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
幾乎是同時,寂靜的走廊里喧囂起來。學生們離開教室,上廁所、接熱水,或者利用這短暫的十分鐘去操場上踢幾腳球。
姜庭慢慢地收拾著書桌,拿出下節課要用的課本。一個相熟的女生從後面走過來,拉起她的胳膊:「庭庭,陪我去洗手間。」
姜庭笑笑:「好。」
兩個女生挎著胳膊,肩並肩地在走廊里晃著。女生看看姜庭的臉:「你最近是怎麼了?好像總是悶悶不樂的。」
姜庭搖搖頭:「沒有。」
女生湊近她,神秘兮兮地問道:「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啊?」
姜庭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別胡說。」
路過高二四班教室的時候,姜庭放慢了腳步,透過玻璃窗向室內張望過去。教室里的大多數人都不在座位上,然而,那張空空如也的書桌依舊很刺眼。
姜庭站住,怔怔地看著那張書桌。女生不解地催促她:「走啊,你看什麼呢?」
姜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輕輕地推開她:「你先去吧。我等會兒去找你。」
女生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不滿地走開。
這時,一個男生拿著水杯走過來,好奇地看了看她:「同學,你找誰啊?」
姜庭被嚇了一跳:「哦,我……我不找誰。」
男生的面色疑惑,轉身向教室內走去。忽然,又聽見姜庭在身後哎了一聲。
他重新面對姜庭。女孩咬咬嘴唇,猶猶豫豫地指了指那張空書桌。
「那是……誰的位置?」
「我們班的一個……」男生顯得很驚訝,「一個女生。」
「她人呢?」
「轉學,或者退學……我不知道。反正好幾天沒看見她了。」男生上下打量著姜庭,「你認識她?」
姜庭的臉色越來越白:「她叫什麼?」
「蘇琳。」男生想了想,試探著問道,「你到底有什麼事?」
姜庭搖搖頭。
兩個人在門口的對話,引起了教室內的學生的注意。有些目光投射過來。姜庭的本能告訴她,其中幾道目光並不友善。
是那個留著栗色捲髮的漂亮女生,以及她身邊的兩個女孩子。
漂亮女生的視線在姜庭和男生之間來迴流轉,目光中有警惕,有敵意,還有一絲慌張。
姜庭開始抵擋不住。她沖男生點點頭,說了聲謝謝,轉身向自己的班級走去。剛走到教室門口,那個相熟的女生就追上來,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行啊你,還說自己沒談戀愛。」她噘起嘴巴,「連我都瞞著。」
姜庭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女生用拇指向身後指指:「看,人家目送你呢。」
姜庭下意識地轉過身,恰好看到那個男生手扶著門框,一臉凝重地看著自己。
整整一個下午,姜庭都心神不寧。四班的那三個女生下課時曾聚在一班門口,隔著玻璃窗對她指指點點。栗色長發的漂亮女生一直冷著臉,視線像利箭一樣直射在姜庭的身上。
雖然不在一個班級,但是姜庭對她早有耳聞。據說這女孩子有一個大款老爸,性格乖張,在校園裡屬於惹不起的那類人。更何況,在親眼看見她們毆打那個叫蘇琳的女孩之後,姜庭更是心生畏懼。因此,一放學,她就一改平時拖拖拉拉的作風,拎起書包就衝出了教室。
然而,剛走到樓梯口,姜庭就被那兩個女生攔住了。其中一個不由分說地拽住她的胳膊:「跟我走,有人要找你談談。」
「我不認識你們。」姜庭急了,用力掙扎著,「我不去……」
「閉嘴。」另一個女生也拽住姜庭,「別逼著我們在走廊里打你!」
「你們要幹嗎啊?」姜庭的聲音裡帶了哭腔,「我告訴老師……」
這樣的反抗和警告毫無作用。姜庭被她們兩個人連拽帶推,沿著走廊來到了與教學樓相連的禮堂。
禮堂里空無一人。姜庭一邊小聲哭泣著,一邊被那兩個女生推搡著穿過一排排座椅,登上舞台,又繞到後面的排練廳里。
排練廳里只開了一盞小燈,光線黯淡,室內的物品都隱藏在昏暗處,輪廓模糊。那個栗色長發女生坐在一個木箱上,抱著肩膀,目光銳利。
姜庭被推搡到栗色長發女生面前。她不敢抬頭看對方,一邊揉著疼痛的手臂,一邊小聲說道:「你們要幹嗎啊?我不認識你們。」
栗色長發女生盯著她看了幾秒鐘:「我叫馬娜,你是一班的吧?」
姜庭點點頭。
「你今天跟楊樂說什麼了?」
「楊樂?」姜庭有些莫名其妙,「誰是楊樂?」
話音未落,她就感到自己的膝彎被身後的女生踢了一腳。隨即,一個尖厲的聲音響起:「還他媽裝傻!」
馬娜一動不動地看著姜庭:「你跟他打聽誰了?」
姜庭低下頭,不說話。
「上周三,在那個小區里,」馬娜站起來,一步步走近她,「是你吧?」
姜庭聞到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也看到她越來越明顯的敵意。
她倒退一步,扭過頭。
「你為什麼要打聽蘇琳?」馬娜死死地盯著姜庭,「她是你朋友?」
姜庭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不是。」
「我就說嘛。」馬娜輕笑一聲,「那個窮鬼怎麼會有朋友?」
「沒事了吧?」姜庭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旋即睜開,「我要回家了。」
「我說你可以走了嗎?」
姜庭剛要開口,就感到自己的頭髮被馬娜揪住了。一陣刺痛從頭皮上傳來。隨即,一記耳光打在她的臉上。
「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馬娜搖晃著她的頭,一字一頓地說道,「不要有那麼強的好奇心,聽懂了沒有?」
姜庭抓住她的手,上半身隨著她的動作搖動著,一言不發。
「說話!聽懂了沒有?」
馬娜抬起手,又要打下去。突然,排練廳門口傳來一個男聲。
「你幹什麼?」
馬娜循聲望去,看見一臉驚訝的楊樂快步走了進來。
她下意識地放開姜庭的頭髮,整整身上的衣服:「你怎麼來了?」
姜庭捂住頭,發出低低的呻吟。楊樂看看她,皺起眉頭:「你們這是要幹嗎?」
「沒幹嗎。」馬娜叉起腰,歪著頭,「私人恩怨。」
「神經病!」楊樂轉向姜庭,「你沒事吧?」
姜庭沒作聲,轉身向排練廳的門口走去。
「你的事還沒完呢!」馬娜尖叫起來,「你敢走出這個門試試?」
姜庭的身體抖了一下,腳步慢下來。楊樂瞪了馬娜一眼,拉起姜庭的手,大步走向門口。
馬娜被激怒了,歇斯底里地叫道:「楊樂!」
楊樂拉開排練廳的門,轉身看了看馬娜:「怎麼?你去找人打我吧。」說罷,他就拉著姜庭走出了排練廳。
剛走出禮堂,姜庭就甩開他的手,沿著走廊快步前行。
楊樂緊追幾步:「同學,你等等。」
姜庭索性跑起來,直至出了教學樓,楊樂才在操場追上了姜庭。
女孩一直低著頭快步前行,楊樂喊了她幾次,她都沒反應。不得已,楊樂只好攔在她面前。
「同學,你等一下。」楊樂跑得氣喘吁吁,「我有事情要問你。」
姜庭一言不發,繞開他,徑直向校門口走去。
楊樂一把拉住她:「你給我幾分鐘就行。」
姜庭用力甩開他,腳步越來越快。
「你為什麼要問蘇琳的事情?」楊樂在她身後喊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姜庭突然站住,隨即又小跑起來。
這時,校門口傳來一陣爭執聲。姜庭抬頭望去,看見媽媽正推開傳達室的李大爺,向自己跑過來。
姜玉淑幾步跑到女兒身邊,一把將她拉到身後:「怎麼回事?」
等不及姜庭回答,她又看向楊樂:「你是誰,你幹什麼?」
楊樂尷尬地站住:「阿姨,我……」
「你拉拉扯扯的幹什麼?」姜玉淑的情緒激動,「你是哪個班的?」
「媽,沒事。」姜庭拉住她的衣袖,「咱們回家吧。」
「他是你的同學嗎?」姜玉淑上下打量著女兒,「他對你做什麼了?」
「什麼都沒做。」姜庭扭過臉去,「回家吧。」說罷,她就放開手,自顧自向校門口走去。
整整一晚,姜庭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晚飯也沒有吃。無論姜玉淑怎麼敲門、命令,甚至是懇求,姜庭都始終不開門。姜玉淑無奈,只能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等著。臨近午夜的時候,姜庭的卧室門忽然開了。姜庭躡手躡腳地走出來,直奔衛生間。
正在打盹的姜玉淑驚醒過來,直接叫住了她。姜庭低著頭,垂著手,小聲說了句:「媽,我要去衛生間。」姜玉淑無奈,只得揮揮手。
姜庭一身輕鬆地從洗手間出來,已經聞到客廳里有了飯菜的香味。她揉揉癟下去的肚子,乖乖地坐在了餐桌前。
飯菜雖然簡單,姜庭卻吃得狼吞虎咽。姜玉淑坐在她對面,耐心地等待她吃完。最後一口米飯塞進嘴裡,姜庭推開碗筷,起身就走。姜玉淑厲聲喝道:「坐下。」
姜庭的身體抖了一下,不情不願地坐了回去。
姜玉淑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竭力用緩和的語氣問道:「今天是怎麼回事?」
姜庭低著頭,絞動著手指:「沒事。」
「那個男生是誰?」
「別的班級的,我不認識。」
「那他為什麼要糾纏你?」
「我不知道。」
「你早戀了?」
「沒有。」姜庭抬起頭,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怎麼可能?」
「無緣無故的,人家會纏著你?」
「我怎麼知道?」
姜玉淑停頓了一下:「庭庭,不許對媽媽說謊。」
「我沒有啊。」姜庭站起來,徑直向卧室走去,「我睡了,明天還得上學呢。」
「你不跟我說實話,我只能去問你們班主任了。」
姜庭站住,轉過身,眉頭緊鎖:「為什麼?」
「因為我要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姜玉淑盯著女兒,「你不覺得最近你很反常嗎?」
「我怎麼反常了?」
「整天心事重重。一個人半夜裡偷偷地溜出去。」姜玉淑扳著手指,「又突然出現一個男孩子……」
她突然張大嘴巴,怔怔地看著女兒——在客廳頂燈的照射下,姜庭白皙的臉上有幾處暗紅色的印跡。
「你的臉怎麼了?」姜玉淑起身離座,幾步奔到女兒身邊,「你跟別人打架了?」
她扳過姜庭的臉,正要仔細查看,卻被女兒抬手擋開。
「沒事。上體育課的時候不小心撞的。」
「誰幹的?」姜玉淑急了,「是那個男生嗎?」
「我都跟你說了,沒有!」姜庭抓住媽媽的手,「媽,我向你保證,真的什麼事都沒有。」
姜玉淑咬住嘴唇,幾秒鐘後,她的語氣軟了下來。
「媽媽只是擔心你。」她張開雙臂,抱住姜庭,「你是我的寶貝女兒,我不能讓你出任何事。」
姜庭依偎在媽媽的懷裡,雙眼微閉,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女兒。
他擰開密封閥,打開鐵門,愣住了。
褥子上空空如也。
但是那個書包還在,硬皮本子和課本也在。
他邁進鐵門,舉著蠟燭四下照射著。很快,他在燭光的邊緣看到了交疊在一起的雙腿。
女孩保持著爬行的姿勢,側身俯卧在幾米開外的水泥地上。他走過去,蹲下身子,看著她的右手——一個打開的圓規握在她的手心裡。
他想了想,返回褥子旁邊,把蠟燭塞進「燭台」里。緊接著,他走到女孩身邊,抱起她,放回到褥子上。
女孩輕得像一片羽毛似的。不像她們。
伴隨著他的動作,女孩似乎有了短暫的清醒,從喉嚨里發出夢囈般的聲音。隨即,又悄無聲息了。
他摘下身上的綠色帆布挎包,在裡面翻找一番。最後,他取出一個小小的白色藥瓶,倒出幾片葯。
然後,他從腋下拿出一個塑料瓶。瓶里的熱水曾經把他燙得齜牙咧嘴,現在的溫度倒是剛剛好。
他托起女孩的頭,捏住她的雙頰,讓她的嘴微微張開。把藥片塞進去之後,他把裝滿熱水的塑料瓶瓶口對準她的嘴,緩緩傾斜瓶身。
熱水入喉,女孩本能地吞咽起來。很快,她的眼睛微微睜開,主動代替了本能,含住瓶口吸吮起來。
她真的渴壞了。一瓶熱水被她喝得乾乾淨淨。
他把她平放在褥子上,察覺到她的呼吸似乎平緩了一些。
他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起身湊過去,拉開了她身上那件運動服的拉鏈。衣服半濕半干,頗費了一番工夫才脫下來。然後是裡面的長袖薄秋衣。把女孩的雙臂從秋衣里拉出來的時候,她發出大聲的呻吟,手裡的圓規無力地揮動起來,最後軟綿綿地戳在他的手臂上。他奪下那個圓規,拋在一旁。
接下來是褲子。剛才的掙扎消耗了女孩的大部分力氣,脫下她的褲子要容易得多。
現在,全身只著內衣的女孩平躺在褥子上,看上去更加瘦弱。
他端起「燭台」,仔細察看著女孩的身體。相對於手腳和臉而言,她的身體上要乾淨得多。因此,手肘、肋旁、胯部和小腿上的幾處擦傷更加明顯。特別是右小腿,已經腫脹起來,皮膚被撐得發亮。
他站起來,走到牆角,從成排的酒瓶中拿起一個,晃晃,丟掉,又拿起一個,晃了晃,返回到女孩身邊。
他把酒瓶中的液體倒在手心裡,在女孩身上的擦傷處揉搓著。白酒的辛辣氣息在「房間」里瀰漫開來。傷口處傳來的刺痛讓女孩再次悠悠醒轉,呻吟了幾聲之後,開始劇烈地咳嗽。
他很快就擦拭到女孩的右小腿上。污垢被擦去後,他看到一個紅亮發燙的腫塊。他放下酒瓶,用力擠壓著腫塊,暗紅色的血水從一個針孔大的傷口裡流淌出來。
女孩痛極,無力地扭動著雙腿,口中的呻吟斷斷續續。他按住她的小腿,持續擠壓著,直到傷口裡流出鮮紅的血液。
如法炮製。他用白酒反覆擦拭著那個傷口。女孩一直在發抖,卻再也沒有力氣掙扎。
做完這一切,他脫下身上的軍大衣,蓋在女孩身上。隨即,他把酒瓶里余剩的最後一點白酒喝乾。
吹熄蠟燭。他躺在女孩的身邊,靜靜地聽著長久以來不曾出現的另一個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