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姜玉淑去了公司附近的菜市場,買了二斤排骨和蓮藕。今天是周三,姜庭下午三點就放學。如果能早點下班,回去還能給她熬一鍋排骨蓮藕湯喝。
心裡惦記著手頭尚未完成的工作,姜玉淑拎著塑料袋加快了腳步。剛走到公司門口,她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姜玉淑循聲望去,看到孫偉明從路邊的一輛桑塔納轎車中探出頭來,沖她揮揮手。
她皺起眉頭,慢慢地走過去:「你怎麼來了?」
「關於庭庭的事,我想找你談談。」孫偉明的表情很嚴肅,指指副駕駛座上的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這位是施律師。」
姜玉淑的心一沉,拔腿就走:「我跟你沒什麼可談的。」
孫偉明拉開車門下來,緊跑幾步追上姜玉淑:「玉淑,你今天必須給我留出點時間。」
「憑什麼啊?」姜玉淑大聲說道,「你是我什麼人啊?」
孫偉明依舊板著臉:「姜玉淑,這是在你們公司樓下,要丟臉也是丟你的臉,你想清楚。」
姜玉淑看看四周,的確,有幾個路人已經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她咬咬牙,壓低了聲音:「你要跟我說什麼?」
「找個說話方便的地方吧。」孫偉明指指馬路對面的街心花園,「去那裡行嗎?」
姜玉淑一言不發,徑自走了過去。
三個人選擇了街心花園中的一個小涼亭作為談判地點。天氣並不熱,姜玉淑卻出了一身汗。坐在水泥凳上之後,她就側著身子,拿出手絹來扇著風,看也不看孫偉明和施律師。
另外兩個人倒是很耐心。施律師從黑色皮質公文包里拿出一摞文件,又和孫偉明小聲商量了幾句。隨即,孫偉明清清嗓子:「玉淑,咱倆上次談過之後,雖然沒有結果,但是我的態度不會變。」
姜玉淑哼了一聲:「我也一樣。」
「但是呢,解決問題有很多種方法。」孫偉明面不改色,「可以刀兵相見,也可以和平協商。」
「你有話快說!」姜玉淑不耐煩了,「我下午還得上班呢。」
「行。」孫偉明向施律師使了個眼色,「咱們先討論一個協議解決的辦法。」
施律師從那摞文件中找出一份,放在姜玉淑面前。
「這是由律師起草的撫養權變更協議書。」孫偉明指指那份文件,「你先看一下。具體條款咱們還可以商量。」
「我不看。」姜玉淑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想把女兒從我身邊搶走,這事沒得商量。」
孫偉明和施律師對視一眼,拿起協議書,翻了翻:「這麼說吧,女兒這個暑假就跟我去北京。她的一切生活費用,包括學費都由我來負擔。大學畢業後,她如果還想繼續讀碩士以及博士,我也都包了。完成學業後,她自己來決定和誰繼續生活。」他頓了一下,「你不用拿一分錢。而且,每個月,我還可以給你三百元作為補貼。」
姜玉淑不說話,只是連聲冷笑。
「五百元。」孫偉明遞過去一支筆,「同意你就簽字。」
姜玉淑轉過頭,盯著他看了幾秒鐘:「你就別白費口舌了,行嗎?」
「好吧。玉淑,你把這條路堵死了。」孫偉明嘆了口氣,「那咱們就只能對簿公堂了。」
「你去告我吧!」姜玉淑噌地站了起來,「我隨時奉陪!」
「你等等。」孫偉明伸手拉住她,無奈地看向施律師,「你來吧。」
「好的。」施律師似乎對這樣的場面早已見慣不怪,一臉平靜,「姜女士,您請坐。」
姜玉淑甩開孫偉明的手,悻悻地坐下。
「我的委託人孫先生對於取得女兒姜庭的撫養權十分執著。」施律師把手肘放在水泥桌面上,十指相對,「但是,他並不希望和您鬧上法庭。一來,他顧及你們曾經的夫妻情分;二來,他也不想讓女兒姜庭有過多的心理壓力。」
姜玉淑看著他:「然後呢?」
「如果協議不成,那麼孫先生將會去法院起訴您。不過,他想再做最後一次努力。」施律師扶扶眼鏡,「所以,他委託我就你們之間關於撫養權歸屬的法律事項做一個分析,供您參考。」
「還分析?」姜玉淑嗤之以鼻,「你是他花錢雇來的,當然要幫著他說服我——你不用費那個力氣了,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我並沒有說服您的意思。實際上,你們倆上法庭,我賺得更多。」施律師笑笑,「我只是站在法律的角度,對您和孫先生之間的撫養權變更訴訟做一個預測。然後,您再來決定要不要簽署那份協議。」
「你的意思是……」姜玉淑瞪起眼睛,「如果打官司的話,我必輸無疑,別給臉不要臉唄?」
施律師既不肯定,也不否認:「那我可以開始了嗎?」
說罷,他不等姜玉淑回答,自顧自說起來。
「子女撫養權的歸屬問題,涉及兩個方面的因素:一是要有利於子女的身心健康,保障子女的合法權益;二是要結合父母雙方的撫養能力和撫養條件。」施律師看著姜玉淑,「我毫不懷疑您對女兒的責任心和關愛,我的委託人孫先生也不否認這一點。不管孩子和您二位任何一方生活,我相信都會保障她的身心健康。」
姜玉淑抱著肩膀,一言不發地聽著。
「那麼我們就來看看雙方的撫養能力和撫養條件。」施律師繼續說道,「根據孫先生提供的資料,您目前每個月的收入大概在一千一百元左右……」
姜玉淑忍不住插話道:「一千三!」
「好的。」施律師點點頭,「那麼,實際上,您的經濟收入不及孫先生的一半。而且,以您的收入和撫養一名高中在讀學生的生活支出來看,您的銀行存款應該不會太多。」
「這你管不著!」
施律師只是笑笑:「因此,等姜庭考上大學之後,您的經濟狀況會比較緊張。換句話來說,您其實無法為女兒提供更高品質的生活。例如,女兒如果有出國留學的機會和想法,您是滿足不了的。」
姜玉淑一指孫偉明:「他就沒有義務嗎?」
「當然有,按照您和孫先生當初的離婚協議,他每個月要給付兩百元的撫育費。但是,我覺得這沒法在很大程度上緩解您的經濟壓力。」
姜玉淑咬咬嘴唇,似乎難以啟齒:「我……我可以要求他多出錢。」
「那是另一回事。子女要求增加撫育費的,另行起訴。」施律師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我們現在回到這個撫養權變更的事情上,再說說我的委託人孫先生。根據他向我提供的資料——當然,具體內容我不便透露——他的個人經濟條件要遠遠比您優越。而且,他能為女兒提供的平台,也是您無法提供的。換句話來說,跟著父親,她的未來所能達到的高度,比跟著您要高很多。」
「你是指北京?」
「這不僅僅是一個戶籍的問題,而是平台、眼界、見識、綜合素質、機會等等。」施律師指指自己,「我就是在北京讀的大學。至於高考難度的問題,相信孫先生已經反覆跟您溝通過。別的不說,單說教育資源。我們的孩子頂多在課外學個鋼琴什麼的,北京的孩子已經可以學習馬術、戲劇、小語種外語等等。和其他城市的同齡人相比,他們更自信、更大方、更有魅力——您不希望姜庭成為這樣的人嗎?」
姜玉淑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猶豫的神色。
「庭庭……自己努力一下,也能考上北京的大學。」
「這又回到了父母對子女的培養問題上了。」施律師說道,「道理很簡單,當女兒要翻越一道高牆的時候,明明可以給她一把梯子,您卻只給她一條繩子——孩子會怎麼想呢?」
姜玉淑低下頭,不說話了,手絹被她攥成了一團。
「你還猶豫什麼呢?你想做拖孩子後腿的人嗎?」孫偉明看出她內心的動搖,急忙添油加醋,「庭庭將來會有大好前途。你想讓她成為像你這樣庸庸碌碌,一輩子窩在小城市裡的人嗎?」
姜玉淑的臉色頓時變了:「我不知道將來庭庭會怎麼樣,但是我至少可以保證,她不會成為你這樣卑鄙無恥的烏龜王八蛋!」
說罷,她站起來,瞪著孫偉明:「你不用說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有本事你就去告我吧!」
隨即,姜玉淑拎起裝著排骨和蓮藕的塑料袋,快步向街心花園外走去。
孫偉明氣得說不出話來。施律師嘆了口氣,摘下眼鏡,揉揉太陽穴:「孫先生,你實在是太性急了。」
「這混賬娘們腦子裡就一根筋!」孫偉明一拳捶在桌面上,「沒事,不行咱就去法院起訴她。我的勝算很大,對吧?」
施律師戴好眼鏡:「不大。」
孫偉明瞪大眼睛:「你剛才不是說……」
「那是我試圖說服她簽署協議。」施律師搖搖頭,「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去年頒布的一個意見,這官司你並不能穩操勝券。」
他扳起指頭:「撫養權變更的事由包括她患嚴重疾病或因傷殘無力繼續撫養女兒;不盡扶養義務或者虐待女兒,或者她對女兒身心健康有不利影響;女兒願意跟你生活;其他正當理由。」
孫偉明琢磨了一會兒:「媽的,好像還真沒什麼優勢啊。」
「你條件好,但並不是拿到撫養權的決定性因素。」施律師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文件,「抓緊時間和女兒搞好關係,其他的我來想辦法。」
楊樂從冷飲店裡拿著一盒冰激凌出來,坐在店門口的涼傘下,一邊用小木勺吃著,一邊向路口張望。
現在是下午三點二十分左右。下班晚高峰還沒有到來,路上的人和車都不多。在街頭走過的,多是結伴而行的中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楊樂不時地看看手腕上的電子錶,神情頗為焦急。
終於,那個瘦高的女孩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楊樂站起來,沖她用力地揮著手。她也看見了他,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微微點頭,慢慢地走過來。
「喝點什麼?」
姜庭搖搖頭:「不用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我還得回家呢。」
「那也不能幹坐著啊。」楊樂看看面前吃了一半的冰激凌,「汽水還是冰激凌?」
姜庭想了想:「汽水吧。」
楊樂應了一聲,起身進了冷飲店,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瓶插著吸管的可樂。
姜庭道了謝,接過可樂小口喝著:「你要找我問什麼?」
「是這樣,」楊樂斟酌了一下,鄭重其事地說道,「我發現你很關注我們班的蘇琳。」
姜庭低下頭:「這有什麼奇怪的?」
「自從她退學以來,我們班的同學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消失,老師們也不會提起她,更別說是外班的。」
姜庭咬著吸管:「那你又為什麼在意這件事?」
「嗯?」楊樂怔了一下,「我是班長啊。」
姜庭笑了笑,望向路邊,不說話。
「再有,」楊樂面色尷尬,「我上次跟你說了,她退學……可能跟我有關。」
姜庭看向他:「怎麼講?」
「這個……」楊樂看上去很為難,囁嚅了半天才開口說道,「我們班有個女生,你也認識的……」
「嗯。」姜庭點點頭,「馬娜,是吧?」
「對。」楊樂勉強笑笑,「怎麼說呢,她是那種被寵壞的女生,無法無天的。然後,她對我有一點……你明白,是吧?」
「明白。可是,這個跟蘇琳有什麼關係呢?」姜庭突然挑起眉毛,「我知道了,你喜歡她。」
「沒有,沒有。」楊樂急忙擺手,「我就是覺得……」
他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交織著疑惑和懷念的神情,還帶著些許笑意。
「她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對大家都很友善,學習成績也很好。但是,從穿著打扮來看,她的家境不太好。所以,她在班級里不是很出風頭的那種人,甚至可以說,存在感很低。」
沒錯。姜庭在心裡說,如果不是目睹了那件事,她也不會注意到這個女孩。
「大家都是以貌取人嘛,所以,總會聽到有人取笑她。但是,她從不跟別人發生爭執。相反,每次班裡組織大掃除啊,掃雪啊什麼的,她都是最賣力氣的那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不怎麼喜歡她。特別是馬娜,總是針對她。不管是在班級里,還是在排練英語劇的時候。」
楊樂停頓了一下:「僅僅因為人家經濟條件不好,就冷落、忽視她,甚至是欺負她,我覺得是不對的。」
「你同情她?」
「不算是同情吧。」楊樂搖搖頭,「有時候,我看不下去,會幫她出頭。她看著我的眼神,我總覺得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摸摸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她應該不會喜歡我吧?畢竟我們都沒怎麼說過話。」
姜庭輕笑一聲:「你看不出來。但是,在馬娜眼裡可不一樣。」
「嗯?」楊樂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馬娜認為我喜歡蘇琳,所以才處處為難她?」
姜庭低頭喝了一口汽水,沒作聲。
「應該不會吧。」楊樂琢磨了一會兒,「事情的起因跟這個好像也沒關係。」
姜庭看向他:「什麼起因?」
「有一次,我們中午排練《海的女兒》。蘇琳先去了排練廳。她扮演的是婢女C的角色——就是你現在的角色。」
姜庭點點頭:「我知道。」
「可是,我們到排練廳的時候,她站在鏡子前面,身上穿的是馬娜——也就是公主的那件裙子。」楊樂聳聳肩,「馬娜那種性格的人,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對蘇琳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後來呢?」
「說老實話,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蘇琳發火。」楊樂苦笑,「她打了馬娜一記耳光。」
幹得好。姜庭握緊了汽水瓶。要是我也敢這麼做就好了。
「她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當天下午課間的時候,我就聽見馬娜和另外兩個同學商量著要報復甦琳。」楊樂嘆了口氣,「結果,第二天蘇琳就消失了,再也沒出現過。」
姜庭的腦海里又出現了披頭散髮的蘇琳和馬娜等三人對峙的場面,以及蘇琳看向自己、飽含哀求的眼神。
她不由得抖了一下。
「我猜,馬娜會不會對蘇琳做了很可怕的事情,以至於讓她不敢再上學。」楊樂沒有察覺到姜庭的神色有異,自顧自地說著,「如果馬娜對蘇琳的敵意中有我的原因,哪怕只有一點,我也覺得非常過意不去。」
他看向姜庭:「所以,我一直想問你——你是不是知道那天的真相?」
姜庭咬著吸管,心中猶豫再三,終於鼓足了勇氣。
她抬起頭,看向楊樂:「那天下午放學後,我看見……」
一句話還沒說完,她就恐懼地睜大了眼睛。
楊樂下意識地向身後望去,看到馬娜緊抿著嘴唇,正帶著宋爽和趙玲玲大步走過來。
他剛來得及站起來,馬娜就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行啊,我說怎麼一放學就看不到你的人影了。」馬娜瞥了姜庭一眼,「在這兒約小妞呢?」
「你說話小心點。」楊樂皺起眉頭,「什麼亂七八糟的?」
「都被我抓住了還不承認?」馬娜抱著肩膀,歪著頭看著楊樂,「速度挺快啊,剛走了一個,又來一個?」
姜庭低下頭,抓起書包,起身要走,卻被宋爽一把推倒在椅子上。
楊樂急了:「你們別胡來啊。」
「宋爽,別讓她跑了。」馬娜冷著臉,「再辦砸了你就給我滾蛋!」
宋爽的臉一紅,雙手按住姜庭的肩膀。
「你不肯跟我出國,該不是為了她吧?」馬娜指指姜庭,「你他媽怎麼想的?好的不要,偏要這些下三爛的玩意?」
正在掙扎的姜庭突然抬起頭,死死地盯著馬娜。
「一個垃圾也就罷了,又找一個垃圾?」馬娜一臉嘲諷,「你是撿破爛的啊?」
「你閉嘴吧!」楊樂吼了一句,「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不稀罕什麼出國留學,我跟你也沒有半毛錢關係!」
「楊樂,你給我把話講明白!」馬娜氣得滿臉通紅,當胸推了楊樂一把,「我究竟哪裡不如這些臭婊子!」
「你哪裡都比不上!」楊樂站穩身體,大聲喊道,「你看看你自己,你像個學生嗎?你像個女孩兒嗎?」
馬娜的胸脯急速起伏著,突然轉身衝到姜庭面前:「你跟他說什麼了?」
「你做過什麼,」姜庭的嘴唇哆嗦著,聲音也開始發抖,「你心裡不清楚嗎?」
馬娜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我告訴過你,少管閑事。」她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汽水瓶,「同樣的事,我敢做一次,就敢做第二次!」
姜庭見勢不好,本能地要站起來逃跑,卻被宋爽死死按住。
馬娜握住瓶頸,瞄準姜庭的頭,高高地揚起手來。正當她要用力砸下去的時候,突然感到手腕被人牢牢地攥住,同時,衣領也被抓住。眨眼之間,她整個人已經飛到馬路邊,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她狼狽不堪地爬起來,抬頭一看,一個六十多歲模樣的老人站在涼傘旁邊,一臉平靜地看著她。
「小朋友,打架可不是這麼打的。」老人把手裡的汽水瓶輕輕地放回到桌面上,「下這麼重的手,要出大事的。」
馬娜立刻認出他就是那個所謂的「顧大爺」,又驚又怒:「你……你怎麼
在這裡?」
「如果不在這裡,我怎麼會知道四中的學生代表有多麼謙恭有禮、與人為善呢?」
「這關你什麼事?」馬娜揉揉摔疼的手肘,破口大罵,「你他媽憑什麼打我?」
趙玲玲拽拽她的袖子,一邊膽怯地看著老人,一邊小聲說道:「娜娜,別說了……」
「打你?我是在幫你。」
老人在姜庭身邊坐下,上下打量著她:「你沒事吧?」
姜庭怔怔地看著他,緩緩搖頭。
馬娜甩開趙玲玲,瞪著老人:「老不死的,你以為你多牛呢?我今天……」
「差不多就得了,快走吧。」老人輕輕地嘆了口氣,「你有幾個老爸啊,每次都能幫你把事擺平?」
馬娜愣住了。這時,楊樂開口說道:「馬娜,你夠了,別在這兒撒潑了!」
宋爽和趙玲玲也走過來,分別拉住馬娜的一隻胳膊:「走吧,娜娜,改天再說。」
馬娜已經臉露怯意,嘴上還不依不饒:「你們都給我等著,這事沒完!」
半推半就,馬娜夾在宋爽和趙玲玲中間,一邊回頭咒罵著,一邊向街口走去。轉過一個彎,三人都不見了。
老人沖楊樂點點頭:「坐吧。」
楊樂一臉猶疑:「您是?」
「我姓顧,叫顧浩。你們可以叫我顧大爺。」
「哦。」楊樂想了想,「您認識馬娜?」
「說來話長。」顧浩明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轉向姜庭,「小姑娘,遇到麻煩了?」
「我認得你。」姜庭依舊盯著他,向後縮著身體,「你在跟蹤我?」
「沒有。遇到你,純屬偶然。」顧浩搖搖頭,向馬娜消失的街口努努嘴,「其實,我跟蹤的是她。」
中午和前夫的會面讓姜玉淑心煩意亂。回到公司之後,她看著面前攤開的賬本,腦子裡卻亂成了一鍋粥。枯坐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她再也忍耐不住,索性向經理請了假,拎著排骨和蓮藕回了家。
家務暫時讓她分散了注意力。然而,把排骨蓮藕湯熬在鍋里之後,她又無事可做。焦慮的情緒再次襲來。
姜玉淑很清楚孫偉明盤算的是什麼主意。他並不是有多愛姜庭,只是不想成為孤家寡人而已。在失去了家庭和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兒子」之後,他唯一的情感慰藉就是姜庭。當然,他或許可以在北京再找個女人結婚。但是,已經過了不惑之年、非北京本地人的他在婚戀市場上得不了什麼高分。更何況,他再有子嗣的可能性也不大。至於和另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重組家庭?呵呵,一點虧都不肯吃的孫偉明怎麼可能給別人當便宜爹呢?
所以,她可以理解孫偉明的執念,卻不能接受。
然而,姜玉淑不得不承認的是,儘管那個施律師是站在孫偉明的立場上,但是他的話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孫偉明把女兒帶走,她自然是一萬個不願意。不過,從女兒的角度來看,或許是邁上一個人生新台階的機會。
如果她橫加阻撓,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是,成全了女兒,她怎麼辦呢?難道就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數著日曆盼望女兒放假回來嗎?
姜玉淑的眼淚又流下來,心中不停地痛罵親手毀掉這個家,又要把女兒從她身邊奪走的孫偉明。
偏偏這個王八蛋還那麼理直氣壯!
現在看起來,對於姜庭的撫養權,孫偉明是志在必得,而那個施律師也是個蠻厲害的角色。置之不理恐怕不是良策。姜玉淑想來想去,決定給公司的法務打個電話。
和法務的通話結論讓她稍感安慰。女兒一直由她撫養,她也沒有什麼重大疾病或者傷殘,按照法務的話來說,「只要你女兒保持身心健康,願意和你一起生活,你前夫折騰不出什麼花樣來」。
她當然願意和我一起生活!
姜玉淑不再那麼焦慮,心想著要給女兒熬上一鍋好湯。她起身向廚房走去,剛走到客廳,就聽見門開了。
姜庭低著頭走進來。姜玉淑換上一副笑臉:「回來了?去洗洗手吧,今天有……」
話未說完,她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姜庭身後還跟著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而且,這兩個人她都見過。
曾經在校園裡和姜庭拉拉扯扯的那個少年顯得很拘謹,向她微鞠一躬:「阿姨好。」
在四中校門口打過幾次交道的老人則向姜玉淑點點頭,站在門廳里不動。
「你們……」姜玉淑瞠目結舌,只好轉向姜庭,「這是怎麼回事?」
姜庭看上去很疲憊,把書包掛在餐椅背上,一屁股坐下,黑色的長髮垂下來,擋住了臉。
「你說話啊。」姜玉淑越發莫名其妙,伸手推推姜庭,「怎麼了?」
姜庭抬起頭,卻面向另外兩個人:「謝謝你們送我安全到家。現在沒事了,請你們……」
少年看看姜庭,又看看姜玉淑,猶豫了一下:「那我們在學校聊吧。我先走了。」說罷,他又向姜玉淑鞠了一躬,說了聲「阿姨再見」,就拉開門出去了。
老人卻站著沒動。令姜玉淑驚訝的是,姜庭似乎並不意外,還默默地跟他對視著。
這詭異的氣氛讓姜玉淑再也按捺不住。她用力推搡著姜庭:「你怎麼回事,啞巴了?」
「抱歉,抱歉。」老人上前一步,試圖阻止姜玉淑,「我該先說清楚的。」
他清清嗓子:「我們之前見過,我叫顧浩。我認識的一個人和您女兒在一個學校,現在她失蹤了。」
顧浩轉向姜庭:「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知道她為什麼會失蹤。」
姜玉淑張大了嘴巴:「失蹤?誰失蹤了?學生嗎?」
「嗯,一個女學生。」顧浩點點頭,「她叫蘇琳。」
姜玉淑一愣。這個名字她有印象。隨即,暗紅色鑲白色蕾絲邊的長裙、蘇琳、姜庭、失蹤、英語劇、面前這個言辭懇切的老人,齊齊地湧入腦海中。
她怔了幾秒鐘,沒頭沒腦地問道:「這個蘇琳……和您有什麼關係?」
「一時間恐怕也說不清楚。但是,我有非管不可的理由。」顧浩面色凝重,「我知道的是,她的失蹤和四中一個叫馬娜的學生有關。您的女兒可能了解這件事的內情。而馬娜因此或者別的什麼原因,今天要對您女兒不利。所以,我把她送了回來。」他看看姜庭,「當然,我的主要目的是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姜玉淑也看向女兒:「庭庭,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馬娜是誰?」
姜庭突然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向卧室走去。咣當一聲關上門之後,又上了鎖。
「你這孩子。」姜玉淑跟過去,心裡又急又氣,「出來把話說清楚……」
話音未落,她就聽到卧室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姜玉淑敲門的手停在半空,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站在客廳里的顧浩。
「算了,讓孩子先冷靜一下也好。」顧浩看上去也很無奈,「如果她想說的話,可以打電話給我。」
他從衣袋裡掏出記事本和圓珠筆,撕下一頁,寫上電話號碼和姓名,放在餐桌上。
「我先告辭了。」說罷,顧浩拉開門走了出去。客廳里只剩下手足無措的姜玉淑和回蕩在室內的哭聲。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姜庭都沒有從卧室里出來。姜玉淑坐在沙發上,始終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儘管心急如焚,但是她很清楚,女兒雖然乖巧,可骨子裡有一股倔強勁兒。在這種時候,硬闖或者逼問都會適得其反。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媽媽道來。
而且,現在和前夫的撫養權爭奪戰剛剛拉開序幕。就像公司法務所說的,姜庭的個人意願對於撫養權歸屬很重要。她不想在這個階段和女兒把關係鬧僵。孩子畢竟是孩子,如果因為女兒一時賭氣讓孫偉明鑽了空子,那就得不償失了。
利弊權衡得很清楚,但是姜玉淑仍然對一牆之隔的女兒感到深深的擔心。她突然發現,儘管每天都和女兒在一起,但是,從姜庭離家上學到放學回家的這段時間裡,她對女兒的生活一無所知。作為母親,她很關注姜庭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作業寫沒寫完,考試成績如何。除此之外,姜庭對她而言就是一片空白。每一天,在這孩子恢復到女兒的身份之前,兩個人都不在彼此的生活之中。她是如此粗心,以至於沒有對女兒臉上出現的掌印刨根問底。姜庭可能挨了欺負,甚至在她身上發生了某些可怕的事情,作為母親卻始終懵然無知。
這讓姜玉淑心生恐懼,自責不已。
臨近晚上八點的時候,姜庭的卧室終於開門了。一直在胡思亂想的姜玉淑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卻不知道該如何向女兒開口。
姜庭還穿著校服,眼睛已經哭得腫起來。不過,她的神色還算平靜,甚至對姜玉淑笑了笑。
「媽,我餓了。」
加熱後的排骨蓮藕湯端上餐桌。姜庭吃得很香,甚至頗有些狼吞虎咽。她這個樣子讓姜玉淑更加擔心。因為這意味著她已經放下了心中的石頭,或者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
果真,吃過晚飯後,姜玉淑收拾好碗筷,姜庭還坐在餐桌前,盯著水杯出神。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女兒對面,沉吟再三,開口問道:「庭庭,有什麼想對媽媽說的嗎?」
姜庭抿了一下嘴唇,點點頭。
姜玉淑坐正身體:「你說吧。」
「媽,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天,你在陽台上看到一個女孩子被擄走,你以為是我,拚命追了出去?」
「記得。」姜玉淑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肘,「當時我還摔了一跤,傷口一個多星期才好。」
「嗯。」姜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媽,其實,你那天沒看錯。」
「什麼?」姜玉淑瞪大了眼睛,「是那個蘇琳嗎?」
「對。」
「你都看見了?」
「嗯。」姜庭低下頭,聲音輕微,「馬娜和另外兩個女生,在後面那片空地上。三個人打一個。」
姜玉淑的手一下子攥緊了:「她們也打你了嗎?」
「沒有。」姜庭搖搖頭,「她們讓我不要管閑事。我當時很害怕,就躲在樓後面看了一眼,她們把蘇琳帶到圍牆那邊了。」
姜玉淑鬆了一口氣:「後來呢?」
「後來就遇到你了。」
姜玉淑想了想:「然後,那個蘇琳就失蹤了?」
「第二天,我去四班看過,她沒來上學。」姜庭咬咬嘴唇,「放學之後,我去了圍牆那邊……有一個沒蓋子的下水井。」
姜玉淑立刻想起她偷偷溜出去的那個深夜。
「所以,你就鑽到下水井裡去了?」
姜庭不說話。
「傻孩子,」姜玉淑又是感動又是心疼,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她怎麼可能在下水井裡?」
姜庭把手伸進衣袋裡,再拿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串鑰匙。
「我找到了這個。」
「這……她們怎麼會……」姜玉淑怔怔地看著那串鑰匙,「也許是別人的吧?」
「我不知道。」姜庭面色黯然,「但是,我覺得是她的。」
一時間,兩個人陷入了沉默。良久,姜玉淑低聲問道:「她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姜庭苦笑,「我都沒和她說過話。」
「那你為什麼要管這件事?」
「我並不想管,我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姜庭的眼眶裡又盈滿淚水,「但是,當時她看著我,那是在向我呼救……可是,我太害怕了。」
她看向母親:「我沒法假裝這件事不曾發生過。這段時間,我睡不好,也不能集中精力做任何事情。更沒想到,我接替了她的角色,穿上了她曾經穿過的裙子。」
姜庭捂住臉,抽泣起來:「媽媽,我覺得她還在跟我說,救救我。」
姜玉淑的眼眶也濕潤了。她站起來,坐到女兒身邊,把她抱在懷裡。姜庭像一隻受傷的小貓似的,順從地蜷縮在母親的臂彎里,渾身顫抖著。
「怎麼會有這樣的孩子?」姜玉淑撫摸著女兒的頭髮,「怎麼能這麼欺負人?」
「媽,你不知道。」姜庭雙眼無神,聲音低微,「她們欺負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有時候,僅僅是因為別人跟她們不一樣。」
「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姜庭抓住母親的手臂,「我不能再做一個膽小鬼了。那樣對蘇琳不公平。」姜玉淑猶豫了一下:「你不怕那個馬娜報復你嗎?」
「怕。她們甚至可能讓我沒法好好讀書。」姜庭離開母親的懷抱,坐正身體,直視著姜玉淑,「你記不記得,有一天我爸爸來家裡,你和他說了很多話?」
姜玉淑挑起眉毛:「哦?」
「你說,『我的女兒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欺負別人,但是,受了委屈,要打回去』。」姜庭停頓了一下,提高了音量,「媽媽,我要做你的女兒。我要打回去。」
「你要去告訴蘇琳的家人?」
「對。我要告訴他們,馬娜對他們的女兒做了什麼。」姜庭堅定地點點頭,「他們應該知道。」
「可是,」姜玉淑皺皺眉頭,「你知道她住在哪裡嗎?」
「不知道。」姜庭指指餐桌,「但是他一定知道。」
姜玉淑也看過去。那張寫著顧浩的電話號碼的紙還放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