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量
作為巴黎魔術館的首席魔術師,今天維克多極為難得地起了一個大早。
易希川在外灘擂台上表演「神仙索」幻戲時,維克多就坐在擂台底下的觀戲席里,從始至終目睹了「神仙索」幻戲的全過程。從那一刻起,他便知道易希川是一個極為厲害的中國幻戲師,只是沒想到短短數日之後,易希川竟會在萬國千彩大劇院駐台演出。這對於巴黎魔術館而言,絕不是什麼好事。
昨晚易希川在萬國千彩大劇院的首場駐台演出,維克多混在觀眾之中,親自去現場看了,全場觀眾極為熱烈的反響,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原本以為沒有了譚素琴,萬國千彩大劇院從此便會一蹶不振,再加上羅家戲苑已經倒閉,上海地界頂尖的幻戲師包括劉老仙在內,全都在外灘擂台上丟了性命,巴黎魔術館將在上海一枝獨秀,再也沒有敵手,沒想到易希川突然橫空出世,一場駐台演出,便出盡了風頭,讓萬國千彩大劇院聲勢重振。競爭對手死灰復燃,這是維克多不願見到的。
他看完易希川的首場駐台演出後,立刻回到巴黎魔術館,讓貝特朗連夜張貼廣告,宣稱他將在翌日晚間表演世界上最為恐怖的魔術——亡靈魔術。演出廣告剛剛張貼出去,便引來了眾多路人的圍觀,人人都對亡靈魔術大感好奇,這一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上海。
表演亡靈魔術,是維克多的臨時決定,事先並無準備,所以他才會一改往常睡懶覺的習慣,一大早便起了床,開始著手準備表演亡靈魔術所需要的各種道具。
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維克多這才準備好了一切道具。他回到房間躺下休息,靜心等待夜晚的到來。
同樣躺在房間里休息,靜心等待夜晚到來的人,還有萬國千彩大劇院的易希川。
得知易希川和雙魚要去巴黎魔術館觀看維克多的亡靈魔術後,魯鴻儒早早就讓貴叔去街對面的巴黎魔術館,買來了兩張位置上佳的演出票,交到了易希川的手裡。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昏黑,易希川粘上假鬍鬚,簡單喬裝打扮了一番,拄著一根拐杖,在雙魚的攙扶下,走出萬國千彩大劇院的大門,穿過愛多亞路,來到了巴黎魔術館的大門前。
雖然距離演出開場還有一段時間,但巴黎魔術館早已亮起霓虹璀璨的招牌,大門前更是人影攢動,擁堵不堪。今晚萬國千彩大劇院取消了易希川的駐台演出,維克多在巴黎魔術館的演出卻是聞所未聞的亡靈魔術,因此許多人早早便來到這裡排起了長隊,依次購票入場。
易希川和雙魚隨在入場的隊伍之中,持票進入了巴黎魔術館。
比起萬國千彩大劇院來,巴黎魔術館的演廳更加恢宏時尚,舞台更為開闊,觀眾席也更加龐大,分為上下兩層。易希川和雙魚的座位位於一層觀眾席的第三排正中,能近距離地觀看維克多的魔術,乃是視角極佳的座位。
易希川和雙魚落座之後不久,觀眾們陸陸續續入場,整個演廳很快座無虛席。許多觀眾都在小聲地交頭接耳,有的在談論昨晚易希川的駐台演出是如何的神奇,有的在議論即將開演的亡靈魔術到底是什麼,英語、法語和漢話夾雜在一起,演廳內亂鬨哄的,一片嘈雜。
忽然「叮叮噹噹」的鈴鐺聲響起,演廳內的燈光驟然變暗,一束白光直直地射向舞台。白光照耀之中,一個頭戴黑色高帽、身穿黑色燕尾服的洋人,出現在了舞台之上。
維克多正式登台亮相了。
他的左手握著一個小巧的鈴鐺,鈴鐺開口朝上,正在輕輕地搖晃,「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
現場觀眾立刻停止了交談和議論,全都擺正目光,望向舞台上的維克多。
全場觀眾的注意力已經被吸引了過來,維克多的左手立刻停止搖晃,清脆的鈴鐺聲戛然而止。
他將鈴鐺顛倒過來,讓開口對準了自己的右手,竟從鈴鐺里倒出來了些許清水。他將清水握在掌中,對準拳頭吹了一口氣,隨即攤開手掌,清水已經不見蹤影,變成了一塊冰。他將冰塊放進鈴鐺之中,搖晃了兩下,隨即往頭頂一擲,鈴鐺脫手飛起,發出一聲清脆的鈴響,在空中炸裂開來,幻化成漫天白點,如雪花一般飄零而落。漫天雪花之中,維克多向全場觀眾脫帽致意,英俊無比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現場有不少觀眾看過昨天易希川的駐台演出,一下子便看出維克多是在模仿易希川的幻戲,只是少了那種美輪美奐的浪漫,表演得更為簡潔明快。
易希川同樣看了出來,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維克多剛一登台,便模仿他昨天表演過的幻戲,顯然是在說他的幻戲並不稀奇,實乃一種變相的挑釁。他昨天的幻戲雖然是當眾表演,卻是專門為了秋本久美子一個人而準備的,此時被維克多當眾模仿,而且表演得如此索然無味,他心裡自然不大高興。
維克多將黑色高帽向觀眾席一扔,黑色高帽脫手飛出,竟化作了一隻烏鴉,撲撲撲地飛向高處,消失在了演廳的黑暗角落裡,引得全場觀眾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哦」的一聲驚呼。他面帶微笑,用法語感謝了全場觀眾的到來,然後說道:「我從法國來到中國,在巴黎魔術館表演魔術,已經有好幾年了。我表演魔術,一向堅持一個原則,那就是不表演重複的魔術。可是幾年下來,前前後後已有上百場魔術演出,我雖然想盡辦法不斷創新,但心力終有窮盡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重複。我打破了自己堅持多年的原則,這讓我感到非常難受。可即便如此,有一個魔術卻一直被我私藏,從沒有公開表演過。各位想知道原因嗎?因為這個魔術太過恐怖,我怕觀眾觀看之時會承受不了,所以始終不敢公開表演。」
維克多刻意停頓了一下,接著繼續往下說道:「然而任何魔術,如果沒有觀眾的欣賞,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所以在長時間的糾結之後,我最終決定在今天公開表演這個魔術。這個魔術的名字,叫作亡靈魔術。在我接下來表演的過程中,如果現場有哪位觀眾不敢看,或是感到身體不適,巴黎魔術館的大門時刻為你敞開著,你可以隨時選擇離開。」
維克多說話之時,用的是法語,站在舞台邊角處的司儀現場進行翻譯,先是翻譯成英語,再翻譯成漢話。維克多每說一段話,司儀便翻譯一段話,現場觀眾大多是來自歐美的洋人,還有一部分是中國人,自然聽得明明白白。
易希川看到這一幕,不禁有感而發:「說話也是幻戲的一部分,表演彩戲法便有登台後先說段子的習慣,話說得漂亮,幻戲才會更加傳神。來萬國千彩大劇院觀看駐台演出的人,有不少都是洋人,其中肯定有一部分人不通漢話,若是能請來一兩位翻譯,將我演出時說的話當場翻譯成洋人的話,想必我的駐台演出對租界里的各國洋人,會變得更加有吸引力吧。」
易希川暗自思慮之時,舞台上的維克多繼續往下說道:「亡靈魔術,那是一種可以招來死者的亡靈,與生者進行對話的黑暗魔術。這種黑暗魔術,以前被稱作黑魔法,在數千年前就已經出現,並且在世界各地都有存在,只是形式各有不同而已。古希臘的死靈師,能夠通過召喚魔神來驅使亡靈;古埃及的祭司,能夠閱讀亡靈書上的咒語來複活屍體;古老的印第安人,會放飛風箏來召喚亡靈;英國的巫師,會在死屍的胸部畫上符咒來喚醒亡靈;中國的術士,則會用死者的衣服或刻上死者名字的人偶進行招魂,還會借用活人的身體來讓亡靈附身說話。年輕的時候,我為了求學這種黑暗魔術,隻身一人離開法國,走遍了整個歐洲,最後在北歐的邊陲地帶,遇到了一個遭世人唾棄的死靈師。在一個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這個死靈師當著我的面,在森林裡畫出了一個由同心圓和古老符號組成的法陣,他操縱一根鑲嵌了綠寶石的權杖,從法陣里召喚出了我死去多年的母親。我跟隨這個死靈師,服侍了他整整三年,直到他臨死之前,才將這個黑暗魔術教授於我。」
維克多說完這番話,舞台上「嗵」的一響,白色的燈光猛然一擴,照亮了他的周圍,只見舞台的地板上紅漆刺眼,圍繞他繪就了一個同心圓,同心圓內五線交叉,出現了一個倒置的五角星圖案,五個星角上分別標示了各種奇異難解的古老符號,便如他話中提及的那個死靈師所畫出的法陣一般。
維克多抬起右手,在空中晃動了兩下,好似憑空取物一般,手中忽然多了一根權杖,權杖的頂端鑲嵌著一顆綠色的石頭,在燈光之下光芒耀動。他豎起權杖,往法陣的中心一點,舞台上的燈光立刻變幻色彩,由白光變成了綠光,將整個舞台映得陰森詭異。
維克多說話了,聲音也變得陰沉起來,如同變了一個人似的:「現場有哪位觀眾,願意親自上台來,試一試我的亡靈魔術?」
話音一落,全場鴉雀無聲,所有觀眾因為舞台上那陰森詭異的法陣而心震神懾,沒有一個人出聲,也沒有一個人自告奮勇。
維克多緩步走到舞台的正前方,目光慢慢游移,掃過上下兩層的觀眾席,似乎是在挑選觀眾。他環顧了片刻,手中的法杖忽然一抬,指著坐在一層觀眾席左側的一個形容消瘦的金髮女人,問道:「這位女士,你那位已經死去三年的女兒,你就不想再見她一面嗎?」
一束燈光橫移了過來,照住那個金髮女人。那金髮女人面露驚惶之色,目光變得躲躲閃閃,不敢直視維克多。她搖起了頭,喃喃說道:「不,我不想見她……不、不要……」
對於那金髮女人的拒絕,維克多卻置之不理,說道:「女士,就是你了,請你上台來。」
那金髮女人驚嚇不已,連連擺手搖頭,拒絕離開座位,登上舞台。
維克多說道:「不願上台,那也無妨。」他大步走回舞台的中央,在法陣的後方站定,揮動起了手中的權杖。那根權杖彷彿擁有魔法一般,法陣里的同心圓和符號,慢慢地燃燒起了火焰。
維克多拖長了嗓音,口中念念有詞:「偉大的黑暗之神啊,世人總是迷失於生死之間,你曾為這些迷失之人指明方向,告訴他們死亡是生命的延續,也是生命的回照。如果死去毫無意義,何必長留在死亡的國度?所以,請你歸來吧!所以,復活的亡靈,請你穿越生死,出現在我的面前吧!」他的手臂猛然抬高,權杖往法陣的中心一指,同心圓和符號上的火焰頓時躥高了數尺,只見倒置的五角星之中,一道慘白色的人影,慢慢從地下鑽了上來!
全場觀眾盡皆變色,不少人驚詫萬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
出現在法陣中心的那道人影,起初是半透明狀的,如同抓握不住的煙霧一般,隨即漸漸凝聚成形,最終變成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小女孩。小女孩的頭髮很長,成條成縷,看起來濕漉漉的,彷彿在水裡浸泡過,整張臉幾乎被頭髮遮住,看不清五官長相,被綠光一映,如同地獄冤鬼,陰森至極。
在一層觀眾席的左側,那個金髮女人看著突然出現的小女孩的亡靈,雙手竟緊張地握成了拳頭,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臉上滿是驚恐和慌亂的神色。
小女孩的亡靈慢慢抬起了頭,一對藏在頭髮後面的陰慘慘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台下的金髮女人,忽然緩緩地叫了一聲:「媽媽……」
那金髮女人聽見了這聲叫喚,頓時用雙手捂住了大半個臉,用哀求的口吻叫道:「不要……求你了,不要……」
「媽媽,你為什麼要丟下我?媽媽,你為什麼不救我?」小女孩的亡靈緩慢說道,「媽媽,我一個人困在水裡,我好害怕……媽媽,水裡好冷……我好難受……」她的語速雖然緩慢,但聲音就像維克多搖出的那陣鈴鐺聲一般,清脆而又好聽,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全場觀眾背脊發寒,渾身汗毛倒豎。
那金髮女人流下了淚水,忽然抱著腦袋,尖叫了一聲,彷彿發狂一般,掩面衝出了觀眾席。她一邊放聲哭叫,一邊踉踉蹌蹌地奔出演廳門外,哭叫聲漸去漸遠。
小女孩的亡靈還在不斷地呼喚道:「媽媽,你回來!媽媽,媽媽……」聲音回蕩在整個演廳之中,令所有觀眾心生忐忑,恐懼難安,卻又為之難受心碎。
維克多揮動權杖,命令道:「去吧,回到黑暗之神所指定的國度吧!」
法陣中的火焰漸漸變弱,小女孩的亡靈停止了呼喚,慢慢地沒入地下,不一陣子,便徹底消失不見了。
演廳內一片死寂,沒有掌聲,沒有喝彩,許多觀眾還沉浸在剛才那一幕陰森詭異的場景當中,目瞪口呆地望著舞台上的法陣。
幻戲和魔術稱謂不同,本質卻是一樣的,身為幻戲師,易希川自然知道剛才的那一幕只是維克多的魔術,絕不是什麼黑魔法。他向來痴迷幻戲,一旦遇到神奇難解的幻戲,總會第一時間進行琢磨,思考背後的秘訣。他望著舞台上的維克多,忍不住暗自心想:「維克多的亡靈魔術,與五祖李少翁的燈影招魂幻戲,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當年李少翁為皇帝表演幻戲,將死去的妃子變幻出來,用的是燈影和人偶來製造幻象,方才維克多召喚出亡靈,多半也是相似的道理,是利用光影加上煙霧,從而製造出了幻象。亡靈說話,可以使用腹語或口技來做到,也可以運用『藏瓮傳聲術』來傳聲,甚至可以直接把一個女童藏在舞台底下,由女童說話即可。至於那個跑出去的洋女人,既是維克多親自挑選,極有可能是事前便串通好了,當眾演了這樣一齣戲。不過我的這些想法,終究只是自己的猜測,維克多或許另有妙法,亦未可知。」
易希川暗自揣測之時,維克多手拿權杖,大步走到舞台的正前方,環顧上下兩層觀眾席,再次問道:「現場有沒有觀眾,自願上台一試?」
和先前無人響應的局面不同,這次維克多話音剛落,一層觀眾席的後排便站起來一人,舉手說道:「我。」聲音低沉有力。
維克多看見了那位自告奮勇的觀眾,說道:「後排那位先生,有請!」
一束燈光移照到那位站起來的觀眾身上,乃是一個身高偏矮、身形肥胖的中國男人,剃了一頭寸發,生得滿臉橫肉,觀其五官長相,應當在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他沿著台階大步走下了觀眾席,又沿著台階大步登上了舞台,每走一步,都踩得地板咚咚作響,體重之沉,實屬罕見。
維克多走回法陣的後方,抬起權杖,指著法陣的左側,說道:「先生,請你站到這個位置來。」
那胖子依言走到法陣的左側,站住了不動。
「先生,在你逝去的親友當中,一定有一個人,是你最想見到的。」維克多說道,「請你閉上雙眼,用心去回想這個人。」
那胖子當即閉眼,沉心回想,身體穩若大山,紋絲不動。
維克多也閉上了眼睛,微微側著頭,似乎在感應那胖子心中所想。
現場極為寂靜,寂靜到連每個觀眾的呼吸聲都顯得那麼清晰。
片刻之後,維克多眼皮一翻,說道:「好了,先生,你可以睜開眼睛了。我已經知道你最想見的人是誰了。」說話之時,他慢慢地揮動權杖,法陣中的火焰由小變大,片刻之間,便燃燒成了熊熊大火。
那胖子睜開一對細長的小眼,目不轉睛地望著法陣的中心。
維克多拖長了嗓音,緩慢地念道:「偉大的黑暗之神啊,死亡既然是生命的延續,那麼枉死的靈魂,怎能斷盡心中的怨恨?所以,請你歸來吧!所以,枉死的靈魂,請你穿越生死,出現在我的面前吧!」他的權杖猛然指住了法陣的中心,一道白影,從權杖所指之處慢慢鑽出,向空中飄升而起。
那胖子登台之後,一直表現得極為冷靜,直到看見升起的亡靈,剎那間身軀一震,情不自禁地往前踏了一步,脫口叫道:「爹!」短短的一個字,聲音里既有驚疑,又有高興,還有掩藏不住的悲痛之情。
全場觀眾盡皆驚訝,易希川驚訝得尤為厲害,一對眼睛鼓瞪起來,若非右腳受傷,只怕他早已身不由己地站起身來。
只因他認得那道升起的亡靈。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一縷長長的鬍鬚綴在下巴,一顆大大的肉痣凸在嘴角,法陣中出現的那道亡靈,竟然是羅蓋穹!
震驚之餘,易希川轉眼向那胖子望去。他清清楚楚地聽見那胖子對著羅蓋穹的亡靈叫了一聲「爹」。那胖子滿臉橫肉,比羅蓋穹胖了何止一圈,但五官神態,竟與羅蓋穹有許多相似之處。
易希川猛然想了起來,從上海國術館裡盜出龍圖的那天晚上,羅蓋穹在老西門接應他和牧章桐時,曾要求親眼看一下龍圖,當時羅蓋穹言語之間,提到讓兒子帶著一家老小提前回了杭州老家。此時看著這個把羅蓋穹的亡靈叫作「爹」的胖子,易希川暗暗心想:「羅蓋穹的確有一個兒子。此人的長相與羅蓋穹頗為神似,無論是那一聲『爹』,還是神情的變化,都不像是故意裝出來的。羅蓋穹已經被我殺死,倘若此人真是羅蓋穹的兒子,那他從杭州來到上海,只怕是為了替羅蓋穹報仇。若真是如此,那可就麻煩了。」
易希川剛剛這樣猜想,那胖子便對著羅蓋穹的亡靈問道:「爹,我尋了你這麼久,卻毫無音訊,原來你當真已經不在人世了……你告訴我,是誰害死了你?」問話之時,他全身發抖,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他果真是為了報仇而來。」易希川暗暗心道。
羅蓋穹的亡靈一言不發,只是緩緩地抬起雙眼,靜靜地看著那胖子。
「爹,你為什麼不說話?」那胖子說道,「幾位門人趕來杭州找到了我,說你在外灘碼頭上了船,就一去不回,他們還告訴我那艘船上除你之外,還有些什麼人。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我只要你告訴我,是那臭小子害了你,還是那些日本人害了你?」
羅蓋穹的亡靈仍舊不說話,只是凝視那胖子之時,露出了一抹慈祥的微笑。
那胖子轉頭看著維克多,問道:「方才那小女孩明明說話了,我爹為什麼不說話?」
維克多說道:「先生,我只能召喚出亡靈,其他的事,不是我所能掌控的。」
那胖子又回頭盯著羅蓋穹的亡靈,忽然膝蓋一曲,「咚」的一聲跪在了舞台上,用懇求的口吻說道:「爹,難道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兒子說嗎?」
這一次羅蓋穹的亡靈終於開口了。它面帶著微笑,聲音極為平靜:「有你在,我可安心離去。一家之業,以後就靠你了。」
易希川尚未聽完,已經難以置信地搖起了頭。亡靈說起話來雖然平靜,但嗓音與羅蓋穹竟然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差別。
那胖子聽見羅蓋穹的聲音,頓時眼睛泛紅,幾乎流下淚來。他強忍淚水,豎起右手,三指朝天,大聲說道:「我羅慕寒指天發誓,有生之年,一定會照顧好家人,一定會重振羅家戲苑。爹,你不肯告訴我兇手是誰,但我終有一天會查到的。我一定會替你報此大仇!爹,你安心地去吧。」說罷伏地而拜,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原來他叫羅慕寒。」易希川暗道,「世間的仇恨,全都是冤冤相報。我雖然殺了他爹,但那是他爹行不義之事在先,他若要找我報仇,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舞台之上,維克多揮動權杖,羅蓋穹的亡靈漸漸消失在了法陣之中。
直到羅蓋穹的亡靈徹底消失,羅慕寒才站起身來。他沖維克多拱手抱拳,留下一聲「謝了」,轉身快步走下舞台。他神色冷峻,大步而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演廳。
現場觀眾之中,雖然沒有人認識羅慕寒,但認識羅蓋穹的人卻不在少數,紛紛認出了那亡靈便是羅蓋穹。先前維克多召喚出小女孩的亡靈,還可以說是與那金髮女人串通演戲,畢竟那小女孩和金髮女人,都是現場觀眾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但召喚出羅蓋穹的亡靈,這可是「上海三魁」之一的幻戲大家,租界里幾乎人人都認識,再有羅慕寒認父下跪,指天起誓,怎麼看都不像是演出來的。
現場有不少觀眾看到這裡,心裡已經信了,信了維克多擁有神力,信了他召喚出來的亡靈都是真的。
易希川雖然知道維克多的亡靈魔術只是障眼法,但對於剛才召喚出羅蓋穹亡靈的那一幕,他始終覺得難以置信。他對於幻戲可謂痴迷至深,方才還在為羅慕寒報仇一事而擔憂,此時卻又把全部心思投入到亡靈魔術之中,苦思維克多是如何在不串通羅慕寒的前提下,知道羅慕寒想見的人便是羅蓋穹,並且將羅蓋穹的亡靈變出來。他暗暗想道:「維克多若是就此停手,不再繼續表演亡靈魔術,那也就罷了,若是他還要繼續表演,再問現場有誰願意登台,那我須親身一試才行。離得越近,越能看出究竟,這樣的機會,我可不能錯過。我還要看看他在不串通我的前提下,是不是當真能變出我想見的人來。」
易希川目不轉睛地望著台上,果然維克多又一次走到舞台的正前方,面向全場觀眾,問道:「我會再表演一次亡靈魔術,這將是今晚的最後一次。還有沒有哪位觀眾,願意上台來試一試?」
易希川要的便是這句話,不等司儀把話翻譯完,便高高地舉起了右手,生怕被他人搶了先。雙魚坐在易希川的身邊,急忙拉扯易希川的衣服,壓低聲音說道:「師哥,你的傷還沒有……」
易希川淡淡一笑,說道:「一點小傷,不礙事。」右手仍舊高高地舉在空中。
現場除了易希川之外,還有好幾位觀眾也舉起了手。維克多環視一圈,目光落在了易希川的身上,說道:「第三排的這位先生最先舉手,有請。」
一束燈光照定在了易希川的身上,全場觀眾紛紛向他投來目光。他拄著拐杖站了起來,因為臉上粘了鬍鬚,一時之間倒沒有觀眾認出他來。雙魚知道易希川痴迷幻戲的性子,於是不再勸阻,起身攙扶著他。兩人走上台階,一起登上了舞台。
「先生,請你站到這個位置來。」維克多走到法陣的後方,抬起權杖,指向羅慕寒先前站立過的地方。
易希川在雙魚的攙扶下,依言走到法陣的左側,站住了不動。
維克多說道:「先生,請你閉上眼睛,在你逝去的親友之中,用心去回想你最想見到的人。」
易希川點了點頭,閉上了雙眼。他從小便是個孤兒,不知道父母是誰,在他還未記事之時,牧章桐便收留了他,將他撫養長大。在這世上,除了師父和師弟外,他再沒有別的親友。師父和多位師弟在盜圖過程中犧牲了性命,這些人里他最想見到的,自然是師父牧章桐。他按照維克多所言,開始用心去回想牧章桐的樣子,回想與牧章桐有關的種種往事。
維克多也閉上了眼睛,彷彿在感應易希川心中所想。片刻之後,他翻開眼皮,說道:「先生,我已經知道你最想見的人是誰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易希川當即睜開眼睛,心中不禁大感詫異。他和維克多素不相識,而且刻意喬裝打扮了一番,也沒有說出自己最想見的人是誰,甚至連半點線索都沒有透露,維克多卻聲稱已經知道他最想見的人是誰了。「難道他當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可能,這壓根便不可能。」他情不自禁地暗想,「他與我師父從沒見過面,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師父長什麼模樣,難道這樣他也能把我師父變出來嗎?」
維克多慢慢地揮動權杖,法陣中的火焰徐徐燃燒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極為緩慢的語速念道:「偉大的黑暗之神啊,死亡既然是生命的回照,那麼不甘死去的亡靈,又怎麼能斷去復活的念頭?所以,請你歸來吧!所以,不甘死去的亡靈,請你穿越生死,出現在我的面前吧!」
易希川壓根沒去聽維克多念的是什麼,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法陣的中心。恍惚之間,他竟隱隱有些期待,期待維克多的亡靈魔術是真的,期待師父真的能夠出現,期待還能與師父再見一面,還能再說上幾句話。
在易希川的注視之下,一道白影從舞台的地板下緩緩鑽出,出現在了法陣的中心。
如同煙霧一般,這道白影緩慢升起,左右飄轉,漸漸在空中凝聚成形,最終幻化成了一個人。
易希川的眼睛瞪大了,嘴巴張了開來,身邊的雙魚也露出了驚訝之色,只因出現在法陣中心的亡靈,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師父牧章桐!
眼前的這一幕猶如幻覺,易希川彷彿置身於夢境當中,忍不住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他感受到了清晰無比的疼痛,方知眼睛看到的這一幕並非幻覺,而是現實。他多少次深夜夢回,夢到師父的音容笑貌,從沒想過,竟能在現實生活當中,再次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
「師父……」兩個字一出口,易希川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他的手一松,任由拐杖摔在舞台上,雙膝一曲,「咚」的一聲跪下了。
雙魚急忙彎下腰來,架住易希川的胳膊,說道:「師哥,那不是真的。」她看見觀眾席里有不少觀眾站了起來,正密切注視著舞台上發生的一切,於是低聲說道,「師哥,你別再跪著了。周圍這麼多人看著,你快些起來。」
易希川已經聽不見雙魚在說什麼了,只是痴痴地望著牧章桐的亡靈,聲音不斷地發顫:「師父,你……你還好嗎?」
牧章桐的亡靈面露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易希川又道:「師父,你叮囑我的事,我一直牢記在心,從不敢忘。我已經承繼了戲主之位,師妹也從桐城趕來幫我了,還有魯前輩也在支持我。我和師妹一定會將師門發揚光大,決不會讓你失望的。可是……你若是還在我們身邊,那該多好啊……」
牧章桐的亡靈說話了,聲音一如既往的和藹親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一切安好。記住了,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易希川流著眼淚,重重地點了點頭,應道:「我記住了。」
雙魚卻站在易希川的身旁,盯著牧章桐的亡靈,一言不發。她知道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幕,乃是維克多製造出來的魔術幻象。她斜眼向維克多看去,只見維克多正望著跪在地上的易希川,嘴角隱隱帶著一絲笑意。她心中暗道:「你拿死去的師父來捉弄我師哥,還在那樣洋洋自得。這等羞辱,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悉數奉還!」
維克多抬起頭來,與雙魚的目光對上了。他感受到了雙魚目光中的敵意,於是收起了嘴角的笑意。他覺得差不多了,於是揮動權杖,說道:「去吧,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吧。」牧章桐的亡靈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手中的懷錶,彷彿在看是否已經到了該離去的時候了。他的身形漸漸渙散,慢慢地沒入了地下,消失不見了。
看著牧章桐的亡靈緩緩消失,易希川傷痛至極,雙手交叉於胸前,伏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個頭。
雙魚低聲說道:「好了,師哥,快起來吧。」手臂用力,好歹將易希川攙扶了起來。
維克多走上前來,輕輕拍了拍易希川的肩膀。在台下的觀眾看來,維克多這是在安慰易希川,但維克多輕拍易希川的肩膀時,卻微動嘴唇,用輕細到極致的聲音說了一句話:「易先生,你還好吧?」
易希川一愣,猛地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維克多。
維克多微微一笑,不再理會易希川。他徑直從易希川的身旁經過,走到舞台的正前方,向觀眾揮手致意。全場觀眾起立鼓掌,維克多享受著漫天而至的掌聲,右手橫在身前,極為紳士地鞠躬謝禮。
易希川看著維克多的背影,心裡暗道:「他能叫出我的姓,顯然早就認出了我。我為了替師父報仇,與羅蓋穹斗戲賭生死一事,上海有不少人都知道,他只需一打聽,便能知曉。難怪不用我說,他便知道我最想見的人就是師父。只是他從來沒見過我師父,如何能變得出我師父的模樣?甚至連師父翻看懷錶的習慣,他竟也知道。若非熟知師父的生活習性,豈能知道這一點?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雙魚撿起拐杖,塞到正在出神的易希川手中,說道:「師哥,我們走。」
雙魚攙扶著易希川,走下舞台,步出演廳,離開了掌聲喧天的巴黎魔術館。
在穿過街道,向萬國千彩大劇院走去的途中,雙魚忽然說道:「師哥,剛才那洋鬼子是在故意捉弄你。」
易希川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我知道。但他的魔術是真的厲害,對光影和煙霧的掌控已到了極致,對聲音的模仿更是一絕。我跪地的時候有所留意,他不是用腹語在發聲。聲音是從地板底下傳上來的,至於這聲音為什麼既可以模仿羅蓋穹,又可以模仿師父,而且模仿得如此相像,幾乎跟真的一樣,我一時之間倒是想不明白。」
雙魚說道:「原來你留了個心眼,我看你哭著跪在地上,還以為你是真的在傷心呢。」
易希川說道:「師妹,剛才我是真的很難過。但維克多一登台就模仿我的幻戲,有意挑釁我,我近距離觀察他的魔術,自然要多留個心眼。」他臉色一振,眉宇間愁容不再,英氣勃發,說道,「他雖然不是擺明了挑戰我,卻故意當眾破解我的幻戲,這等挑釁,我決不能置之不理。他的亡靈魔術,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我明天就駐台演出,也要當眾破了他的亡靈魔術,挫一挫他的銳氣。」
聽到易希川要回應維克多的挑釁時,雙魚的臉上頓時一喜,但隨即露出了些許擔憂,說道:「師哥,你右腳有傷,不能亂動。駐台演出的事,等過幾天你的腳傷好些了,再說吧。」
「那可不行!」易希川斷然說道,「維克多只用一天便破解了我的幻戲,我若是過幾天再破解他的亡靈魔術,在旁人看來,豈不是比他多費時日,顯得不如他了。萬國千彩大劇院和巴黎魔術館歷來是敵對關係,我要想在上海闖出名堂,非得勝過維克多不可。我只可以比他快,不可以比他慢,駐台演出必須定在明晚,推遲一刻都不行。我的右腳雖然有傷,但雙手沒有問題,我坐在凳子上表演幻戲,不走動便是。」
雙魚略略一想,點了點頭,說道:「師哥,你說得是。明晚你破解那洋鬼子的亡靈魔術後,是不是還要表演新的幻戲?」
易希川應道:「當然要,否則時長不夠,撐不起一場駐台演出。」
「既要讓你坐著表演,還要足夠精彩好看,這樣的幻戲可不多。」雙魚不無擔憂地說道。
易希川面露微笑,說道:「師妹,幻戲方面的事,你就不用費心了。我好生琢磨一晚,總能想到適合的幻戲。」
雙魚輕輕一笑,說道:「幻戲方面,我當然遠不如你,便是想費心,那也費心不起來。」
兩人回到萬國千彩大劇院,找到魯鴻儒,說明了將在明晚駐台演出一事。魯鴻儒擔心易希川右腳的傷勢,好言相勸,但易希川執意不改,魯鴻儒只能同意,於是吩咐金童撤下門口的歉告,貼出了明晚駐台演出的廣告。廣告一出,立刻引來了眾多路人的圍觀,易希川將在明晚駐台演出的消息,頓時不脛而走。
一夜過去,到了第二天早上,易希川已經想好晚上要表演什麼幻戲了。
想到駐台演出,易希川立刻便想起了秋本久美子。他很想去一趟上海國術館,看看秋本久美子怎樣了,還想給她再送去一張戲票,邀請她來觀看自己的第二場駐台演出。可是他的右腳傷勢太重,行走不便,如此私密之事又不能讓別人代勞,這樣的想法最終只能作罷。儘管如此,他還是暗暗期待著。他將在晚上駐台演出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上海,秋本久美子若是聽到消息後自行來了,那該有多好。
大多數時候,期待都是會落空的,越是希望發生的事,越是會事與願違。
入夜時分,易希川站在萬國千彩大劇院演廳的舞台上,環顧座無虛席的觀眾席,心中滿是失落。
「她會不會像齋藤駿說的那樣,不經允許,以後再也不能出來了?」易希川這般暗想之時,不禁搖了搖頭,暗自嘆了口氣。
不過他很快就把這些消極情緒藏在了內心深處,然後在凳子上坐了下來,開始表演維克多的亡靈魔術。
利用「凝煙術」,再控制光影的變幻,易希川製造出了亡靈,這一點和維克多的手法如出一轍。只不過在挑選觀眾時,易希川動了一點手腳,無論是他親自挑選的觀眾,還是舉手自薦的觀眾,都是蔣白丁手底下的青幫混混,該怎麼說,該怎麼做,事先早已溝通好了,到了台上一演,自然沒有任何破綻。
易希川的亡靈魔術與維克多相比,雖然大同小異,似是而非,卻已足夠瞞天過海,讓現場觀眾信以為真。三段亡靈魔術一結束,全場觀眾鼓掌喝彩的同時,心裡也都亮堂起來。他們昨晚看見維克多模仿易希川的幻戲,今晚又看見易希川反過來模仿維克多的魔術,於是明白了過來,易希川和維克多這是在暗中較勁呢。他們心裡都想:「如今上海最厲害的兩個魔術師對上了,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易希川破解完維克多的亡靈魔術後,接著便開始表演他自己的幻戲。
他比畫手勢,示意觀眾們安靜下來,然後將手指嘬進口中,用力一吹,一聲嘹亮的口哨聲頓時響徹了整個演廳。
只聽空中響起了刺耳的「師父來啦」的叫聲,小哥不知何時已出現在空中,在觀眾席的上方振翅飛翔,往來盤旋,引得觀眾們紛紛抬頭仰望。一些眼力好的觀眾,很快便看得分明,小哥盤旋飛翔之時,爪子上一直抓著一隻小巧的鐵盒子。
易希川不斷地改變口哨聲,或尖或沉,時斷時續。小哥依著主人的指令,在空中時而高飛,時而低翔,時而躥升,時而俯衝,有時飛得正疾,忽然一個翻身,竟在半空之中掉頭,飛往相反的方向。它不停地在觀眾席的上方盤旋,做出各式各樣的超乎想像的飛行動作,優雅之時,像是在凌空舞蹈,變化之時,又像是在表演雜技。幾百個觀眾就那樣高仰著頭,看得神迷目眩,驚呼連連。
表演到精彩之處,易希川連吹三聲短促的口哨,小哥頓時如一箭衝天,抓著鐵盒子筆直躥上了廳頂。它的爪子猛然一張,鐵盒子脫離抓拿,從最高點急墜而下。正下方的幾個觀眾,眼見鐵盒子凌空砸落下來,驚嚇不已,有的急忙起身躲避,有的趕緊俯首抱頭。周圍的觀眾看見這一幕,紛紛發出了驚呼聲。
眼看鐵盒子就要砸中一個抱頭的觀眾,只聽一聲刺耳的尖叫,小哥已從空中俯衝而下,凌空抓住了鐵盒子的提手,隨即疾速振翅,翻轉身子,向舞台飛去。鐵盒子離那觀眾的頭,只有毫釐之差,若是慢上一分,那觀眾勢必頭破血流。現場觀眾的驚呼聲,隨著小哥的成功救險,霎時間變作了喝彩聲。
小哥飛到舞台上,將鐵盒子擱在易希川的身前,隨即飛向舞台左側的角落。那裡擺放著一張桌子,雙魚正站在桌前,守著桌上的一盤魚肉丸子。小哥落在桌子上,雙魚便扔給它一顆魚肉丸子。它飛快地啄而食之,隨即沖雙魚連連尖叫:「師父來啦,師父來啦!」顯然是不滿意只有這麼一丁點獎勵。雙魚又扔給它一顆魚肉丸子,它吃了仍不滿足,一邊搖頭晃腦地尖叫,一邊在桌上來回踱步,活脫脫像一個氣憤不已的人。雙魚又接連獎勵了它兩顆魚肉丸子,它方才滿足,飛到雙魚的肩上,眯著眼睛,親昵無比地用嘴殼磨蹭雙魚的側臉。台下的觀眾看見這一幕,大感有趣,不禁笑出聲來。小哥聽見鬨笑之聲,頓時飛到舞台的前沿,來回走動,兩隻豆子大小的眼睛瞪著台下的觀眾,顯得極為不滿。
這時易希川說道:「各位,這隻鸚鵡將是我今晚的得力助手,我即將表演的幻戲,必須得到它的幫助,才會顯得成色十足。不過它向來高傲,聽不得別人笑話它。還請各位給它點掌聲,否則它一罷工,今晚的幻戲可就表演不下去了。」
觀眾們大覺莞爾,強忍著不笑出聲來,紛紛鼓起了掌。小哥聽見掌聲,這才頻頻點頭,振翅飛起,落到了易希川的肩上。
易希川坐在凳子上,不移不動,朗聲說道:「古往今來,咱們中國的幻戲師層出不窮,其中最著名的五人,被幻戲界尊為五祖。五祖之中,有一人名叫郭璞,生活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晉朝,所會的幻戲包羅萬千,神鬼莫測。他的幻戲如『撒豆成兵』和『死馬復活』,都記載在正史當中。不過他最厲害的能耐,卻是『未卜先知』之術。
「那時晉朝的大將軍名叫王敦,領軍鎮守武昌,有叛亂造反的跡象。朝廷里有幾個大臣擔心此事,偷偷找到郭璞,讓郭璞為朝廷占卜凶吉。郭璞不經占卜,便直接斷言大吉,於是幾個大臣力勸皇帝先下手為強,提前發兵討伐王敦。在此之前,郭璞逢人便說起一句話:『殺我者山宗。』聽到這句話的人,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到了郭璞斷言朝廷大吉之後,果然有一個姓崇的人,偷偷跑到武昌,向王敦告發了此事。王敦聽說郭璞斷言朝廷將會大吉,於是派人把郭璞抓來,言明即將起兵,也讓郭璞為他占卜凶吉。郭璞同樣不經占卜,直接回答道:『不會成功。』王敦心中不悅,又說道:『那你再為我占卜一卦,看我壽命長短。』郭璞直接回答說:『你若是起兵,不久便將大禍臨頭,若是鎮守武昌,將壽長不可限量。』王敦大怒,喝問道:『那你自己的壽命長短,你可知道?』郭璞淡然回答道:『我會死在今日正午。』王敦惱怒至極,當即命人將郭璞押出去處死。郭璞被處死之時,果然便是這天的正午。後來王敦起兵叛亂,不到兩個月便即戰敗,憤惋而死,也早在郭璞的預料之中。
「『未卜先知』之術,傳到後世,變成了一門極為罕見的幻戲。我今晚要表演的幻戲,正是『未卜先知』。不過我沒有郭璞那等辨天下氣運、斷世人生死的大能耐,只會預知市井之間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過會兒我表演完後,還請各位觀眾不要見笑。」易希川說到這裡,面帶微笑,沖全場觀眾團團拱手。
全場觀眾聽了易希川的這番講述,不禁滿懷期待,紛紛以掌聲回應。
易希川收起笑容,從大褂的口袋裡摸出一疊紙,分開來,一共是五張,每張紙上皆是墨痕點點,寫的有字。他大聲說道:「我有五個非常簡單的問題,想問一問在場的各位觀眾。」他將五張紙一一拿起,展示給全場觀眾看,每張紙上都只有一個字,寫得特別大,極為顯眼,分別寫著「人」「城」「色」「詩」和「壽」。
「這五個問題分別是,」他一一解釋道,「你最喜歡的人叫什麼名字?你最喜歡哪一座城?你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你最喜歡的詩句是什麼?你的誕辰是在哪一天?請各位觀眾在心中想好這五個問題的答案。」
全場觀眾默默想著答案,其中有一部分想到自己最喜歡的詩句,忍不住小聲地念了出來,現場頓時一片窸窸窣窣之聲。
易希川將五張紙一一揉成團狀,扔在了舞台上。他說道:「對於這五個問題,我也有我自己的答案,並且早就把答案寫在了一張紙上,」伸手指著擱在身前的那隻鐵盒子,「就放在了這隻盒子里。」
全場觀眾紛紛轉移視線,把目光投向了那隻由小哥帶上舞台的鐵盒子。
「這隻盒子上了鎖,唯一的鑰匙,便在我的手裡。」易希川一邊說著,一邊從衣兜里摸出一把鑰匙,展示給全場觀眾看,然後將鑰匙穿上細繩,拴在了小哥的爪子上,「從此刻起,我不會再接觸盒子,也不會再接觸這把鑰匙。我會讓我的鸚鵡,隨意挑選寫有問題的紙團,從空中丟向觀眾席。去吧!」最後兩個字,卻是側過頭對著肩膀上的小哥說的。
小哥立刻帶著爪子上的鑰匙,飛離易希川的肩頭,落到了舞台上,隨意抓起一個紙團,向觀眾席飛去。它高高地飛在空中,盤旋了大半圈,忽然爪子一松,將紙團丟了下去。紙團從空中墜落下來,幾個觀眾同時伸出了手,其中一個洋人高高躍起,搶在其他觀眾之前,一把抓住了紙團。
「請這位觀眾展開紙團,看看上面寫了什麼?」易希川說道。
那洋人聽得懂漢話,當眾展開紙團,只見上面寫著一個「城」字。
「『城』字對應的問題,是你最喜歡哪一座城。」易希川說道,「這位觀眾,請你說出你的答案。」
那洋人大聲應道:「我是法國人,最喜歡的城市,當然是巴黎。」出口是不太流利的漢話,聲音卻響亮至極,震得演廳內迴音不斷。
「巴黎!」易希川重複了一遍,「很好,非常感謝,你請坐。接下來,我們進行第二次選擇。」
全場觀眾向小哥望去,卻見小哥丟下紙團後,便飛到了雙魚身前的桌子上,守著那一盤魚肉丸子。雙魚獎勵了它一顆魚肉丸子,它這才飛回舞台上,重新抓起一個紙團,從空中丟向了觀眾席。
這一次接住紙團的是一個中國婦女,她展開紙團,上面寫著一個「詩」字。
易希川問道:「請問這位觀眾,你最喜歡的詩句是什麼?」
那婦女露出一臉為難之色,說道:「我沒怎麼讀……讀過書,不知道什麼詩句,更……更說不上有什麼喜歡的……」這句話一出,頓時引得現場一些觀眾鬨笑起來。
易希川正色說道:「讀書少,那是常有的事,我也是大字不識幾個,這可沒什麼好笑的。」現場的鬨笑聲戛然而止。易希川又對那婦女說道:「你若是記得起一些詩句,隨便說出一句即可,若是實在說不上來,那也不必為難。」
那婦女想了一想,應道:「倒是記得一兩句……」
「但說無妨。」易希川鼓勵道。
那婦女猶豫了一下,念道:「鵝鵝鵝……白毛……白毛……」她念到這裡,想不起來後面的,便念不下去了。一些觀眾聽她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詩也背不出來,實在忍耐不住,放聲大笑。那婦女臉色漲紅,搖了搖頭,坐回了椅子上。
「雖然不完整,卻也是如假包換的詩句,謝謝這位觀眾。」易希川說道,「好了,我們繼續下一個問題。」
小哥和先前一樣,飛到雙魚那裡討要了獎賞,這才從舞台上抓起一個紙團,丟向了觀眾席。
這個紙團被眾人一通哄搶,結果誰都沒能搶到,掉到了座椅底下,被一個四五歲大的中國小孩鑽到座椅下面,撿了起來。那小孩飛快地展開紙團,看見是一個「人」字,當即望著台上的易希川,脆生生地叫道:「人!是人!」
易希川微微一笑,問道:「小朋友,請問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那小孩朝身邊一個穿著打扮極為優雅大方的女人看了一眼,大聲回答道:「我最喜歡我的娘親。」
「你娘親叫什麼名字?」易希川又問道。
那小孩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女人,女人盈盈含笑,輕輕點頭,示意他可以說出來,他方才回答道:「我娘親名叫李瑩兒。」
「小朋友,具體是哪三個字?你能說得更清楚些嗎?」易希川又問。
那小孩應道:「桃李的李,晶瑩的瑩,兒女的兒。」他年紀雖小,吐字卻極為清晰,表述更是一清二楚,倒是有些出人意料。現場有一部分觀眾,情不自禁地為他送上了掌聲。
「李瑩兒。」易希川點頭說道,「很好,小朋友,你請坐。」
在此之後,小哥又相繼拋出了第四個和第五個紙團,分別被一個中年洋人和一個中國老人接住了。兩個紙團寫著「色」字和「壽」字,問題分別是最喜歡的顏色和生辰日,中年洋人給出答案是紫色,中國老人給出的答案是九月六日。
至此,五個問題的提問全部結束。
易希川嘬出一聲口哨,在雙魚那裡討要獎賞的小哥,吃掉了最後一顆魚肉丸子後,飛到易希川的身前,落在了鐵盒子上。
易希川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腳,抬起頭來看著觀眾席,說道:「不瞞各位,前日我的右腳受了傷,行動不便,因此只能一直坐在這裡表演幻戲。不過這樣也好,各位便能清楚地看見,我與這隻盒子一直保持著距離,從登台開始,就沒有發生過接觸,盒子的鑰匙也拴在鸚鵡的腳上,因此我不可能有機會打開這隻盒子。我方才已經說過了,關於這五個問題的答案,我提早就寫在一張紙上,鎖到了這隻盒子里,只不過那並非我自己的答案,而是我未卜先知,寫下了方才那五位觀眾的答案。現在,這隻盒子將會被打開。因為行動不便,所以我有請師妹雙魚代勞,也請在場的所有觀眾俱為見證!」
話音一落,角落裡的雙魚輕步快行,來到易希川的身前,取下小哥爪子上的鑰匙,插入了鐵盒子正面的鎖孔。
鑰匙剛剛插入,還沒來得及擰動,易希川忽然說道:「請我師妹代勞,似乎也不妥,各位觀眾難免還是會有所懷疑。這樣吧,為了避嫌,有請方才回答問題的五位觀眾上台,由你們共同來打開這隻盒子,揭曉答案。」
雙魚立即住手,任由鑰匙插在鎖孔里,帶著小哥退至一旁。
與此同時,五位回答問題的觀眾相繼起身,陸陸續續地登上舞台。
「請吧。」易希川抬起手臂,做了個請勢,示意五位觀眾打開鐵盒子。
五位觀眾圍住鐵盒子,擰動鑰匙,掀起盒蓋,將盒內的情況展示給全場觀眾看,裡面果真放著一張捲紙。他們一起將捲紙取出,展開來,頓時大驚失色,急忙將捲紙舉起,展示給全場觀眾看,只見上面寫有五列漢字,從右至左,依次寫著「巴黎」「鵝鵝鵝白毛白毛」「李瑩兒」「紫色」和「九月六日」,不僅毫無偏差,連先後順序都完全一致。
答案一出,全場震驚。觀眾們紛紛起身,人人目瞪口呆,心中疑雲密布。他們看得清清楚楚,易希川從始至終沒有接觸過鐵盒子,鑰匙也一直拴在小哥的爪子上,連打開鐵盒子,也是由五位觀眾共同完成,與易希川毫無關係,而這五位觀眾,則是完全隨意選出。要知道小哥抓起紙團後,是在飛翔的過程中從半空丟下,紙團的重量很輕,會跟隨慣性有所飄擺,使得墜落的位置無法控制,若是串通一兩位觀眾,倒還有些可能,但要串通五位觀眾,還要將這五位觀眾全部挑選到,卻是難於登天。不僅五位觀眾是隨意挑選,舞台上的五個紙團,也是小哥隨意抓起,因此五個問題也是任意挑選的。五位觀眾的回答更是千奇百怪,尤其是那位中國婦女,背出的詩句次序顛倒,有頭無尾,甚至將「白毛」二字重複讀了兩遍,也被易希川未卜先知,分毫不差地寫在了捲紙上。此情此景,怎不讓全場觀眾震驚呢?
雙魚走上前去,扶起易希川,向全場觀眾拱手謝禮。
全場觀眾直到此時才回過神來,立刻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熱烈掌聲,震得整個演廳好似顫抖起來了一般。許多觀眾即便鼓著掌喝著彩,卻還是沉浸在震驚和疑惑當中,人人心裡都在琢磨,易希川到底是如何變得這個幻戲?他當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嗎?
第二場駐台演出圓滿結束,易希川破解了維克多的亡靈魔術,同時還給維克多出了一道難題。他相信維克多不會就此罷休,必定還會嘗試破解他的幻戲,所以他出了這道「未卜先知」的題目。其實這個幻戲的秘訣十分簡單,易希川並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暗中耍了一點小手段。他作為表演這個幻戲的幻戲師,從始至終坐在凳子上,沒有離開過半步,通過講述和詢問來控場,又讓小哥飛來飛去,挑選紙團拋給觀眾,把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自己和小哥身上,然而這個幻戲的關鍵,卻是站在舞台角落裡的雙魚。雙魚表面上只是一個助手,作用僅僅是給小哥餵食魚肉丸子作為獎勵,實則她在桌子的遮掩下,每當有觀眾說出問題的答案時,她便一字不差地記在紙上。等到五個問題的答案全都記好了,便捲成一根細小的紙卷,塞進事先準備好的一把鑰匙當中。當小哥最後一次飛到她那裡討要獎賞時,趁著全場觀眾被易希川的言語所吸引,迅速地將小哥爪子上的鑰匙偷梁換柱。鐵盒子是專門打造的幻戲道具,藏有紙卷的鑰匙插入鎖孔,在擰動的過程中,紙卷便會從鑰匙的細管里推出,掉進鐵盒子裡面。為了避免鑰匙里的紙卷被觀眾發現,因此需要雙魚親手將鑰匙插入鎖孔,再由易希川喊停,換觀眾來擰動鑰匙打開鐵盒子。如此一來,一出「未卜先知」的好戲,便得以圓滿完成。
然而被易希川視作難題的「未卜先知」幻戲,對於維克多而言,卻並不是什麼困難的挑戰。這一類的幻戲,在國外早有魔術師表演過,被稱作讀心魔術,又叫心靈魔術。維克多對這類魔術早就有所了解,再加上他喬裝打扮來到萬國千彩大劇院,觀看了演出的全過程,因此略加思索,便想明白了易希川這個「未卜先知」幻戲的秘訣。
第二天晚上,維克多在巴黎魔術館當眾破解了易希川的「未卜先知」幻戲,然後表演了雙箱魔術,反過來給易希川出了一道題目。這種在兩個箱子之間讓人反覆消失和出現的魔術,與中國古代的「入壺舞」幻戲極其相似。易希川對「入壺舞」幻戲頗為了解,甚至還在外灘的中日幻戲擂台賽上,親眼見過一位幻戲師用這門幻戲挑戰齋藤駿。
於是他隔天便破解了雙箱魔術,又再次給維克多出了一道新的題目。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易希川和維克多就這樣彼此出題,相互破術。兩人雖然沒有挑明了是在公開斗戲,卻一直在暗中較量。兩人之間心照不宣,觀眾們卻是一清二楚,將此事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引來了各大報紙的公開報道。一時之間,萬國千彩大劇院和巴黎魔術館之間的對抗,易希川和維克多之間的較量,成了全上海關注的焦點。
前來觀看兩人演出的觀眾越來越多,這些觀眾之中,既有中國市民,也有旅居洋人,既有文人雅士,也有娛樂明星,既有商幫大佬,也有警界巡捕,甚至連租界當局的一些政要人物,也會偶爾現身於觀眾席上。萬國千彩大劇院和巴黎魔術館的票價跟著水漲船高,儘管如此,仍是一票難求,每晚都是座無虛席,每一個觀眾都盼著能親眼見證分出勝負的那一刻。但易希川和維克多可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兩人一中一西,都是年輕有為,都是從小便痴迷幻戲和魔術,都對各門各類的幻戲和魔術瞭然於胸,一時之間你來我往,竟是難分伯仲。
在此期間,易希川的腳傷恢復得很快,漸漸可以丟掉拐杖,小心翼翼地獨立行走。在他可以獨立行走的第一天,他便喬裝打扮了一番,在天色剛剛放亮的清晨,趁著雙魚還沒起床,獨自一人離開萬國千彩大劇院,去了一趟上海國術館。
上海國術館大門緊閉,秋本久美子的房間窗帘遮掩。兩個日本武士守在門外,警惕著每一個從國術館外經過的人。易希川沒敢靠近大門,就遠遠地站在約定的那棵洋槐樹下。他趁著兩個日本武士看向別處時,把親筆寫的一封簡訊和一張明晚的戲票快速埋在了洋槐樹下,然後站起身來,一會兒看看國術館的大門,一會兒又望望秋本久美子的房間。他站了一段時間,秋本久美子的房間始終窗帘緊閉,國術館的大門也始終沒有打開,包括秋本久美子、齋藤駿和其他日本武士在內,沒有一個人走出大門。把守大門的兩個日本武士對遠處長時間站立觀望的易希川起了疑心,其中一個日本武士離開值守崗位,向易希川走了過來。
易希川腳傷未愈,不想招惹麻煩,於是不再停留,轉身便走,消失在了街道轉角。那日本武士停住腳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去,返身走回大門處繼續值守。易希川回到萬國千彩大劇院,雙魚問他去了哪裡,他只說醒得太早,便出去四處走了走,有益於腳傷的恢復。
此後易希川又去了上海國術館幾次,每次都是瞞著雙魚,趁著天未亮時去的,每次都發現洋槐樹下的信和戲票仍舊埋著,沒有被取走。儘管如此,他還是把新寫的信和下一場駐台演出的戲票埋在那裡。國術館的大門前始終有日本武士把守,易希川只要看見這一幕,便多多少少覺得安心。只要有日本武士看守上海國術館,就表明齋藤駿還在館內,齋藤駿將秋本久美子看得那麼重,絕不可能讓秋本久美子輕易離開他的身邊,只要齋藤駿還在館內,就表明秋本久美子也在。那晚與徐傀儡交手,齋藤駿所受的傷,遠比他嚴重,所以齋藤駿始終不露面,想必是在國術館內安心養傷,秋本久美子不露面,自然是被齋藤駿看管了起來,不能自由出入國術館。
「久美子不能出來,那就只有我進去。等我的腳傷好了,哪怕將國術館鬧個天翻地覆,我也一定要見到她。無論齋藤駿如何阻止,也無論師妹會如何看我,就算眾叛親離,這輩子我也終是要和久美子在一起!」易希川暗暗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