是想勸你一句……不可。」
「哦?」方盡眉尖一挑,「這麼說來……你們認得她?」
「認得。」生魚片道。
「她是什麼人?」方盡又問。
「來奪劍譜的人。」生魚片道。
「來奪劍譜的人很多。」方盡道。
「很多。」生魚片道。
「她又有何不同?」方盡道。
此話一出,生魚片還沒回應,夢驚禪便擺出他那微醺的表情,似開玩笑般接道:「方兄,這鎮上能殺你的人多嗎?」
被問了這樣的問題,方盡卻也不生氣,不但不生氣,他的態度反而變得更加冷靜了:「不多。」
「嗯……」夢驚禪點點頭,拿起自己隨身帶的白酒呡了一口,「現在變多了。」
「你的意思是……她,能殺我?」方盡問這問題時,那個女人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大路上。
「能啊。」夢驚禪笑道,「不僅是她,我倆也能。」他說著,還用一副很輕鬆的姿態,抬手指了指自己和生魚片。
這話在一個現代人看來或許能當成玩笑,但落在武林中人的耳中,無疑已是一種十分嚴重的挑釁了。
「哦?」方盡也是習武之人,聽了這話,自是血氣上涌。
就差一點兒……他就把後邊兒那半句「要不咱們試試」給說出來了。
但生魚片搶在他之前快速言道:「方兄莫要動怒,我這位禪哥是個酒鬼,口無遮攔,並沒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
方盡聞言,臉上的神色變了幾番,大約沉默了五秒後,他哼了一聲:「哼……罷了……」
換作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以「聽」為看家本領的生魚片可是對方盡方才的那番心理活動一清二楚。
那五秒間,方盡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既然這兩人可以在他完全無察的情況下靠近到這種距離,並且安然坐下,那要殺了他……的確是不難的。
別的不說,只要那兩位不聲不響地往方盡那茶碗兒里下點毒,那他恐怕已經是個死人了。
念及此處,理智,便戰勝了一時的衝動……
方盡這所思所想,包括先前發現雙刀女子時的反應,全都會在他的心跳、呼吸、脈搏、眼神等細微的體征上有所體現。
而這些……無一例外的,都逃不過是生魚片的眼睛和耳朵。
秩序這兩位高手,是最早來到臨閭鎮的一組玩家;經驗老道的二人沒有急於進入鎮內探索,而是一直待在鎮口的主幹道附近,守株待兔、靜靜地觀察。
他們很清楚……玩家,才是自己的對手,也是自己唯一需要警戒和注意的目標。
至於像方盡這種有特殊功能的NPC,則是可以利用的資源……
…………
話分兩頭,再看鎮子另一邊。
一處冷僻的所在。
一條無人的小巷。
兩個人,正面對面地站著。
他,帶著劍。
他,也帶著劍。
他是江湖中赫赫揚名的劍者,棉道人。
而他,只是「張三」,一個走在人群中絕不會有人去多看一眼的路人。
「道長,你我素不相識,何故將我截於此地啊?」話是這麼說的,但張三問這話的口氣,卻絲毫不像是在面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傳說……」棉道人對張三的話不以為意,他自顧自地講道,「武林中,有一個神秘的殺手,沒有人見過他真正的長相、或聽過他真正的聲音;也沒有人知道他年紀究竟有多大、武功到底有多高。可以確定的就是……他每一次出現,都會變成另一個人,就連那個人身邊至親之人,也很難分辨出真假。」
棉道人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說實話,貧道也未曾想到,竟能在此時此地,遇上武林中最神秘、最可怕的殺手……『鏡』。」
「哦?」鏡冷笑,「那我倒是好奇了……既然連別人身邊至親之人都分不出真假,你又是怎麼看出……我就是『鏡』這件事的?」
「巧合。」棉道人只回了兩個字。
兩個字就夠了。
鏡想了想,言道,「你認識張三?」
「認識。」棉道人道。
「你是他什麼人?」鏡道。
「他是我的恩人。」棉道人道。
「一個山裡的獵戶是你的恩人?」鏡疑道。
「人總有運氣不好的時候。」棉道人又道。
「明白了……」鏡也不需要再追問更多關於那方面細節了,他轉而問道,「那你又是怎麼看出我是假的呢?」
「很簡單。」棉道人回道,「為了報答張三的救命之恩,我曾傳了一套獨門的內功心法給他。」
「但我的身上……沒有那種內功。」鏡接道。
「沒有。」棉道人也道。
「而我的長相、聲音……都和張三一樣。」鏡接著說道。
「一模一樣。」棉道人道。
「難道我就不可能是他的孿生兄弟?」鏡問道。
「即使是孿生兄弟,也不可能連走路的姿態都一樣。」棉道人道。
「你就沒有想過……或許張三他由於某些原因而失去了你傳給他的內功?」鏡又問道。
「想過。」棉道人道,「但那並不能解釋這個『張三』是如何跟王窮牽扯到一起的。」
「呵呵……原來如此。」鏡笑道,「你一直都在暗中監視著王窮的住處是嗎……」
「正是。」棉道人坦然承認了這事兒,「所以,當我看到一個身上並沒有我那獨門內功的、和張三完全一樣的人出現時,我就知道……張三已經死了,而我眼前的人,是……你。」
「嗯……這確是巧了。」鏡點點頭,「真沒想到……一個普通的獵戶竟會認得棉道人,而且身上還帶著一種我查探不到的內功。」
「為什麼是張三?」問這個問題時,棉道人的表情很冷,聲音更冷,「難道他的身份有特殊的價值嗎?」
「呵呵……」鏡笑了,「『沒什麼特殊』,正是其價值所在啊。」他娓娓言道,「化身為那些『特殊的人』,是很危險的,只有在任務需要時我才會那樣做;而其他大部時候,我都是以『張三』、『李四』、『王五』這樣的身份活著。」他得意地接道,「藏木於林的道理,你總該懂吧?所以,像『張三』這樣的身份……我是隨時都會備著十來個的。」
言至此處,鏡停頓了幾秒,再道:「呵呵……不過,從眼下的事情看來,下次我『取』這種身份時,還得多留個心眼兒才是。」
「你已沒有下次了。」這一瞬,棉道人的殺氣、劍氣,已隨著話音籠了過來。
「呵呵……是嗎?」鏡還在笑,笑得甚是輕鬆;下一秒,他的嗓音忽然一變,變成了棉道人的聲音,「那我也只能請道長……多多指教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