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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術會1:幻戲陷阱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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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輾轉,晝夜更迭,轉眼間,一日的光陰便在世人的忙碌當中,靜悄悄地成為了過去。十一月最後一天的夜晚,帶著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悄無聲息地降臨到了上海。

上海國術館門前,街道已被雨水潤得濕漉漉的,夜風呼呼地吹刮著兩旁的行道樹,激起了一片「沙沙沙」的脆響聲,如同瀕死時痛苦的呻吟。

這天晚上,日本上海派遣軍司令官松井石根、日本華中方面軍副參謀長武藤章等重要人物,都將來到國術館觀看彩戲法表演。為此,日軍分派了兩個步兵大隊,總人數超過兩千四百人,冒雨將國術館層層守衛起來。八架探照燈交織成網,讓任何企圖靠近國術館的人都望而卻步,附近的道路也被徹底阻斷,閑雜人等絕不允許靠近。所有日本兵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以確保不會有任何意外狀況發生。

戌時差兩刻鐘,牧章桐和隨行的十名弟子被日軍的大卡車拉到了國術館的正門前。在到達國術館前,易希川已經看到道路兩旁一隊隊跑步行進的日本兵。抬頭望去,雨幕中的國術館透出一圈模糊的輪廓,一道道探照燈在它身上掃來盪去,透著一種捉摸不定的神秘感。

下車後,一行十一人接受了嚴密的搜身檢查,所有可以藏東西的地方都被仔細搜查了,所有可能傷人的道具諸如假刀假劍之類,也都被截留下來,不準帶入館內。

接受檢查時,易希川的心裡充斥著緊張感。昨晚他想像過今夜的國術館會是什麼樣的情景,自認為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當親眼看見兩千多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將國術館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時,心弦也不由得緊繃起來,彷彿一觸便會崩斷。他慢慢地調整呼吸,使自己的臉色看起來儘可能顯得平靜自然。

搜完身後,一小隊日本兵負責帶路,領著牧章桐、易希川等十一人走進了上海國術館的大門。

上海國術館內極為恢宏大氣,尤其是進門後迎面而來的大展廳,寬敞明亮中透著富麗堂皇之感,只是大展廳的各個角落和通道口都有日本兵站樁把守,可謂大煞風景。

還沒等易希川細細地觀望,前方的日本兵已領著十一人拐進了左側的一條通道。

在這條通道里,幾乎每走二十步,就能看見兩個日本兵持槍把守在通道的兩側。不多時,通道走完,出現一扇雙合的木門,推門而入,便來到國術館的會演大廳。階梯狀的觀賞席向前延伸,連接著一片寬闊的舞台,這片舞台就是今晚將要表演彩戲法的地方。會演大廳里同樣站滿了日本兵,大概有兩個小隊,足有上百人,全都以手托槍,站得筆直,在廳中包圍成圈,各個面色凝重,如臨大敵。

瞧見這等戒備森嚴的場景,牧章桐、易希川等十一人都微微皺起了眉頭,手心裡暗暗捏了一把汗。

走在最後面的八門看見這場景,不由得有些發愣。帶路的日本兵回頭嗚里哇啦地喝罵著,八門回過神來,趕緊埋頭跟上。

牧章桐等人被帶進後台,所有準備過程,都由四名日本兵現場監督,大聲說話也被禁止,只能小聲地進行交流。日本人見識了入城儀式當天盧重陽等人的瘋狂舉動,自然會從中吸取教訓。

牧章桐掏出懷錶看了看,戌時已過,可外面還沒有絲毫動靜,不免有些擔心,暗暗祈禱這些看戲的日軍高官們不要遲到太久,否則錯過了和眾位戲主約定的動手時間,可就麻煩了。

與此同時,國術館的正門外迎來了兩輛黑色轎車,松井石根、武藤章等人已從蘇州河以北的駐軍區乘車抵達。早有士兵撐傘迎接,將這幾位重要人物一一引入會演大廳,入座首席。

坐下後,松井石根倒沒有立馬吩咐開始表演,而是和鄰座的武藤章閑聊起來,想必聊的是某件喜事,兩人不時哈哈大笑。

戌時初刻,松井石根終於滿意了,沖舞台上點點頭,有日本兵立刻用日語宣布表演開始。

燈光沒有絲毫變化,依舊通亮,日本人不會傻到給暗殺行動創造條件。

紅幕後走出一個穿海藍色大褂的中年人和一個穿墨黑色大褂的年輕人,正是春秋彩戲派戲主牧章桐和他的徒弟三丘子。

兩人步履輕盈,走到舞台的正中央。略懂彩戲法的人,都知道上台這幾步極為重要,步履越是輕盈,神態越是自若,就越顯得功力精純。師徒倆心中仇視這群侵略者,沒有任何鞠禮,直接開始了說段子。

松井石根、武藤章等人都在陸軍學校學過中文,尋常漢話對他們沒有絲毫難度,可牧章桐和三丘子說的是桐城方言,他倆聽不太懂,偶爾聽懂了一兩句,也會笑上兩聲。周圍站樁把守的日本兵,一來不懂中文,二來注意力不在舞台上,各個神情嚴肅,不苟言笑。偌大一個會演大廳,死氣沉沉,壓抑無比,武藤章等人寥寥幾聲乾笑,在空曠的大廳中回來盪去,倒顯得有幾分怪異。

段子說了一陣,便輪到露真功夫的時間了。只見牧章桐將手中的紅面毯子輕輕地垂放在地上,與三丘子各自拈住毯子的一個角,猛地提起來,地上憑空多出了一個大花瓶,花瓶里還插著幾束水靈靈的鮮花。他直接揚起毯子,往右肩上一撂,左手忽地從毯子底下快速無比地變出一個斗大海碗,碗里還裝著半碗水,輕輕一晃,水面碰撞,盪起一束水花子。

彩戲法講究「八字真言」,即「捆,綁,藏,掖,撕,攜,摘,解」。後台做準備工作時,用捆起、綁好、埋藏、掖夾這四步,舞台上使真活兒時,用撕爛、攜帶、摘下、解開這四步。方才牧章桐的出海碗,行里人又叫「揪子」,乃是彩戲法中最為基礎的技法,但就是這最基礎的技法,也需要做足脫勾、揭頂、下幔、回托四步,且要輕盈連貫,吃得上勁,這才顯得出真功夫。

不過這最基礎的技法,松井石根和武藤章也從沒瞧見過,見牧章桐忽地憑空變出一個大花瓶和一個斗大海碗來,不由得一愣,隨即頻頻點頭鼓掌。唯獨坐在觀賞席右首的一個穿黑色西裝、約莫三十歲年紀的日本人,叼著一根香煙,嘴角卻浮起了一抹輕蔑的笑意。在他的身旁,站立著一個黑衣武士,額頭上刻有一道寸長的刀疤,手按一柄黑色忍刀,不動聲色。

舞台上,牧章桐的彩戲法一開,便一發不可收拾,毯子搭在右肩上,左手從毯子底下不停地變出各種彩物,如菜肴、水果、壽桃等。三丘子一一接過,接一件便「嘿」地唱喝一聲,全都扔在舞台上。不一會兒,牧章桐竟變出了二十四件之多,轉眼之間,整個舞台被大大小小的彩物擺滿了。看彩戲法的造詣,最主要就是看出彩的數量,牧章桐這一手「大廿四件」,尋常幻戲師沒十年功夫,絕對難以練成。這套彩戲法耍完,松井石根和武藤章忍不住連連鼓掌,連那西裝日本人也收起了輕蔑的笑意。

可牧章桐還沒有完,忽地在舞台上翻了一個滿當的跟頭,紅毯子一扯,手中托起一個大火盆,盆中冒起足足三尺高的熊熊火焰。

這一下連周圍偷瞧的日本兵,也都面露驚色。

牧章桐上台時一身大褂並無異常,誰知竟在大褂里藏了這麼多東西,這些東西加起來,少說也有四五十斤,可牧章桐無論踏步、取彩、出彩,都顯得極為輕巧,動作乾淨利落,毫無破綻可尋。這等境界,已深諳彩戲法的精髓和要旨。

彩戲法表演結束,師徒倆連謝場也免了,神情冷漠地往後台走去。雖說是給日本人表演彩戲法,但牧章桐仍然完成得十分成功,他可不願在日本人面前丟中國幻戲師的臉。師徒二人下台後,幾名弟子連忙走上舞台,收撿地上的道具。

來到後台,三丘子換了一身表演服,趕忙和四方、五行一起登台,表演彩戲法的七七大陣去了。

後台是間小屋,四個角上各站著一名拿槍的日本兵。牧章桐走到門口,對看守的日本兵打手勢,意思是憋得急,想去一趟茅房,方便方便。

那日本兵舉起槍,對準牧章桐嗚里哇啦地亂吼,絲毫沒有允許牧章桐離開的意思。

牧章桐沒有辦法,只得走回原位,在凳子上坐下。

牧章桐拿出懷錶,快戌時二刻了,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要更換衣服。易希川和兩位師弟連忙把衣服、棉褲和鞋子遞來。牧章桐暗中眨了一下眼,易希川和兩位師弟也輕輕地眨眼回應。接過換下來的衣物,易希川和兩位師弟各自走到一個角上,把衣物放回事先分開擺放的儲物箱中。

牧章桐忽地一聲輕咳,咳聲未落,四人倏地一齊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左手捂住日本兵的嘴,右手扣住日本兵的脖子,只聽咔嚓四響,這四名日本兵還沒來得及呼喊,脖子已被齊齊扭斷。這轉身、捂嘴、碎頸三個連貫動作一氣呵成,顯然早就熟練。

牧章桐示意眾弟子不要出聲,然後命七星去簾幕處偷偷瞧著動靜,他和易希川、八門、九霄則迅速地換上日本兵的衣服,又給四個死去的日本兵套上了脫下來的大褂。

換裝停當,四人拉開後門,正準備悄悄地溜出去。

忽然,一聲爆炸早不響晚不響,偏偏在這時響了起來。

牧章桐心頭咯噔一跳,慌忙掏出懷錶一看,此時離約定好的時間還差一刻鐘,某位戲主定是弄錯了時間,提前引爆了炸藥。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會演大廳里立刻亂了套。

松井石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急忙站起身來,連下數道命令,披起大衣,急匆匆地往外走,武藤章和西裝日本人也緊隨在松井石根的身後,大隊日本兵護著三人,小跑而出。

牧章桐和易希川還沒來得及溜出去,便聽見後台上一陣呼喝聲和腳步聲。此時四人已經換上了日本兵的衣服,倘若現在溜出去,進來的日本兵發現少了同伴,必定會生亂子。牧章桐一咬牙,將剛剛拉開的門又關了回去。此時後台的簾幕也恰好被掀起,三丘子、四方和五行被三名日本兵呵斥著推了進來。

四名日本兵雖然被換上了大褂,但屍體橫躺在地上,太過顯眼,眾弟子連忙站起來,擋在屍體前,一動不動,神色頗為緊張。三名日本兵見幾個戲子站起,連忙舉槍,對準眾人呵斥,命令眾人蹲下去。眾弟子只好蹲下,暗中卻鉚足了勁,只等牧章桐一聲令下,便要一齊動手。

這三個日本兵急著趕去增援,難免有些心浮氣躁,四個穿大褂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站著的四個「日本兵」連模樣都變了,三個日本兵竟沒有瞧出破綻。

領頭的日本兵指了一下牧章桐,又指了一下易希川,哇啦說了兩句,又沖八門和九霄呼喝了兩聲。

眾人聽不懂這日本兵在說什麼,全都愣住了,暗暗焦急,不知該如何應對。

易希川見牧章桐和兩位師弟愣在原地,情急之下,連忙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壯著膽子大聲應道:「嗨!」他雖然不懂日語,但方才進國術館的途中,聽日本兵應答時幾乎都只說一個「嗨」字,此時只能心膽一橫賭上一把。

那日本兵又沖易希川和牧章桐哇啦了兩句,忽地向外一指。易希川見了手勢,立馬明白過來,這日本兵多半是命令自己和師父出去增援,讓八門和九霄留下來看守後台。

可是易希川和牧章桐身負盜圖重任,怎能離開國術館?易希川微一猶豫,正在思索對策,卻見那日本兵忽然皺起眉頭,盯住地上躺著不動的四個人,邁步走了過來。

易希川離那日本兵很近,見他走來,生怕他認出自己,連忙把頭埋低。

身後的牧章桐暗暗焦急,一旦這日本兵發現地上的四具屍體,事情就糟糕了。此時若出手擊殺這日本兵,自然輕而易舉,可站在簾幕處的兩個日本兵卻離得太遠,沒辦法立時擊殺,那兩個日本兵定會大聲呼喊,到時候外面還沒走的日本兵一起撲進來,就萬事休矣。情急之下,他心裡忽生一計,對站在身邊的六順小聲說道:「六順,打我。」

六順一愣,盯著師父,大為不解。

牧章桐咬牙急道:「快打!」

六順見師父如此起急,雖然不解其意,但也不敢違拗,提起缽大的拳頭,照準牧章桐的肩頭給了一拳。

牧章桐立刻面露兇相,哇啦亂吼,將六順推倒在地,抬起槍桿在六順的身上狠狠打了一下。六順躺在地上,瞪著身穿日本兵衣服的牧章桐,嚇得臉都綠了。

牧章桐本想以此來轉移那名日本兵的注意力,但那日本兵瞧見六順打了牧章桐一拳,以為是這戲子作亂,雖然沒有再理會地上躺著的四個人,卻大喊了一聲「八嘎」,挺槍就朝六順扣動了扳機。六順腹部中彈,慘呼一聲,手腳抽搐,漸漸沒了動彈。

三丘子等人面容驚動,身子剛剛一蹭,站在簾幕處的兩個日本兵立馬舉起槍,大聲呵斥。三丘子等人按住不發,盯著中彈的六順,雙目發紅,人人都攥緊了拳頭。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外面十幾名沒走遠的日本兵聽見了槍響,連忙折返回來,衝進後台,挺槍對準了房間里的所有戲子。

那日本兵還沒出夠氣,又接連叫了三聲「八嘎」,對準六順的屍體又連開了三槍,這才氣喘吁吁地住了手。

易希川瞧見這一幕,胸中悲憤交織,心頭如若滴血,握槍的手都顫抖起來,但他心知大局為重,咬緊牙關,一動不動。三丘子等人同樣滿面怒色,卻不得不強行忍住,剋制不發。

五行卻是個火暴脾氣,眼睜睜地看著六順接連挨了四槍,每挨一槍身子就抖動一下,一股熱血立時衝上腦門,大吼道:「你個狗娘養的!」腳掌一蹬,身子如離弦之箭般筆直躥出,將那日本兵撲翻在地,雙臂箍住他的頭,狠狠一掰,只聽咔嚓一聲,那日本兵立時口涌鮮血,兩腿蹬了幾蹬,沒了動彈。

與此同時,十幾聲砰砰槍響,五行渾身中彈,腦袋被打穿,腦漿迸裂,仰倒在地,滿面怒容,帶著悲憤而亡。

五行一死,身後的眾弟子再也按捺不住,三丘子、四方等人哐啷敲碎變彩戲法用的瓷盤,飛身撲上。後台原本就小,眾日本兵還沒來得及掉轉槍頭,已被三丘子等人欺近身來。一旦近身,日本兵的步槍便沒了用武之地。牧章桐、易希川、八門和九霄都換了日本兵的裝備,見眾人動手,當下也管不了那麼多,舉槍便射。四人雖然沒用過槍,但照著日本兵的方法上膛開槍,距離又如此之近,目標如此之眾,登時有幾個日本兵中彈倒地。

須臾過後,十幾個日本兵全都被殺死在地,幾名弟子當中,七星和十月身死,多人受傷。三丘子、四方等人將手中滴血的瓷片一扔,抱住五行、六順、七星和十月的屍體,大聲呼喚,失聲慟哭。四名弟子雙目圓睜,再也不能回答。

會演大廳中又響起一大片腳步聲,一隊負責留守在國術館外的日本兵被這一連串的槍聲所驚,急匆匆地撲了進來。

牧章桐拉開後門,對跪在地上失聲痛哭的眾弟子喝道:「走啊!」

三丘子和四方抹去了眼淚,攙扶起受傷的幾位師弟,眾人魚貫而出。

出了後門,便是國術館的一條走廊。牧章桐一邊帶頭奔行,一邊展開變彩戲法用的毯子。毯子是紅色底,黑色邊,上面綠線、黃線和白線混雜在一起,綉成了各種喜慶的圖案,但若只看黃線,就會發現,所有黃線其實構成了一幅簡易的地圖。這毯子本是牧章桐的物事,昨晚羅蓋穹命人把黃線綉了上去,所有黃線所構成的地圖,正是國術館內所有房間和路線的布局圖。

牧章桐找到此刻所處的方位,叫道:「走這邊!」推開左側一扇門,穿過一間房,進入了另一條走廊。

後方那隊日本兵撲入後台,見了十幾個日本兵的屍體,叫罵聲中,追出後門,只見地上滴有血跡,眾戲子逃遁的路線一覽無餘。

牧章桐手握地圖,很快將眾弟子帶到國術館的後門。他輕輕拉開一道門縫,向外瞧了一眼,沒見到把守的日本兵。不遠處一幢建築燃起衝天大火,那方向上傳來混雜的人聲,想來包圍國術館的日本兵離出事地點最近,都趕過去增援了。

牧章桐拉開門道:「快走!」三丘子、四方等人慌忙衝出後門。易希川見師父沒有出門的意思,知道師父還要留下來盜圖,於是也站在門內一動不動。

三丘子、四方等人跑出幾步,忽見牧章桐和易希川沒有跟來,回頭叫道:「師父,大師哥,快走啊!」八門和九霄知道牧章桐還要留下來盜圖,想要衝回來幫忙。

牧章桐卻道:「八門,九霄,你們跟著三丘子一起走。三丘子,眾位師弟就交給你了,你護住大家,一定要平安返回租界!」

不等三丘子應答,牧章桐便將後門關上,從內扣上了鎖。身後腳步聲逼近,牧章桐展開地圖,瞧了一眼,說道:「希川,走左邊!」兩人飛快地奔入左邊的通道。

牧章桐奔跑時,故意把腳步踏得響亮,唯恐身後追來的日本兵聽不見。

這隊日本兵追到後門,急匆匆地瞥了一眼,見後門從內反鎖,只道這群戲子沒來得及逃出去,又聽見左邊通道里傳出響亮的腳步聲,連忙大聲叫罵著追趕而去。

爆炸聲響起後,會演大廳中的日本兵幾乎全都衝到了國術館外。

細雨之中,只見東北方向上一幢建築燃起衝天大火。這幢建築是日軍進駐上海後,屯放後勤物資的地方。日軍攻陷了上海,準備趁勢攻打南京,後勤保障本就是最為頭疼的問題,眼見屯放後勤物資的建築著火,松井石根不由得勃然大怒,推測是潛伏在城內的中國軍人所為。此時攻打南京的軍事行動已定好在明天進行,兵力都已調集城外,如此重要的時刻,怎能有任何差池?他當即命令把守國術館的兩個步兵大隊飛速赴援,一方面要全殲爆炸縱火的中國軍人,另一方面要以最快的速度撲滅大火,搶救物資。

穿黑色西裝的日本人站在門口,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一小隊日本兵留下來負責保護他,那名黑衣武士也站在他的身側,一臉肅殺。

西裝日本人望著不遠處的大火,沉思片刻,忽然微微一笑,用日語對旁邊的黑衣武士說道:「支那人想調虎離山,我守住正門,你殺回去,保護久美子小姐,務必殺光作亂的支那人。」

黑衣武士點了一下頭,按住黑色忍刀的刀柄,身子一晃,便消失在了正門的門口。

過了一陣,國術館內忽地響起一大片槍聲,這一小隊留守的日本兵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徵求了西裝日本人的意見後,快步奔入館中查看。

西裝日本人仍舊站在正門外,擦燃一根火柴,點了一支香煙,叼在嘴邊,仰頭望著細密的雨絲,臉上帶著看風景般的悠閑神情,微微怔忡出神。

忽然,雨幕深處傳來了一聲極為輕細的響動。

西裝日本人定睛望去,只見十餘丈開外,雨幕深處透出一道黑影,站立著一動不動。

西裝日本人深深吸了一口香煙,緩緩地吐出煙霧,左手則摸向腰側,抽出一根筷子長短的鋼扦來。

西裝日本人用還算流利的漢話說道:「來了,就不要站在那裡。」他嘴上的香煙隨著說話聲而上下抖動。

那道黑影仍是一動不動,「嗖」的一響,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忽然從雨幕深處疾飛而至。

西裝日本人舉起鋼扦一撥,那東西「啪」地掉在地上,竟是一隻臭烘烘的布鞋,一股腳臭味兒立刻泛哄起來。

西裝日本人的兩筆細眉向鼻樑間靠攏,鼻孔里哼了一聲,皮鞋向後一蹭,忽地飛身躥入雨幕之中,鋼扦刺出,那道黑影立時被洞穿了胸膛。

這一擊如離弦之箭,勢不可擋,可是鋼扦一刺入黑影的胸膛,西裝日本人便察覺出了不對勁。

這時,身後忽地響起一聲尖兮兮的「哈哈」笑聲,西裝日本人猛地回頭,只見一道瘦小的人影在國術館的正門前一閃而入。

西裝日本人剛才還望著遠處的大火嘲笑調虎離山,此刻便中了此計,低聲罵道:「八嘎!」旋即轉身追入國術館內。身後那道被他刺中的黑影啪地倒地,露出了支撐在衣服里的幾截竹竿。

大批日本兵朝牧章桐和易希川追去後,一道黑影忽然出現在了後門處,正是那額帶刀疤的黑衣武士。他低頭瞧了瞧地上的血跡,那是春秋彩戲派幾名受傷的弟子留下的,血跡延伸到後門便消失不見,於是他拉開後門朝外望去,只見遠處有幾道搖搖晃晃的黑影正在奔逃。黑衣武士嘴角一笑,拔出黑色忍刀,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後門門口。

牧章桐手握地圖,再複雜的布局也是迎刃而解,沒過多久,他和易希川就來到了薈萃室的門口。

牧章桐取出懷錶,輕輕按下錶殼上的一個按鈕,懷錶底部忽地彈出一枚薄薄的鐵片來。這枚鐵片只有半截拇指長,牧章桐將它插入門上的鎖孔里,輕輕擰了幾下,門鎖便「咔」地開了。

牧章桐說道:「你先進去,牆壁上有暗門,把它找出來。」

易希川說道:「師父,那你呢?」

牧章桐深知身後的大批日本兵若是追來薈萃室,今天就別想盜圖了,再加上四名弟子死在日本兵的槍下,這筆血仇就擺在眼前,一向斯文隱忍的他,眼中竟透出了一抹令人膽寒的殺氣,說道:「我去去就回。」將紅毯子往肩上一搭,轉身沿來路奔去。

易希川心中萬分擔心牧章桐的安危,可他知道此時時間緊迫,半點時間都浪費不得,於是把薈萃室的門掀開一條縫,閃身鑽入薈萃室內。

薈萃室內一片漆黑,易希川輕輕關門,摸到牆壁上的開關,將電燈拍亮了,一眼望去,頓時大吃了一驚。

薈萃室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木架子,木架子上擺放著各種國術珍藏,可謂琳琅滿目。但這些對易希川完全沒有吸引力,真正吸引住他的,是左側的牆腳處,躺著一個身穿粉色和服的日本女子。這和服女子手腳被捆,嘴裡塞了一團麻布,正吃力地仰起頭,睜著一雙大眼睛,驚恐地望著易希川。

漆黑的薈萃室里竟然有一個被捆綁起來的日本女子,這令易希川大感意外。這和服女子瞧起來年紀不大,大約十六七歲,容顏清秀,純美乾淨,手腕上戴著一串藍色的貝殼手鏈,但她臉色蒼白,如患重病,眼角掛著淚痕,臉上滿是驚恐之色。易希川疑惑地看著和服女子,朝和服女子走近了一步,忽地發現和服女子驚恐無比的目光並非盯著自己,而是盯著自己的身後。

易希川頓覺不妙,趕緊回頭,只見兩道又高又壯的黑影已飛撲到了眼前。

匆忙之中,易希川下意識地掄起右臂,向右邊那人打出一拳。右邊那人急忙抬臂抵擋,只聽咔嚓一響,易希川的臂力奇大,這一拳使足了勁道,右邊那人失聲慘叫,倒飛出去,摔倒在地。此時左邊那人已經撲到,一拳打在易希川胸肋之間,易希川連退數步,跌倒在和服女子的身旁。

直到此時,易希川才看清,偷襲他的人,竟是兩個戴著黑色面罩的日本兵。

左邊的日本兵擊倒易希川後,連忙撲到摔倒在地的同伴身邊。摔倒在地的日本兵挨了易希川的重拳,兩眼圓瞪,臉上肌肉抽搐,額頭青筋爆出,左手顫抖著將面罩摘下,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的右臂擋了易希川這一拳,胳膊肘竟然折斷,白森森的斷骨刺破皮膚露了出來,鮮血直流。

那日本兵將受傷的同伴輕輕放在地上,回頭惡狠狠地瞪著易希川,猛地扯下面罩,露出滿是匪氣的臉來,容貌面目,竟和受傷的同伴長得頗為相像,彷彿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他大聲叫道:「小日本鬼子,干你娘的,看老子不宰了你!」抓起旁邊架子上的滬劇大刀,便朝易希川當頭砍來。

易希川一愣,驚覺此人開口卻是江西一帶的方言。只是此刻情勢緊張,易希川無暇多想,著地一滾,刀鋒貼背而過,結結實實地砍在地上。這大刀本是清代上海一家劇團唱戲所用的道具,後來劇團解散,這大刀就被國術館買來作為藏品,區區一柄道具刀,哪經得起這般大力砍斫,立時「啪」的一響,折為兩截。

刀鋒雖折,可那日本兵怒意更盛,掄起剩下的半截棍棒,向易希川掃落。易希川身子一閃,藏到一面牛皮鼓的後面。那日本兵追擊易希川,剛一挨近牛皮鼓,便聽見「咚」的一聲巨響,震得他耳膜鼓脹,手中的半截棍棒竟被嚇得掉在了地上。易希川手持鼓槌,跳開兩步,沖醜態百出的日本兵嘿嘿一笑。

那日本兵哇哇怒叫,提起一把表演「七聖法」的虎頭大刀,追著易希川一通狂砍。這是一把貨真價實的真刀,易希川不敢怠慢,收起輕蔑之意,依靠靈活的腳步,在木架子之間東躲西藏。兩人你追我趕,翻翻滾滾,在薈萃室里兜了好幾個圈子。那日本兵沒能砍死易希川,但好些國術珍藏,卻都被他一通掃蕩,砍得稀巴爛碎。

忽聽門口「吱呀」一響,兩人一起回頭,只見門外又鑽入了一個日本兵。

易希川瞧得清楚,從一排木架子後面探出腦袋,大聲叫道:「師父!」

那日本兵回手便是一刀,易希川連忙縮頭,一陣涼風從頭頂掃過,險些被削去了一層頭皮。

鑽進薈萃室的「日本兵」正是牧章桐,他的右手提著毯子,鮮血順著毯尖不停地往下滴落。他渾身上下血跡斑斑,額前青筋迸出,滿臉殺氣,朝那手握虎頭大刀的日本兵大步走來。

那日本兵見來者不善,掄起大刀,就朝牧章桐砍去。

牧章桐既不閃也不避,右手輕描淡寫地一撩,紅毯子將大刀層層裹住,左爪倏地探出,已扣住了那日本兵的脖子。

那日本兵一招就被制服,臉色大變,奮力掙扎,喉嚨里冒出聲音道:「我干你娘的……」

牧章桐原本殺氣蒸騰,可扣住日本兵脖子的手卻不發力,反而眉頭一皺,嘴裡吐出了一個名字:「寧默息?」伴隨著這三個字,他的手勁兒也霎時鬆了。

那日本兵正在極力掙扎,聽了此言,立時僵住,盯了牧章桐好一陣,忽地叫道:「牧……牧前輩?怎……怎地是你?」

一旁的易希川立刻恍然大悟,原來這日本兵也是假扮的,難怪剛才出口不是日語,而是江西一帶的方言。易希川轉眼望著那重傷在地的「日本兵」,心想他必定也是自己的同胞了,卻讓自己一拳打成了這樣,心裡不禁生出了一絲愧疚。

牧章桐收回毯子,問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我們是來……」寧默息的嘴巴剛剛張開,卻猛地閉攏,想來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他踟躕了片刻,猛地一跺腳,朝躺在地上的同伴奔去。

牧章桐轉頭看見受傷之人,驚聲道:「誰把默聲傷成了這樣?」

寧默息怒目圓睜,瞪著易希川道:「都是這臭小子乾的!」他雖惱怒,可卻清清楚楚地聽見易希川喊牧章桐師父,只是適才早已殺紅了眼,此時只好暫且忍住這口氣。

牧章桐看過寧默聲的傷勢,擔憂道:「傷勢太過嚴重,必須立刻找大夫醫治,否則這條胳膊就廢了,你趕快帶他出去找大夫。」

寧默息急道:「可是我們還要找龍……」話一出口,連忙捂嘴,神色間透出驚惶之色。

牧章桐問道:「你們也是為了龍圖而來?」

寧默息見牧章桐原來知曉此事,神情便釋然了,點頭說道:「小半個月前,老師哥去劉開峰戲主家做客,回來時說得到了可靠消息,失蹤數百年的龍圖就藏在上海國術館的薈萃室里。可是上海被日本人佔了,老師哥擔心龍圖的安危,就帶著我和默聲從江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上海。我們探知日本人今晚要在國術館裡觀看彩戲法表演,所以我和默聲提前去弄了兩套日本兵的衣服。老師哥去炸了日本人屯放物資的地方,把館外的日本兵引走,我和默聲就趁亂從後門混入,進了薈萃室。可一進門,就看見這個日本小娘們兒在欣賞字畫,於是就把她捆了起來。正打算找龍圖,卻聽見門外在撬鎖,只好關了燈,藏在門後,接著就看到這個小日本……看到他溜進來了。我們當他是日本鬼子,就從背後偷襲,沒想到他轉身一拳……他娘的,就一拳,便把默聲打成了這樣!嘿,真他娘的倒霉!」說完這話,他連連搖頭嘆氣,臉上滿是憤慨之色。

牧章桐聽完寧默息的這番話,才算明白過來,無怪乎和眾位戲主約定好戌時三刻動手,可戌時二刻就傳來爆炸聲,原來並非是自己這邊的人乾的,而是寧默息和寧默聲的老師哥乾的。

「先別說這些了,」牧章桐說道,「你快帶默聲出去治傷,龍圖的事,交給我們便是!」

寧默息見寧默聲痛得死去活來,一咬牙道:「只能這樣了!龍圖的事,就拜託牧前輩了。對了,我老師哥很快就會趕過來。」說罷背起寧默聲,飛步衝出了薈萃室。

等到寧默息的腳步聲去遠,易希川才說道:「師父,我以為他倆是日本人,所以才……」

牧章桐擺手說道:「別說這些了,趕緊找龍圖。」說罷便往一面牆壁走去。

易希川見牧章桐滿身都是鮮血,擔憂道:「師父,你受傷了嗎?」

牧章桐看了一眼滿身的鮮血,說道:「我沒受傷,這全都是日本人的血。」瞧了一眼躺在牆角的和服女子,見她渾身被捆,沒有任何反抗之力,便不予理會,說道:「抓緊時間,尋找暗門。」

兩人分別衝到一堵牆壁前,伸手去敲。易希川敲完東面的牆壁,沒有發現暗門,便來到了北面的牆壁下。

北面牆壁偏左一丈的位置,掛著一幅畫像,上面畫著一位面目慈祥的老人,貌若仙翁,旁書正楷「陳摶像」三字。易希川暗道:「原來這就是陳摶老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忽然發現在陳摶畫像的腳邊,還書有一列小楷:「播為九流出龍圖」。易希川看見龍圖二字,頓時興奮異常,掀起畫像敲擊其後的牆壁,頓時空空作響。易希川回頭叫道:「師父,在這裡!」

牧章桐飛步趕來,一抬頭瞧見是陳摶老祖的畫像,連忙將雙臂交叉於胸前,向畫像鞠了一禮,這才將畫像取下,畢恭畢敬地放在一旁,敲了敲牆壁,果然是中空的。

這堵牆壁一片雪白,沒有絲毫縫隙,既無暗門,也無機關。牧章桐看了看室內的各種藏品,一時之間沒有找到趁手的砸牆工具。他眼珠子一轉,說道:「沒時間了,希川,你沖牆壁打一拳。」

易希川雖然身形瘦削,但自幼鍛煉雙手,手臂的勁力極為驚人,用拳頭擊穿中空的牆壁,並非不可能的事。易希川敲了敲牆壁,根據敲擊聲的響亮程度來估摸牆壁的厚度,心裡暗道:「這般厚度,或許能成。」

易希川捏了捏拳頭,然後站住腳跟,把拳頭裹進衣袖裡,隨即運足了力道,閉上眼睛,照準牆壁一拳打了過去。

「咔嚓」聲響,牆壁雖未打穿,卻出現了幾道裂紋。

易希川的右手疼痛不已,揉了幾下,又握成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擊出。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牆壁登時被打出一個大洞來,露出了一條黑乎乎的暗道。「成了!」易希川興奮不已,手掌的疼痛也暫時被拋到了腦後。

暗道口被打穿,一股潮濕的霉味兒立刻撲鼻而來。牧章桐和易希川把暗道口的碎磚塊清理乾淨,然後撿起地上散落的木棍,脫下衣服裹住,拿火摺子點燃了,算是一支簡易的火把。

兩人正打算鑽入暗道,忽聽背後「嘭」的一響,薈萃室的門竟被踢開了。兩人回頭望去,只見寧默息背著受傷的寧默聲,又從門外退了回來。一個黑衣武士,右手握著一柄黑色忍刀,左手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出現在了薈萃室的門口。

牧章桐將火把交到易希川的手裡,說道:「你先進去,當心點,看看是什麼機關。」他沒有忘記羅蓋穹曾說過,龍圖藏在薈萃室的暗道里,由三道叫作三重門的厲害機關守護著。

叮囑完這句話,牧章桐將肩上的毯子取下,提在手中,陰沉著臉,朝黑衣武士走去。

易希川看了一眼出現在薈萃室門口的黑衣武士,知道此人必定是個狠角色,叫道:「師父,你當心!」說罷一咬牙,舉起火把鑽進了暗道。

暗道四四方方,極為狹窄,身處其中,只能俯下身子往前爬行。昨晚牧章桐曾說過,龍圖有三道厲害的機關守護,易希川不敢貿然亂闖,進入暗道之前已抓了一把碎磚塊在手裡,此時一邊扔出磚塊投石問路,一邊謹慎爬行。

緩緩爬了兩丈左右,在火光的照射範圍內,兩側石壁上各有一個機括逐漸清晰起來,機括上分別嵌有十組並列的圓形刀片,橫隔在暗道中央。這總共二十組圓形刀片卡斷了暗道的通行,若是輪轉起來,任何人靠近,定然截截寸斷。

易希川朝圓形刀片丟出碎磚塊。只聽咔咔聲響,一陣機括聲響過,刀片忽地飛速轉動起來,嗚嗚聲尖嘯不止。易希川神色一凜,果然不出他所料,這二十組圓形刀片的確可以轉動。

躺在角落裡的和服女子看見黑衣武士走進了薈萃室,立刻發出了「嗚嗚」的呻吟聲。黑衣武士斜過眼去,看見和服女子渾身被捆,目光立刻變得陰狠起來。他盯著寧默息身後走來的牧章桐,右手一撩,血淋淋的人頭拋了出去。人頭在地上翻滾數圈,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跡,停在牧章桐的腳邊。牧章桐猛然色變,這顆血淋淋的人頭留著長發,口鼻寬闊,眉目細長,赫然便是三丘子。

牧章桐雙拳緊握,面色冷峻如刀,忽地紅影一閃,毯子舞起,平整似刀,朝黑衣武士的咽喉削去。

黑衣武士避開毯子,手持黑色忍刀,橫豎兩連斬,快如閃電。

牧章桐將毯子卷出,在一片幻漫的刀光之中,竟準確地將忍刀裹住了。

這第一招,黑衣武士便算是敗了。他面色冷峻,急抖刀身,想把毯子割破,可那毯子不知是何質地,鋒利的刀口竟割之不破。牧章桐冷喝一聲,雙臂摜勁,欲要震得黑衣武士忍刀脫手。黑衣武士卻順勢一送,刀尖直刺牧章桐的咽喉。牧章桐被迫後躍一步,黑衣武士趁機收力,倏地將忍刀抽了出來。

這時卻聽「哎喲」一聲叫喚,一道灰撲撲的人影忽地從門外跌了進來,連滾帶爬地往裡翻滾。

寧默息看清來人,驚聲叫道:「老師哥!」

那人爬起身來,卻是個頭髮花白、身材瘦小的老頭,身穿灰色小襖,光著一隻腳,另一隻腳上穿著布鞋,眼睛細小,兩筆細眉幾乎連在一起,模樣甚是好笑。老頭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瞧清室內的形勢,摸著腦袋大聲叫道:「奶奶的,兩個臭日本打架,有意思,有意思!」緩緩地從黑衣武士的身邊繞過。黑衣武士盯著牧章桐,全然沒有理會這個突然出現的古怪老頭。

老頭忽地認出牧章桐來,驚聲叫道:「呀,姓牧的!奶奶的,你啥時候變成臭日本了?」他從牧章桐的左邊轉到了右邊,又從右邊轉到了左邊,吹鬍子瞪眼地不停罵咧。

寧默息連忙說道:「老師哥,你快過來看看,默聲受傷了!」

老頭走過去,說道:「讓老頭子瞧瞧。啊呀,傷得這麼重!奶奶的,默聲這回沒得救咯!」

寧默息急得直跺腳,說道:「老師哥,你就別說風涼話啦,趕緊想想辦法啊!」

老頭道:「想辦法?都這樣了還想什麼辦法?默聲不是明擺著要完蛋了嘛。」

寧默息氣急敗壞地「嘿」了一聲。寧默聲原本就已經失血過多,這時聽老師哥一番胡言亂語,頓時急火攻心,當場暈了過去。

牧章桐目光不動,沉聲說道:「嘴老,這時候就別瘋癲了。」

話剛說完,薈萃室門外又響起皮鞋擊地的踢踏聲,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日本人,口叼香煙,緩步走了進來。

嘴老瞧見西裝日本人,立時破口大罵道:「你這奶奶的臭日本,怎麼又跟來了?老頭子都說了打不過你,不跟你打,你怎麼還追著老頭子不放?」

西裝日本人嘴角冷冷一斜,用還算流利的漢語說道:「老頭,你引我跑了五圈,看你還能往哪裡跑?」伸手推出,薈萃室的門被緩緩關上了。

牧章桐瞧了一眼西裝日本人,說道:「嘴老,我對付這個拿刀的,你對付那個穿洋裝的。」

嘴老連忙搖頭,說道:「不不不,這怎麼成?老頭子打不過他,你和老頭子換換!不不不,老頭子不要換,兩個都是你的,全都是你的!」

牧章桐喝道:「現在不是裝瘋賣傻的時候!」

嘴老反嘴道:「奶奶的,老頭子什麼時候裝瘋賣傻了?打不過就是打不過,老頭子又不是傻子,打不過別人,幹嗎要去送命?」

牧章桐懶得跟他糾纏,毯子一旋,又朝黑衣武士捲去。

牆角忽然傳來嗚嗚的叫聲,西裝日本人轉過頭去,瞧見了和服女子。和服女子的臉上掛著淚痕,滿臉驚恐和委屈。西裝日本人頓時面色鐵青,怒道:「支那人,你們竟敢這般對待久美子小姐!」說著便匆忙奔到牆角,替和服女子鬆綁。

牧章桐疾聲喝道:「寧默息,還不快走?」寧默息急著救寧默聲的性命,可是剛才衝出去,卻被黑衣武士攔回,此時黑衣武士被牧章桐纏住,西裝日本人趕去牆角解救和服女子,門口無人阻攔,寧默息當即背起寧默聲朝門口衝去。西裝日本人只管解救和服女子,絲毫不與理睬。黑衣武士又是一個兩連斬,逼開牧章桐,返身一刀朝寧默息的後背砍去。牧章桐未及落穩腳跟,便搶攻一招。黑衣武士腦後生風,只得回刀自救。寧默息得此空當,飛快地拉開門,背著寧默聲衝出了薈萃室。

嘴老慢慢地往後退,躲得老遠,擺明了架勢要袖手旁觀,忽地一扭頭,瞧見牆壁上破了個大洞,驚奇地「咦」了一聲,又見洞中透出火光,湊近一瞧,叉腰罵道:「嘿,這裡面還躲著個小臭日本!奶奶的,你給老頭子出來!」鑽了進去,抓住易希川的腳後跟,將易希川拖拽了出來。

易希川哎哎直叫,被拖出暗道摔在了地上,回頭見拖出自己的竟是個糟老頭子,怒道:「你是什麼人?」

嘴老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老頭子是誰?老頭子是……咦,老頭子是……奶奶的,老頭子是誰呢……」他撓著腦袋,竟死活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來。

牧章桐一邊激斗,一邊說道:「嘴老,他是我徒弟,你別為難他。希川,快回暗道里去!」易希川知道師父以一敵二,恐怕撐不了太久,於是沒工夫理會這個稀奇古怪的老頭,急忙起身,又爬回了暗道里。

易希川小心翼翼地爬到機關前,火光之下,只見二十組圓形刀片已然銹跡斑斑。可即便如此,這些刀片一旦飛速輪轉起來,切割肉身仍是輕而易舉。

易希川心中明白,三重門之所以設計在此,是為了防範盜賊進入,但設計者一定會考慮到將來自己有可能需要取出龍圖,因此在設計機關時必定會為自己留下進出的方法。只要找到這個方法,就一定能通過眼前的機關。

易希川舉起火把,在周圍石壁上仔細地找尋。很快他就發現,在離頭頂不遠的地方,暗道頂壁上有一個小洞。

易希川舉起火把,只見這個小洞只有指頭大小。他將食指伸進去,觸碰到一個活動的石塊,將這石塊緩緩地往裡推入。石壁內側頓時傳出機括之聲,那二十組刀片忽地動了,不是轉動,而是縮進了石壁里。可是一鬆手,活動的石塊彈出來,這二十組刀片便又重新歸位。

易希川心頭暗喜:「把這石塊推進去,二十組刀片就沒了作用,原來過第一關的法子如此簡單!」

但他一身不能二用,必須有人幫忙推住小洞里的石塊才行。他爬出暗道,見牧章桐揮舞紅毯,正與黑衣武士和西裝日本人纏鬥得不可開交,牧章桐以一敵二,已然落在下風。那瘋癲老頭還站在暗道口的旁邊,摸著頭喃喃地說道:「老頭子是誰呢?奶奶的,老頭子到底是誰呢……」

牧章桐激斗之中,忽地瞥見易希川鑽了出來,叫道:「希川,你出來做什麼?」

易希川說道:「我需要有人幫忙,才能過第一關!」

牧章桐輪轉雙臂,將毯子舞得滴溜溜地轉,迫得西裝日本人和黑衣武士一時之間不能近身,大聲喝道:「嘴老,你別站在那裡發獃,快去幫我徒弟!」

嘴老回過神來,問道:「姓牧的,老頭子到底是誰啊?」

牧章桐喝道:「你是王老八!」

嘴老嘀咕道:「王老八?」回了一下味兒,驀地回過神來,罵咧道,「好你個姓牧的,竟然拐著彎兒罵老頭子是老王八?你奶奶的,看老頭子不收拾你!」腳尖挑起一根斷木,握在手中,就朝牧章桐的後背掃去。

牧章桐不料嘴老竟會突然從背後偷襲,錯身一讓,喝道:「嘴老,你瘋了嗎?」

嘴老又搶攻幾招,叫嚷道:「誰讓你罵老頭子?誰罵老頭子,老頭子就打誰!」

牧章桐被攻得急了,反轉毯子,還了嘴老一擊。

嘴老罵道:「你奶奶的,還敢還手?」他年事雖高,可手腳卻如小夥子一般靈活,將斷木耍得跟刀劍也似,逼得牧章桐一時間險象環生。

先前黑衣武士和西裝日本人合二人之力,雖處上風,卻始終奈何不得牧章桐,心中對這人的功夫吃驚無比,此時忽有嘴老反戈相助,不禁暗暗得意。兩人雙雙使了個眼色,忽地加快變招,要趁牧章桐左支右絀之際,一舉將其擊殺。

易希川在暗道口看得著急無比,急忙彎腰撿起地上的碎磚塊。俯身之時,他忽地瞧見一堆雜物旁擱著一顆頭顱,仔細一瞧,竟是三丘子。他先前爬進暗道時,看見黑衣武士提了個頭顱走進來,不料竟是三丘子的人頭。想到三丘子和眾位師弟從後門逃走,三丘子既然死了,眾位師弟只怕也是凶多吉少。易希川頓時雙目潮紅,悲憤莫名。他知道殺害三丘子的是黑衣武士,當即抓起大把的碎磚塊,朝黑衣武士一通亂扔亂砸。

黑衣武士閃身避過,反手一刀,朝易希川斬來。

牧章桐急忙避開嘴老和西裝日本人,搶攻黑衣武士的後背,黑衣武士只好棄了易希川,回身接招。但牧章桐這一搶攻,腰際露出空當,「哧」的一響,衣服被西裝日本人的鋼扦刮出一道口子,皮膚也被劃破,鮮血立刻浸出。

易希川叫道:「師父!」手中的碎磚塊又瘋狂地朝西裝日本人砸去。西裝日本人不得不回身將碎磚塊一一撥開。牧章桐趁此機會,又收回陣勢,守得密不透風。易希川只管抓起地上的各種散碎物件,朝兩個日本人一通亂砸。

西裝日本人被砸得著惱,猛地用日語命令道:「黑忍,支那高手已經受傷,快使電忍刀,速速解決支那高手,回頭再收拾支那小子!」

黑忍應道:「是,荒川大人!」他面色更沉,驀地轉過身來,任由易希川扔來的東西砸在背上,一概不管,手中的忍刀速度陡然提升一倍,招招攻取牧章桐的要害部位。牧章桐壓力倍增,逐漸被逼至牆角,退無可退,手臂上又中兩刀,雖未傷到筋骨,卻也鮮血直流。

西裝日本人名叫荒川隼人,瞅準時機,忽地吐掉嘴裡的煙頭,冷喝一聲:「中!」鋼扦的扦頭突然射出,去勢如電,直射牧章桐的咽喉。他這鋼扦尾部藏有機括,只需輕輕一按,扦頭便能像暗器般射出,臨敵之際往往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扦頭和扦身之間有一根細若蠶絲的黑線相連,如若一擊不中,又可將扦頭收回,伺機再發。

荒川隼人的扦頭剛一射出,正暗自得意,忽覺眼角黑芒一閃,慌忙之中側身避讓,只覺手腕一涼,手中鋼扦「啪」地掉在地上。他抬起手腕一看,傷處扎著一片黑色的暗器,乃是一枚燕尾鏢。嘴老一擊得手,叉腰站在一旁,皺巴巴的老臉上冷笑不止,再沒有了半點瘋癲模樣。

牧章桐破口罵道:「嘴老,你這臭不要臉的,竟然拿我做誘餌!定要等我受了傷,你才肯出手嗎?」荒川隼人一受傷,牧章桐壓力頓減,說話中由守轉攻,從牆角里逼了出來,瞬間就反轉了局面。

嘴老袖手站在一旁,嘻嘻笑道:「姓牧的,這是你自己分的工,現下老頭子已經解決了穿洋裝的,你還沒有解決拿刀的。十多年前老頭子是斗你不過,可這一回你總得承認,老頭子比你高明了吧?」

牧章桐爽快地大笑道:「高明,你這瘋癲老頭確實比我高明!」

嘴老哈哈笑道:「老頭子等了十多載,今天終於等到了你這句話,真是不枉這些年來煞費苦心,日日勤加修練。不過你甭以為誇讚幾句,老頭子就會出手幫你。老頭子做人可是有原則的,這拿刀的還是你自己對付。」

大敵當前,牧章桐不再多言,全力迎敵,手中的紅毯飛龍舞鳳,呼嘯生風。黑忍從沒遇到過拿毯子作武器的,且這毯子質地驚人,忍刀竟割之不破。與之對敵,他的忍刀便如同魚兒碰上了滾網,處處受制,一派忍家刀法毫無施展的餘地,反倒逐漸被逼入牆角。他暗暗驚訝萬分,此番來到中國,乃是第一次和中國人動手,不料竟到了這份田地,心中一萬個想不明白,一個在舞台上變幻戲的,竟能有如此厲害的身手。

荒川隼人手腕受傷,整條手臂漸漸麻痹,半邊身子逐漸失去知覺,不受控制地軟倒在地上,嘴裡吃力地說道:「老頭……你下毒……」

嘴老走上前去,一腳踹在荒川隼人的屁股上,說道:「老頭子的燕尾鏢餵了麻毒,這事天下人都知道。你這個奶奶的臭日本,剛才敢踹老頭子的屁股。老頭子讓你踹,讓你踹……」他接連在荒川隼人的屁股上狠狠地踢踹,說一句便踹一腳,直踹個沒完沒了。荒川隼人眉毛倒豎,怒目圓睜,無奈身子麻痹,無法反抗。

「你不要踢他了……」縮在牆角的和服女子忽然用漢語畏畏縮縮地說道。

嘴老轉過頭去,瞧見了和服女子,說道:「咦,你這個日本女娃娃,還敢支使起老頭子來了。」走近幾步,好奇地打量和服女子。

和服女子被荒川隼人解除了捆縛,一直躲在牆角,此時面露懼色,緊緊地貼住牆壁,眼淚汪汪地說道:「你不要踢他,你……你也不要殺我……」

嘴老嘿嘿笑道:「老頭子不殺你。」搓著手說道,「你這女娃娃長得真他奶奶的水靈,不過這穿的嘛,還長個布疙瘩,稀奇,真他奶奶的稀奇!」伸出手去,摸了摸和服女子的粉色和服。

和服女子的眼淚頓時像斷線的珠子般往下滾落,鼻尖不住地抽動,蜷縮在牆角,害怕得一動也不敢動。

荒川隼人忍痛叫道:「你別碰她……」接著忽用日語命令道,「黑忍,殺支那老頭!」

黑忍臉色一變,也不顧此時處於劣勢,連連反攻,破綻百出,身上多處皮膚被毯子擊中,如遭刀割。他拼了命地將牧章桐逼開,挺刀朝嘴老的後背刺去。

嘴老察覺背後有風聲襲來,急忙回身抵擋,連連叫道:「姓牧的,快過來解決你的人,怎麼跑到老頭子這裡來了?」

牧章桐微微一笑,說道:「嘴老,辛苦你了。」轉頭叫道,「希川,我們走!」重新拿火摺子點燃火把,來到暗道口。

易希川看了嘴老一眼,說道:「師父,不管那老頭了嗎?」

牧章桐頭也不回,說道:「這老不死的以保命著稱,死不了。」一彎腰,跟在易希川的後面鑽進了暗道。

嘴老的罵聲從背後傳來:「姓牧的,你奶奶的,你好生奸詐,你玩陰的,你不得好死,你把兩個都扔給老頭子對付……」

進入暗道,牧章桐問道:「希川,你剛才說能過第一關,到底怎麼過?」

易希川尋到頭頂的小洞,說道:「師父,你把這個小洞里的石塊推進去,抵住不放,前面的二十組刀片就會自動縮回,我便可爬過第一道機關。」

牧章桐疑惑道:「這麼簡單?」

易希川說道:「我剛才試過了,的確是這樣!」

牧章桐有些不放心,說道:「你撿些磚塊,先試試看,倘若沒事再往裡爬。」說罷將手指頭伸進小洞中,推入石塊,機括聲頓時響起,二十組刀片緩緩地隱入兩側的石壁。

易希川撿起碎磚塊,砸在機括上,果然二十組刀片不再彈出,說道:「師父,機關已經失去作用了,你抵住別放手,我這就爬過去。」

牧章桐叮囑道:「你當心點,別出岔子,留意第二道機關。」

易希川點了點頭,雖說機關已被控制住,但還是怕出什麼意外,當下緊繃著心弦,舉火向前,迅速地爬過了這二十組刀片的切割範圍,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師父,可以了。」

牧章桐鬆開了手指,二十組刀片咔嚓一聲彈回原位,將兩人之間的暗道阻斷開來。牧章桐還是覺得奇怪,羅蓋穹將這三道機關描述得極為厲害,可這第一關的通過方法,卻是出乎意料的簡單。

牧章桐問道:「看見第二道機關了嗎?」

易希川依照先前的法子,一邊投石問路,一邊緩緩爬行。忽然之間,一塊碎磚塊扔入黑暗深處後,一陣「嗤嗤嗤」的急促摩擦聲傳來。

易希川屏住呼吸,緩緩向前爬了兩步,只見左右石壁上各出現了十多個手腕大小的圓洞,相互對稱著排布,此外再無其他異狀,不由奇道:「看到了,但不知道是什麼機關。」又暗暗心想:「這機關是這等模樣,會不會有東西可以從這些圓洞里射出來?」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易希川不再胡亂試機關,而是直接在石壁上尋找,果然又讓他在頭頂找到了一個小洞,也是手指頭般大小。易希川心裡暗道:「什麼三重門機關,吹噓得如此厲害,破解方法卻是一個模樣,連點新花樣都沒有。」他將手指頭伸進去,想往裡推,卻發現裡面是死的,根本推不動。易希川一愣,原來這第二關的設計,和第一關終究有些不同。

牧章桐見前方的火光好一陣子都沒有動靜,忍不住發問:「希川,有什麼新發現嗎?」

易希川說道:「頭頂有一個小洞,和剛才的一樣,我猜是用來阻止機關的,可是推不進去。」

牧章桐微微沉思,說道:「既然推不進去,那你試試看,能不能拔出來?」

可是這洞小到只容一根手指伸入,除非指尖上有吸盤,否則別想把石塊往外拔。

一時之間,易希川倒被難住了,蹲趴在地上飛快地思考。牧章桐也沒閑著,趁這空當,探出頭去看薈萃室里的情況。此時嘴老已被逼到一處牆角,顯得狼狽不堪,幾次想衝出來,都被黑忍的快刀逼回,嘴裡兀自不停地咒罵牧章桐卑鄙無恥,斷子絕孫。

忽然間,牧章桐感覺暗道輕微地顫動起來,彷彿發生了地震一般。很快,一大片噼噼啪啪的腳步聲從薈萃室外傳入。牧章桐大驚失色,回頭叫道:「希川,快點退出來,日本兵已經趕來了!」

易希川深知頭頂上的小洞必有文章,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倘若就此放棄,心裡實在是萬分不甘,說道:「師父,眾位師弟為了今日之事多半已丟了性命,無論如何,我也要把龍圖取出來,不能讓眾位師弟白白犧牲!」

「你快回來!」牧章桐喝道,「再不回來就走不掉了!」

易希川微微猶豫,忽地下定決心,說道:「師父,你不必管我,你自己先走!」說罷舉起火把,朝那十幾個圓洞慢慢地爬去。

牧章桐見命令不動易希川,又想大批日本兵既然趕來薈萃室,多半國術館外已被重重包圍,即便此刻退出薈萃室,恐怕也難以活著出去。他望著易希川的背影,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鑽出了暗道。

在非常接近十幾個圓洞的地方,易希川停了下來。他不會傻到拿性命胡亂去嘗試,而是先將火把伸進了機關的範圍。

忽然之間,嗤嗤聲響,右側十幾個圓洞中閃電般射出十幾根尖銳的鐵扦,釘進對面石壁上的圓洞中,又倏地縮回,接著再射出,再縮回,不停地往返,速度奇快無比。

易希川嚇了一跳,屁股往後一坐,暗暗罵了一句。火把的位置正好處在兩根鐵扦之間,火焰被鐵扦帶起來的勁風掃來掃去,左偏右倒,險些就熄滅了。

易希川將火把舉起來,火焰頓時明亮起來。十幾根鐵扦嗖地縮回洞中,不再射出,恢復到先前蓄勢待發的狀態。

易希川穩住情緒,回頭已不見了師父的蹤影,只聽見外面傳來一大片嘈雜聲。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想放棄,而且牧章桐已經鑽出了暗道,沒人幫忙控制住第一道機關,他即便想返回,也沒法子回去。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身前,想起剛才用拳頭把牆壁打穿,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心想能不能用手臂把鐵扦給砸斷。

可是當易希川又一次觸發機關後,發現鐵扦運動得實在太快了,連看都看不清楚,根本無從砸下,若貿然砸落,恐怕整條手臂就變成窟窿肉了。

易希川嘆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搖頭。事到如今,進也不得,退也不能,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極不甘心地轉過身去,望向暗道口,忽然發現,頭頂上那個指頭大小的洞里,有一根條狀的石塊正在快速地進出。

易希川回頭看了看鐵扦,又看了看頭頂的小洞,剎那間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必須觸發機關之後,頭頂小洞里的石塊才會彈出來,石塊會跟著鐵扦的進出而進出,鐵扦射出,石塊就彈出,鐵扦縮回,石塊就縮回。倘若把頭頂小洞里彈出來的石塊抓住,不讓它縮回去,不就能讓鐵扦全部靜止下來了嗎?

想明白這一節,易希川歡喜地叫道:「師父,我知道怎麼過第二關了!」

不一陣子,牧章桐出現在了暗道口,手中擒著那和服女子。嘴老也已退至暗道口,手中擒著那中毒後動彈不得的荒川隼人。黑忍雙臂淌血,緊握忍刀,逼至兩人的身前。在黑忍的身後,數十個日本兵高舉步槍,已形成合圍之勢。牧章桐和嘴老把人質擋在身前,眾日本兵都不敢貿然開槍。

易希川沒想到,竟有這麼多日本兵殺到了薈萃室里,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牧章桐沒有回頭,嘴裡問道:「第二關怎麼過?」

易希川遲疑道:「師父,這麼多日本鬼子,我們……」

牧章桐喝道:「第二關到底怎麼過?」

易希川咬牙道:「和第一關一樣,需要有人到這裡來幫我!」

牧章桐叫道:「嘴老,這裡先交給你了!走,進去!」最後一句話,卻是沖那和服女子說的。

和服女子懼怕不已,流著眼淚,乖乖地鑽進暗道。牧章桐跟著鑽入,手始終不離和服女子後頸窩上的要害。嘴老往後退步,擋住暗道口,拿虎頭大刀架在荒川隼人的脖子上,將他當作擋箭牌,以防有人往暗道里放冷槍。荒川隼人身中麻毒,動彈不得,但嗓子還能發聲,激將道:「死老頭,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嘴老嘿嘿一笑,罵道:「你奶奶的,老頭子要殺你還不是輕而易舉?小指頭一動,就能要了你的狗命。可是你叫老頭子殺,老頭子偏不殺。老頭子就是不聽你這臭日本的話!」

眾日本兵雖然形成了包圍之勢,但隊伍里缺少一個敢在此時下達命令的人。荒川隼人與和服女子地位非同一般,眾日本兵面面相覷,一時之間都不敢輕舉妄動。

易希川身在暗道深處,見牧章桐挾持著和服女子鑽入暗道,在第一道機關前停下,說道:「師父,你要到我這裡來才行!」

牧章桐搖頭說道:「我不能過來,否則嘴老一出什麼差錯,我們就全都被困在刀片陣里了。」他還是對嘴老不放心,看了一眼被擒住的和服女子,喝道:「你爬到我徒弟那裡去,照我徒弟說的話做,否則我就要了你的命!」

牧章桐說這話時的語氣凶神惡煞,和服女子花容顫動,嚇得不敢吱聲。牧章桐又重重地拍打著和服女子的後背,問道:「你聽懂我說的話了嗎?」

和服女子害怕地點了點頭。

牧章桐說道:「既然聽懂了,就快點爬進去!」

牧章桐伸出手指,將頭頂小洞里的石塊推了進去,使得二十組刀片隱入石壁。和服女子咬住嘴唇,流著眼淚默默地往前爬去,不多時便爬過了第一道機關,來到了易希川的身後。

火光之下,易希川見和服女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水汪汪地噙滿了淚花,臉上掛著兩道濕漉漉的淚痕,顯得可憐無比,不由得生出了些許同情。

易希川嘆了一口氣,怕她聽不明白漢話,比劃著說道:「我現在過去觸動機關,這個小洞里就會有石塊彈出來,你要抓住它,抓住了就不要放手。」易希川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里透露出無知,忍不住又說一遍,叮囑道:「你聽明白了嗎?」

和服女子連連點頭,可臉上仍是一副茫然的樣兒。

易希川有些不放心,問道:「你當真聽懂了?」

和服女子眼淚汪汪地點點頭。

易希川微微愣了愣,心想難不成她的臉原本就是這副呆呆傻傻的樣子?當下深吸了一口氣,將火把慢慢地伸出。忽聽嗤嗤聲響,鐵扦急速地射了出來。和服女子嚇了一跳,驚叫一聲,往後坐倒。暗道外面立時傳來荒川隼人的叫聲:「久美子小姐!支那人,你們殺我可以,不要傷害久美子小姐!」

隨即是嘴老的聲音傳入:「你奶奶的,叫什麼叫?給老頭子閉嘴!」隨即響起一記清脆的耳刮子聲音。

易希川回頭盯著頭頂小洞里彈出來的石塊,說道:「快抓住它!」

和服女子伸出手,但石塊進出得太快,她一時竟沒處下手。易希川不得不親自動手,探出身子,瞧準時機,猛地將石塊抓住,身後的十幾根鐵扦立時靜止了下來。易希川說道:「抓緊了,千萬別放手!」和服女子緊緊地咬住嘴唇,用力地點頭,將石塊緊緊地握住了。兩人的手一接觸,易希川如同觸電般倏地將手縮回,只覺和服女子的手竟似比冰塊還要寒冷,不禁詫異地看了她兩眼。

易希川回過頭來,看著鐵扦的位置,說道:「再讓它往回縮一點點,就一點點。」

和服女子照做了,將石塊往回輕輕放了一點點,鐵扦也跟著往圓洞里縮回了一點點。

接連調整了幾次,鐵扦的左邊終於留出了足夠一個人通過的空間。易希川叮囑道:「記住,千萬不要放手!」

牧章桐命令般的聲音也隨即傳來:「你若是敢放手,小心你的腦袋搬家!」

和服女子面露懼色,眼淚又滴落了下來,認真地點了點頭,緊緊地咬住嘴唇,死死地抓住石塊。

易希川舉起火把,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子,蹲在地上,像螃蟹一般橫著擠進留出來的狹窄空間里。這時和服女子若是放手的話,易希川就會被活活地釘死在石壁上。

易希川小心翼翼地移動,忽然鐵扦冷不丁地往前送了一下,胸口傳來了一陣刺痛感。易希川渾身一震,心臟都差點嚇裂了,回頭驚恐地盯著和服女子。和服女子臉色蒼白,嘴唇咬得更加緊了,將石塊往回放了一些,顯然她非常努力地想抓緊石塊,一時竟將勁兒使大了,將石塊拉出來了一點點。易希川不敢再遲疑,連忙快速地移動,衣服被掛爛、皮肉被刮破也管不得。等到平安爬過這十幾根鐵扦時,易希川已出了一身的冷汗,摸著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氣。

稍作停留,平復了情緒,易希川舉起火把,繼續往前小心翼翼地爬動。他暗暗擔心,第一關和第二關都需要有人控制住機關,才可以通過,倘若第三關同樣需要有人來幫忙的話,可就沒人能進來幫他了。

火光之下,第三道機關緩緩地出現了。

這一次,機關沒有設在石壁上,而是設在地面,只見好好一段地面竟被割裂成了好幾十塊。易希川心頭一驚:「這又是什麼古怪機關?」還沒來得及細細觀察,忽聽身後和服女子的聲音細弱蚊吟地問道:「可以放手了嗎?我的手發麻了……」這句話是用漢語說的,雖然語氣小心翼翼,但咬字發音極為準確,若非她身穿和服,就憑這一口如此流利的漢語,易希川絕難想到她竟是一個日本人。

易希川回過頭來,火光已經照不到那和服女子了,於是沖黑暗裡說道:「你還沒有放手嗎?」

和服女子說道:「你叫我不要放手,後面的大哥還說,我若是放手,就要讓我的腦袋搬家……我不想讓腦袋搬家……」

此刻情勢萬分緊張,但易希川聽到和服女子竟然稱呼牧章桐為大哥,還是忍不住莞爾,說道:「你可以放手了。」

和服女子鬆了一口氣,將手鬆開,石塊彈回頭頂小洞里,十幾根鐵扦「嗤」的一聲縮進了石壁上的圓洞之中。

易希川把注意力轉回到身前,將火把舉高,只見這一段地面不僅被切割成數十個小方塊,而且每個小方塊上還刻的有字,一共排成了七行。

易希川從離自己最遠的一排字,往回一排排地讀道:「涉世風波真險惡,曾折松枝為寶櫛,九重特降紫泥宣,唐李監應留後跡,出即凌空跨曉風,枕上人心弄未閑,圖南摶姓陳。」

一讀完,易希川不由得皺眉道:「這文縐縐的,都是些什麼玩意?」他雖然識字,但也僅僅局限於此,對這些生硬的古詩詞模樣的東西,根本理解不透,不由得暗暗叫苦:「這下可糟了,我只知道『鋤禾日當午』……這七句詩除了第一句還能看懂外,其他的都看不懂。倘若最後一關是考較文字功夫,那我可就真沒法子了……」

暗道後方的牧章桐忽然奇怪地問道:「希川,你怎麼在念陳摶老祖的詩?最後一關到底是什麼?是不是有這些詩句?」

易希川說道:「師父,你知道這些詩句?」

牧章桐應道:「我當然知道。第一句『涉世風波真險惡』,出自《赴召答葛守忠》;第二句『曾折松枝為寶櫛』,出自《詠毛女》;第三句『九重特降紫泥宣』,出自《答使者辭不召》;第四句『唐李監應留後跡』,出自《喜英公大師掛錫太華》;第五句『出即凌空跨曉風』,出自《華山游》;第六句『枕上人心弄未閑』,出自《嘆世詩》;最後一句『圖南摶姓陳』,出自《辭上歸進詩》。這七句詩,全都是陳摶老祖詩中的句子。」

易希川聽牧章桐一一背出每一句詩的出處,忍不住驚嘆道:「師父,李白杜甫的詩我倒是聽過幾句,可這七句詩我聽都沒聽說過,師父你竟然每一句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還能一口氣道出來歷,真是厲害。」

牧章桐說道:「陳摶老祖是幻戲界五祖之一,他傳下來的詩,你師祖在世時,令我背得滾瓜爛熟。倘若這次我們能平安回去,這規矩自然也要施行,將來你也是要背的。」

易希川一聽到背詩,不由得暗暗叫苦。他昨晚聽了牧章桐講述陳摶老祖的故事,知道陳摶老祖既是一位道家高士,也是一位厲害無比的幻戲師,連皇帝都要敬讓三分,他心裡自然對陳摶老祖欽佩無比。剛才進入暗道前,那張遮住暗道入口的人物畫像上面的題字便是「陳摶像」,所畫的陳摶老祖的確是仙風道骨。易希川忽地想起畫像旁還有一列小字,不由問道:「師父,『播為九流出龍圖』,這句詩也是陳摶老祖寫的嗎?」

牧章桐說道:「這不是陳摶老祖寫的,而是出自漢代的《風俗通》。這句話說的是龍圖的來歷,你師祖曾提到過,所以我知道。你怎麼問起這句話?最後一關也有這句話嗎?」

易希川說道:「這句話倒是沒有,不過地上刻了陳摶老祖的七句詩,地面還被切割成許多方塊,一個字一個方塊,奇怪得很,我瞧不出這裡面的名堂。」

牧章桐說道:「前面兩關都有控制的機關,你找一找,最後一關應該也有。」

易希川把周圍找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之處,失望地說道:「石壁上都是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

牧章桐沉吟道:「最後一關寫了陳摶老祖的七句詩,想必定有深意。」想了想又道,「你再找找,說不定有遺漏的地方。」

易希川又找了一遍,仍是沒有任何發現。

糾結了片刻,易希川忽然又冒出試一試的想法,伸出火把,輕輕地觸碰地面上寫有「南」字的小方塊。忽然之間,方塊的縫隙間飆起一股股黑色的液體,射到暗道的頂壁上。火把被黑色液體濺上,火焰頓時變暗,木棍上嗤嗤作響,冒起一溜兒白煙,一股酸臭味飄散開來,木棍上留下了好幾處凹痕。

易希川急忙縮身捂鼻。這些黑色液體具有極強的腐蝕性,連木棍都被燒出幾道凹痕,倘若一不小心沾上了身子,他的衣服鐵定被燒穿,皮肉多半也難以保全。

易希川縮回火把,液體停止飆射,頂壁上的黑色液體滴落下來,沿著方塊間的縫隙,又漏了下去。

易希川又驚又怒,好不容易過了前面兩關,結果第三關擺出一個漢字方塊的大毒陣,而且連破解的機關也沒有留下,他心裡忍不住暗暗咒罵起這機關的設計者來。

咒罵歸咒罵,破解還是要破解。易希川的想法一點也沒有改變,既然設計了機關,設計者肯定會為自己留下進出的方法。易希川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身前的七行詩句上。正如牧章桐所說,七行刻字全都出自陳摶老祖的詩,設計者肯定是有所考慮的,這七句詩極有可能不是隨意挑選的,而是含有深意。

在反覆默念了數遍之後,易希川猛地瞪大了眼睛,發現了方陣中的奧妙——原來七行字中每取出一字,就能組合成陳摶畫像上的那句「播為九流出龍圖」。

第一句取「波」字,為諧音;第二句取「為」字;第三句取「九」字;第四句取「留」字,為諧音;第五句取「出」字;第六句取「弄」字,同樣是諧音;最後一句取「圖」字,這七個字組合起來,正好是一句完整的「播為九流出龍圖」。

易希川心中恍然,原來破解第三關的機巧,就藏在遮擋住暗道入口的陳摶畫像上。一瞬之間,他心裡對設計者的憎恨,變成了萬分的欽佩。

尋常的盜賊,行竊時大都是單獨行動,可是要破解三重門的第一關和第二關,至少需要三個人合力才行,即便有三人以上的盜賊團伙來薈萃室中偷盜龍圖,恐怕也不會留意到掛在暗道外的陳摶畫像,更不會注意到畫像上那一列小字了。因此三重門的前兩關雖然比較容易通過,但最後一關卻著實困難,恐怕極少有人能找到通過的方法。若是強行通過,這條暗道只容人蹲著爬行,根本無法跳過這片長逾七尺的漢字方陣,若是想貼著兩邊的石壁爬行,除非變身為壁虎才有可能。

易希川不由得暗自慶幸,他看到陳摶畫像時,因為昨晚牧章桐講起過陳摶老祖的故事,心裡對陳摶老祖十分崇敬,這才多看了幾眼,記下了畫像上那句「播為九流出龍圖」,否則即便通過前面兩關,最終也只能功虧一簣。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暗暗叫道:「僥倖,實在是僥倖!」

易希川伸出火把,輕輕地敲擊跟前「圖南摶姓陳」這句詩中的「圖」字,果然,毒液便沒有再飆射出來。

易希川心中大喜,叫道:「師父,我找到破解第三關的方法了。」

牧章桐喜道:「你當心一些!」

易希川一隻手舉著火把,用衣袖裹住另一隻手掌,輕輕地放在「圖」字上,接著是「弄」字,然後再挪動腿腳,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前爬,極為小心地爬過了這片漢字方塊毒陣。儘管如此,遺留在方塊上的毒液還是將他的衣服燒破了一層,幸虧身上穿的日本兵衣服十分厚實,這才不至於傷到皮肉。

回頭望去,易希川不由得感慨萬千。這三重門機關竟被他在短時間內一一破解,雖然多少含了一些運氣成分,但也值得他為之自豪了。

此時來不及得意了,一大群日本兵還包圍在外面。易希川舉起火把繼續往前爬著,很快來到暗道的盡頭,一方石台出現在眼前。

石台上放著一口長約尺許的小棺材模樣的石盒,將盒蓋掀開,裡面放置著一個長條狀的油紙團。易希川將火把立在石盒的邊緣,取出油紙團,把外層的油紙拆開,露出一個麻布裹,將麻布拆開,又露出一層細布裹,再將細布裹拆開,一截柱狀的金屬圓筒便顯露出來。其物通體明黃,乃是黃金鑄造,兩頭雕有游龍戲珠的圖案。易希川兩眼放光,興奮地叫道:「師父,找到了!」

牧章桐叫道:「趕緊回來!」聲音里透露出急切。

易希川捧起黃金圓筒,仔細地翻看了一圈,覺得黃金圓筒看起來像是一個柱狀的盒子,龍圖應該就藏在裡面,但是他試了幾下,卻打不開黃金圓筒。黃金圓筒的兩頭雕有含珠的龍頭,筒身則有七圈金環,金環上雕刻著從一到九的篆文數字。七圈金環都可以轉動,可是無論易希川怎麼擰動,始終找不到開啟黃金圓筒的方法。

此時時間緊迫,來不及仔細琢磨,易希川將黃金圓筒裹回細布裹里,塞進衣服領口,舉起火把,沿原路爬回。

小心地通過漢字方塊毒陣,易希川說道:「姑娘,我會再觸動機關,你和先前一樣,把石塊抓住,千萬別放手。」

和服女子已經歇息了大半天,突然聽到易希川的話,頓時緊張起來,「嗯」了一聲。

觸動機關後,和服女子在黑暗中摸索,嘗試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抓住了石塊,將它牢牢地握住。

易希川依先前的法子,順利地通過了第二關。那邊牧章桐早已把石塊推入,和服女子和易希川一前一後,快速地爬過了第一關。

牧章桐急道:「東西呢?」

易希川把包裹了黃金圓筒的細布裹交給牧章桐,說道:「暗道里只有這個東西,我想應該就是龍圖,可是我打不開。」

牧章桐拆開細布裹瞧了一眼,說道:「先別管這些了。」收好細布裹,塞進懷中,將和服女子揪到身前,鑽出了暗道。

衝進薈萃室的日本兵又多了十幾個,已經密密麻麻地堵滿了整個薈萃室,薈萃室外的通道里同樣堵滿了日本兵。

嘴老頭也不回,問道:「姓牧的,拿到了?」

牧章桐「嗯」了一聲。

嘴老盯著層層圍裹的日本兵,冷笑道:「這回你得費費神了,否則拿到了也是白拿,反而便宜了這幫臭日本。」

牧章桐把和服女子擋在身前,掃視了一圈日本兵,微微沉思,小聲問道:「嘴老,你可有脫身的辦法?」

嘴老這時候還笑得出聲來,說道:「老頭子若是有脫身的辦法,早就獨個兒跑了,哪裡還會等你這個姓牧的混蛋出來?」

牧章桐說道:「倘若我有辦法脫身,你承不承認我比你高明?」

嘴老聽了牧章桐的話,微微一愣,隨即陰惻惻地笑了起來,說道:「奶奶的,敢情你在這裡等著老頭子!」瞧了瞧堵得水泄不通的日本兵道,「好,倘若你真有法子能讓咱們安全脫身,老頭子就認了,從此承認你比老頭子高明。」

牧章桐神色一凜,說道:「那你瞧好了。」猛地扯下肩頭的紅毯子,罩在荒川隼人的頭上,右手掏出薄鐵片,伸進毯子底下,抵在荒川隼人的脖子上。

紅毯子急劇顫抖,荒川隼人先前一直氣度不凡,可當真正面對生死時刻,由心而發的恐懼帶來的全身戰慄仍然無法控制。周圍的日本兵全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此時該開槍,還是不該開槍。

牧章桐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聽我號令,混進去。」

易希川和嘴老聽了這句話,都暗暗捏緊拳頭,蓄滿了勁力。

牧章桐將鐵片狠狠地一抹,猛地提起圓鼓鼓的紅毯,朝空中奮力拋出。

眾日本兵連忙抬頭,盯住飛向天花板的紅毯子。

圓鼓鼓的紅毯子上升到最高點,碰到天花板,陡然散開,裡頭包裹的竟不是人頭,而是空的。眾日本兵發覺上當,連忙低頭,只見荒川隼人的頭還好好地待在脖子上,只是咽喉處鮮血噴涌,嘴裡「嗬嗬」慘叫。和服女子驚恐地蹲在牆角,捂住眼不敢看。牧章桐、易希川和嘴老等三人則不見了蹤影。

眾日本兵面面相覷,忽然間慘叫聲迭起。原來趁眾日本兵抬頭之際,牧章桐、易希川和嘴老迅速地鑽入了日本兵當中。牧章桐和易希川穿的都是日本兵的衣服,這一下猶如魚目混珠,難分你我。牧章桐身手極快,在人群中穿梭自如,霎時間數個日本兵捂喉慘叫,指縫間鮮血噴涌。嘴老身材矮小,埋頭在日本兵的腿腳間鑽來鑽去,專掏人下陰,一時間哀號連連,好幾個日本兵緊緊捂住褲襠,栽倒在地上,痛得五官扭曲。

黑忍也上了當,紅毯子飛起時他也抬起了頭,此時後悔不已。他沒空對付牧章桐、易希川和嘴老,急忙脫下衣服,裹住荒川隼人的咽喉,隨即將荒川隼人負在背上。和服女子見了這一幕,早已嚇得臉色蒼白,縮在牆角瑟瑟發抖。黑忍將和服女子拉起,讓她趴在自己的背上。他急著救荒川隼人的性命,當即背負著兩個人,根本不顧自己渾身是傷,喝令眾日本兵讓路,飛也似的衝出了薈萃室。

牧章桐在人堆里衝殺了一陣,忽地殺向門口,衝到薈萃室外。

薈萃室外的通道里同樣堵了不少日本兵,牧章桐這一下猶如狼入羊群,而且還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眾日本兵難分敵我,根本不敢開槍,一時間各個有如無頭蒼蠅,薈萃室里的日本兵聽到通道里傳來慘叫聲,連忙追出薈萃室,大呼小叫聲中,一窩蜂地往通道外面追去。

只不過片刻時間,薈萃室里便走了個空,地上躺著十幾個日本兵的屍體,還有幾個日本兵被掏了襠,蜷縮在地上,捂住要害部位呻吟不止。

這般隔了片刻,忽然,地上一個死去的日本兵動了,小心翼翼地抬起滿是血污的臉來,赫然便是牧章桐。先前他衝出薈萃室後,把室內的日本兵引出去,然後趁亂鑽了回來,倒在地上裝死。

牧章桐查看了一番,確定日本兵全都走光了,這才輕聲說道:「好了,都起來吧。」

這時旁邊一個趴著的日本兵也動了,爬起身來,正是易希川。兩個死去的日本兵忽然翻了個身,下面爬起一個人來,正是嘴老。嘴老一起身,就朝兩個壓住他的日本兵踹了幾腳,罵咧道:「奶奶的,要不是老頭子穿得扎眼,哪輪得到你們兩個臭日本來壓我?」

幾個捂襠痛呼的日本兵忽地瞧見牧章桐、易希川和嘴老站了起來,頓時滿臉驚恐,張嘴要叫。牧章桐動如脫兔,下手果決,一一抹了幾人的脖子,幾人捂住咽喉,鮮血噴涌不止,渾身抽搐而死。

牧章桐抹去滿臉的鮮血,說道:「嘴老,快扒一套日本兵的衣服穿上。」

嘴老一本正經地搖起了頭,說道:「老頭子做人是有原則的,臭日本的衣服,老頭子決計不穿。」

牧章桐說道:「那好吧,你好自為之。希川,我們走!」

嘴老急忙叫道:「唉,等等!姓牧的,你可別扔下老頭子。好,老頭子穿!不就是臭日本的衣服嘛,老頭子穿就是了!」說著扒了一套日本兵的衣服套在身上。嘴老枯瘦如柴,日本兵的衣服穿在身上又肥又大,腰帶紮起來後,活似一把半撐半閉的雨傘。嘴老的模樣甚是好笑,但此時未脫險境,牧章桐和易希川看在眼裡,卻根本笑不出來。

牧章桐撿起地上的紅毯子,展開來,上面的各種絲線被鮮血染透,地圖已經瞧不清了。他從屍體堆中找到三丘子的頭顱,聯想到三丘子已死,其他弟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不由得雙目泛紅。他用紅毯子將三丘子的頭顱包裹起來,吊在脖子上,一言不發地向薈萃室外走去。

通道里已經沒人,牧章桐記得來時的路,徑直往國術館的後門走去,易希川和嘴老緊緊跟在他後面。

沿路躺了不少日本兵的屍體,全都被割開了咽喉。易希川知道這些日本兵都是進薈萃室時,師父折返回去殺掉的,忍不住望著牧章桐的背影,臉上滿是驚詫和崇敬。牧章桐平日里溫文儒雅,從沒有展現過如此狠辣決絕的一面,易希川今晚算是重新認識了這位朝夕相處了近二十年的師父。

不多時三人來到一處轉角,再往前就是國術館的後門了。

牧章桐打手勢示意兩人別動,輕輕將頭探出轉角,望見後門處留有四個日本兵把守。門外火光晃動,人影密集,呼喊聲乍起不斷,似乎正在分派兵力進行搜捕。

牧章桐縮回頭來,輕聲說道:「外面還有很多日本兵,他們以為我們已經逃出去了。我們先不要動,看看情況再說。」

等了一陣,忽然後門外的日本兵全都嗚里哇啦朝一個方向奔去,除了留守在後門處的四個日本兵,門外竟然一下子走了個空。

耳聽噼里啪啦的腳步聲跑遠,嘴老輕聲說道:「好啊,全都走光了,咱們正好殺出去!」

牧章桐卻伸手攔住嘴老,遲疑道:「日本人走得蹊蹺,我們先看看再說。」

嘴老「呔」了一聲,只能按捺不動。

等了片刻,嘴老的急性子上來了,罵道:「他奶奶的,一點聲兒也沒有。姓牧的,現在不走,等那些臭日本回來,可就走不掉了!」

牧章桐說道:「外面安靜得古怪,多半有詐。」

嘴老罵道:「詐詐詐,詐你奶奶!」一個跟斗從牧章桐的手臂上翻過。牧章桐伸手一抓,抓了個空,嘴老已疾速朝後門奔去。

留守的四個日本兵聽到腳步聲,連忙舉起步槍,見來者是一個瘦小的日本兵,舉起的槍便垂了下去。通道里燈光昏暗,瞧不清來人樣貌,見他奔跑得如此著急,站在最前面的日本兵皺著眉問道:「多西旦代斯噶?」這話在日語當中,是詢問「出了什麼事」的意思。

嘴老罵道:「剁你奶奶!」一個躥步上去,一拳打在那問話的日本兵的鼻樑上,直打得對方鼻血、鼻涕飛舞亂濺。那日本兵悶哼一聲,當場昏厥倒地。嘴老夾手就將那日本兵手中的步槍奪了過來。

另外三個日本兵紛紛驚慌舉槍,其中一個日本兵張嘴罵道:「八……」

嘴老槍托一送,塞進那日本兵張開的嘴巴里,罵道:「扒你奶奶!」一腳踹在那日本兵的下陰部位。那日本兵只聽見有什麼東西爆裂的聲音,雙目圓瞪,咬著槍托,兩腿夾緊了跪倒在地。

牧章桐和易希川奔到門口時,嘴老已經將四個日本兵一股腦兒全料理了。

嘴老搓了搓手掌,將頭探出後門外,四下里望了望,並不見人,只隱隱聽見國術館的正門方向人聲吼叫,槍聲噼噼啪啪,回頭說道:「臭日本都在正門,外頭沒人。」說完跳出後門,朝黑暗裡疾速躥行。

牧章桐一出後門,忽覺不對,叫道:「等等!」

嘴老停住腳步,回頭問道:「等什麼?」

牧章桐說道:「正門亂得不正常。」

嘴老說道:「亂得不正常不是正好嗎?正方便咱們逃出去!」

易希川念頭一轉,頓時臉色一變,說道:「糟了,會不會是接應的各位戲主?」

牧章桐臉色一沉,說道:「定是如此。我們在薈萃室里耽擱得太久了,各位戲主一直不見我們現身,多半會冒死前來救援我們。希川,煙火筒呢?」

易希川一拍腦門,說道:「剛才換衣服的時候,忘帶在身上了!」

牧章桐急道:「你們在這裡等我。」說完便轉身衝進後門。

嘴老壓低聲音叫道:「姓牧的,你去哪裡?」可牧章桐去勢如電,已經消失在了後門裡。

過了一會兒,牧章桐從後門沖了出來,手裡多了一紅一綠兩個煙火筒。他將紅色煙火筒點燃,一束煙火「嗖」地射上夜空,在雨幕中炸開,絢爛奪目,如同一朵嬌艷無比的玫瑰。

紅色煙火一炸開,正門方向立刻傳來一大片歡呼聲。

只聽腳步聲響,一小隊日本兵從正門方向轉出,趕來查看射起煙火的地方。

牧章桐、易希川和嘴老趕緊藏入附近的小樹叢里。

這隊日本兵趕到後門,看見了被料理掉的四個日本兵,不禁破口亂罵,抬起步槍,拿懷中燈掃射四周,不見任何人影,急忙鑽進後門,到國術館裡搜尋去了。

耳聽正門方向交火聲不斷,躲在小樹叢中的易希川壓低聲音說道:「師父,只怕各位戲主身陷重圍,沒法全身而退了。」

牧章桐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我們有這身衣服遮掩,要不要過去看看?」易希川問道。

牧章桐思慮了幾秒,忽地站起身來,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他走出小樹叢,從後門死去的日本兵處抓起了一支步槍,說道:「我們過去瞧瞧,說不定能救幾位戲主突圍。」說完便朝正門方向躡步奔去。

嘴老壓低聲音叫道:「姓牧的,你把龍圖留下,再去尋死!」也轉出小樹叢,罵罵咧咧地拔足追去。

易希川從後門抓起一支步槍,追在最後。

來到靠近正門的轉角,牧章桐停下腳步,探頭望去。只見國術館正門前的街道上,約有兩三百個日本兵包圍成團,數十個中國人被圍在其中,分割成了好幾片,正揮舞武器拚命往外衝殺。牧章桐認出被圍的中國人當中,有幾個正是昨晚在羅家戲苑裡參與密會的戲主,至於其他中國人,自然是這幾位戲主的門下弟子了。

牧章桐回頭說道:「我們穿著日本兵的衣服,只要混在日本兵當中,日本兵就認不出來。我們先解決了周圍拿槍的,再從外圍殺進去,接應眾位戲主突圍。」

嘴老撇了撇嘴,說道:「好不容易才逃出來,老頭子才不去干這賠命的活兒。」

牧章桐說道:「你不去也行,往後我行走江湖,但凡登台表演彩戲法,都要先講一講某個老頭面對日本人時如何膽小如鼠,面對死難同胞時如何見死不救,看看幻戲界的同道們會是什麼反應?」

嘴老挑眉道:「奶奶的,姓牧的,老頭子雖然曾和你交過幾次手,可向來沒有什麼大仇大怨,你怎麼老是跟老頭子抬杠?」

牧章桐冷冷一笑,不再理他,問道:「希川,怕不怕?」

易希川渾身熱血上涌,衝口說道:「不怕!」

牧章桐說道:「那好,跟我來!」兩人端起槍,衝出轉角,一前一後地朝日本兵的包圍團跑去。

嘴老啐了一口,罵道:「姓牧的,老頭子這輩子鐵定跟你沒完!」腳底一拔,也追了出去。

站在外圍的日本兵聽見腳步聲,回頭望見三個步兵趕來增援,渾沒在意,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在包圍圈內。被圍困的數十個中國人深知日本兵的意圖,此時散作幾團,只要時時矮身低頭,日本兵怕射到自己人,便不敢隨意開槍。若是被趕作一團,日本兵猛地往後散開,大家全都成了活靶子,日本兵槍彈齊放,到時候什麼都完了。眾人拼力廝殺,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突圍,避免被逼到一處。包圍的日本兵人數太多,層層裹緊密不透風,一陣衝突下來,眾人沒有突圍成功,反倒死傷了不少人。

牧章桐和易希川混入日本兵當中,對準身邊拿槍的日本兵放冷槍,頓時有好幾人莫名其妙地被打死。周圍的日本兵紛紛東張西望,用日語叫罵道:「哪個混蛋亂開槍?不要胡來!」

牧章桐偷偷放了兩槍,又殺了兩個日本兵,子彈用盡,隨即丟了槍,拈住鐵片,繞上台階,專從拿槍的日本兵背後下手,頃刻間就把站在高處的好幾個日本兵一一殺死。

有眼尖的日本兵發現了牧章桐,用日語高聲叫道:「姦細,有姦細!」舉槍射擊。

牧章桐急忙滾下台階,子彈射在身後的石地上。他迅速混入日本兵的圈子當中,幾鑽幾躥,又不見了蹤影。

易希川和嘴老也放開了手腳搞偷襲。嘴老乾這背後偷襲的活兒,覺得煞是有趣,一邊掏人下陰,一邊嘿嘿陰笑。三人再一次魚目混珠,日本兵分辨不出敵人,也不清楚敵人的兵力和火力如何,多了一層顧慮,包圍圈頓時有所鬆動,一部分中國人揮舞武器,眼看就要衝殺出來。

可就在眾人振奮之時,忽聽卡車奔行的嗚嗚巨響從西邊傳來。

西邊的街道上燈光閃爍,腳步踢踏,整齊劃一,震得地面微微顫動,約有一個聯隊的日軍,正從西面的駐紮地趕來增援。

日本兵中有人嗚里哇啦地指揮著,所有日本兵迅速地縮緊包圍圈,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增援部隊馬上就能趕到,在此之前,即便是死,也不能讓這群支那人突圍成功。

易希川在日本兵當中瞧見了牧章桐,鑽到牧章桐的身邊,低聲說道:「師父,又有日本兵來了,情勢不妙!」此時被困的中國人已被子彈和刺刀殺死了大半,若是再不能突圍,恐怕沒等增援的日軍聯隊趕到,這剩餘的二十來名同胞就要盡喪於日本兵的槍彈和刺刀之下。

牧章桐咬牙道:「管不了那麼多,只管殺!」此時顧不得身份暴露,不再東殺一人西放一槍,而是直接把身邊的日本兵統統幹掉。

這一下方位暴露,附近的幾個日本兵立馬瞄準放槍。

牧章桐一殺完人就往旁邊掠開了一步,回手去拉易希川,卻晚了一步。易希川左肩胛處血光迸濺,已中了一槍,頓時痛叫一聲,手中的步槍哐啷落地。

眼看易希川和牧章桐就要死於亂槍之下,忽然慘叫聲迭起,那幾個開槍的日本兵紛紛倒地,四個中國人殺出一條血路,衝到牧章桐和易希川的身前。

一隻強勁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牧章桐的肩膀,一個渾厚的聲音大叫道:「牧戲主,你們快走!」正是幻彩館館主陸萬鈞,昨晚他抓到的鬮團,寫的正是「館外接應」四個字。

牧章桐說道:「各位戲主都受困於此,要走也要一起走!」

陸萬鈞說道:「我們看到了煙火,知道你已經得手。龍圖的安危勝過我等性命,你快走啊!」回頭一刀,劈死了一個手握刺刀衝殺而來的日本兵。

牧章桐抓住陸萬鈞的手,說道:「陸館主,我不能……」

此時抵擋日本兵的三個中國人全被刺死,陸萬鈞不待牧章桐把話說完,已站起身來,揮舞大刀瘋狂砍殺,大聲叫道:「我陸萬鈞既然來了,就沒想過活著回去!只要龍圖安全,我死得其所!牧戲主,走啊!」一刀劈落,將正面撲來的一個日本兵斬殺。包圍圈中好幾個聲音叫道:「牧戲主,護住龍圖,快走!」

牧章桐觸心動容,深知增援部隊即將趕到,此時不可再有絲毫遲疑,當即緊握拳頭,咬牙道:「希川,能走嗎?」

易希川左肩胛中了子彈,劇痛無比,但雙腿卻是完好無損,咬牙應道:「能!」

牧章桐叫道:「好,跟著我沖!」

陸萬鈞在前突圍,向國術館的正門殺奔而去。他擋在牧章桐和易希川的身前,連中數顆子彈,仍不管不顧,憋足了最後一口氣,不要命地狂舞大刀,向前殺出。

陸萬鈞護住牧章桐和易希川,瘋了一般殺到台階之上,先後被三把刺刀刺中,被六顆子彈射中,仍然沉聲怒吼,大砍大殺。周圍的日本兵見慣了打仗的血腥場面,卻也被眼前的這一幕深深地震懾住了。

陸萬鈞大吼道:「快走啊!」手執大刀,站在石階上,如山似岳,滿身鮮血如泉水般滴落在地。

牧章桐拉著易希川沖入國術館的正門,身後響起砰砰砰數十聲槍響,幾十顆子彈射來,全都被陸萬鈞擋在身上。他身上的功夫衫已被鮮血浸得通透,身子歪斜,仍舊拿大刀拄地,兀自不肯倒下。

國術館外的日本兵如潮水般湧來,陸萬鈞奮起全身力氣,斜刀一砍,卸掉一個日本兵的胳膊,回刀高舉過頭頂。

陸萬鈞身前的一個日本兵嚇得抱頭尖叫,知道必被劈死,等了片刻卻沒事,連忙抬頭,只見陸萬鈞滿面凶光,額頭正中多了一個彈孔,鮮血正汩汩流出,大刀舉在頭頂,卻再也無法砍落。那日本兵張嘴罵咧,飛起一腳,將陸萬鈞踢倒,身後早已不見了牧章桐和易希川的蹤影。

有日本兵大叫道:「進館裡了,快追!」二十來個日本兵當即奔入國術館的正門,十幾個日本兵則朝後門包抄,剩下的日本兵繼續剿殺包圍圈中的十幾個中國人。

牧章桐拉著易希川逃入國術館內,拼了命朝後門狂奔。兩人飛奔到後門時,包抄的十幾個日本兵還在二十丈開外。兩人趁機衝出後門,混入夜色,飛快地奔過一條街道,閃進了一條居民區的巷弄里。

回頭望去,只見遠處卡車轟隆駛至,數不清的日本兵潮水般湧向國術館,槍聲跟放鞭炮似的。片刻間聲響俱沒,寂靜之中,只剩下日本兵喊話的聲音此起彼伏。

兩人都知道眾位戲主及其弟子已全部遭難,頓時喉頭哽塞,心緒沉重。

無憂書城 > 懸疑推理小說 > 魔術會 > 魔術會1:幻戲陷阱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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