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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文森特

所屬書籍: 人魚

1994年6月11日,星期六,晴。

想來想去,今天的日記還是選擇了這個日期,雖然現在已經過了午夜,但是我記錄的是之前幾個小時的事情。

現在,我的生物鐘已經完全調整過來,開始了黑白顛倒的日子。在下水道里生活,要做到這個非常容易。他倒是適應了一段時間。因為他習慣白天出去幹活兒,晚上回來睡覺。然而,我不想在青天白日下爬到地面上去。我已經確信自己就屬於這裡,所以,白晝並不適合我。我不是那個朝九晚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群體中的一員。陽光屬於他們,黑夜屬於我和他。

好吧,我承認,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其實,我曾經幻想過,當我遇見熟人的時候會怎樣。他們一定會遠遠地站著,仔細辨認著,確認是我之後,會大呼小叫,哎呀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他們會嫌棄,會驚訝,會幸災樂禍,也許,會有一絲同情。

可是,同情我又怎樣呢?如果他們足夠好心,可能會送我回家。

我不想。

我最怕的是遇到蘇家人。我最怕在起初的狂喜、相擁而泣、心疼的責備之後,看到他們為難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兩個,只能留下一個。十幾年前,他們肯讓我留下,僅僅是因為我比弟弟先到一步。那時候,我從那個女人身體里出來之後,他們就來不及置我於死地了——我甚至能想出那個男人看到我時的神態。

所以,我選擇在夜幕降臨時再回到地面上。黑夜將世界一分為二,但是對我而言,沒有區別。

黑夜是黑暗的同謀。它掩護著同樣顏色的我,於萬籟俱寂的時候,從地底一躍而出。晚風會吹散我身上的腐臭氣息,而我的眼睛,將會像星星一樣閃閃發亮。

不知道這個城市裡還有多少人像我一樣,選擇在夜裡遊盪街頭。白天,我將繁華景象拱手相讓,夜晚,我會收復失地。彼此相安無事,和平共處。

寂寞?不,我有他陪著我。

我已經習慣了地底的生活。至少,對我每天的棲身之所足夠熟悉了。我們倆共用的乾燥地面大概只有二三十平方米,再往深處去就是一個大大的水泥鑄就的水池。水池裡大概有一米左右深的積水,污濁不堪,完全不能取用。水池角落裡還有一架鐵梯,連接到上方的一個管道旁。我對那裡很好奇,因為那個管道里常常會有細細的水流出來。但是他說那個管道已經被堵住了——當然,我是從他的動作和含混不清的發音中猜出來的。

我很少看到他有表情。在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副木訥的樣子。唯一讓他興奮的,大概就是看到一個水瓶、幾張硬紙板的時候。然而,他願意跟著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雖然偶爾他會離開我,直奔「獵物」而去,但是,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聽到他那沉重的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

不得不承認的是,我在地底生活的唯一依靠,就是他。他甚至給我找來了幾件衣服。雖然一看就是別人穿過的,而且也不算合身,但是,至少可以讓我換下那套已經髒得發亮的校服。

他讓我想起看過的一部電視劇《俠膽雄獅》——關於一個美女律師凱瑟琳和一個生活在下水道里,長著獅子面孔,卻有一顆善良的心的畸形人文森特的故事。過去,每當我路過那些丟了井蓋的下水井的時候,都會猜想裡面是不是真的生活著面貌兇惡卻好心的怪物。現在,我確認了這一點。

所以,我常常想,在我悲慘到不可思議的人生中,究竟會不會再發生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無論如何,我對未來都有好奇心,並且,或期待或無奈地等著它的到來。

他時常看著她湊在燭光下,握著筆在那個硬皮本子上寫寫畫畫,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房間」里突然多了一個人,同時,也多了很多東西。比如,生鏽的鐵絲衣架、舊牙刷、塑料桶、漆面斑駁的搪瓷盆、缺口的玻璃杯、沒有提把的鐵皮水壺、一張露出彈簧的床墊——天知道他費了多大力氣才把這玩意從下水井裡塞進去!

但是,這些「沒用」的東西讓小藍很開心。他還記得她站在垃圾箱旁邊,舉著那幾個衣架向他興奮地揮手的樣子。所以,他沒有去計算這輕飄飄的幾根鐵絲能值幾毛錢,而任由她把它們拿回了下水道。

在某種意義上來講,小藍打亂了他的生活——如果那算得上生活的話。她需要去上面透透氣,卻不肯在白天出去。他只好跟著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爬出下水井。這讓他很困擾,因為經過同行們一整天的掃蕩之後,地面上殘留的「獵物」已經所剩無幾。這讓他不得不花費比以往更多的精力去尋找那些可以換為食物和啤酒、香煙的東西。

小藍倒是可以幫上一點忙。那樣一個細皮嫩肉的女孩子,居然可以鑽進垃圾箱里,耐心地翻翻找找。當然,她找到的多數是在他看來不值錢的玩意。不過,他還是願意和她在一起。雖然收穫很少,雖然夜晚的街道寂靜無聲,但是,即使是人潮洶湧、鑼鼓喧天,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身邊多了一個人,似乎就多了一個夥伴。哪怕他不得不時常減少抽煙和喝酒的次數,從而讓食物多出一份;哪怕他要分出精力去尋找圓珠筆和鉛筆頭;哪怕他要忍受蠟燭的消耗量超過平時幾倍。

她有些奇怪的需求,例如酒精、香皂和毛巾。

即使選擇價格最便宜的,這些東西仍然花掉了他近兩天的收入。當天色微明,小藍催促他回到下水井裡之後,她就會撲倒在那箇舊床墊上呼呼大睡。他卻在睡了兩個小時之後,勉強拖著疲乏的身體重返地面。一來,他要把昨晚的收穫出手,好換取一天的吃喝;二來,他還得在懶惰的同行們起床之前,再想法撿一點什麼。因此,他不得不走到更遠且不熟悉的地方,冒著和其他流浪漢發生爭鬥的風險,儘可能尋獲到更多、更值錢的東西。

然而,當他把香皂和毛巾遞給小藍的時候,聽到她歡喜的叫聲,看到她把香皂湊到鼻子下面的迷醉表情,他頓時感到通體舒爽,好像就著肉包子喝掉半斤白酒一樣。

到了晚上,他也知道那瓶酒精的用途了。

小藍把一個啤酒罐截成兩半,用釘子和磚頭在罐體下半部分耐心地鑽出一圈小孔。隨即,她拿出一個撿來的大塑料桶和幾個大水瓶,央求他去搞一些乾淨的水來。

於是,他跑到附近的工地上,把所有容器都裝滿了自來水,費力地背了回來。

小藍表現得歡天喜地。她用一些水把那個鐵皮水壺洗乾淨,又用一節鐵絲擰在水壺上代替提梁。之後,她在截斷的啤酒罐里倒入酒精,點燃,火苗躥了出來。她又把鐵皮水壺放在這個簡陋的酒精爐上,滿懷期待地看著它。

燭光和酒精爐的火光充滿了整個「房間」,似乎讓室內溫度也有所提升了。他拿出包子遞給小藍,和她一起圍坐在酒精爐旁邊,慢慢地吃著。漸漸地,鐵皮水壺內的水開始發出吱吱的聲音,大團蒸汽也從壺口冒了出來。他的身體越來越暖和。這讓他忍不住儘力伸展開四肢,好讓那股熱流蔓延到更多的地方。

真舒服啊,好像在牆邊曬太陽一樣。

小藍始終守在酒精爐旁邊。滿是污垢的臉龐一片緋紅,在髒亂的長髮的遮擋下,她的眼睛閃閃發亮,似乎在期盼著什麼。

偶爾,她會把視線投向他,遇到他的目光的時候,會報以感激的微笑。他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然而,她開心,他也會覺得莫名的高興。

終於,鐵皮水壺裡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蒸汽噴涌。小藍找出舊搪瓷盆,把毛巾放進去,又小心地拆開香皂盒,再次湊到鼻子下嗅了一會兒。

「起來。」她的神情似乎迫不及待,「你先出去。」

他有些莫名其妙,還是乖乖地照做。小藍把他推到圓形鐵門旁邊,指指門外。

「出去在外面等我。」她睜大眼睛,認認真真地對他說道,「我不開門,你就不許進來,聽懂了嗎?」

他不滿地咕噥了兩聲,點點頭。

隨即,她就把他推出去,關上了鐵門。

離開溫暖的「房間」,雨水管道里的冷風讓他打了個寒噤。他裹緊身上的衣服,背靠著管壁慢慢地蹲下來。

這裡是一片漆黑。他過了好一陣才適應過來。除了隱約的流水聲之外,四周皆是寂靜。他開始覺得無聊,心想抓只老鼠玩玩也好。

小藍在做什麼呢?

他轉頭看看鐵門的方向,又側過耳朵仔細傾聽著。片刻之後,他搖搖頭,繼續老老實實地蹲好。剛才在溫暖中積攢出的睡意漸漸襲來,他把頭埋在兩個膝蓋中間,慢慢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的咣當一聲驚醒了他。他下意識地轉過頭,睡眼矇矓中,眼前是一片光暈。小藍站在其中。燭光形成的剪影中,她的身上蒸汽裊裊,彷彿在散發著柔和的光。

他怔怔地看著她。直到她輕聲說「進來吧」,他才反應過來。

「房間」內依舊溫暖,空氣中還瀰漫著不可名狀的香氣。酒精爐上燒著另一壺熱水,正發出歡叫聲。

小藍換了一件白色的襯衫,胸口的扣子缺了兩顆。但是,罩在她瘦弱的身上,仍然顯得肥大。

她的頭髮變得柔順、乾淨,烏黑髮亮,發梢還在滴著水,在白襯衫上洇出一塊塊濕跡。同時,她的臉蛋也洗得白凈如初,臉頰上還有尚未褪去的紅暈。

她把袖子高高地挽起,胳膊上的污垢已經消失不見,露出白皙的底色。白襯衫的下擺露出兩條赤裸的長腿。赤足。如同她的面色一樣,整個人都在發光。

和那個蓬頭垢面的小藍相比,眼前的女孩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

她看上去心情不錯,語調輕快地命令他在床墊上坐好。隨即,她在搪瓷盆里倒上一些冷水,又把酒精爐上的熱水兌進去,試試溫度,把毛巾扔進去浸濕。

「不要動。」

小藍跪在他面前,撥開擋住臉的亂髮。他立刻聞到了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香氣,下意識地向後躲了一下。

「不要動嘛。」小藍嗔怪道。緊接著,她把濕漉漉的毛巾覆蓋在他的臉上。

燙。柔軟。濕潤。沁人心脾的香味。

他不由得發出一聲呻吟。

「太熱了嗎?」

他閉著眼睛,搖搖頭,感到心滿意足。

十幾秒鐘後,小藍把毛巾從他臉上取下。他不情願地睜開雙眼,看到小藍正撇著嘴,嘖嘖有聲。

「哎呀,你這是有多久沒有洗過臉了?」

她在搪瓷盆里重新浸濕毛巾,擰到半干,又湊到他面前,仔細地在他臉上擦蹭著。

毛巾上很快出現了一道道污漬。小藍嘴裡抱怨著,卻一遍遍清洗毛巾,一遍遍在他臉上反覆擦洗。

癢、痛、毛孔張開的舒爽感交替在臉上出現。他再次緊閉雙眼,發出低聲的呢喃,仰著臉,任由小藍在他臉上忙活著。

搪瓷盆里的水已經變成渾濁的灰黑色。小藍放下毛巾,雙手分開他的亂髮,捧住他的臉。

濃密蓬亂的鬍鬚依舊,但是他的臉已經被擦得乾乾淨淨。皺紋溝壑中的陳年污垢被清理出去。一張面色偏黑,顴骨高聳,布滿細密傷痕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他睜開眼睛,看到小藍正溫柔地端詳著他。

他有些慌張,本能地想要抽身逃離。然而,那帶著微微涼意的雙手和定睛在他臉上的目光,卻讓他捨不得躲開。

「文森特。」

他瞪大眼睛,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文森特。」她輕聲重複了一遍,「從今天開始,你叫文森特,記住了嗎?」

他還是不明白,只是獃獃地看著她。

「跟著我讀。」她指向自己,一字一頓地說道,「文——森——特。」

「喔……」他笨拙地開口,「……撒特。」

「不對。」她盯著他,「文。」

「喔……文。」

「森。」

「森。」

「特。」

「特。」

「連在一起讀。」小藍的眼睛閃閃發亮,「文森特。」

「文……」他勉強吐出幾個字,「文森特。」

她笑起來:「你是文森特。」

他也笑,指指自己:「我是文森特。」

小藍拍著手,在狹窄的「房間」里,她歡喜的聲音很是響亮:「以後叫你文森特,你要答應。」

他也學著她的樣子拍手:「文森特。」

小藍笑夠了,伸手摸摸他的頭髮和鬍子:「找機會再給你打扮打扮。」

她隨手指著某一個方向:「如果再看到剪刀,要留下,明白了嗎?」

他的臉色卻突然一變,傾身向前,飛快地抓住她的手。

「那裡,永遠,」他直勾勾地盯著被嚇了一跳的小藍,嘴裡含混不清,「你一個人,不要去。」

長條會議桌上的文件堆積如山。王憲江坐在其中一堆旁邊,鼻子上架著老花鏡,正在翻看手中的一份居民信息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年輕警察抱著一摞厚厚的文件走進來,回身用腳帶上房門。

王憲江摘下眼鏡:「哪兒的?」

「小北中路派出所送來的。」年輕警察累得氣喘吁吁,「放哪裡?」

王憲江指指會議桌上的一塊空地。年輕警察把文件放好,抬手擦著額頭上的汗。

「你去找B2那堆信息表。」王憲江推過去一張列印紙,「按照上面的條件把人篩出來。」

年輕警察哦了一聲,卻站著不動。

王憲江繼續埋頭於手上的文件,過了一會兒,看他毫無動作,問道:「你想什麼呢?」

「王大爺,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在這兒干到午休,然後……」年輕警察面露難色,「我隊長安排我的活兒還沒做呢。」

「嗯。」王憲江垂下眼皮,「你現在就走吧。」

「別,我還能幫你干一個多小時。」

年輕警察的臉紅了。他抓抓頭髮,尷尬地站了幾秒鐘,看王憲江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只能訕訕地拉開門出去了。

另一堆文件後傳來一聲嘆息。隨即,邰偉探出頭來,慢慢地走到剛送來的那些文件旁邊。

「小北中路派出所……」邰偉拿出一張白紙,擰開簽字筆的筆帽,「師父,F幾來著?」

王憲江想了想:「F3。」

邰偉應了一聲,在白紙上寫下「小北中路派出所」「F3」幾個字。隨後,他又來到那張巨大的市區地圖前,選中一塊畫著紅圈的地區,一邊查看,一邊念念有詞。

「小北中路派出所、岷江街派出所、百花山派出所……」他抬手在紅圈內打了一個對鉤,「師父,F區的資料已經齊了。」

「還有哪些區的資料沒送全?」「我看看啊。」邰偉又湊到地圖前,「B區和E區還差幾個。」

「嗯。」王憲江頭也沒抬,「繼續篩人吧。」

「媽的。」邰偉撇撇嘴,「適齡男性、A型血的人還真不少。靠咱爺倆得篩到什麼時候啊?」

「沒辦法。」王憲江幽幽地說道,「派出所能幫著篩出這些人就不錯了。至於工作條件、居住情況、婚姻狀態什麼的還得咱倆自己分析。」

「我這哪是警察啊,簡直就是統計員啊。」

「你以為呢?」王憲江笑笑,「你覺得警察就是開著車,拉著警笛,拿著槍去抓人啊?」

邰偉重新坐回到桌前,拿起一份居民信息表:「那多帶勁。」

「少廢話了你。」王憲江揉了一個紙團丟過去,「趕快乾活兒!」

「先篩出離異或者單身的,是吧?」邰偉笑著躲避,「還有別的嗎?」

「第一輪先篩出這些。」王憲江想了想,「過一遍之後,再篩在事業單位任職的和個體工商戶。」

「什麼時候去車管所?」

「篩兩遍再說。」王憲江摸摸下巴,「咱們先摸摸情況。」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放下手中的居民信息表,起身打開了牆邊的文件櫃,從一個文件夾里抽出一張照片,端詳一番之後放進了衣袋。隨後,他拿起電話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兩個人分別坐在長條會議桌的兩端,仔細篩選著來自各個重點區域的男性居民。兩個小時的時間轉眼即逝。王憲江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酸痛不已的腰背,又喝了一口涼透的茶水。

「這就中午了啊。」王憲江看看手錶,「小子,餓不餓?」

「稍等啊。」邰偉的注意力還在手裡的居民信息表上,瀏覽完畢之後,把它放在篩選出的那一摞上,「確實有點餓了。」

「走吧。」王憲江站起來,「出去搞點東西吃。」

午飯就安排在市局對面的一家開封灌湯包。兩個人點了四籠灌湯包、兩個小菜,埋頭吃喝起來。

邰偉吃得滿嘴流油,很快就消滅了一籠包子。王憲江倒是吃得很不專心,常常盯著眼前的桌面出神。

「師父,想什麼呢?」邰偉夾了一塊肉皮凍塞進嘴裡,「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啊。」

王憲江用筷子敲了他的腦袋一下:「你篩出多少人?」

「六十多個吧。」

王憲江想了想:「咱們劃定的重點區域估計要篩出四百人以上。」

「沒事。」邰偉倒是滿不在乎,「去車管所還能篩下來不少——有車的沒幾個人。」

「那也夠我們一嗆。」王憲江搖搖頭,「就像喬老師說的,咱們現在要爭分奪秒。」

「沒辦法。」邰偉哼了一聲,「願意在大海里撈針的就咱爺倆。」

「所以還得另闢蹊徑。」

邰偉不解:「什麼另闢蹊徑?」

「那三具女屍都是一絲不掛。」王憲江撥動著盤子里的油炸花生米,「她們的衣服、隨身物品什麼的哪兒去了?」

邰偉眨眨眼睛:「燒了、埋了或者扔了。」

「嗯,小物件都好處理。」王憲江點點頭,「大傢伙呢?」

「孫慧的自行車。」邰偉立刻反應過來,「可是,我們在本市內的幾個二手自行車市場都找過了,沒發現啊。」

「流入市面了也說不定。」

「那可有得找了。」邰偉有些泄氣,「本市騎自行車上路的得有上百萬人。」

「是啊。」王憲江慢條斯理地說道,「所以咱們需要多幾雙眼睛。」

邰偉更糊塗了:「什麼意思?」

這時,店門被推開了,掛在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王憲江抬起頭:「這不,眼睛來了。」

邰偉轉過身,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走進來,四處張望一下,就直奔他們而來。

男子一屁股坐在王憲江身邊,毫不客氣地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香煙點燃。

「王大爺,算我求你了,下次能不能別讓片警直接去我家薅人?」男子打著哈欠,懶洋洋地抽著煙,「把我的妞都嚇跑了。」

「劉勝利,你叫他勝利就行。」王憲江向他努努嘴,又指指邰偉,「我徒弟,叫邰哥。」

劉勝利打量著比他小很多的邰偉,點點頭:「邰哥。」

「邰哥」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不動聲色。

劉勝利伸手去拿小籠包,被王憲江打掉:「去洗洗你的爪子,再去拿一套餐具。」

趁他離開,邰偉小聲問道:「你的殼子?」

「老殼子了。騎馬的(意為盜竊自行車和摩托車的)。」王憲江笑笑,「小北街那一片的賊頭兒,和本市的幾個盜竊團伙都能搭上線。」

「明白了,讓他去找車?」

「沒錯。咱倆繼續篩人,掃街的活兒讓他們去做。」

劉勝利端著一套餐具回來,又點了兩籠灌湯包和一盤肘花、一瓶啤酒。

他用牙咬開瓶蓋,吐到地上,仰面喝了一口:「什麼事找我啊?」

王憲江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是孫慧推著自行車,在自家樓下和母親的合影。

「侄媳婦的自行車丟了,幫我找回來。」

劉勝利掃了一眼照片:「飛鴿啊。不好找,一模一樣的車太多了。」

「紅色,沒有前瓦蓋,車筐癟了一塊。」王憲江指著照片上的自行車,「右邊握把是裂開的,後瓦蓋反光尾罩也沒了。」

「這破車,還要它幹嗎啊。」劉勝利撇撇嘴,「我們都看不上眼,有那工夫再買一輛了。」

「結婚時買的,有紀念意義。」王憲江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把車找到之後,別驚著對方,摸清住址,馬上聯繫我。」

「怎麼?」劉勝利「嘿嘿」地笑起來,「一輛破車,不至於把人家送進去吧?」

「你少管,照做就得了。」王憲江冷著臉,「這事很急,把你認識的人都發動起來。」

「行。」劉勝利把照片揣進衣袋裡,又沖他伸出手,「三百。」

王憲江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劉勝利,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找人幫忙不需要花錢啊?」劉勝利一臉委屈,「你老先生還說是急活兒,我還得求老四、文官兒他們。」

「二百。」

「那不行。」劉勝利夾起肉片往嘴裡送,「我還得倒搭錢。」

「好。」王憲江眯起眼睛,「那咱就看看,以後你這馬還有沒有得騎。」

「王大爺,咱們是老朋友了,不用這樣吧?」劉勝利看上去很無奈,「行吧,就算我孝敬你了。」

王憲江掏出錢包,拿出兩張五十元的鈔票:「剩下一百元見車拿錢,一個禮拜內給我消息。」

「你等我電話吧。」劉勝利把錢捏進手裡,嘴裡還在嘟嘟囔囔,「真夠摳門的。」

「麻利點,別等我找你。」說罷,王憲江站起身,示意邰偉跟他出去。

「哎!」劉勝利急了,「你把賬結了啊。」

王憲江沒理他,和邰偉一前一後揚長而去,留下劉勝利看著吃了一半的肘花小聲咒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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