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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術會3:秘術現世 第4章

所屬書籍: 魔術會

神筆

流火圈中的火焰衝天而起,一下子將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吞沒時,全場觀眾齊聲驚呼起來。這陣驚呼聲太過嘈雜,又有雙魚的那聲驚叫,再加上火焰突然大作時激起「轟」的一聲巨響,以至於沒人聽見流火圈中木板裂開的響聲。

被大火吞沒的那一刻,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心中所惦記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對方的安危,兩人的反應出奇一致。易希川以最快的速度脫下了大褂,罩住了秋本久美子,秋本久美子則解開了和服的腰帶,拉起和服罩向了易希川。流火圈中的大火侵襲而來,兩人罩在大褂與和服之中,同時蹲了下來。

在蹲下之時,易希川順勢提起右手,握成拳頭,狠狠地擊向腳底下的舞台地板。

他在登台之前,早已看清流火圈所在之處,正是依山慕丁表演通天繩幻術時平鋪方毯的位置。當日依山慕丁連同方毯一起消失在舞台上,片刻後卻出現在觀眾席二層的最高處,世上根本沒有什麼瞬移的法術,依山慕丁能做到這一點,必定是舞台底下藏有一條暗道,可以讓他到達觀眾席的二層,而他在舞台上平鋪方毯的位置,自然便是暗道的入口。

易希川的右臂在昨晚表演「油鍋撈物」幻戲時被嚴重燙傷,本不該如此用力,但此時情勢危急,右手又是慣用手,力氣更大,因此顧不了這麼多。他臂力奇大,當初能用右拳擊穿薈萃室里的牆壁,此時一拳下去,舞台的地板頓時裂開了一個洞,下面空空蕩蕩,果然是一條暗道。

易希川沒有猜錯,他此時所處的位置,正是暗道的入口。這裡原本是一道窄小的暗門,從下面扣上了鎖扣,但此時被易希川擊出了一個破洞。

他當即把手伸入破洞之中,往四周一摸,很快摸到了鎖扣。他扳開鎖扣,暗門頓時陷落,兩人雙雙跌入暗道之中。

易希川剛一落地,立刻將頭頂的暗門關上,扣上了鎖扣,以免火焰衝下來。隔了一層木板,舞台上的大火暫時威脅不到兩人,但木板很快就會被引燃,煙霧也會通過木板上的破洞熏入暗道,所以暗道之中同樣很不安全,兩人必須儘快從暗道里出去。

用來罩住全身的大褂與和服已經燃燒起來,只能丟棄在暗道之中。不僅如此,易希川因為更多地將大褂用來遮住秋本久美子,以至於他的背部暴露在火中,穿在裡面的上衣也被引燃了,只能一併脫下來扔掉。易希川赤裸著上身,秋本久美子只穿著貼身裡衣,兩人彎下腰來,沿著暗道前行。

巴黎魔術館的舞台底下,一共有兩條暗道。這兩條暗道的方向正好相反,一條通往後台,另一條通往演廳後側的儲物房,當日依山慕丁便是沿著後一條暗道去往儲物房,隨即從儲物房中走出,登上演廳後側出口處的樓梯,出現在了二層觀眾席的最高處。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此時所處的暗道,正是通往儲物房的那一條。兩人行走在暗道之中,正處於觀眾席的下方,因此能清楚地聽見地面上傳來的陣陣驚呼之聲。

片刻之後,兩人走完了整條暗道,一扇木門出現在眼前。今晚的魔術表演不需要使用暗道,所以巴黎魔術館提前把暗道封了起來,兩人眼前的這扇木門,和舞台上的暗門一樣,早已扣上了鎖扣。

易希川推拉了幾下,始終打不開木門,於是提起右拳,一拳擊在木門之上,頓時打出了一個洞。他和之前一樣,從破洞中伸手而入,扳開鎖扣,將木門推開了。

木門外面,是一間堆滿雜物的儲物房。兩人鑽出木門,從滿地的雜物之間穿過,來到房門前,拉開了房門。

儲物房外是一條過道,過道的一頭是演廳後側的入口,另一頭則通往巴黎魔術館的後門。

易希川擔心舞台上的情況,本想立即回到演廳,但他赤裸著上身,不方便當眾露面。秋本久美子只穿了貼身裡衣,身姿曲線暴露在外,同樣不方便在成百上千的觀眾面前現身。兩人在儲物房裡滿地的雜物之中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遮身蔽體的衣物。

就在兩人翻找雜物之時,演廳里的觀眾意識到舞台上是真的起火,紛紛你推我擠,倉皇退場。兩人沒有找到衣物,只找到幾塊破碎的幕布,雖然能遮蔽裸露的身體,但也不敢當眾出現,只能關上房門,躲在儲物房中,只聽得門外腳步聲密如急雨,大呼小叫之聲連成一片,不絕於耳。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等到所有觀眾都已退場,過道中沒有任何動靜了,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才打開房門,從儲物房裡走了出來。演廳里已經燃起滔天大火,兩人置身於演廳後側的過道之中,已能感受到滾滾熱浪逼來,心知大火很快便會蔓延到過道之中,於是只能選擇往後門方向逃生。

來到巴黎魔術館的後門,兩人一眼望出去,只見外面黑壓壓的一大片,聚滿了剛剛逃出去的觀眾。兩人怕被觀眾認出,於是拉起幕布,遮住了面部,這才衝出後門,迅速地穿過人群,鑽進了遠處一條漆黑無人的巷子。

圍觀人群的注意力都在巴黎魔術館的大火上,雖然有人看見兩人裹住幕布飛奔,但現場一片混亂,還以為兩人只是從火海中逃生的觀眾,是以沒有過多在意。

易希川知道自己長時間沒有現身,雙魚一定萬分擔心他的安危,他的視線在人群之中掃動,很快看見了正一臉憂急望著大火的雙魚。但此時他穿成這樣,已打算先回到萬國千彩大劇院,換了衣服再去見雙魚。秋本久美子同樣不好意思穿成這樣去見齋藤駿,於是跟隨易希川穿過了兩條巷子,從遠處橫穿愛多亞路,繞到萬國千彩大劇院的後門。

魯鴻儒、貴叔、金童和袁木火等人全都走上了街頭,正在圍觀巴黎魔術館的大火,萬國千彩大劇院里空無一人。兩人從後門進入萬國千彩大劇院的住樓,來到了易希川的房間。

易希川找出一件乾淨的棉衣,讓秋本久美子穿上了,自己也穿上了一件乾淨的大褂。

兩人換好衣服後,從後門走出萬國千彩大劇院,再次來到愛多亞路。此時街對面的巴黎魔術館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圍觀之人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整條愛多亞路聚滿了人。

法租界巡捕房派出一大批巡捕趕到了火場,維持著火場周圍的秩序。法租界的鉤梯救火隊也已經趕到,但火勢太大,難以撲滅,鉤梯救火隊拼盡了全力,也只能勉強控制住火勢,不讓大火蔓延到巴黎魔術館周圍的其他建築上。

隔著黑壓壓的人群,易希川遠遠地望著雙魚,秋本久美子也望見了齋藤駿。雙魚仍舊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神色憂急地望著大火,齋藤駿帶著幾個日本武士,也候在人群之中。易希川本想直接向雙魚走去,但他走出了幾步,卻忽然停了下來。

易希川轉過頭來,看著身邊的秋本久美子,正好秋本久美子也抬起雙眼,向他看來。

易希川凝視著秋本久美子那雙盈盈秋水般的眼睛,心中不禁一動。他有雙魚時刻跟隨在身邊,秋本久美子也被齋藤駿軟禁在上海國術館中,兩人長時間見不到面,更沒有任何相處的機會。眼下好不容易見了面,又得到了私下相處的機會,若是各自向雙魚和齋藤駿走去,那麼兩人立馬便要分別。

易希川猶豫了一下,僅僅一下。

一輩子循規蹈矩,破一次例又如何?他決定由著自己的性子,大膽任性一回。

「久美子,」他輕聲道,「你晚些時候再去見你師父,可以嗎?」

秋本久美子明白易希川的言下之意,臉上微微一紅,輕輕點了點頭。

易希川極為高興。他拉起秋本久美子的手,返回萬國千彩大劇院的住樓,再次來到了他的房間。他粘上了假鬍鬚,面相立刻大變;秋本久美子則解開發髻,用一根粉色頭繩把頭髮簡單扎了起來,頓時沒有了之前的莊重之感,使得容貌看起來彷彿變了不少。

兩人各自寫了一張字條,然後走上愛多亞路,尋了兩個半大的孩子,給了點錢作為酬勞,托兩個孩子幫忙轉交字條。一個孩子按照易希川的指示,拿著字條將其交給了雙魚,另一個孩子則把秋本久美子寫的字條送到了齋藤駿的手中。

兩個孩子一完成任務,便按照易希川的叮囑,立刻鑽進人群,跑得沒蹤沒影。

雙魚手拿字條,看著字條上的字:「師妹,我有事離開,稍晚回來。平安,勿念。」字體歪歪扭扭,正是易希川的筆跡。

她急忙抬頭環顧四周,轉交字條的孩子已經不知去向,也沒有看見易希川身在何處。她知道易希川平安無事,心裡自然高興,但又不知道易希川因為什麼事而離開,此時去了何處,不免暗自疑惑和擔心。

齋藤駿一見字條,便認出是秋本久美子的字跡。秋本久美子的留字,與易希川的留字是一樣的意思,齋藤駿只看了一眼便明白過來,知道秋本久美子是和易希川在一起。他當即命令幾個日本武士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四處尋找秋本久美子和易希川的蹤影。

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把字條交給兩個孩子後,迅速穿過人群,離開了愛多亞路。

易希川知道這樣做很是不妥,秋本久美子也知道事後會受到齋藤駿的責罰,但兩人此時什麼都不願多想,不去想巴黎魔術館的大火,不去想今晚比賽的勝負,不去想明天的比賽是否進行,不去想事後該如何向雙魚解釋,不去想齋藤駿將會怎樣責罰。兩人只想好好地珍惜此刻,珍惜這極為難得的彼此能夠相伴左右的時光。

上海地界內,最為繁華有趣的地方,當屬號稱「遠東第一俱樂部」的大世界,最適合情侶幽會遊玩的地方,也當屬大世界。

易希川在萬國千彩大劇院駐台演出的這段時間裡,曾在空閑之時,去大世界遊玩過幾次,每每看見那些出雙入對的夫妻和情侶,在西餐區里吃著西餐,在遊樂場里遊玩,在商場里購物,在電影院里觀看電影,他便禁不住暗自羨慕,心想若是有朝一日能和秋本久美子這般幽會遊玩,那該多好。

此時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他當即招呼了一個蹲在街角的車夫,與秋本久美子一起坐上黃包車,直向大世界而去。

車夫拉著黃包車一路快跑,沒過多久,大世界便遙遙在望。

這時易希川看見街邊有不少人正在快步奔行,都是向著燃起衝天大火的巴黎魔術館方向,想必都是去看熱鬧的。他在奔行的人群之中,看見了兩個認識的身影,其中一個人將相機掛在胸前,正是聖三一堂的英國牧師路德,另一人則是為他做過腹部手術的英國醫生。

易希川急忙小聲提醒秋本久美子,向路德和英國醫生指了一下。秋本久美子扭頭看去,看見了路德和英國醫生,不由得面露微笑。她對兩人滿懷感激之心,只不過此時她和易希川不想被人認出,因此沒有招呼兩人。

路德和英國醫生向巴黎魔術館奔去,轉眼便消失在了街道的遠處。易希川轉回頭來,向前方的大世界望去。

此時大世界門外的街道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人,大都是從大世界裡走出來的客人。這些客人面帶驚惶之色,望著遠處的衝天火光。大世界樓上的各扇窗戶前,同樣擠滿了客人,也惶惶不安地望著遠處的大火。人人都在暗自擔心,是不是戰火燒到了租界。

大世界的工作人員已經收到了巴黎魔術館起火的消息,急忙奔走於人群之中,將這一消息傳開,打消了客人們的擔憂。

得知不是日軍在攻打租界,聚集在街道上的客人們恢復了輕鬆嬉笑的神色,紛紛轉身,返回了大世界。

易希川牽著秋本久美子的手,下了黃包車,隨在人流之中,進入了大世界。

眼前燈光亮如白晝,男女老少往來如織,歡笑聲此起彼伏,整個大世界富麗堂皇,熱鬧非凡。

易希川來大世界遊玩的次數雖然不多,但大世界裡幾乎所有的新奇玩意,他全都體驗過,尤其是電影。他在桐城雖然聽說過電影,但從未見過,在大世界的電影院里體驗過一次後,那種與傳統曲藝大為不同的光影變幻,令他深深著迷,以至於此後每次來到大世界,他幾乎都會去電影院看上一場電影。

他上一次來大世界時,在電影院觀看了一部名為《夜半歌聲》的愛情電影,電影里的男女主人公同在一座城市卻無法見面,男主人公只能夜夜在戲院樓頂唱歌,用歌聲去安慰相思成疾的戀人。這令他深受觸動,只因他與秋本久美子也是如此,同在一座城市,相愛卻不得相見。他當時便想,若是觀看這部電影之時,有秋本久美子陪在身邊,那該多好。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與秋本久美子幽會的機會,他自然想完成這個心愿,於是帶著秋本久美子穿過商場,徑直來到了大世界的電影院。電影院還沒下映《夜半歌聲》,而且即將放映的場次恰巧便是這部電影,他急忙買了票,與秋本久美子入場觀影。

電影里的男女主人公曆經劫難,最終還是沒能終成眷屬,男主人公葬身火海,女主人公夢如隔世,就此陰陽永隔。秋本久美子黯然傷感,悄然落淚。易希川伸出手臂,輕輕地擁著她。

看著熒幕上的大火,易希川想到不久之前,他和秋本久美子也是困於火海,卻最終逃得性命,此時相伴在一起,比起電影里的男女主人公,那是幸福得多了。只是往後命運會如何安排,此時的他卻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要和秋本久美子在一起,一定會歷經無數波折。但他絕不會改變初心。

他深情脈脈地看著身邊的秋本久美子,輕聲道:「我們一定不會像電影里演的那樣,一定不會的。」聲音雖輕,卻毅然決然。秋本久美子抬起一雙大大的眼睛凝望著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兩人從電影院里出來,夜已經深了,但大世界裡的客人不減反增,喧嘩熱鬧的程度更勝先前。

兩人去西餐區吃了些東西,又在商場里逛了片刻,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戲台片區。

經過戲台片區的入口時,易希川遠遠便望見觀眾席上黑壓壓的,坐了許多觀眾。大世界戲台片區的駐台幻戲師水準很是普通,因此戲台片區的客人向來稀少,再加上萬國魔術大賽的舉行,幾乎將所有喜愛幻戲的觀眾都吸引了過去,戲台片區變得比平時更為冷清。

然而此時戲台片區卻聚集了這麼多觀眾,易希川不禁暗覺好奇,不知是哪位幻戲師在駐台表演,竟能吸引這麼多人。

他掏錢買了票,和秋本久美子一起進入戲台片區,一邊快步走向觀眾席,一邊盯著戲台上正在進行表演的幻戲師。當他看清戲台上那位幻戲師的模樣時,不由得大吃一驚,腳步一下子頓住了。

戲台上那位幻戲師滿臉皺紋,深陷的眼窩空洞洞的,不見眼珠,竟是徐鬼手。

徐鬼手是徐傀儡的爺爺,經過廢棄廠房那一戰,易希川知道徐鬼手並非真人,而是用骷髏傀儡假扮的,正因為如此,徐鬼手一旦露面,必定有徐傀儡陪在身旁,並且要一直扶著他,暗中用絲線操控他的肢體動作。然而此時站在戲台上的,只有徐鬼手一人,徐傀儡並不在他的身邊。易希川飛快地環顧觀眾席,掃視在場的每一位觀眾,沒有看見徐傀儡的身影。

徐鬼手不僅隻身一人立在戲台上,而且正在變著傀儡戲。他提著一個狀若孩童的鐵傀儡,那曾是皮無肉的傀儡戲道具。他的十根手指或提或放,或曲或直,靈活無比地操控著十根提線,使得鐵傀儡跪在地上,向鋪在地板上的一張白紙伸出了手。一支細長的毛筆握在鐵傀儡的手中,正在白紙上寫寫畫畫。

沒有徐傀儡陪在身旁,還能做出如此靈活的舉動,顯然此時的徐鬼手並非傀儡,而是真人。這令易希川又驚又疑,暗暗想道:「原來徐鬼手真有其人。只是不知那徐傀儡去了何處,為何竟不現身?」他在秋本久美子的耳邊低聲道:「這人就是我之前對你提到過的,在租界變過『畫骨術』的徐鬼手。」

「畫骨術」是秋家的獨門幻戲,自從知道徐鬼手變過「畫骨術」後,秋本久美子便對此人頗感好奇,此時得知戲台上的幻戲師正是徐鬼手,她自然對此人增添了幾分關注。

戲台之上,鐵傀儡在徐鬼手的操控下,只用寥寥數筆,便在白紙上畫出了一隻鴿子。鐵傀儡拿起白紙,將畫好的鴿子展示給所有觀眾看。忽然白紙一抖,只聽撲撲聲響,一隻真的鴿子振翅飛起,在戲台上空往來盤旋。再看那張白紙,其上一片空白,之前畫出來的鴿子竟然消失不見了。

「啊喲,又活了!」

「先是老鼠,再是鯉魚,現在又畫活了鴿子,真是神了!」

「畫什麼活什麼,真是一支神筆啊!」

在場觀眾驚呼不斷,議論連連。喧鬧之際,又有不少路過戲台片區的客人被吸引了進來。

徐鬼手操控十根提線,鐵傀儡慢慢地轉動眼珠子,嘴唇微微張合,說道:「下一位。」

不少觀眾立即高舉手臂,爭先恐後地叫道:「我,我!這裡,這裡!」

一片叫嚷聲中,鐵傀儡的嘴巴漸漸張大,緩緩地轉動脖子,似在選擇觀眾。片刻之後,它腦袋一頓,張大的嘴巴對準了觀眾席右側的觀眾。忽聽「啵」的一響,一顆白色小球從鐵傀儡的嘴裡彈射而出,飛向觀眾席的右側。

那方向上的觀眾頓時哄亂,紛紛爭搶白色小球。混亂之中,一個年輕人忽然高舉手臂,亮出手中的白色小球,大聲叫道:「搶到了!在我這兒!」

眼珠子輕微轉動,鐵傀儡盯住了那年輕人,沉聲問道:「你想我用神筆畫什麼?」

那年輕人道:「這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天上飛的,都難不倒你。我可不可以不要求你畫活物,而是畫點別的東西?」

鐵傀儡略作思考,點了點頭,道:「說吧。」

那年輕人道:「我想要銀圓,白花花的銀圓,我不信你這支神筆能畫得出來。」

鐵傀儡發出了沉緩的笑聲,道:「這有何難?」說著便將白紙鋪在地板上,提起毛筆,一筆揮就,在紙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鐵傀儡拿起白紙,將畫好的圓圈展示給觀眾看,隨即抖動白紙,只聽一聲脆響,一枚圓乎乎的物事從紙面上掉落下來,在地板上彈滾了數下,翻轉落定,赫然是一枚亮閃閃的銀圓。白紙上的那個圓圈,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鐵傀儡拾起銀圓,盯著那年輕人,道:「你的銀圓,速來拿去。」

那年輕人有些難以置信,遲疑了一下,走出觀眾席,挨近到戲台跟前。鐵傀儡將銀圓拋下戲台,那年輕人雙手接住,用牙齒咬了咬銀圓的邊,確認是貨真價實,頓時喜笑顏開,退回觀眾席上。

現場的觀眾頓時爆發出響亮的喝彩聲,也夾雜了不少羨慕的讚歎聲。

易希川接連看了徐鬼手的兩次變化,先是變出了鴿子,接著變出了銀圓,心裡已是一片亮堂。徐鬼手用提線操控鐵傀儡作畫,自然是傀儡戲的手段;鐵傀儡能說話,則是徐鬼手在用腹語表演;至於鐵傀儡畫出活物,實則只是彩戲法的另一種形式。鐵傀儡抖動白紙,變出鴿子和銀圓,便如同彩戲法中抖動紅毯,趁機變出彩物,兩者的手法幾乎沒有分別。至於白紙上的畫憑空消失,是徐鬼手在墨水或紙張上動了手腳,讓墨跡可以快速褪色。

易希川雖然看穿了徐鬼手的把戲,但這把戲說起來容易,表演起來卻極有難度,依靠提線操控鐵傀儡來變彩戲法,還有如此逼真的腹語能力,這等本事,易希川從沒見過。徐鬼手在傀儡戲上的造詣,顯然比鐵傀儡的原主人皮無肉要高明許多。

眼看著鐵傀儡按照要求變出了銀圓,還把銀圓送給了提出要求的人,現場觀眾的反應變得越發熱烈,紛紛叫嚷著讓徐鬼手繼續神筆幻戲。

徐鬼手臉色蠟黃,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十指翻轉,鐵傀儡緩緩轉動腦袋,對準了觀眾席中間的人群,慢慢張大了嘴巴。左右兩側的觀眾見狀,紛紛離開座位,站起來朝中間推擠。忽然「啵」的一響,又一顆白色小球從鐵傀儡的嘴裡疾速射出。

觀眾立刻一陣哄搶,片刻之後,白色小球被一個中年胖子搶到了手。中年胖子直言他想要珍珠,鐵傀儡果然在白紙上畫了一顆珍珠,隨即變出了一顆貨真價實的珍珠。那中年胖子得了珍珠,將珍珠緊緊地攥在手裡,哈哈大笑,狂喜不勝。

戲台片區的觀眾越聚越多,以至於觀眾席很快滿座,新來的觀眾只能站在觀眾席的兩側。徐鬼手沒有掃觀眾的興,繼續他的神筆幻戲。這一次鐵傀儡吐出白色小球後,被一個身形瘦削的小個子男人搶到了。

和先前一樣,鐵傀儡詢問小個子男人想畫什麼。

小個子男人毫不掩飾,直接應道:「我想要黃金,給我畫一箱子的金條!」

鐵傀儡微微搖頭,嘆了口氣,道:「你太貪心了。」

小個子男人不以為意,說道:「別廢話了,快點畫啊,金條要裝滿整整一箱才行!」

鐵傀儡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它緩緩地跪在地上,鋪開白紙,拿起毛筆,片刻之間,便畫出了一口上鎖的箱子。它抖動白紙,眾人眼前一花,只見一口上了鎖的鐵箱子憑空出現在戲台上。

鐵傀儡盯著小個子男人,說道:「上來拿走你的箱子。」

小個子男人瞧了一眼鐵箱子,見箱子表面銹跡斑斑,頓時臉色不悅,道:「我要的是金條,不是什麼破箱子。」

鐵傀儡道:「金條就在箱子里。」

小個子男人頓時面露喜色,快步奔上戲台,抱起鐵箱子掂量了一下,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沖鐵傀儡道:「你糊弄誰呢?一箱子的金條能這麼輕?我看你是沒本事,變不出金條了吧。」

鐵傀儡道:「你去拿鑰匙來,打開箱子上的鎖,便知裡面有沒有金條。」

小個子男人疑惑道:「這箱子是你變出來的,你叫我去哪裡拿鑰匙?」

鐵傀儡道:「既然如此,你且下台去,待我用這支神筆,將鑰匙畫出來。」

小個子男人將信將疑,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放下鐵箱子,走下了戲台。他沒有回到觀眾席,就站在戲台跟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口鐵箱子,生怕屬於他的金條飛了似的。

鐵傀儡拿起毛筆,在白紙上著墨,很快畫出了一把鑰匙。它拿起白紙抖動,畫上的鑰匙迅速消失了,然而這一次並沒有真的鑰匙出現。它微微歪斜腦袋,似乎對眼前的情況頗為不解,接著又抖動了幾次白紙,仍不見鑰匙出現。

現場觀眾原本氣氛熱烈,這時全都安靜了下來,疑惑地盯著鐵傀儡,盯著鐵傀儡手中的白紙,猜不透到底出了什麼變故。

便在這時,戲台片區的入口處,忽然傳來一陣響亮的腳步聲。

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沒有入座觀眾席,而是一直站在觀眾席的左側。聽見腳步聲後,易希川轉頭望去,只見一群黑衣人正快步向戲台走來。這群黑衣人都是青幫混混,由阿潘領頭,簇擁著一個臉帶傷疤的男人,正是負責管理大世界戲台片區的蔣白丁。

易希川易了容,早已不是本來的相貌,再加上蔣白丁等人的注意力都在戲台上的徐鬼手身上,因此蔣白丁等人從易希川的身旁經過時,也沒有認出他來。

戲台前面站著不少觀眾,看見蔣白丁到來,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蔣白丁在青幫混混的簇擁下,走到了戲台跟前。

阿潘低聲道:「大哥,你看是不是這人?」

蔣白丁沒有應阿潘的話,只在心裡暗道:「果真是那天變『畫骨術』的徐鬼手!嘿嘿,我在上海地界到處找你,遍尋不得,還以為你早就離開了上海,想不到你竟會自己送上門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倒要瞧瞧,你突然霸佔了我的戲台,是要耍弄什麼把戲?」他看著戲台上的徐鬼手,嘴角爬起一絲冷笑。

徐鬼手眼睛已瞎,自然看不見台下的情況,只管拉扯十根提線,繼續表演幻戲。在他的操控下,鐵傀儡又多次抖動了白紙,但始終變不出鑰匙來。

忽然之間,徐鬼手的十根手指停住了,鐵傀儡也相應地停下了所有動作。片刻的沉默之後,徐鬼手的中指微微一提,鐵傀儡慢慢張開了嘴巴,說道:「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暗?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我要先畫一支蠟燭來照明,再尋找鐵箱子的鑰匙。」

觀眾們不由得暗覺奇怪,下意識地抬頭望了一眼頭頂,只見戲台的正上方,兩盞電燈光線明亮,一直沒有變暗過。對於鐵傀儡剛剛說的話,人人都覺得莫名其妙。

就在觀眾們困惑之時,鐵傀儡已經拿起毛筆在白紙上畫了一支蠟燭。它抖動白紙,畫上的蠟燭消失了,一支正在燃燒的蠟燭憑空出現在了戲台上。

「終於有光了,我又能看見了。」鐵傀儡說道,嗓音透著一絲陰森,「我看見了,原來是有人偷走了我的鑰匙。」

小個子男人迫不及待地想得到箱子里的金條,急忙問道:「是誰?是誰偷走了鑰匙?」

鐵傀儡緩緩轉動腦袋,眼珠子漸漸對準了戲台跟前的蔣白丁。它慢慢地抬起手臂,伸出一根食指,指住了蔣白丁,道:「就是你,快把鑰匙還來。」

這突如其來的一指,令蔣白丁頗感意外。他尚未說話,一旁的阿潘已搶先說道:「什麼狗屁鑰匙?哪來的阿貓阿狗,居然敢來我們大哥的地盤上撒野。上去幾個人,把他轟下來!」

幾個青幫混混聞聲而動,便要衝上戲台。

蔣白丁手臂一抬,止住了手下的青幫混混,道:「難得今晚客人們這麼捧場,可別掃了眾位貴客的興。」他嘿嘿一笑,望著徐鬼手,「你沒經我的同意,便趕走我的幻戲師,佔了我的檯子,擅自表演幻戲,也太不把我蔣某人放在眼裡了。不過你的幻戲有些門道,比我這裡的駐台幻戲師高明不少。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點頭,我立馬聘請你在這裡駐台,憑你的本事,往後名利自然是少不了的,怎麼樣?」

徐鬼手不聲不響,手中的鐵傀儡則嘴巴張合,說道:「偷了我的鑰匙,快點還來!」

蔣白丁說了一通和氣話,卻碰了一鼻子灰,臉色頓時一沉,想要發作,但隨即轉念:「你的『畫骨術』高明至極,魯鴻儒相中了你,我可不能壞了魯鴻儒的好事。好吧,既然你要演戲,我便陪著你往下演。我倒要看看,你這幻戲能變出什麼花樣來。」

他想到這裡,便開口道:「你說我偷了你的鑰匙?這種話可不能亂講,須有真憑實據才行,否則我大可抓你去巡捕房見官,治你個污衊誹謗之罪。」

鐵傀儡道:「真憑實據就在你的腰上。」

蔣白丁腰間的衣擺略微鼓起,那裡掛著一大串鑰匙。他拍了拍腰間,響起一連串金屬碰撞之聲,說道:「我腰上是有不少鑰匙,但那都是我自己的,開不了你的什麼破爛箱子。」

鐵傀儡道:「你腰上共有幾把鑰匙?」

蔣白丁不知道徐鬼手葫蘆里賣什麼葯,應道:「告訴你也無妨,六把。」他抬起右手,比畫了一個「六」的手勢。

鐵傀儡道:「我的鑰匙,此刻就在你腰上。你大可當眾數一數,你腰上的鑰匙是不是多了一把?」

蔣白丁道:「胡說八道。」說話之時,他卻微微皺眉,心裡暗暗嘀咕:「我這串鑰匙日夜攜帶,從不離身,難道這瞎子真有本事,能在我神不知鬼不覺之時,將鑰匙偷偷掛在我的腰上?呵呵,我不信他能有這麼大的本事!」

他一邊暗想,一邊取下腰間的鑰匙串,當眾點數起來。

眨眼之間,蔣白丁數完了鑰匙,仍是六把,不多不少。他鬆了口氣,心想:「這瞎子胡吹大話,險些把我給唬住了。」他瞧著徐鬼手,搖了搖手中的鑰匙串,冷笑道:「人人都看見了,我手裡這串鑰匙統共六把,現在你怎麼說?」

徐鬼手肚腹微鼓,同時操控提線,鐵傀儡當即張口說道:「數目雖然對了,但這串鑰匙之中,有一把可以打開我這口箱子。」

「把戲被拆穿了,你還死咬住不鬆口。」蔣白丁嘿嘿一笑,「那你想怎樣?」

鐵傀儡道:「你把鑰匙拿來,我一把把試過,必有一把能打開箱子上的鎖。」

蔣白丁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收,暗想:「這串鑰匙關係重大,除了魯鴻儒和貴叔,從沒經過他人的手。這瞎子突然索要鑰匙,莫非別有圖謀?」

但他轉念又想:「我若是不肯給鑰匙,旁人會以為我心懷鬼胎,反而信了這瞎子的話。是了,這瞎子之所以索要鑰匙,多半是想拿到鑰匙之後,趁機用手法調換其中的一把,將箱子上的鎖打開,這樣便能成就他的幻戲。」

想到這裡,他說道:「好,我可以拿鑰匙來開鎖,但全程必須我自己來。」

鐵傀儡慢慢仰起腦袋,望著徐鬼手,似在等待徐鬼手示意。徐鬼手微微點了點頭,鐵傀儡便道:「好,倘若有一把鑰匙打開了箱子上的鎖,那便如何?」

蔣白丁剛才點數鑰匙時,便將鑰匙一把把地仔細看過了,確信沒有被動過手腳。他深信這六把鑰匙一定打不開箱子上的鎖,應道:「那我便當眾承認,是我偷了你的鑰匙。嘿嘿,倘若打不開呢?」

這次鐵傀儡不再說話,而是徐鬼手開口了,他的聲音極為低啞,極為沉緩:「老朽行藝江湖數十載,所學幻戲頗多,其中尤以『畫骨術』最為神妙,據老朽所知,當今幻戲界再沒第二人會這門幻戲。倘若你的鑰匙打不開這口箱子,老朽便將『畫骨術』的秘訣親手奉上,算作向你賠罪。」

蔣白丁眼睛一亮,心道:「苦尋你這麼久,為的便是『畫骨術』,你肯以『畫骨術』的秘訣作為賭注,那真是再好不過。」立刻應道:「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可別食言。」

徐鬼手道:「決不食言。」聲音沉緩,卻字字斷然。他說話之時,袖口一抖,也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之舉,總之盪起了一股風,戲台上那支燃燒的蠟燭,一下子熄滅了。

蔣白丁拿起鑰匙,大步登上戲台,來到那口上鎖的鐵箱子前。

現場觀眾目不轉睛地盯著蔣白丁,盯著蔣白丁手裡的鑰匙,盯著戲台上的鐵箱子。秋本久美子已然看入了神,易希川的目光卻是來回遊移,暗暗奇怪:「剛才那個小個子男人怎麼不見了?」原來他關注蔣白丁和徐鬼手的同時,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圍在戲台前的觀眾。他記得那個要求鐵傀儡畫金條的小個子男人原本一直站在戲台跟前,離阿潘和其他青幫混混很近,此時卻沒了身影。

他來回掃視了幾遍,始終沒有瞧見小個子男人身在何處,由此可見,小個子男人十有八九已經離開了戲台片區。小個子男人原本對箱子里是否裝有金條極為關心,哪知竟會悄無聲息地離開現場,易希川對此頗感疑惑。

鐵箱子放在戲台上,蔣白丁自恃身份,不想當眾蹲下來開鎖,於是大手一揮,阿潘急忙奔上戲台,將鐵箱子抱了起來,舉在身前。蔣白丁舉起鑰匙串,拿住其中一把,插向鎖孔。

鐵箱子上的鎖比尋常的鎖要大一號,鎖孔的尺寸也較大,第一把鑰匙輕而易舉便插了進去。蔣白丁擰動手指,鑰匙卻紋絲不動,由此可見這不是開鎖的鑰匙。

第一把鑰匙開鎖失敗,蔣白丁接著便試第二把鑰匙。第二把鑰匙也很輕易地插入了鎖孔,但依然轉動不了。

此後蔣白丁又接連試過了第三把、第四把和第五把鑰匙,全都無法開鎖。

只剩下最後一把鑰匙了。

蔣白丁瞧了一眼徐鬼手,道:「這可是最後一把了。」拿住鑰匙,晃了一晃。

徐鬼手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全場觀眾個個心神緊繃,許多坐著的觀眾都站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蔣白丁手中的鑰匙。易希川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望著蔣白丁和徐鬼手,猜想著這場幻戲表演可能出現的各種收尾。

蔣白丁將最後一把鑰匙插進了鎖孔。他的手指稍微一用勁,立刻感受到了阻力,心頭頓時一喜,知道最後一把鑰匙同樣無法開鎖。他原本心存一絲擔憂,怕徐鬼手的幻戲會在最後時刻出現出人意料的變化,這一下擔憂盡消。

他正要發力擰動手指,好讓全場觀眾看個清楚,哪知就在此時,眼前忽然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蔣白丁之所以什麼都看不見,是因為戲台上方的兩盞電燈同時熄滅。

戲台片區斷電了。

不僅戲台片區斷電,其他片區同樣燈光熄滅,整個大世界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現場觀眾一陣騷動,四下里嘈雜聲不斷。

戲台之上,「咚」的一聲巨響,蔣白丁已經倒在了地板上。在剛剛陷入漆黑的那一刻,抱著鐵箱子站在蔣白丁身前的阿潘,突然直愣愣地向蔣白丁撞了過來。黑暗之中,兩人雙雙倒地。蔣白丁後背著地,受此重重一摔,手裡的鑰匙被震得脫手飛出。

他聽見了鑰匙落地的方位,急忙爬起身來,在黑暗中摸索,很快摸到了鑰匙。他將鑰匙攥在手裡,迅速摸數了一遍,仍是六把,當即鬆了口氣,隨即便破口大罵阿潘。

阿潘急忙解釋,原來燈滅的那一刻,有人在他背後用力地推了一把,他猝不及防,這才向前撲倒,連帶著撞倒了蔣白丁。

蔣白丁看不見阿潘的樣子,但阿潘向來對他唯命是從,而且聽其聲音十分惶恐,顯然是怕他怪罪,想必這番解釋不是在說謊。燈滅之時,戲台上除了他和阿潘,便只有徐鬼手。

「莫非是徐鬼手在搗鬼?」蔣白丁暗暗心道。

忽然之間,一星亮光閃動起來。蔣白丁定睛看去,原來是一支蠟燭。

那隻蠟燭位於戲台的中央,原本被徐鬼手揮袖時盪起的風吹滅了,此時不知被誰重新點燃。在蠟燭的光照範圍之內,空無人影,唯有一口鐵箱子。那口鐵箱子原本抱在阿潘的懷裡,阿潘摔倒之時,鐵箱子也摔離了手,不知被誰撿來放在了戲台的中央。燃燒的蠟燭正是立在鐵箱子上。

蔣白丁猜到是徐鬼手在裝神弄鬼,立即藉助微茫的燭光環顧整個戲台,卻瞧不見徐鬼手身在何處。他向觀眾席望去,滿是黑壓壓的人影,都是觀看幻戲的觀眾,看不清徐鬼手是否混在其中。

更多的光亮出現了,幾個大世界的工作人員拿著手電筒趕到了戲台片區,為客人們照明,以免發生不必要的意外。

光線明亮了起來,蔣白丁仍然看不見徐鬼手身處何地。阿潘帶著一群青幫混混在人群之中來回尋找,始終沒有發現徐鬼手的蹤影。

「這瞎子的幻戲失敗了,於是趁亂溜走,免得當眾出醜,當真姦猾。」蔣白丁想到徐鬼手的幻戲,視線立刻一轉,盯住了戲台中央的鐵箱子。他的臉色微微一變,原來鐵箱子上雖然掛著鎖,可是鎖扣不知何時竟已開了。

現場有眼尖的觀眾,瞧見了鐵箱子上的鎖已經打開,於是竊聲議論起來。這一消息迅速在觀眾之中傳了個遍,人人都把目光投向鐵箱子,心裡都是一樣的想法:「那幻戲師果然沒有說謊,蔣白丁的最後一把鑰匙當真打開了箱子上的鎖。只是不知道這口箱子之中,是不是當真裝滿了金條?」

蔣白丁聽見了四面八方的議論聲,不禁皺起了眉頭。他大步走近鐵箱子,一隻手拿起蠟燭,另一隻手取下鎖扔在地上,順手掀起了箱蓋,只見箱子里裝滿了條狀的物事。他將蠟燭湊近鐵箱子,燭光之下,只見那些條狀物事並不是金條,而是一根根木棍。

「好你個徐鬼手,溜走之時,竟然還留了一手來戲弄我。」蔣白丁暗自罵咧。他將一箱子的木棍全都倒在了地上,好讓台下的觀眾看個清楚明白,隨即向手下的青幫混混下了命令,立刻四處搜查,務必將徐鬼手抓回來。阿潘立即帶領一群青幫混混,拿了幾隻手電筒,衝出戲台片區,搜尋徐鬼手去了。

徐鬼手的幻戲結束了,鐵箱子里裝滿了木棍,這樣的收尾令觀眾們大為掃興。在一片嘆息聲中,觀眾們開始退場。

大世界的各個片區都斷了電,所有娛樂項目沒法再繼續營業。觀眾們退齣戲台片區後,和其他片區的客人們一起,紛紛離開了大世界。

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雖然還未盡興,但黑燈瞎火的大世界沒法繼續遊玩,兩人只好跟著人群,一起走出了大世界。

易希川抬眼望去,街道的兩旁亮著路燈,周圍的建築都是霓虹璀璨,唯獨大世界這一幢建築斷了電。這一點令他略感奇怪。

停在街邊的數十輛黃包車迅速被散場的客人們雇走。沒有了黃包車,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只好步行。

兩人牽著手,散步一般沿街慢行。一塊塊霓虹燈投下了亮光,兩人的影子挨在一起,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投在了身前,一會兒又藏到了身後。

離大世界越來越遠,街道上的行人變得越來越稀少。兩人一邊漫步,一邊聊起了剛才徐鬼手所變的幻戲。

易希川覺得徐鬼手的幻戲太過虎頭蛇尾,如此草草收場,連本人也趁亂溜走了,顯得頗為奇怪。秋本久美子也是同樣的看法,而且她看出了徐鬼手的幻戲雖然號稱用神筆畫活物,但說到底只是傀儡戲和彩戲法的結合,這與她秋家的「畫骨術」全然不同。

易希川講起了那夜與徐傀儡在廢棄廠房的遭遇。經過廢棄廠房那一戰,他已明白徐鬼手當日在公共租界所變的「畫骨術」,不過是依靠骷髏傀儡所變的傀儡戲。他一說到骷髏傀儡,便又忍不住暗自奇怪,心想徐鬼手若是真有其人,那在公共租界和廢棄廠房之時,徐傀儡又何必用骷髏傀儡來假扮徐鬼手呢?

易希川忽然念頭一動,想到今晚現身的徐鬼手與徐傀儡身高相仿,身形也極為相似,頓時明白了過來,脫口說道:「今晚的徐鬼手,十有八九便是徐傀儡。他易容改裝,倒叫人瞧不出來了。」

秋本久美子對徐傀儡假扮徐鬼手一事並不在意。她聽易希川講述了廢棄廠房的遭遇,這才明白齋藤駿是如何受了傷,對於易希川拚死救下齋藤駿的舉動,不免暗暗感激。但她心緒戚戚,只因廢棄廠房乃是當年秋家的祖宅。她幽然一聲嘆息,輕聲說道:「我……我想去秋家看看。」

易希川沒有絲毫遲疑,當即應道:「我陪你去。」

兩人就地轉向,走進了街邊一條狹窄的巷道,打算橫穿法租界,往位於上海城區內的廢棄廠房而去。

巷道里沒有路燈,只有兩旁高樓窗戶灑下的零星亮光,因此昏暗了不少。

就在這條昏暗的巷道里,就在前方一扇窗戶灑下的亮光中,一道人影背靠牆壁而立,雙手舉在胸前,正在把弄著什麼東西。瞧見有人來了,那道人影趕忙將雙手揣進兜里,轉身就走,步子邁得很快。

雖然隔了數丈的距離,光線也頗為昏暗,但易希川還是隱約認出了那人。

「像是那個要求徐鬼手畫金條的小個子男人。」易希川心想。

易希川原本就對小個子男人悄無聲息離開戲台片區感到疑惑,此時那道像極了小個子男人的人影,見到他和秋本久美子後立刻轉身便走,而且走得很快,這令他更加奇怪。

他不作多想,立刻向那道人影追了過去。

見易希川突然追趕,那道人影立即變走為跑,飛奔了起來。或許是心慌意亂,或許是巷道里太過昏暗難以視物,那道人影落腳之時,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坑窪之處,頓時立足不穩,摔翻在地。等到他爬起身時,易希川已經飛步趕到,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果真是你。」近在咫尺,易希川看得清楚,這人的確是那個小個子男人。

小個子男人面有慌亂之色,道:「我不認識你……快放手!」

小個子男人想要掙脫,易希川立刻加大了手勁。易希川的手臂力道極大,雖然在表演「油鍋撈物」時受了燙傷,但對付小個子男人已是綽綽有餘。小個子男人忍受不了突然加大的力道,頓時「哎喲」叫痛。

直到這時,後面的秋本久美子才追了上來。

「你這人真是奇怪,」易希川道,「為什麼見了我們就跑?」

小個子男人道:「你們才奇怪,我又不認識你們,干……幹什麼抓住我?」

易希川見小個子男人雖然一隻手被擒住,另一隻手卻仍舊揣在衣兜里,顯然是在藏掖什麼東西。他說道:「你不認識我們,我們卻認得你。剛才戲台上的幻戲還沒變完,你怎麼就偷偷溜走了?你就不想要箱子里的金條嗎?」

話音一落,易希川右手依舊抓緊小個子男人不放,左手卻一把抓住對方揣在衣兜里的手,猛地往外一拽。

只聽幾聲清脆的響聲,有東西從小個子男人的衣兜里掉了出來,掉落在地上,竟是好幾根金條。

小個子男人又驚又急,可是無論他怎麼掙扎,始終掙脫不了易希川的抓拿。

易希川瞧見地上的金條,頓時明白了過來。「這些金條,是那個幻戲師給你的?老實交代,你和那個幻戲師是什麼關係?」

小個子男人道:「什麼狗屁幻戲師?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易希川道:「你前腳離開戲台片區,後腳大世界就斷了電,我還一直納悶,現在算是明白了,大世界突然斷電,是你動的手腳吧。」

小個子男人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快放開我!」

易希川道:「好,你不肯對我說實話,那我現在就抓你回大世界,交給青幫的人處置。」說著便將小個子男人的手臂反擰過來,拽著他往回走。

大世界是青幫頭領黃金榮的地盤,膽敢得罪大世界的人,一旦被青幫的人抓住,輕則暴揍一頓頭破血流,重則剁手斷腳甚至丟掉性命,總之絕不會有好下場。

小個子男人面有驚嚇之色,急忙改口:「小爺,別、別……有話好說,我……我說實話,我說實話!」

易希川停住了腳步,道:「那就快說,你和那個幻戲師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對徐傀儡的來歷和動向極為關心。徐傀儡不但本事厲害,而且行蹤詭秘,他和雙魚與之結下了梁子,若能摸清徐傀儡的底細,自然沒有壞處。

小個子男人道:「我壓根不認識那個幻戲師,我和他沒有半點兒關係。」

「那你為什麼和他串通了變幻戲?」易希川伸腳踢了踢地上的金條。

「他叫我配合他變戲法,再偷偷剪斷大世界的電線,說事成之後會給我五根金條作為酬勞。」小個子男人瞧著地上的金條,眼睛裡冒著精光,「這可是黃金啊!他便是叫我殺人放火,叫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照做不誤。」

「這麼說,你既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在大世界變幻戲?」易希川道。

「你問的這些,我真的全都不知道。」小個子男人道。

易希川道:「那他給了你金條後,去了哪裡?」

小個子男人道:「我只看見他往南邊的小街去了,至於他去哪裡,我就不知道了。」

「大世界南邊的小街?那是去往上海城區的方向。徐傀儡到底要做什麼?他花了五根金條,就為了在大世界的戲台片區變一場幻戲?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易希川越往深處想,越覺得疑惑。

他看了一眼秋本久美子,但秋本久美子臉色平靜,顯然在知道徐傀儡的「畫骨術」和秋家毫無關係後,便對徐傀儡的事不再關心了。

易希川想弄清楚徐傀儡的底細,只可惜小個子男人對徐傀儡一無所知,他無法再從小個子男人這裡得到更多的信息。他放開了手,道:「你走吧。你今晚斷了大世界的電,那便是得罪了青幫,往後好自為之。」

小個子男人原本以為易希川是想搶他的金條,沒想到易希川問了幾個問題後,如此輕易便放了他。他喜出望外,生怕易希川改變主意,急忙撿起地上的金條,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小個子男人去遠後,易希川才搖了搖頭,嘆道:「徐傀儡神出鬼沒,行事古怪,他到底想做什麼,我真是想不明白。」

秋本久美子握住了易希川的手:「別想那麼多了,我們走吧。」

易希川邁開腳步,與秋本久美子並肩而行,心裡卻忍不住暗想:「徐傀儡站在戲台上時,兩隻眼睛看起來已經瞎了,不知是當真如此,還是他假裝的。倘若他的眼睛真的瞎了,想必是那晚被師妹毒瞎的,說不定他有什麼歹毒詭計,會對師妹不利。師妹是為了救我才這麼做,徐傀儡若是敢加害師妹,我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他。」

走出巷道後,迎面是一條還算寬闊的街道。易希川記得廢棄廠房的方位,於是帶著秋本久美子穿過街道,準備轉入另一條巷子。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有兩道人影疾奔而來,是兩個日本武士。

這兩個日本武士竟是奉了齋藤駿的命令,四處尋找秋本久美子的蹤跡,一直尋到了深夜,正好望見了從巷道里走出來的秋本久美子。秋本久美子雖然換掉了和服,但兩個日本武士還是認出了她,於是追了過來。

易希川易容改裝較多,兩個日本武士沒有認出他,見他抓著秋本久美子的手,當即一把推開他,將秋本久美子護在身後。兩個日本武士拔刀出鞘,冷眼瞪著易希川,目光中大有敵意。

秋本久美子急忙用日語叫道:「住手!」

兩個日本武士沒有攻擊易希川,但也沒有收刀。其中一個日本武士盯著易希川,問道:「小姐,這個支那人冒犯了你,殺不殺?」

「他沒有冒犯我。」秋本久美子道,「我已經叫你們住手了,快把刀放下。」

兩個日本武士仍未收刀,但腳底下退了一步,不再對易希川逼得那麼緊。先前說話的日本武士道:「小姐,大人在國術館等你,我們這就護送你回去。」

秋本久美子道:「我很安全,你們不用護送我,我晚些時候會自己回國術館。」

那日本武士道:「大人有過吩咐,一定要我們找到你,護送你回國術館。小姐的話,請恕我們不能遵從。」

秋本久美子面露為難之色,抬眼望向易希川。

易希川聽不懂秋本久美子和日本武士的日語對話,但從秋本久美子的神色變化,他也算明白了個大概。他徑直踏步上前,絲毫不理會日本武士的阻攔,拉起秋本久美子的手:「久美子,我們走。」

兩個日本武士立即搶步上前,擋住易希川的去路,抬起刀鋒,冰冷的刀尖對準了易希川,喝道:「放開小姐!」

易希川聽不懂日語,即便聽懂了也會充耳不聞,牽著秋本久美子的手便往旁邊邁步。

兩個日本武士一聲喝罵,同時出手,刀尖向易希川刺來。

易希川生怕秋本久美子被誤傷,急忙鬆開秋本久美子的手,弓腰斜躥,從兩把刀之間的縫隙閃了過去。他沒有武器在身,卻絲毫不懼,轉身上前,要以一敵二,空手對付兩個日本武士。

秋本久美子知道易希川腳傷未愈,手又在和斯萊迪尼比拼時受了燙傷,一旦和兩個日本武士動手,極有可能會再次受傷,急忙衝上前去,擋在易希川的身前,用日語向兩個日本武士說道:「你們住手,我跟你們回去!」

兩個日本武士暫且停手,沒有繼續攻擊易希川。

秋本久美子轉過身來看著易希川,說道:「師父還在國術館等著我,我今晚就不去秋家了,以後若有機會,我們再一起去吧。」

易希川心中不舍,但秋本久美子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強求。他說道:「羅慕寒認定我們殺了羅蓋穹,今晚他報仇不成,一定還會再來。沒有我在身邊,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秋本久美子輕輕「嗯」了一聲,繼而臉色微紅,低下了頭,說道:「今晚我過得很開心。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好好養傷,不要輕易和別人動手。看到你受傷,我心裡會……會很難過。」

說完這話,她急急忙忙地轉過了身。兩個日本武士立即來到她的左右,護著她往巷子里走去。

易希川聽了秋本久美子臨別前的叮囑,心裡一陣甜蜜,可是看著秋本久美子離開,卻又一陣傷感。

他的心緒洶湧起伏,忽然望著秋本久美子的背影,大聲說道:「久美子,你等著我,等萬國魔術大賽結束了,我便登門拜訪你師父,向他提親!」

秋本久美子一下子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她沖易希川一笑,又輕輕咬著嘴唇,點了點頭,這才跟隨兩個日本武士,往巷子里去了。

望著秋本久美子漸漸走遠,到最後看不見了,易希川仍舊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無憂書城 > 懸疑推理小說 > 魔術會 > 魔術會3:秘術現世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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