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浩坐在區教育局辦公樓走廊里的長椅上,又一次把手伸向衣袋裡的香煙。他看看牆上張貼的「禁止吸煙」告示牌,琢磨著要不要先去洗手間過個癮。這時,德育科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探出頭來,沖他揮揮手。
「顧師傅?」
顧浩急忙答應一聲,快步走進了辦公室。
眼鏡男先做了自我介紹,姓徐,德育科副科長。
「聽辦事員說,您要找一個學生?」
「沒錯。」顧浩略沉吟了一下,「我是個退休人員。前幾天不是下大雨嗎,我在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有個女高中生送我回了家。我想讓她留個姓名、學校啥的,我好寫封感謝信送過去,表揚一下這種助人為樂的精神。結果這孩子什麼都不說,轉身就走了。」
徐副科長扶扶眼鏡:「嗯,做好事不留名,是個好孩子。您的意思是?」
「我覺得,這樣的孩子,應該得到表揚,號召大家向她學習,您說是吧?」
「可是,您這邊一點線索都沒有。」徐副科長攤開手,「我沒法幫您找啊。」
「那孩子穿了一身藍色的運動服。」顧浩在自己身上比畫著,「藍白相間那種,在褲子外側有一條白杠。」
徐副科長想了想,從抽屜里拿出一摞照片,挑選出一張遞給顧浩。
「是這樣的嗎?」
照片的背景是一個舞台,上方拉著一條橫幅,寫著「紅園區中小學慶祝五一國際勞動節歌詠大賽」。舞台上由高至低站著三排學生,正在表演小合唱的樣子。他們的身上就穿著藍白相間的運動服。
「沒錯,就是這種。」
「四中的。」徐副科長把照片收回,「您可以去學校問問。」
「在您這兒查不到嗎?」
「我這裡……也不是查不到。」徐副科長猶豫了一下,「在四中找這個學生會方便一些吧?」
「徐科長,是這樣。」顧浩的語氣頗為誠懇,「我呢,是個孤寡老人,沒成家,也無兒無女。這個孩子在我最需要關心的時候,給了我非常大的幫助。我覺得,這種助人為樂的精神,一方面來自學校的教導,另一方面也是和咱們教育局對德育工作常抓不懈分不開的。以教育局的名義,對這個孩子給予表彰,不是能更好地反映出咱們教育局的工作成效,體現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豐碩成果嗎?」
「顧師傅,您退休前是做什麼工作的?」徐副科長被逗樂了,「說起話來還一套一套的。」
「我是發自內心感謝這個學生,感謝學校,感謝教育局。」顧浩一本正經,「什麼樣的老師教出什麼樣的學生,這道理我懂。」
「行。」徐副科長站起來,「您跟我去趟檔案室吧。」
檔案室的牆邊擺著成排的灰色鐵皮檔案櫃。徐副科長示意顧浩在辦公桌前坐下,自己沿著鐵皮檔案櫃一路數過去,嘴裡念念有詞。
「裝備製造職業技術學校……二中……四中。」他打開其中一個鐵皮檔案櫃,「人事政策……編製管理……職稱評審……學籍管理……1992年……找到了。」
他抽出一個厚厚的硬皮文件夾,翻了翻:「沒錯——你記得那孩子的長相嗎?」
顧浩的語氣斬釘截鐵:「記得。長頭髮,單眼皮,鵝蛋臉。」
「那你自己找找看吧。」徐副科長把文件夾遞給顧浩,「15個班,一共600多人,夠你老先生看一陣子的了。」
顧浩應了一聲,接過硬皮文件夾。
這是學籍檔案,按年級和班級順序排列。顧浩逐頁翻看著,不疾不徐。徐副科長很快就失去了興趣,轉身和檔案室里的年輕女管理員閑聊。
顧浩開始加快速度,直接跳到高中二年級,並且把男生和蘇姓以外的學生都略過。十幾分鐘後,在高二四班看到了蘇琳的名字。
他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了幾下,立刻把目光移向學籍檔案照片上。隨即,他的眉毛就緊皺起來。
女孩的大半個臉都被紅色的印泥覆蓋著,看上去似乎血流滿面。在長方形的印鑒中,「退學」兩個字分外鮮明。相比之下,女孩的臉卻難以辨別。
顧浩又看向「家庭住址」一欄,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沒錯,就是她。
顧浩合上硬皮文件夾。啪嗒一聲讓徐副科長回過頭來。
「怎麼樣,顧師傅,找到那孩子沒有?」
顧浩換上一副疑惑的表情:「沒有,沒看到像的。」
徐副科長有些意外:「難道是初中部的?現在的孩子都早熟。」
「你這麼一說……」顧浩抓抓頭髮,「我還真有點含糊了。」
「那怎麼辦呢?」徐副科長回頭看看鐵皮檔案櫃,「再查查初中部?那工作量可就太大了。」
顧浩一臉為難:「是啊。」
「顧師傅,我這裡也挺忙的。」徐副科長想了想,「我跟四中聯繫一下吧,他們找起來會容易得多。您看?」
顧浩連連點頭:「那就麻煩組織了。」
徐副科長記下了顧浩的姓名、電話號碼和地址,客客氣氣地把他送出教育局的辦公樓。剛出門,顧浩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在第四中學查無此人,區教育局的學籍檔案卻顯示蘇琳已經退學——這事變得越發撲朔迷離。
蘇家的小兒子忽然可以上學,想必是已經落上了戶口。老蘇是如何做到的?或者,是有人幫他做到的?
這個從天而降的合法身份,與蘇琳的消失之間是否存在著聯繫?
顧浩帶著一腦袋問號,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家門口。
他站在樓前,環視四周。此時剛剛午後,陽光充沛。顧浩的視線一一掃過那些居民樓、小倉房、電線杆、涼亭、反射出日光的馬路。他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心底只是有一絲小小的期待:也許在一瞥之下,那個臉色蒼白、身體羸弱的女孩子就會從某個角落裡冒出來,沖他微鞠一躬,叫一聲顧大爺好。
他會如何回應呢?也許只是嗯一聲,背起手自顧自回家;或者沖她努努嘴,示意她去公共廚房找那兩個扣在一起的盤子。
然而,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空空蕩蕩。
顧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向單元門。
室內要清涼得多。顧浩擦去頭臉上的汗水,喝了一大杯涼白開,點燃一支煙,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發獃。
樓後是一排磚木結構的平房,供居民樓內的各戶做小倉房之用。平房和居民樓之間是幾個隔開的水泥花壇。有幾個花壇里被居民種上大蔥、生菜、油菜,侍弄得頗為精心。顧浩窗下的這個花壇則無人打理,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生長在其中,看上去雖然顯得凌亂,倒也別有一番生機。
顧浩看著大叢隨風搖擺的野花,忽然想到那些插在門把手上的花草也許就是出自這裡。他對花花草草之類的並不在行,也無從分辨它們是否屬於同一種類,只是依稀記得那些紅色、黃色、白色、綠色插在瓶子中的模樣。
他看向桌子上的酒瓶,只剩下瓶底乾涸的水漬和幾片捲曲的枯葉。顧浩想像著女孩彎腰在花壇里耐心採摘的樣子,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顧浩在床上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意識逐漸清醒的同時,感到飢腸轆轆。
他翻身下床,揉了揉肚子。從門縫裡飄來熗鍋的香氣,顧浩吸吸鼻子,飢餓的感覺更甚。他打開冰箱,拿出兩個雞蛋,打開門走向廚房。
老蘇正背對著他,翻炒著鍋里的肉和土豆片。顧浩跟他打了個招呼,把兩個雞蛋磕在碗里,打散,又從電飯鍋里盛出一碗冷飯,放好炒勺,擰開煤氣。伸手去拿油瓶的時候,他摸了個空。顧浩正在發愣,老蘇尷尬地把油瓶遞了過來。
「家裡的油用光了,借用一下。」
顧浩看向他的身後,盛油的大碗被蓋得嚴絲合縫。他垂下眼皮:「小事。」
燒油,倒入雞蛋翻炒,又加入米飯繼續翻炒。顧浩用力鏟動著成塊的米飯,直覺得胸悶氣短。
這時,101室的門忽然被撞開,小男孩哭哭啼啼地衝出來,直奔老蘇。
「哎,別燙著,別燙著。」老蘇莫名其妙地看著兒子,「怎麼了?」
「我媽打我。」小男孩躲到老蘇身後,「爸你快救我。」
老蘇老婆也急赤白臉地從房間里衝出來,嘴裡還在不住地罵著。看到顧浩也在廚房裡,她先是一愣,隨即就胡亂沖他點點頭,伸手去抓小男孩。
「幹嗎打孩子啊?」老蘇丟下鍋鏟,抬手攔住她,「你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跟他好好說話有用嗎?」老蘇老婆氣急了,「回家就是玩,一個字的作業都不寫!明天你怎麼跟老師交代?」
老蘇轉向身後的小男孩:「為啥不寫作業?」
小男孩抽噎著,癟著嘴,一臉委屈地看著媽媽。
「我告訴你,你今天不寫完作業就別吃飯,也別想擺弄你那些破玩意!」
說罷,老蘇老婆瞪了兒子一眼,轉身回房。
小男孩抓住老蘇的袖子,連連搖動:「爸……你看我媽……」
「沒事,先吃飯。」老蘇摸摸他的頭,「不過吃完飯得好好寫作業。」
「我不會。」小男孩又抽泣起來,「跟我姐講的不一樣。」
「那怎麼可能呢?」老蘇瞪大眼睛,「你姐就是這麼學的啊。」
「老蘇。」顧浩打斷了他的話,指指他身後的鐵鍋。
老蘇回頭一看,炒菜已經煳在了鍋底。他手忙腳亂地關掉煤氣,拿起鍋鏟奮力翻炒,越來越濃的焦煳味還是在廚房裡瀰漫開來。
老蘇罵了一句,把辨不清顏色的肉炒土豆片盛到盤子里,遞給小男孩。
「先端進去。」
隨即,他用鍋鏟刮著鍋底,聲音刺耳。
顧浩把蛋炒飯盛出來,點燃一支煙,又遞給老蘇一支:「先用水泡著吧。硬刮太傷鍋了。」
老蘇接過煙,把鍋扔在洗手池裡,湊到顧浩身前把煙點燃,長吁短嘆地吸起來。
「孩子上學了?」
「嗯。」老蘇靠在灶台上,一臉愁容,「過去就沒操心過這事,現在搞得焦頭爛額的。」
「過去是姐姐在家裡教小傢伙吧?」
「沒錯。」老蘇彈彈煙灰,「他學那玩意我和他媽也不會啊,看著干著急。」
顧浩透過裊裊上升的煙霧看著他:「大姑娘呢?」
「去南方親戚家了。」老蘇低著頭,「我記得跟你說過。」
「戶口也遷走了吧?」顧浩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要不小傢伙也落不上戶口。」
「嗯。」老蘇掐滅香煙,看上去已經不想繼續聊了,「顧大哥,我先去吃飯啊。」
「戶口怎麼落上的?」
老蘇抬起頭:「你打聽這個幹嗎?」
「我是孤寡老人嘛。」顧浩攤開手,「打算從親戚那裡過繼一個孩子,將來給我養個老。」
老蘇眨眨眼睛:「那挺好的。」
「怎麼落戶口這事我還搞不清楚,跟你取取經。」
「我也是找人幫忙辦的。」老蘇猶豫了一下,「回頭我幫你問問吧。」
「行。」顧浩沖他拱拱手,「不著急,你得空了就問問。需要花錢什麼的就跟我說。」
老蘇點點頭,轉身回房。顧浩扔掉煙頭,端著蛋炒飯也回了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邊,打開電視,只吃了一口就扔掉了勺子。
媽的,忘記放鹽了。
王憲江走進專案組臨時辦公室,發現室內只有邰偉一個人。徒弟正站在凳子上,拿著紅色簽字筆在一面巨大的本市地圖上勾勾畫畫。
王憲江悄悄地走過去,一言不發地看了一會兒,意識到邰偉正在描繪的是三名被害人在失蹤當天可能的行動軌跡。
「幻燈片上不是都有了嗎?」
背後突然傳來人聲,邰偉被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他搖晃了幾下,好不容易站穩身子,轉頭一看,立刻鬆了一口氣:「師父你嚇死我了。」
王憲江面無表情:「問你話呢。」
「哦,那玩意看著不太方便。」邰偉搔搔頭髮,「這張地圖上看得比較醒目。」
王憲江哼了一聲,環顧四周:「其他人呢?」
「上午來了幾個,陸陸續續又走了。」邰偉從椅子上跳下來,「估計是忙別的事去了吧,大家手裡都有別的專案。」
「操!」王憲江把手裡的文件夾重重地摔在辦公桌上,「這個案子不用破了嗎?」
邰偉垂著手,默不作聲。
王憲江突然明白了他所說「醒目」的言外之意。然而,就算再醒目,仍然可以選擇視而不見。而且,於情於理都無法去苛責那些溜號的同事——與其在無頭案上浪費時間,不如去搞其他線索豐富、基礎好的專案。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揮揮手:「就咱倆也能辦事,走吧。」
邰偉眨眨眼睛:「去哪兒?」
「走訪。」王憲江重新拿起文件夾,「今天去查查死者的社會關係,先從第一個死者……叫什麼來著?」
「杜媛。」
「嗯,先從她入手。」
說罷,王憲江轉身向門口走去。邁出幾步後,他意識到邰偉並沒有跟上,回頭看向徒弟。
「你想什麼呢?」
「師父,」邰偉一臉為難的樣子,「我覺得……」
「有話就說!」
「這種摸排,我覺得作用不大。」
王憲江看了他幾秒鐘:「為什麼?」
「這幾個死者在社會關係上沒有交集。」邰偉似乎鼓足了勇氣,「就算把三個人的社會關係網全摸清,找到交叉點的可能性也很小……」
「那你說怎麼辦?」王憲江瞪著眼睛吼起來,「我們就乾等著嗎?」
他抬腳踹翻面前的一把椅子:「在這兒開會就能把案子破了嗎?」
邰偉慌了:「師父你別生氣,我只是覺得……咱們能不能換個思路?」
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圖前面,人高馬大的邰偉竟顯得矮小了許多。王憲江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投向那些彎曲的紅線。
忽然,他俯身拉起被踹翻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行,你說吧。」
邰偉摸著後腦勺,一時竟無語。王憲江又火了:「擺什麼譜啊,有話快說!」
「沒有,沒有。」邰偉的臉漲得通紅,「這個案子跟咱們以往搞過的都不一樣,除了搞清楚三個死者的身份,沒有線索,沒有現場感知人,我們甚至連作案地點都不知道,只知道屍體被扔進了下水道里。所以,過去的老辦法可能不管用了。」
王憲江盯著他:「你繼續說。」
「我昨天去了一趟J大,有個教犯罪心理學的老師,叫喬允平。」
「我知道這個人。」王憲江點點頭,拿出一根香煙點燃,「他以前幫咱們做過犯罪心理分析。」是啊。這傢伙真的有兩下子。」邰偉的眼睛亮起來,「根據這個案子的情況,他提出一個新的方法,叫犯罪地理畫像。」
「犯罪地理……」王憲江皺起眉頭,「畫像?」
「沒錯。據說是美國人搞的玩意。」邰偉略做思索,從衣袋裡掏出記事本,「我現學現賣,跟您介紹一下啊。」
他走到地圖前面:「師父,不管咱們搞什麼案子,最後的目的都是找到嫌疑人,對吧?」
王憲江冷著臉:「廢話。」
「咱們現在都明白一點,嫌疑人肯定就住在本市。」邰偉指指身後的地圖,「也就是說,他就在這張地圖的範圍內。」
「說重點!」
「按照我的理解,這個犯罪地理畫像的作用就是找人的。怎麼說來著?」邰偉翻開記事本,「發現犯罪人的個人生活空間和行為規律,指向他最可能的定位點。」
「具體呢?」
「有幾個基本前提,我先跟您說說。」邰偉拿著記事本,一板一眼地讀起來,「首先,大多數犯罪人不會刻意地去選擇作案地點,但是,這種看似隨機的選擇往往是和犯罪人對空間的感知分不開的。比方說,犯罪人會選擇讓他感到安全、能控制局勢發展的地點。例如他居住和工作場所的附近區域以及之間往來的路線,或者自己比較熟悉的領域和場所。」
王憲江摸摸下巴:「有點道理。」
「您也覺得是吧?」邰偉大受鼓勵,聲音逐漸提高,「其次,如果是系列案件的話,最初的案件往往會發生在犯罪人的工作居住地點。而且,在犯罪初期,他肯定是慌亂的,沒那麼強的反偵查意識,會留下比較多的線索和物證。隨著他繼續作案,手法會越來越熟練,信心也會越來越強,他會敢於到相對陌生的地點去嘗試犯罪。」
王憲江又點燃一根香煙:「去相對遠的地方作案?」
「拓展犯罪區域範圍。沒錯。」邰偉有些得意忘形,看到師父嚴肅的表情,急忙收斂,「一個叫坎特的美國犯罪心理學家提出了『圓周假設』。他把同一系列案件中相距最遠的兩個案發地點連成一條線,用這條線做直徑,就可以畫一個包括所有案發地點的圓圈。」
他故意停頓一下,賣了個關子。王憲江看著他不說話,邰偉只好訕訕地繼續說下去:「犯罪人就住在這個圓圈裡,而且很有可能就在靠近圓心的地方。」
王憲江揚起眉毛:「為什麼?」
「犯罪人初次作案,不太可能會選在離家很近的地方,否則他暴露的風險很大。所以,犯罪人的居住地或者工作地到初次作案的地點之間的距離,就可以被視為最適度的距離。當他進行第二次犯罪的時候,初次作案地點已經不夠安全,他就會……」
王憲江自言自語道:「他就會在保持適度距離的同時,選擇其他方向。」
邰偉打了個響指:「距離相等,方向不同,這不就是一個圓圈嗎?喬老師還提到了一個什麼『緩衝區』……」
「你說這些有個屁用?」王憲江突然打斷了他,「對咱們有幫助嗎?」
邰偉一愣:「我……您剛才不也是……」
「這個犯罪地理畫像的分析前提是掌握明確的犯罪地點。」王憲江毫不客氣,「我們只知道拋屍地點是下水道。至於那王八蛋怎麼和被害人接觸上的,在哪裡制伏了被害人,在哪裡實施強姦,在哪裡殺人——統統不知道啊。」
「您別急啊。」邰偉指指那張巨大的地圖,「我這不是正在分析嗎?」
王憲江瞪起眼睛:「分析?」
「是啊。」邰偉扳起手指頭,「咱們現在大致掌握了三個被害人的生活和工作地點、日常作息習慣、失蹤當日的出發地……比方說那個孫慧,惠民路、豐收大街、小南一路——她就是在這三條街路上出事的。」
「所以呢?」
「咱們可以通過對這些街路的實地勘驗,分析出最有可能的作案地點啊。」
「你那叫分析嗎?那叫猜!」
「不然呢?」邰偉攤開雙手,「咱們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王憲江思索片刻,搓搓臉,長嘆一聲。
「走吧。」他站起身來,「去這幾個地方轉轉。」
邰偉立刻換上另一副表情:「師父,到時候還得靠您的豐富經驗。」
王憲江依舊陰著臉:「滾蛋!」
距離市公安局最近的是惠民路。王憲江和邰偉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分析孫慧的失蹤地點。
起點:市屬機關第一幼兒園。終點:北關區小南一路22號4號樓。
王憲江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市屬機關第一幼兒園的門前,又看看幾十米開外的惠民路:「她平時是怎麼回家的?」
「孫慧的同事說,她平時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多數情況是獨行。案發當天,她正常上下班。下午五點半左右,離開幼兒園。」邰偉指指前方的路口,「通常的路線是在這裡左轉,進入惠民路。」
「去看看。」王憲江指示道,「溜著邊兒,慢點開。」
北京吉普緩緩駛入惠民路。邰偉駕車,王憲江始終盯著路邊,視線一一掃過那些圍牆、書報亭、水果攤、居民樓。偶爾,他會讓邰偉停車,在地圖上核實一條小衚衕的走向,排除孫慧進入的可能性之後繼續前行。
十幾分鐘後,吉普車開到了惠民路和豐收大街的交會處。這是本市的主幹道之一,路面寬敞,行人和車輛都很多。
「師父,孫慧是在下班路上消失的。」邰偉把車停在路邊,「時間大概在五點半到六點之間,晚高峰,這條路上正熱鬧著呢,不太可能是作案地點吧。」
「強擄是不太可能。」王憲江摸摸下巴,「如果是自願跟對方走呢?」
「這有點說不通。」邰偉想了想,「我們之前分析過,那王八蛋應該是個低收入者,穿著打扮、談吐應該都不怎麼樣——孫慧會毫無提防地跟他走嗎?」
「不僅是她,另外兩個被害人都存在這個問題。」王憲江彷彿在自言自語,「兇手是怎麼跟被害人接觸上的呢?」
邰偉不說話了,耐心地等著他做出下一步指示。思忖半晌,王憲江揮揮手:「先按強擄的思路來,找僻靜處。」
邰偉應了一聲,發動吉普車,沿著豐收大街快速通過,又轉入小南一路。王憲江只掃了一眼,就意識到沒有必要慢慢探查了——路邊儘是高高的圍牆,岔路只有兩條,而不遠處就是孫慧的家。
吉普車很快就抵達終點:北關區小南一路22號。這裡是材料試驗機廠家屬區,亦是孫慧的父親生前從廠里分配得來的住房。
家屬區屬於封閉型,設有院牆。離開小南一路後,仍需在一條土路上行進1.2公里後方可抵達左側家屬區小門。土路右側,是一片用鐵皮圍擋暫時隔離開的空地。
王憲江指指那排藍色鐵皮圍擋:「這是什麼地方?」
邰偉看看地圖:「原來是變壓器廠,看樣子被拆遷了,大概是要建商品房吧。」
王憲江想了想:「下車。」
兩個人沿著藍色鐵皮圍擋向前走了幾十米,看到一片被扯開的鐵皮,缺口剛好可以容納一人通過。王憲江鑽進去,看了看空地上殘留的幾堵矮牆和滿地的荒草——殘垣斷壁間,幾個拾荒者模樣的人還在翻找著可以變賣的東西。
王憲江退出去,又看看左側的圍牆,轉向邰偉。
邰偉知道他的意思,打開地圖,仔細查看一番,向前方指了指:「材料試驗機廠在西側,家屬區正門也在西側。員工下班後,多數會從正門進入,這條路上應該很少有人走。王憲江點點頭:所以,這裡比較符合作案條件。邰偉苦笑一下:孫慧離家的直線距離都不到五百米。他掏出紅色簽字筆,用嘴咬下筆帽,在地圖上畫下一個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