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
在圍觀眾人漫天刺耳的噓聲當中,易希川和雙魚快步走出酒樓片區,離開了大世界。有些憤慨之人,居然一路追著易希川罵,一直罵到了大世界的門口。
轉眼之間,易希川就從贏得中日對決的英雄,受到眾人擁戴,變成了勾結日本人的賣國賊,遭到眾人唾棄,可謂是身敗名裂。此事一定會迅速傳遍整個上海,只怕明天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都會是指責聲討他的新聞。別說往後留在上海振興師門了,便是眼下想在上海立足,對他而言,也已變得極為困難。
大世界門外的街道上,霓虹璀璨,行人如織,黃包車東奔西走,轎車來來往往,電車徐徐而行,可謂是車水馬龍,一派繁華盛景,置身其間,很容易讓人忘記同一片土地上的戰火硝煙,忘記同胞們正在經歷的那些妻離子散和家破人亡。
雙魚拉著易希川,穿行在人流之中,一步也不停頓地快步而行,恨不得離大世界越遠越好。
走了好一陣子,雙魚忽然往右一拐,拉著易希川鑽進了一條小巷子。
這條小巷子光線昏暗,僻靜無人。到了這裡,雙魚終於鬆開了易希川的手臂。她轉過身,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定定地看著易希川。
易希川不敢對上雙魚的眼神,說道:「師妹,我們先回去吧。」
「回哪裡去?」雙魚的目光絲毫不改,依舊直直地看著易希川。
易希川道:「回萬國千彩大劇院。」
「你還回得去嗎?」雙魚道。
易希川道:「我知道萬國千彩大劇院如今已容不下我,可我們的行李都在那裡,還有龍圖,還有師父的靈位。」
「你還知道師父的靈位?師父向來對日本人深惡痛絕,可你為何還要與那個日本女人來往?就算你不把師父的話當一回事,難道日本人犯我家國,屠我同胞,你也要視而不見嗎?」
易希川急道:「師妹,秋本久美子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心地善良,曾經不顧一切地救我,我……」
雙魚打斷了易希川的話:「剛才在大世界,你說有些事不能當眾說出來,難道就是這些?」
易希川道:「當然不是。」
「那你還要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雙魚道,「這裡沒有別人,只有你我,你到底有什麼是不能對我說的?」
易希川道:「我說了會告訴你一切,就絕不會對你再有隱瞞。此事關係到秋本久美子的身世,關係到她的性命安危,也關係到雲機社的名聲,所以我不能當眾說出來。秋本久美子是齋藤駿的徒弟,人人都以為她是日本人,其實不然,」
他忽然將聲音壓得極低,只讓雙魚一個人聽見,生怕被巷口經過的行人聽了去:「她原本就是中國人,是上海幻畫門秋家的後人……」
此話一出,雙魚內心震動。她驚訝地望著易希川,一瞬之間,心裡的種種怒意和不解消弭於無形,但隨即又生出了一絲凄然的傷感,只因秋本久美子若是日本人,易希川最終極可能無法和秋本久美子在一起,但秋本久美子若是中國人,那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便有極大的可能會終成眷屬。
易希川準備繼續講清楚秋本久美子的身世,但雙魚的目光忽然從他的身上移開,盯住了他的身後。她的手一下子抬起,示意易希川別再往下說,冷聲喝道:「什麼人?」
易希川急忙轉身,只見一道人影不知何時已從巷口走入。
那道人影背對著巷口的亮光,看不清楚容貌,忽然發出了幾聲又粗又啞的冷笑聲,彷彿嗓子受過損傷一般,說道:「姓易的小子,兩個多月不見,你可越來越了得了。」
易希川心頭一跳,脫口叫道:「荒川隼人!」
那道人影的嘴邊忽然有火光亮起,乃是一根擦亮的火柴。火光映照出了那道人影的臉,正是荒川隼人。
荒川隼人點燃了一支香煙,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又發出了幾聲沙啞的冷笑,說道:「當初在黃浦江上,若不是羅蓋穹暗中偷襲,我早就殺死了你,也不至於讓你多活這兩個多月,還趁我不在之時,打起了我女人的主意。」
雙魚沒見過荒川隼人,但聽易希川說起過荒川隼人的事,知道荒川隼人曾在黃浦江上追殺過易希川。她一聽到荒川隼人這四個字,立即凝神戒備,要知道此人與易希川大有仇怨,突然出現在這巷子里,勢必沒安什麼好心。可是荒川隼人忽然說易希川打起了他女人的主意,雙魚不由得心生詫異,目光一轉,朝易希川看了一眼。
易希川面有怒色,道:「什麼打你女人的主意?你不要張口亂講。」
荒川隼人忽然左手一動,將一堆東西丟在了易希川的腳邊。
易希川以為荒川隼人要動手,護著雙魚往後退了一步,隨即藉助昏暗的光線,看清荒川隼人丟在地上的東西,卻是一些皺巴巴的紙張。
他不知道荒川隼人是何意思,生怕有詐,因此沒有去理會地上的紙張。
荒川隼人冷笑道:「怎麼?你自己做過的好事,不敢認了?」
雙魚不禁大感好奇,忽然俯下身子,從地上拾起一張紙,只見紙上寫的有字。她湊近仔細一看,光線雖然昏暗,卻足夠看清紙上的字。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正是易希川的手筆。
她飛快看完,紙上的內容竟然都是寫給秋本久美子的情話。
她又撿起了幾張紙,無一例外,都是易希川寫給秋本久美子的信件。她方才已經知道易希川愛上秋本久美子一事,即便如此,她看到這些信件,看到信件上的那些甜言蜜語,還是心如刀割,難受至極。
易希川也已認出,這些都是他埋在洋槐樹下的寫給秋本久美子的信件。他盯著荒川隼人,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荒川隼人吸了一口香煙,噴出一大團煙霧,說道:「久美子與我早有婚約,不久之後便會舉辦婚禮,她會成為我的妻子。我原本以為,你只是給她寫些狗屁情書,可方才在大世界聽人講述,才知道你居然還與她私下幽會,又是牽手,又是親吻。你說,這可叫我這個未婚夫如何是好?」
「你說什麼?」易希川不知道秋本久美子與荒川隼人訂婚一事,聽聞此言,震驚無比。
「原來你還不知道。」荒川隼人冷冷一笑,「久美子沒有告訴你嗎?齋藤駿大人早已答應我的求親,久美子早就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女人了。你敢動我的女人,我就要你的命!」
話音一落,荒川隼人嘴裡的火星突然吐落在了地上,隨即右手一抖,已亮出了一根寒光閃動的鋼釺。他原來的那根鋼釺,在他被羅蓋穹偷襲之後,丟在了夜船上,早已隨著夜船沉入江底,如今這根鋼釺,是他回日本後重新打造的。
在他的身後,又有幾道人影從巷口走入,都是日本武士,一走入巷子後,便紛紛拔出了武士刀。
易希川聽聞此話,腦袋裡如劈驚雷,嗡地一響。他原本還想著在萬國魔術大賽結束之後,親自去上海國術館拜訪齋藤駿,求娶秋本久美子為妻,哪知齋藤駿早已將秋本久美子許配給了荒川隼人。他和秋本久美子在一起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秋本久美子從來沒有說起過她與荒川隼人訂婚一事。
易希川不知道荒川隼人的這番話是真是假,只是不願去相信,心裡一個勁地暗道:「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他頭腦一片混亂,心潮急劇起伏,竟連荒川隼人亮出鋼釺、幾個日本武士走入巷子,都沒有放在心上。
雙魚忽然轉身,拉起易希川的手,往巷子的另一頭奔逃。
荒川隼人並沒有帶日本武士追趕,反而冷冷一笑,慢慢地向兩人走去。
雙魚拉著易希川奔出十餘步,忽然停了下來。
在巷子的另一頭,也有人影出現,竟是身穿白衣的齋藤駿。在齋藤駿的身後,同樣跟著幾個手持武士刀的日本武士。
巷道狹窄,一邊是荒川隼人,另一邊是齋藤駿,易希川和雙魚被堵在中間,已是無路可走。
雙魚看著步步逼近的齋藤駿,厲聲道:「枉我師哥還救過你的性命,早知如此,那晚在廢棄廠房,我便該殺了你。」
聽到自己被易希川救命一事,齋藤駿的臉色頓時一沉:「易希川,龍圖和骷髏傀儡,交出來。」
易希川滿腦子都是秋本久美子與荒川隼人訂婚一事,眼見齋藤駿現身,當即問道:「你當真把久美子許配給了荒川隼人?」
「不錯。」齋藤駿應道。
這一句肯定的答覆,徹底擊碎了易希川最後的希望。他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說道:「久美子呢?她人在哪裡?」他記得決賽結束之後,齋藤駿立刻便帶著秋本久美子離開了戲台片區,此時齋藤駿出現,秋本久美子卻不見蹤影。
齋藤駿道:「久美子在哪裡,與你無關。龍圖和骷髏傀儡,交出來。」
易希川被齋藤駿逼問聖物,忽然想起在戲台上表演完「琉璃幻鏡」之後,秋本久美子曾塞給他一個紙團,提醒他小心齋藤駿。他這時才明白過來,秋本久美子一定是知道齋藤駿會在決賽結束之後搶奪聖物,這才暗傳紙條提醒他。
「久美子和荒川隼人有婚約又如何?她愛著我,關心我,這才是最重要的。」他這麼一想,精神頓時一振,對齋藤駿說道:「你雖是久美子的師父,但你畢竟是日本人,中國幻戲界的聖物,絕不可能交給你。」
「自尋死路。」齋藤駿右掌一翻,一團碧綠色的火焰頓時憑空燃起。
易希川知道今日只怕難以倖免,但面無懼色,與雙魚後背相抵,分別面對齋藤駿和荒川隼人。
「師妹,」易希川說道,「你一直為我分憂,處處維護我,我卻瞞了你這麼久,如今還要連累你送命,實在對你不起。」
聽易希川這麼一說,雙魚的心裡不禁湧起了一絲喜悅。她眉間英氣畢露,說道:「送不送命,尚未可知。你我奮命一搏,這些日本人想殺了你我,沒那麼容易。」
易希川大聲應道:「不錯,奮命一搏,死也無憾!」
荒川隼人和齋藤駿各自帶著日本武士,已逼近到易希川和雙魚的身前,正打算動手,一道亮光忽然從荒川隼人背後的巷口照射而來,一個粗大嗓門叫道:「誰在大喊大叫?哪裡來的鬼火?我眼睛是不是花了,怎麼冒出來這麼多人?」
伴隨著手電筒的亮光和說話聲,幾個穿著警服的巡警從巷口走了進來。
幾個巡警都是中國人,乃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外聘巡警,走進巷口時,腳步搖晃,滿身酒氣,顯然是剛剛喝了不少酒。
走到近前,其中一個巡警看清是手拿武士刀的日本人,急忙拉住那個粗嗓門巡警的衣服,小聲道:「頭兒,是日本人,咱們趕緊走。」
那粗嗓門巡警酒壯膽氣,說道:「大牛你怎麼這麼慫?是日本人又怎樣?這裡是法租界的地盤,是日本人也不好使。」說著一隻手拔出腰間的配槍,另一隻手沖幾個日本武士指指點點,「全都給我放下刀,不聽話的,小心吃槍子!」
荒川隼人冷冷一笑,猛然間身子往回一躥,手中的鋼釺已刺進那粗嗓門巡警的腹部,扦頭從後背透了出來。
那粗嗓門巡警叫道:「他……媽……」話沒叫完,荒川隼人已拔出鋼釺,那粗嗓門巡警倒在了地上,沒了動彈。
緊跟在後的幾個巡警,急忙伸手摸槍,可是喝多了酒,手腳不聽使喚,又親眼看見粗嗓門巡警被捅了個對穿,受了極大的驚嚇,一時之間沒能拔出槍來。
幾個日本武士迅速出手,武士刀或砍或捅,幾個巡警慘聲大叫,倒在了血泊之中。那個名叫大牛的巡警,根本沒想過拔槍,直接嚇得轉身奔逃,被一個日本武士追上,一刀捅翻在了地上。
幾個巡警雖然白白送了性命,卻給了易希川和雙魚突圍的機會。趁著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回身對付幾個巡警的時機,易希川揮動道具箱子,撞開擋路的日本武士,與雙魚衝過阻攔,一口氣衝出了巷口。
巷口外面,是霓虹璀璨人來人往的寬闊街道。易希川一手提道具箱子,一手拉著雙魚,鑽進人流之中,沿著街邊狂奔。
荒川隼人帶著幾個日本武士追出了巷口。不少路人看見沾滿鮮血的武士刀,又看見了小巷子里死去的巡警,頓時尖聲驚叫起來。荒川隼人毫不理會,撥開人群,帶著幾個日本武士向易希川和雙魚追去。
齋藤駿的雙腳有傷,不便快步奔行,於是命令跟隨他的幾個日本武士跟著荒川隼人去追擊易希川和雙魚,他自己則在後面不緊不慢地步行追擊。
易希川雖然只有一隻腳受傷,但傷勢沒有痊癒,拉著雙魚飛奔了一陣,腳掌已是陣陣疼痛,速度便漸漸慢了下來。
他知道再這麼奔逃下去,遲早會被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追上。環眼一望,看見街邊停著一輛嶄新的馬車,車夫手握韁繩坐在車頭,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國人正在夥計的攙扶下上車。
易希川無暇多想,拉著雙魚便朝馬車奔去。
「師妹,上車!」易希川一聲急喝,跳上了車頭,一把從車夫手中奪過了韁繩。
那商人正撅著屁股上車,半個身子已經鑽進了車廂。雙魚來不及拽那商人出來,直接在那商人的屁股上用力踹了一腳,那商人頓時跌入車廂之中。
雙魚緊跟著鑽進車廂,易希川右手一拽,韁繩繃緊,馬匹頓時撒開四蹄,奔跑了起來。
那夥計沒來得及上車,一邊罵咧,一邊追車。幾個手持武士刀的日本武士忽然從身旁奔過,嚇得那夥計一聲驚叫,趕緊避在一旁。
街道上行人密集,易希川一邊大喊「讓開」,一邊驅車疾馳。
車夫坐在易希川的身旁,看著眼前行人紛紛躲閃的場景,嚇得抓緊了車廂壁板,嘴裡驚叫連連。車廂之中,那商人的腦袋撞了一個大包,破口大罵。
雙魚對那商人毫不理會,一把將車夫拽進車廂,她自己則上了車頭,回頭向馬車的後方望去。
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在馬車後面緊追不捨。馬車雖是嶄新的,但拉車的馬卻是一匹老馬,一開始還能飛奔,但跑了沒多遠,速度便慢了下來。
後面的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趁此機會越追越近。
一個日本武士飛步追上,揚起武士刀,砍向駕車的易希川。
易希川斜身一讓,武士刀砍在了車頭上。這時又一個日本武士追了上來,同樣揮刀便砍,只不過砍的不是易希川,而是馬腿。
一刀下去,血光飛濺,馬腿幾乎斷裂,那馬一聲嘶叫,跪倒在了地上。馬車因為慣性打滑,向一旁歪斜,「嘭」的一聲巨響,撞上了街邊的一幢樓房。附近的行人紛紛躲避,嚇得尖叫不斷。
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立即趕上,向易希川和雙魚殺去。
「上車頂!」易希川一聲大叫,提著道具箱子翻上車廂頂部,伸手將雙魚拉了上來。幾把武士刀同時砍向雙魚,正好砍空。
車夫和那商人在大罵聲中,想鑽出車廂,看見刀光肆虐,嚇得急忙縮回車廂里,捂住了嘴巴,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跳上車頭,揮舞鋼釺和武士刀,攻擊車頂的易希川和雙魚。
馬車緊貼著街邊的樓房,易希川站在車廂頂部,二樓的窗戶已是近在眼前。他一邊躲避鋼釺和武士刀的攻擊,一邊揮舞道具箱子,阻止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爬上車頂。
忽然之間,他縱身一躍,用道具箱子擊破二樓的窗戶玻璃,將道具箱子扔進了窗戶,隨即托起雙魚,讓雙魚當先攀入窗戶。
他躲過武士刀的橫砍,一躍而起,抓住窗沿,同樣迅速翻爬進了窗戶。
兩個日本武士爬上車頂,也向窗戶攀去。荒川隼人和其他日本武士則跳下馬車,衝進樓房的大門,找到樓梯所在,沿著樓梯向二樓奔去。
窗戶里是一間卧室,雙魚剛一爬入,便聽見一聲驚叫,只見窗戶旁邊是一張卧床,床上有一男一女赤身裸體,飛快地裹住了被子,滿臉的驚嚇之狀。
雙魚臉上一紅,回身遞手,幫助易希川攀入窗戶。易希川抱起道具箱子,雙魚拉開房門,兩人衝出了卧室。
卧室外面是一條走廊,兩人奔過走廊,衝到了樓梯口,聽見樓梯下面傳來大片的腳步聲,知道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已經追進了樓房。此時下樓是自投羅網,兩人只好沿著樓梯往上飛奔。
樓梯每層的轉角處,都堆放了不少雜物,易希川將雜物全部推倒,試圖延緩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追趕的腳步。
樓房一共有四層,易希川和雙魚很快衝上了天台。
天台四四方方,空空蕩蕩,只擺放著幾根用來晾晒衣服的竹竿。
易希川飛快地沿著天台四周查看了一圈,沒有其他出路,最近的一幢樓房就在側面,高度相當,也是四層樓,只不過隔著一條巷子,離他此時所處的樓房約有兩丈的距離。
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很快就會追上來,易希川甚至已能聽見荒川隼人因為雜物擋道而發出的罵咧之聲。他知道不能在天台上長時間待下去,此時唯一的逃脫之法,便是跳到側面的那幢四層樓房的樓頂。
兩丈的距離,他若是腿腳無恙,倒是可以挑戰一下,只可惜他腳傷未愈,很可能跳不了這麼遠,一旦失足從四樓摔下去,便是僥倖不死,也勢必身受重傷。
易希川目光一轉,落在了那幾根架起來晾晒衣服的竹竿上。他目測竹竿的長度超過了兩丈,於是衝過去,取下一根竹竿,伸向側面樓房的樓頂。竹竿的長度剛好超過兩幢樓房的間隔,堪堪搭在了兩幢樓房之間。
他飛快地取來剩餘的幾根竹竿,並排搭在一起,如同在兩幢樓房之間,架起了一座狹窄的竹橋。
「師妹,你先過去!」易希川抓緊幾根竹竿,起到固定的作用,以免竹竿在受力之時滾動移位。
雙魚當即一躍而起,上了天台的欄杆,隨即踏上幾根竹竿,往對面的樓房快步走去。竹竿搖搖晃晃,虧得易希川死死地抓住,讓幾根竹竿始終並在一起,這才不至於散開。
雙魚身輕如燕,腳步輕靈,絲毫沒有恐懼,很快便通過竹橋,抵達了側面樓房的樓頂。
雙魚的腳一落地,立刻回身抓住幾根竹竿:「師哥,快過來!」
易希川提起道具箱子,踏上竹竿,往對面快步而行。
這時身後腳步聲大作,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已經穿過雜物擋道的樓梯,追上了天台,看清易希川正試圖逃往側面的樓房,急忙奔了過來。
易希川加快腳步,竹竿急劇晃動起來。荒川隼人追到天台邊緣,抓住竹竿,用力一拽,要將竹竿抽掉。
此時易希川離對面樓頂還有兩三步的距離,他察覺到竹竿移動,急忙一躍而起,徑直跳了過去。
他人在空中,將道具箱子用力擲出,道具箱子落在了側面樓房的樓頂上,他整個人卻差了些許距離,眼看著到不了樓頂,急忙伸手抓向樓頂的欄杆,卻還是差了少許。
千鈞一髮之際,雙魚伸出了手,一把抓住易希川的手腕,用力拉拽。藉助雙魚的拉拽,易希川抓住了欄杆,雙腳蹬住牆面,迅速攀爬了上去。
兩人一刻也不停留,提起道具箱子,衝進樓梯口,飛奔下樓。
荒川隼人大罵一聲,率領日本武士沖回樓梯,往下疾奔,眼看又要重新穿過雜物擋道的樓梯,更是罵聲連連。
易希川和雙魚一口氣奔下一層樓梯,來到了三樓,忽然間一團綠光直竄而起,兩人急忙閃避。
那是一團碧綠色的火焰,一身白衣的齋藤駿,已出現在樓梯二三層之間的轉角。原來齋藤駿步行追來,看見易希川和雙魚攀上了二樓。他沒有像荒川隼人那樣追入樓房,而是站在街道上,仰頭觀望。他看見雙魚在天台上通行竹橋,知道兩人想轉移到側面的樓房,於是提前走入了這幢樓房。
齋藤駿走上樓梯,正好遇見易希川和雙魚迎面衝下,於是燃起一團碧綠色火焰,攻擊二人。
易希川吃過這種碧綠色火焰的苦頭,不敢正面交鋒,趕緊拉著雙魚衝進三樓的走廊。走廊兩側有好幾間卧室,他直奔走廊盡頭,一腳踹開一間卧室的房門,和雙魚一起鑽了進去,迅速關上了房門。
齋藤駿緊隨其後追進走廊,看見了易希川和雙魚躲進了走廊盡頭的房間。他手托碧綠色火焰,邁開大步,向走廊盡頭走去。
易希川和雙魚躲進房間,那是一間無人的旅館卧室。兩人衝到窗戶前,推開窗戶,向下望去。下面是街道,路人極多,從馬車撞擊樓房開始,便聚集在此,仰頭圍觀。
三樓的高度頗為嚇人,兩人不敢貿然跳下去,好在二樓的外牆上有一塊霓虹燈招牌,寫著「香根鳶尾旅館」的彩色字樣,正位於窗戶的正下方。
雙魚當先翻出窗戶,輕輕落在霓虹燈招牌上。霓虹燈招牌輕微晃動,勉強承受住了她的重量。她再吊在霓虹燈招牌上,雙手一松,整個人落在了地面上。
易希川緊隨其後,翻窗而出。
忽聽「嘭」的一響,齋藤駿已撞開房門,出現在卧室門口。
齋藤駿目光一轉,看見臨街一側的窗戶已經打開,易希川正在翻出窗戶。他手掌一揚,碧綠色火焰掠過整間卧室,射向易希川的後背。
易希川避之不及,後背猛然灼痛,已被碧綠色火焰擊中。碧綠色火焰一觸即燃,他的後背迅速著火。他慌忙翻出窗戶,落在霓虹燈招牌上。
霓虹燈招牌勉強能夠承受雙魚的重量,但易希川身體更重,又提著道具箱子,還是這麼用力地跳落下來,霓虹燈招牌頓時破裂,從外牆上脫落。火花四濺之中,易希川連同破碎的霓虹燈招牌一起,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
圍觀路人嚇得紛紛後退,遠遠避開。
易希川傷腳著地,一陣鑽心劇痛,支撐不住,橫摔在了地上,手肘和側臉都擦破了皮。他顧不得疼痛,爬起身來,飛快地脫下著火的大褂,扔在地上,隨即與雙魚沿著街道狂奔,嚇得圍觀路人驚惶避讓。身後不遠處的圍觀人群一陣哄亂,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已經衝下樓房,飛步追來。
齋藤駿來到窗邊看了一眼,看見了易希川和雙魚正在奔逃,也看見了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正在追趕。他沒有從窗戶跳下,而是沿著樓梯下了樓,仍是步行,向易希川和雙魚奔逃的方向追去。
易希川的腳傷勢加重,奔行之時一瘸一拐,速度根本提不起來。雙魚惶急之下,忽然聽見街道中央傳來一陣鈴聲。她抬眼望去,看見一輛有軌電車停在了前方不遠處的街道中央,乘客正在上下。
她想也不想,拉著易希川穿過人群,奔到電車旁邊,讓易希川上了電車,隨即低聲道:「師哥,你安心待在這裡,我會回來找你的。」
說完這話,也不管易希川是否答應,她便疾奔回了街邊,故意推倒幾個行人,惹得行人一陣叫罵,頓時引來了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的注意。
易希川身在電車上,看見這一幕,知道雙魚是想以自身為誘餌,引開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從而讓他得保安全。但他知道雙魚獨自面對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必定凶多吉少,心下難免著急,想要衝下電車。
然而這時迎面上來一個乘客,不偏不倚擋住了他的去路。
易希川抬眼一望,那乘客穿著灰布長衫,戴著黑色氈帽,臉色暗黃,面無表情,是一個他並不認識的人。他想從那灰衣乘客的身邊擠過去,可那灰衣乘客忽然抬起手臂,攔住了他。
街道上,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看清了雙魚的位置,正疾步追趕。
追趕之時,荒川隼人忽然停住了腳步。他看見了雙魚在前方奔逃,然而易希川的身影——他飛快地掃視了一圈——卻始終沒有出現。
他聽見了鈴聲,目光一轉,落在了街道中央正在緩緩起步的電車上。他橫抬手臂,攔住了從身旁追過的兩個日本武士,向電車一指。兩個日本武士明白荒川隼人的意思,立刻轉向,直奔電車而去。荒川隼人緊隨其後,也奔向電車。其他日本武士,則依舊沿著街邊追擊雙魚。
電車速度不快,兩個日本武士很快追到了電車的前方,迫使司機剎停了電車。
雙魚在遠處回望,知道易希川的藏身之處已經暴露,急忙往電車奔回。幾個日本武士已經追到,揮起武士刀,殺向雙魚。雙魚不得不停下腳步,與幾個日本武士纏鬥起來。
電車停下後,兩個日本武士逼司機打開車門,隨即登上了電車。荒川隼人隨在兩個日本武士的身後,也登上了電車。
電車上的乘客看見日本武士手握武士刀,嚇得紛紛避向兩側,不敢亂動。
電車上的乘客不算多,總共二十來個,荒川隼人目光一掃,很快看見了身處電車末尾的易希川。
荒川隼人冷笑道:「姓易的小子,你不是很會逃嗎?國術館裡讓你逃了,黃浦江上又讓你逃了,有本事你今天就再逃給我看看。」他一揮手,兩個日本武士斜握著武士刀,向易希川走去。
電車末尾的乘客看見兩個日本武士的目標是易希川,急忙擠向兩側,生怕離易希川太近,會被兩個日本武士誤傷。
易希川被孤立開來,一個人立在電車末尾。在他的旁邊,車窗打開著,可是他沒有從車窗逃命,而是面無懼色地站在原地,提著道具箱子,直面兩個日本武士的步步緊逼。
兩個日本武士逼近至易希川的身前,舉起武士刀,便向易希川砍去。
慘叫聲驟然響起,然而發出聲音的不是易希川,卻是兩個日本武士。兩把武士刀依舊高高舉起,但兩個日本武士無法再砍下去,因為他們胸前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透。
他們分別被一根鐵扦從背部刺入,自胸膛刺出。在他們的身後,站在手握鐵扦突施偷襲的人,竟是那個先前阻攔易希川下車的灰衣乘客。
灰衣乘客混在其他乘客之中,假裝懼怕日本武士而避在旁邊,待兩個日本武士從身前走過後,突然亮出藏在袖口裡的兩根鐵扦,從背後悄無聲息地殺出,兩根鐵扦刺向兩個日本武士,一舉得手。
灰衣乘客拔出鐵扦,轉過身去,兩隻眼睛冷光似電,盯著站在車門處的荒川隼人。兩根鐵扦斜握在他的手中,鮮血一滴滴地落下,滴在電車的地板上。
荒川隼人臉上的冷笑僵住了。他本以為易希川落了單,已是勢單力孤,實在沒想到在這輛電車之中,竟會有人突然殺出,幫助易希川。
荒川隼人打量起灰衣乘客的五官長相,乃是一個他從沒見過的人。他看了一眼灰衣乘客手中的鐵扦,倒是與他的武器頗為相似。灰衣乘客從背後偷襲兩個日本武士的場景,則像極了當初羅蓋穹偷襲他和黑忍的那一幕。他嘴角一抽,豎起鋼釺,對準了灰衣乘客。
鐵扦和鋼釺瞬間撞擊在一起,灰衣乘客和荒川隼人在電車上動起了手。
乘客們驚嚇不已,有的從車門奔逃,有的翻窗而出,片刻間便逃了個精光,電車上只剩下易希川和劇斗的兩人。
易希川轉眼一望,不遠處的街邊,幾個日本武士正在圍攻雙魚,雙魚已是險象環生。
「多謝兄台相救!」易希川不認識灰衣乘客,道了聲謝,翻窗下車,一瘸一拐地奔向街邊,想要幫助雙魚一起對付日本武士。
然而他沒奔出幾步,一團碧綠色火焰突然隔空燒來,逼得他著地一滾。他的臉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熱浪,碧綠色火焰幾乎是貼著他的臉皮掠過,甚至燎焦了他前額的頭髮,他若是反應慢個半拍,此時後果不堪設想。
齋藤駿從圍觀人群當中大步走出,雙掌翻動,又燃起了數團碧綠色火焰,隔空燒向易希川。
數團碧綠色火焰在空中飛來掠去,易希川難以擺脫,無法救援雙魚。他不敢與碧綠色火焰接觸,只能不斷地遊走閃避,一時之間被逼得狼狽不堪。
電車上忽然傳來悶哼之聲。伴隨著這聲悶哼,荒川隼人跌出車門,摔在了街道上。
他翻爬起來,舉起鋼釺,對準了車門。他的右半邊臉皮肉翻卷,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如瀑布般流下,染紅了半張臉。他的鋼釺所指之處,灰衣乘客走出車門,落足在了街道上。
灰衣乘客看清易希川和雙魚都在遭遇攻擊,而且險象環生,已是難以招架。他立刻將右手中的鐵扦交到左手,然後撮起右手手指,對準嘴唇,猛地吹響了一聲尖銳刺耳的口哨聲。吹完口哨之後,他立即揮動兩根鐵扦,向受傷的荒川隼人殺去。
口哨聲剛剛響起,圍觀人群之中,忽然衝出四人,都是一身灰衣,臉罩黑布,其中兩人圍攻齋藤駿,另外兩人則攻向幾個日本武士。緊接著響起「讓開」的大喊聲,人群急忙避讓,又有兩個蒙麵灰衣人各自拉著一輛黃包車,分別奔向易希川和雙魚。
齋藤駿沒料到竟會突然冒出這麼多人來救援易希川,他和幾個日本武士都被突然殺出的灰衣人纏住,眼睜睜地看著易希川和雙魚跳上了黃包車。兩個拉車的灰衣人體格強壯,飛快地拉起黃包車,衝進了街邊的一條小巷子。
齋藤駿自然不會輕易讓易希川逃走,猛地狂揮雙袖,燃起十幾團碧綠色火焰,攻擊纏住他的兩個灰衣人。兩個灰衣人被迫左閃右讓,躲避碧綠色火焰的瘋狂攻擊,無暇再圍攻齋藤駿。齋藤駿抽出身來,趁機向小巷子追去。
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都深陷惡鬥之中,只剩下他一人追擊。於是齋藤駿不再顧及腳上傷勢未愈,飛步追進了小巷子。
灰衣乘客見齋藤駿追向易希川和雙魚,當即逼退荒川隼人,也飛步追進了小巷子。
荒川隼人被灰衣乘客劃傷了臉,破口大罵,向灰衣乘客追去。然而那兩個原本圍攻齋藤駿的灰衣人,此時已擺脫了碧綠色火焰的攻擊,他們不去追擊齋藤駿,反而截住荒川隼人的去路,對荒川隼人發起了圍攻。
四個灰衣人對陣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在街道上拼殺了一陣,各自都有負傷流血。
遠處忽然響起一大片腳步聲,十多個法租界巡捕房的巡警正快步趕來。他們已經接到了報警,說有幾個巡警被當街殺死了,當即抄起配槍,趕來了現場。
眼見十多個巡警趕到,四個灰衣人當即棄戰而走,只不過他們沒有逃入易希川和雙魚逃走的那條小巷子,而是衝進人群四散奔逃,很快便不知去向。
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之前殺了法租界的巡警,此時自然不敢停留,飛快地追進了易希川和雙魚逃走的那條小巷子。
轉瞬之間,刀光劍影的街道上恢復了平靜,只留下散布在地的血跡和驚愕圍觀的人群。
齋藤駿追入小巷子,放眼望去,小巷子深處一片漆黑,兩輛黃包車去遠,已經看不見了。但是車輪碾軋地面的聲音,仍然從小巷子深處傳來。齋藤駿當即以最快的速度,追著車輪聲,衝進了小巷子的深處。
追了一陣,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另有一條巷道與小巷子在此交錯。齋藤駿聽見一陣車輪聲從左側的巷道里傳來,此外還有一陣車輪聲,是從右側的巷道里傳來,顯然兩輛黃包車是在分頭奔逃。他不知道哪輛黃包車上坐的是易希川,於是憑感覺選擇了左側的巷道,追了進去。
齋藤駿知道灰衣人拉著坐了人的黃包車,速度自然快不過他,因此疾步飛奔,哪怕腳傷越來越疼痛,也是絲毫不予理會。
很快經過了第二個路口,車輪聲變得越來越大聲,顯然齋藤駿已是越追越近。
經過第三個路口後,齋藤駿已經能看見黃包車模糊的輪廓就在前方。
沒等到第四個路口出現,齋藤駿已經追近了黃包車,燃起一團碧綠色火焰,向黃包車射去。
黃包車被碧綠色火焰擊中,頓時著火,很快火勢蔓延,越燒越大。拉車之人發現車身著火,急忙停止奔跑,脫下外衣,拍打車身上的火焰。可是碧綠色火焰不同於尋常火焰,拉車之人不僅沒能拍滅火焰,反而外衣也被引燃,嚇得他將外衣丟棄在了地上。
這時齋藤駿已經追上,一把抓住拉車之人的胸口,問道:「誰讓你這麼做的?」
原來碧綠色火焰燒燃黃包車後,齋藤駿便藉助火光,看見拉車之人並沒有穿著灰衣,也沒有蒙面,體格也並不強壯。他追上前去,往黃包車裡一看,果然空無一人。
他知道自己上當了,喝問之下,才知道那拉車之人本就是一個黃包車夫,是從一個灰衣人那裡得了幾枚銀圓,按照灰衣人的要求,拉著空車在縱橫交錯的小巷子里來回跑動。
齋藤駿當即回追,追了一段距離,便聽見遠處有車輪聲傳來。
他循著車輪聲快步追去,經過了數個路口,終於追上了黃包車。然而這輛黃包車也是誘餌,拉車之人同樣是普通車夫,易希川和雙魚都不在車上。
齋藤駿連續上當,臉色變得陰沉起來。忽然聽見不遠處又有車輪聲傳來,他急忙飛步追去,可惜又一次落空,那同樣是作為誘餌的黃包車。
這一次他不只是看見一輛黃包車,而是看見了兩輛,其中一輛是車夫拉著奔跑作為誘餌的黃包車,另一輛則是停在街邊被丟棄的空車。
齋藤駿一看見空車,立刻明白過來,心知在他追著車輪聲四處飛奔之時,易希川和雙魚只怕早就棄了黃包車改為步行而逃,他只要追著車輪聲走,便一定會追錯目標。
齋藤駿怒氣漸盛,忽然轉身,燃起一團碧綠色火焰,盯著巷道深處。
巷道深處,那個灰衣乘客不知何時已經追來,手持兩根鐵扦,立在那裡,巋然不動。
齋藤駿原本以為灰衣乘客和灰衣人救了易希川和雙魚之後,必定會迅速逃走,想不到灰衣乘客竟敢在他面前公然現身。他見灰衣乘客手持鐵扦站立不動,便知道灰衣乘客這是要正面挑戰他。
兩人什麼話都沒說,忽然腳下一動,向對方奔去。碧綠色火焰飛掠,鐵扦寒光閃動,兩人在這條狹窄逼仄的巷道里交起了手。
齋藤駿實力強勁,一手火幻術更是威力十足,多年來鮮有匹敵的對手,然而灰衣乘客隻身一人與他單挑,居然不落下風,只憑兩根鐵扦,便與他鬥了個旗鼓相當。
劇斗之時,兩根鐵扦在齋藤駿的眼前不斷地晃動,藉助碧綠色火焰的光芒,他看得極為清楚,那鐵扦的扦尖上居然帶有孔洞,便如一根放大了數十倍的繡花針,只不過針眼不是開在針的尾部,而是位於針尖上。
他對中國各門各類的幻戲瞭然於胸,很快認出這種鐵扦是什麼東西。那是表演懸絲傀儡戲所用的道具,扦頭上的孔洞,用於穿引提線,表演之時只需操控鐵扦,便能牽動提線,進而控制傀儡。
認出了鐵扦屬於何物,齋藤駿念頭一轉,脫口道:「是你!」
灰衣乘客發出了一聲冷笑,手中的鐵扦加快速度,不斷地猛攻齋藤駿。
齋藤駿絲毫不敢大意,集中全部精神,避過鐵扦的攻擊,隨即不斷地燃起碧綠色火焰,總共有十幾團之多,從各個方向穿插交錯,輪番燒向灰衣乘客。
灰衣乘客臉色蠟黃死氣沉沉,身手卻靈活矯健,在狹窄的巷道里騰挪閃轉,居然沒被任何一團碧綠色火焰擊中。只不過他全力應付碧綠色火焰的圍攻,向齋藤駿的攻擊變得越來越少,有時閃避了七八次,才能覓得一絲空隙,向齋藤駿攻擊一次。這樣零碎的攻擊,自然被齋藤駿輕鬆避過。
如此一來,齋藤駿看起來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灰衣乘客連番攻擊未果,忽然撤步躍開,連退了數步,方才定住腳步。他狂攻了一段時間,雖然看似奈何不了齋藤駿,實則早已知道齋藤駿的破綻所在。
他冷聲說道:「我倒要看看,你的磷粉還能撐多久。」話音一落,又攻了上去。
齋藤駿的碧綠色火焰,是用腰間懸掛的兩隻白皮口袋裡的磷粉燃燒而成,灰衣乘客的這句話,說的是白皮口袋裡的磷粉終有用盡之時,到時候沒有了碧綠色火焰護身,齋藤駿未必能抵擋得住灰衣乘客的攻擊。齋藤駿聽了這句話,更加確定灰衣乘客的身份,說道:「只可惜你撐不到我磷粉用盡之時。」
他撩起衣擺,雙手伸進兩隻白皮口袋,抓出兩大把磷粉,幾乎將兩隻白皮口袋掏空。他的左手食指連續不斷地彈動,動作極為隱蔽,快到無與倫比,空中一下子出現了二十幾團碧綠色火焰。他的右手則是直接一揚,一大把磷粉在空中同時灑開,燃起了成片的碧綠色火焰,如同一張巨大的火網,罩向灰衣乘客,同時他操控二十幾團碧綠色火焰,從各個方向掠向灰衣乘客。
灰衣乘客滿眼映著綠光,碧綠色火焰如同天羅地網,向他席捲而來。他忽然將兩根鐵扦叼在口中,彎腰如弓,雙臂向上一翻,身上的灰色衣服立刻被脫了下來。他雙手抓住衣服,讓衣服保持平展狀態,隨即一陣狂卷,飛來的碧綠色火焰全都擊在了衣服上,沒有一點火焰燒到他本人。
整件衣服大火狂燒,灰衣乘客丟掉了衣服,將叼在嘴裡的兩根鐵扦取在手中,去勢如電,殺向齋藤駿。
齋藤駿的碧綠色火焰大陣,被灰衣乘客只用一件衣服便輕輕巧巧地破了,令他頗為意外。眼見灰衣乘客猛攻而來,他的右手立刻從腰間抹過,拔出銀鞘匕首,連揮兩下,擋開了刺來的兩根鐵扦。
沒有了幻戲花招,兩個人以鐵扦對匕首,在巷道里搏命廝殺。
灰衣乘客的衣服依然在地上燃燒著火焰,碧綠色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兩人的臉上,更顯得妖異肅殺。
灰衣乘客矯捷靈動,齋藤駿沉穩如山,一時之間相互匹敵,難分高下。
忽然間,不遠處響起了車輪聲,緊跟著又有一陣人聲傳來。
灰衣乘客聽得極為清楚,這陣人聲說的不是漢語,而是日語。他知道十有八九是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追來了。他本想畢其功於一役,趁齋藤駿傷勢未愈並且落單之時,將其擊殺在這巷道之中,然而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一旦趕來,別說擊殺齋藤駿了,便連他自己能否活命也難以保證。
灰衣乘客當斷則斷,猛地撤步,冷笑一聲:「再會了。」轉身狂奔,衝進巷道深處,在岔口一閃而過,消失不見了。
齋藤駿自知腳傷作痛,灰衣乘客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他無論如何也追不上,於是立在原地,根本沒有進行追趕。
灰衣乘客的身影剛一消失,一輛黃包車出現在了巷道的另一頭。荒川隼人帶著幾個日本武士正在黃包車後面追趕,一邊追趕,一邊叫罵。
黃包車衝到齋藤駿身前,被齋藤駿擋住了去路,車夫只好停了下來。
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追趕而至,見黃包車上空無一人,拉車的也只是普通車夫。得知上當受騙後,荒川隼人怒火中燒,鋼釺倏地刺去,將那車夫殺了。
就在這時,遠處又有車輪聲傳來。
荒川隼人和幾個日本武士正要繼續追擊,齋藤駿忽然用日語說道:「不必追了。」
齋藤駿心中清楚,易希川和雙魚早就棄了黃包車逃跑,此時這些發出車輪聲的黃包車,無一例外都是誘餌。在這一片巷道縱橫交錯的居民區里,他強忍著腳傷的疼痛,追趕了數輛黃包車,與灰衣乘客搏殺了一場,換來的卻是白費工夫,而在這段時間裡,易希川和雙魚勢必早就趁機逃離了這片居民區,不知去向了。
「回國術館。」齋藤駿知道今晚再想找到易希川,可能性已是極低,再加上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殺了幾個巡警,法租界巡捕房已派出不少警力在四處搜尋兇手,今晚的法租界已不宜久留,於是他一聲令下,轉身便走。
荒川隼人摸了摸右臉上血流不止的傷口,破口罵了一句髒話,帶著幾個日本武士,跟隨齋藤駿往上海國術館的方向去了。
當齋藤駿在巷道密布的居民區里疲於奔命時,兩個灰衣人所拉的黃包車,已經被丟棄了居民區內。
灰衣人提前雇了幾輛黃包車在居民區里來回跑動,然後故意用黃包車拉著易希川和雙魚逃進居民區,為的便是將齋藤駿、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的注意力轉移到黃包車上。為了不發出任何聲響,避免引來齋藤駿的追擊,兩個灰衣人很快在居民區內棄車,改為步行。
雙魚沒有受傷,可以自己行走,易希川腳傷加重,灰衣人怕他速度太慢,會被齋藤駿追上,直接將他背了起來。
一行人穿出居民區,只管往偏僻無人的小街小巷疾行,不多時便出了法租界,進入了上海城區。
一路之上,不斷有灰衣人趕來匯合,在進入上海城區後不久,另外四個灰衣人都已出現,只剩那個灰衣乘客沒有現身。
這六個灰衣人都用黑布蒙了臉,看不見長相,易希川和雙魚多次問起他們是誰,然而六個灰衣人均一聲不吭,只管一個勁地趕路。
在上海城區內拐來拐去,眾人避開巡邏的日本兵,最終鑽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
易希川認出了這條巷子,當初齋藤駿追著嘴老的聲音去往廢棄廠房時,易希川在後尾隨,便經過了這條巷子。他記得前面不遠處會有一個岔口,在岔口往左拐個彎,便是那處廢棄廠房。他不由得暗暗心想:「莫非這群人是要去廢棄廠房?」
果不其然,六個灰衣人很快走到岔口,向左一拐,來到了廢棄廠房外面,就此停下了疾行的腳步。
廢棄廠房只剩下了殘垣斷壁,而且是一片焦黑的殘垣斷壁。易希川一看見這些,便想起了當日對敵徐傀儡時救出齋藤駿的經歷。當時廢棄廠房燃起了大火,這些焦黑的痕迹,便是那場大火留下的。
六個灰衣人當中,有四人散佈於廢棄廠房的東南西北四個角上,剩下的兩個灰衣人則背著易希川,領著雙魚進入廢棄廠房,來到一間殘留了半邊屋頂的房間。
兩個灰衣人將易希川放了下來,然後點燃了一支蠟燭,房間里頓時有了些許光明。雙魚趕緊脫下易希川的鞋襪,查看了他的傷勢。他腳上的傷口又一次裂開,鮮血染紅了整個腳底。雙魚舉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腳上的污血。
易希川顧不得腳傷,抬眼打量進入房間的兩個灰衣人。兩個灰衣人立在房間入口,盯著房間外的動靜,對他和雙魚再不理睬。
這處廢棄廠房原本是幻畫門秋家的宅邸,這些灰衣人救了他和雙魚之後,跑了這麼遠的路來到此處,顯然不可能是隨意挑選的躲避場所。他暗暗猜想,這些灰衣人十有八九與幻畫門秋家有所關聯,否則解釋不了他們為何故意趕來這裡躲避。
過了好一陣子,房間外面忽然響起了腳步聲,那個灰衣乘客終於趕到廢棄廠房,走進了易希川和雙魚所在的房間。只不過他的那件灰衣已經丟棄在與齋藤駿搏殺的巷道中,此時只穿著貼身的單薄衣服。
灰衣乘客看了一眼易希川受傷的腳,從貼身衣服的衣兜里掏出一個小瓷瓶,丟給雙魚,輕聲吐出了兩個字:「止血。」
雙魚接過瓷瓶,拔去塞子,裡面裝著白色的乳膏。她聞了一下,是一股很濃烈的藥物氣味。她心想灰衣乘客花費這麼多工夫才救了易希川,自然用不著在藥物里動手腳,於是擦乾淨易希川腳上的污血,將乳膏輕輕地塗抹在傷口上,果然很快止住了血。
易希川感覺傷口一陣清涼,疼痛緩解了不少,知道灰衣乘客給的葯極有效用。
「多謝賜葯了。」他向灰衣乘客說道,「不知我該如何稱呼你?你捨命相救,易希川萬分感激,絕不敢忘。」
灰衣乘客看著易希川,忽然抬起右手,抓住了自己的臉,用力向外拉扯。
一張麵皮頓時從臉上脫離,灰衣乘客的真面目顯露了出來。
「是你!」易希川吃了一驚,脫口說道。
雙魚秀眉一凝,腳步一動,護在易希川的身前。
灰衣乘客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道:「二位,我們又在這裡見面了。」
他臉皮白凈,眉清目秀,竟然是徐傀儡。
「姓徐的,你這是什麼意思?」易希川的聲音已帶上了敵意。
徐傀儡道:「我要取回我自己的東西,看見二位落難,便順手救了二位。」
「你要取什麼東西?」易希川道。
徐傀儡一字字應道:「骷髏傀儡。」
雙魚冷哼了一聲,道:「好啊,又來一個搶奪聖物的。」
徐傀儡道:「骷髏傀儡本是我的東西,理應物歸原主。」
雙魚道:「骷髏傀儡是我師哥從萬國魔術大賽上贏來的,自然歸我師哥所有,幾時變成了你的東西?」
徐傀儡道:「骷髏傀儡是我親手交給了貝特朗,把它列為萬國魔術大賽的獎品,也是我的主意。不管是誰贏得了最終的冠軍,我都會把骷髏傀儡取回來。」
說著,徐傀儡走到易希川的身前,伸手便去拿裝有骷髏傀儡的道具箱子。
易希川一把按住道具箱子,冷眼盯著徐傀儡。他雖然沒有言語,但眼神已說明了一切——他絕不會輕易讓徐傀儡奪走骷髏傀儡。
徐傀儡沒有強奪道具箱子。他收回手,沉聲說道:「別說我現在要取回骷髏傀儡,便是要取你二人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當初我在這裡制住了齋藤駿,本可將他殺了,是你出手阻攔,後來這位姑娘現身,毒傷了我的眼睛,好在我處理及時,不然這雙眼睛早已廢了。」
易希川看向徐傀儡的眼睛,見他的眼睛完好無損,不再是幾日前在出現在大世界戲台片區時那樣空空洞洞沒有眼珠,顯然大世界那晚他的瞎眼模樣是裝出來的。
「我眼睛恢復之後,便打算除掉你這個通敵賣國的敗類,可我在暗處觀察了你一段時間,發現你與齋藤駿並無來往,也沒有勾結其他日本人,只是與那個名叫秋本久美子的女人偶有往來,才猜到你是愛上了那個日本女人,當日之所以會救齋藤駿,是因為齋藤駿是那個日本女人的師父。」徐傀儡說道,「我見你幻戲精絕,平日里所作所為還算正直,便放過了你,也正因為如此,今晚我才會出手救你。」
易希川聽得暗暗心驚。廢棄廠房那晚之後,他便一直擔心徐傀儡會來找他和雙魚報仇,此時才知道,徐傀儡果真早就盯上了他,並且暗中觀察了他那麼久,他居然毫無察覺。
以徐傀儡的本事,倘若當真起了心要殺他,只怕他再怎麼防範,也是防不勝防。
徐傀儡說道:「二位儘管放心,我既然救了你們,便不會再加害你們,而且我還有一事相求,希望二位能幫我一回。」
易希川道:「幫你什麼?」
徐傀儡緩緩踱了兩步,說道:「我想請二位幫我,一起對付魯鴻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