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次循環(二)
李詩情拉著肖鶴雲下車後,肖鶴雲只是以為自己遇見了個瘋子,暗罵了幾句後就自認倒霉的繼續往橋那頭走,試圖找輛計程車或者順風車過橋。
結果還沒走出去多遠,那輛公交車就和油罐車相撞了,爆炸時甚至形成了一朵小型的蘑菇雲,嚇得他掉頭就跑。
他當時離現場不遠,當場就被震得耳朵失去了聽覺,逃跑過程中又摔了一跤,沾上了地上泄露出來的火油,等他被飛濺的爆炸/物砸到後,立刻就引燃了身上的衣物,被燒成了重傷。
幸好他躲過了第一波的爆炸,雖然被燒傷了,至少命還在,隨後就被抵達現場的救護車救走了。
剛上救護車時,肖鶴雲還是清醒的,但由於身上太過疼痛,沒有說出話就暈死了過去。
等他被急救回來後,他的身體狀況更差,身上插著管,根本沒辦法說話,也對外界沒什麼知覺,連眼睛都睜不開。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比他先下車的李詩情一下車就把自己撞成了腦震蕩,徹底忘光了在公交車上發生的事。
兩個不知情的知情者,都屬於派不上用場的情況。
「你是說,你當時離現場不遠,被燒成了重傷?」
李詩情驚了,「難怪警方說你沒辦法溝通了,一個勁兒問我不知道的問題!」
她在被警方詢問當時的情況時,曾經問過他們為什麼不去找另外一個倖存者。
當時警方給出的答案是他也出了事,不方便交流。
「警方找過你?」
聽到李詩情的話,肖鶴雲愣了下,思索片刻後,點點頭說:「如果我當時真的沒救了,他們只能去找你問情況。
而且,我們兩個當時是非正常下車的,在警方看來,情況一定很可疑。
你……你當時一定很辛苦……」
「辛苦倒沒什麼了,主要是委屈。」
李詩情沉默了一瞬,不願回憶當時的情況,「因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肖鶴雲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無措地推了推鼻子上架著的眼鏡。
「所以,我那次在公交車見到你時,你跳起來就亂摸自己是因為……」
李詩情換了個話題。
「嗯。」
他低低地應了聲,「你可以想像,上一刻我還在醫院的急救室里奄奄一息,期待著老天能饒過我一命,下一刻我就好生生地又出現在了公交車裡,好手好腳、皮膚完整,除了耳鳴,什麼毛病都沒有……」
小哥露出個愁苦的笑容,「在那個時候,任誰都會覺得自己是已經死了吧?」
肖鶴雲也確實驚懼惶恐過,直到他看到了身邊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姑娘。
他那時十分肯定這個女孩和自己一樣從車禍里「逃」了出去,而且她還一下車就沒命的跑離了「死亡地帶」,不似他還招了輛車往橋那邊趕。
她沒有理由和自己一樣「死」了。
接下來她不認識自己的情況,更讓他篤定這個世界不太像是真實的。
「那我們現在,到底是還躺在醫院的病房裡,或者……」
李詩情瑟縮了一下,說出一種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其實我們早已經死了?」
「不,不會吧。」
眼鏡小哥被她的猜測嚇得臉色一變,聲音顫抖地說。
「可那麼大的爆炸,沒有任何人能活下來吧?」
李詩情眼睛裡閃著淚光,「為什麼我醒來後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如果一直輪迴的只是靈魂而不是,那不更代表我已經死了?」
在她獨自「循環」時,這樣的猜測只會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她根本不敢去深想,也不敢讓自己去探尋「事情的真相」。
在那個時候,哪怕只是想要多活一秒,都要拼盡全力。
現在有了「盟友」,又有了喘息的時間,積攢在李詩情內心的不安和驚恐像是被打開的潘多拉盒子,一股腦地全部涌了出來。
她哽咽著,又說:「我聽說如果是枉死的人,會永遠被困在死掉的那個地方,不停循環著那一天。
我以前只是把它當成一個志怪傳說,但是,但是……」
但是如果它是真的呢?
狹小的更衣室里連人細微的喘息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哭泣中的李詩情聽見對面的眼鏡小哥咽了一唾沫,喘著粗氣半天說不出辯駁的話來,哭得更傷心了。
「那,那也說不通啊。」
肖鶴雲心裡也是驚濤駭浪,但還是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這個傳說我也聽過,不是說只要找到一個『替死鬼』,就能逃出去了嗎?」
他拍了拍李詩情耷拉下來的肩膀,安慰著她說:「如果你是鬼,你現在也已經找到我這個『替死鬼』了,沒理由一直繼續困在這裡,對不對?」
「我,我沒想過什麼替死鬼……」
李詩情聽到肖鶴雲自嘲自己是「替死鬼」,有些難堪地抬起頭,「我剛剛只是害怕……」
「我明白,我沒怪你。
但現在就這麼快斷定我們已經死了為時過早。」
肖鶴雲說。
「這世上總有一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情,像我們這樣情況的小說和電影也有不少,最後不都是完美結局嗎?」
明明才是倒霉成了「替死鬼」的那個人,戴著眼鏡的小哥依然充滿風度的照顧著女孩的心理狀況,不太熟練的說著安慰人的話。
「你不要老把它想成老天爺給你的懲罰,為什麼不能想像成老天爺給你的機會呢?」
「你看,我原本該被炸死在那輛公交車上,現在不好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了嗎?」
眼鏡小哥攤了攤手,向她展示一個完好的自己。
「你至少救了我啊。」
被安慰的李詩情還來不及感動,更衣室外就傳來了大力拍門的聲音。
「裡面是不是有人啊?
這是超市的更衣間,你們要玩什麼回家玩去,有人投訴了!」
外面拍門的大叔兇巴巴地喊著。
「你們這是霸佔公共資源,再不出來我就報警了啊!」
他們在裡面呆了快半個小時,期間也有人想來試衣,敲門都被小哥的聲音勸走了,大概有人覺得情況不對,終於去找了商場的保安。
見「藏身」的地方暴露了,兩人對視一眼,眼鏡小哥做出了個「出去說」的口型,李詩情點了點頭。
於是眼鏡小哥打開了更衣室,頂著保安大叔鄙視的目光,拉著李詩情往外走。
保安大叔原本還想罵他們兩句,一見李詩情滿臉淚痕被拽著走的樣子,憤怒一下子就變成了警覺,跟在後面追出去好幾步。
「小姑娘,有沒有什麼事?
需要我幫忙嗎?」
說罷,他充滿戒備地打量前面拉著人的肖鶴雲,又轉頭對李詩情說:「姑娘你別怕,有什麼事都跟我說,我會幫你。」
李詩情原本還傷心著,一聽到大叔的話,就知道大叔是把眼鏡小哥當成壞人了,再加上心裡的恐懼和慌亂之前也宣洩過了,竟被逗得破涕為笑,搖著頭替眼鏡小哥辯解:
「沒事的大叔,我認識他……」
她抬頭看了眼鏡小哥一眼,見他也是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連忙又說:
「謝謝您,他,他是我朋友。」
再三確定小姑娘真的認識小哥,不是被脅迫,大叔才將信將疑地放棄了繼續跟隨,但也依然教育了一堆類似「更衣間是公共環境不能隨便佔用不出來」、「談戀愛也要注意影響」之類的長篇大論。
根本沒敢多糾纏,李詩情和肖鶴雲兩個臉皮淺的小年輕被大叔的話臊得落荒而逃。
被這麼耽擱了會時間,等他們在頂樓找到一個沒什麼人的快餐店坐下時,已經快三點了。
「現在離車子爆炸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十五分鐘。」
眼鏡小哥在奔跑中丟了自己的背包,找了快餐店的服務員要了張紙筆,開始和李詩情分析事情的前因後果。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出事是在什麼地方嗎?」
「大概是在過江大橋的正中央。」
循環了太多回,李詩情的很多記憶都已經模糊了,但好在還有個參照物,「我記得那裡有個供行人休息的小亭子,橋上有亭子的地方不多,我見到的應該是在中央的那個。」
「後來呢?」
他又問。
「應該還是在橋上。」
「第三次?」
小哥開始在紙上畫表。
「……好像剛剛上橋?」
李詩情不太確定地說,「我只記得我出事的時候,已經是在橋上了。」
他們每一次的「循環」都伴隨著各種虛弱,每一次的負面情緒都會積壓在他們身上,尤其是剛剛出事的前幾次,每次清醒前都要克服心理和身體上的雙重痛苦才敢睜開眼。
也是因為如此,李詩情已經說不清她清醒的時候是在什麼地方了,只大概知道出事的時候在什麼位置。
但這些信息對小哥來說已經夠了。
「我第一次『循環』時是在離引橋最近的一個路口附近。」
小哥隨手畫了個示意圖,標註了下位置。
「這是發生車禍的路口,我們在這……」
「等我第二次『循環』的時候,我們的位置是在這。
第三次,是在這。」
小哥往路口更後方畫了個幾「X」,問李詩情:「你看出來什麼了嗎?」
「每一次循環,都會讓我們的位置離橋更遠一點?」
李詩情看了一會兒示意圖,抬頭驚訝地問。
比起她第一次「出事」時的地點,最近這幾個位置已經離橋有一定距離了。
「錯,不是我們的位置離橋更遠了,而是我們每一次循環開始的時間都在提前。」
小哥矜持地掩飾著自己發現真相後的得意,「時間和空間是物質的存在形式,它們是相對應的。
所以,不只是我們的位置在變化,我們每次清醒的時間也都在變化。」
「你明白了嗎?」
看著緊緊盯著示意圖的女孩,小哥認真地告訴她自己做出的結論。
「我們不是被困在原來的時間線里,我們每一次『循環』的,都是不一樣的世界。」
李詩情眼眶一熱。
她知道小哥為什麼要特意對她說這個。
她曾擔心自己早已經死了,現在只不過是一場「死亡回放」而已。
「如果每次過程都不一樣,但只有結果一樣,那也許『破除』掉這個結果,才是離開這個死循環的關鍵。」
可以看得出,這樣的結論讓小哥的精神也為之一振,讓他接下來說話的語氣都輕快了許多。
「我們成功下車過一次,所以『下車』不是離開這個循環的辦法。」
這樣的情緒也感染了女孩,她也開始分析著,「我成功的避免過自己的『死亡』,但之後還是和你一起循環了,所以『不死』也不是離開這個循環的辦法。」
「那就只剩下其他可能……」
她思考著每一次循環的過程,做出推斷:「要麼是讓這輛車成功到達終點站……」
「要麼……」
小哥接著說,「……成功救下車裡的『所有人』?」
他重重地強調了「所有人」這幾個字,這讓意會到他意思的李詩情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兩種『可能』難道不是一回事嗎?」
李詩情發出一聲抱怨,「我們只不過是兩個新手玩家,要不要一開始就上這種地獄模式?」
救下所有人,就代表不能有任何傷亡,包括罪犯在內。
他們一個是普通的女大學生,一個是跑五百米都喘的工程師,何德何能向老天領下這樣骨灰級的任務?
「其實這是個對我們有利的信息,這代表我們會有越來越充足的時間。」
小哥明顯對這種模式非常熟悉,情緒也跟著高漲起來。
「能夠『讀檔重來』,難道不是我們在這場『遊戲』里最大的優勢嗎?」
「我就擔心……」
李詩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了不打擊士氣,「算了,不說這個,說說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吧。」
「要想制止禍事的發生,我們就需要得到更多的情報。
爆/炸/物被放在車子的哪裡,是怎麼爆炸的,那個手機鈴聲是不是的裝置發出的。」
小哥抬頭看了眼餐廳的鐘。
「就算警方一開始兵荒馬亂來不及找我們,現在過去了一個多小時,調看監控畫面的警方也一定已經發現我們提前下了車,恐怕正在想辦法尋找我們……」
「現在,我們面臨的選擇……」小哥在「警方」兩個字上畫了個圈。
「是繼續躲避警方的尋找,還是……」
他抬起頭,看向李詩情。
「……配合警方的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