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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逃跑的公主

所屬書籍: 人魚

1994年6月19日,星期日,陰。

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我和文森特都發現,有人來過了。空氣中還飄蕩著尚未散去的煙味。文森特從地上撿起幾個煙頭,獃獃地看了許久。我注意到壓在被褥下的書包被人動過,好在日記本還在。否則,我不知道該如何記錄下去。

文森特看上去很緊張,幾乎到了坐立不安的程度。我很理解,如果是城管或者警察發現了這個地方,很可能會把他趕出去。我倒不怎麼擔心,以文森特那麼強的生存能力,再找一個臨時住所應該很容易。再說,下水井裡那麼寬敞,像這裡的地方一定還有,大不了就去另外一個,比方說……

對了,文森特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去那個地方?

實際上,在這段日子裡,他已經帶著我走遍了下水井中幾乎每一個地方。然而,在主管道的某一段,始終是我們的禁區。確切地說,是我的禁區。他用那種罕見的嚴厲語氣和表情告訴我,一個人絕對不要走進去。我並非沒有好奇心。但是,不得不承認,沒有他的陪伴,我的確不敢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行走。在漆黑一片的環境中絕望地摸索——這樣的事情我不想再經歷了。

我想安慰文森特。但是,他始終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即使在加熱剩下的玉米粥的時候,他也只是機械地攪拌著,忘記把切好的火腿腸和榨菜加進去。直至焦煳味道瀰漫開來,他才反應過來。

這頓飯吃得心不在焉。文森特用鋼勺在盆子里戳來戳去,默不作聲。我也吃得馬馬虎虎,只想快點把這點食物消滅掉。

他有他的心事,我也有我的。

吃過飯之後,我直接拉開被子,躺在了床墊上。文森特還沒有睡覺的意思,垂著頭,擺弄著今天的「戰利品」。我靜靜地看著他,看他頭上那個還沒有完全癒合的傷口,看燭光在他身後的牆壁上投下的巨大陰影。

突然,我沒來由地傷感起來。我鑽出被子,赤著腳走過去,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他。文森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隨即,他就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嘴裡含混不清地嘟噥著。聽起來,好像是「沒事的,沒事的」。

他在儘力撫慰我,是因為他不知道我心裡想的事情。但是,我只能硬起心腸。十幾秒鐘後,我鬆開手臂,慢慢地退回去,重新鑽進被子里。

我知道他在背後看著我。所以,我把臉轉向牆壁,看著那張小美人魚的海報。隨即,我閉上眼睛,儘力入睡。

我必須養足精神。天亮之後,就是我的bigday。

在位於博物院下方雨水管網中的調蓄池裡共發現各類物證十七件。經死者家屬辨認後,確認為三名死者留下的遺物。由此,警方判定這個調蓄池為「5·24系列強姦殺人案」的拋屍現場。在路政部門和市規劃院的幫助下,警方將調蓄池內的積水排空。現場勘查部門正在對此地進行仔細勘查,尋找其他線索與痕迹物證。

同時,在王憲江與邰偉給兇手所做的犯罪地理畫像中,博物院所處的「B區」成為嫌疑人最可能的藏身區域。結合喬允平教授對兇手所做的犯罪心理畫像,警方擬對該區域符合特徵的人員再次展開排查行動。

王憲江放下手中的資料,向後靠坐在椅子上,獃獃地看著天花板。

「大偉?」

邰偉頭也不抬:「嗯?」

「你發沒發現,同樣的文字看久了,你就不認識這個字了。」

邰偉撲哧一聲樂了:「師父,我現在看『小北街』這仨字都得琢磨一會兒。」

「媽的。」王憲江笑罵了一句,「不知道現勘那邊有沒有啥進展。」

「別抱太大希望。」邰偉撇撇嘴,「我問了技術隊的人,在水裡泡了那麼久,估計啥也提不到。」

王憲江想了想:「老杜那邊呢?」

「師父啊,您老沉住

氣行嗎?」邰偉又笑,「第一批送去才兩天啊。」

「你跟老杜說,讓遼寧省廳先查B區的人了吧?」

「您放心,交代得清清楚楚。」

王憲江咂咂嘴,伸手去拿桌上的煙盒。剛抽出一支香煙,就聽見腰間的BP機響了起來。他掃了屏幕一眼,立刻把香煙扔到桌子上,伸手拿起電話機。

「劉勝利。」

邰偉也興奮起來,繞過長條辦公桌,直撲電話機旁。

王憲江啪啪地按動著號碼鍵,甫一接通,劈頭問道:「什麼情況?」

劉勝利膩膩歪歪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向南路和虹橋街交會處,王一手醬骨頭館。」

「馬上到。」

王憲江掛斷電話,向邰偉揮揮手:「出發。」

邰偉剛把車停在路邊,王憲江就看到劉勝利從飯店對面的一棵樹後探出身子,向他揮手。

王憲江下了車,快步走過去:「車呢?」

劉勝利吐出嘴裡的瓜子皮,向飯店門口揚揚下巴:「喏。」

邰偉走到那輛女式自行車旁邊,查看一番,在車座上捶了一拳,對王憲江點點頭:「沒錯。」

王憲江的眼睛亮起來,轉向劉勝利:「人呢?」

「不知道,手底下的小兄弟發現的。」劉勝利飛快地嗑著瓜子,「店裡啃骨頭呢吧?」

還沒等王憲江說話,邰偉已經行動起來。

「師父,需要叫支援嗎?」邰偉從腰間拔出五四式手槍,「還是咱爺倆就撲了他?」

劉勝利嚇了一跳:「王大爺,多大個事啊?偷了你侄媳婦的車,不至於崩了人家吧?」

王憲江板起臉:「你他媽幹什麼?把槍收起來。」

邰偉一臉疑惑,指指飯店的窗戶:「這不是……」

「是你個頭!」王憲江已經抬腳向門口走去,「那王八蛋有錢、有閑、有車,能騎著這破玩意滿街轉?」

邰偉乖乖地把槍插回槍套里,摸摸後腦勺:「也對。」

王憲江走進飯店,在大堂內掃視一圈。店裡食客不多,除了一對老夫婦,還有兩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以及四個穿著工作服的男子。

一個女服務員迎過來:「先生,請問幾位?」

王憲江沒有理會她,把視線投向大堂盡頭的幾間包廂。其中一間正傳出喧鬧的歡叫聲。

他徑直走過去,掀開門帘。圍坐在圓桌前推杯換盞的幾個中年男女齊齊地把視線投向他,音量驟然降低。

「你……你找誰啊?」一個喝得滿臉通紅的胖子問道,「走錯包間了吧?」

王憲江看看桌上被吃掉大半的生日蛋糕,又看看坐在主賓位上那個戴著生日帽的中年女人,「門口那輛紅色飛鴿自行車是哪位的?」

胖子斜起眼睛:「怎麼了?」

邰偉不耐煩了:「讓你回答你就……」

王憲江攔住他去掏工作證的手:「剛才倒車沒注意,把那輛自行車撞了。」

「哎呀!」另一個中年女人跳起來,「我的,我的。」

「不好意思了。」王憲江向門外擺擺頭,「大妹子,出去看看吧。」

中年女人一邊小聲咒罵,一邊快步走出飯店,看到那輛自行車好端端地停在路邊,頓時一臉驚訝。

王憲江向自行車努努嘴:「是你的吧?」

「沒錯。可是……」

「你這車從哪兒弄來的?」

「什麼叫從哪裡弄來的?」女人立刻沉下臉,「我自己花錢買的!」

「你這車是贓物。」王憲江掏出工作證,「從哪裡弄來的?」

女人臉色一變,知道無法抵賴,忸怩了半天,訥訥地承認道:「我老公在綠園二手車市場買的。」

王憲江和邰偉對視了一下——又是在B區。

幾個跟過來看熱鬧的中年男女看見王憲江手裡的工作證,紛紛從門口縮了回去。

王憲江吩咐邰偉把自行車抬進吉普車的後備廂里,又對中年女人說道:「給你老公打電話,讓他馬上到綠園二手車市場門口。你跟我們上車。」

中年女人一臉懼色:「我不去,我又沒偷沒搶。」

劉勝利湊過來:「大姐,警察讓你幹啥你就幹啥吧,別給自己找麻煩。」

中年女人猶豫了一下,滿臉不情願地上了吉普車的后座。

劉勝利笑嘻嘻地轉過身,向王憲江一伸手:「王大爺,咱把賬結一下?」

王憲江剛掏出錢包,邰偉已經搶先從衣袋裡拿出兩張五十元紙鈔遞給劉勝利。

「以後找你辦事,痛快點。」

「沒問題啊,邰哥。」劉勝利把紙鈔彈得嘩啦作響,又在鼻子下面聞了聞,「有這個,比啥都好使。」

中年女人的老公自稱姓高,機車廠的工人,看上去老實巴交。見到王憲江和邰偉之後,他一個勁兒地鞠躬,還拿出香煙往他們手裡塞。

王憲江無心跟他客套,直接讓他帶路去購買自行車的二手車店。高姓男子自然是連連答應。他拿著收據,看著上面模糊不清的財務章,帶著王憲江和邰偉一頭扎進了二手車市場。

綠園二手車市場佔地近千平方米。場地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種品牌、各種款式的二手自行車。其中,不乏盜搶所得的贓物。對此,王憲江和邰偉都心知肚明。

高姓男子憑著記憶以及財務章上的店名,在二手車市場里繞了大半圈之後,終於找到了那家店鋪。

說是店鋪,其實只是一間十幾平方米的活動板房。板房外的一大片空地都被自行車佔據著。店主四十幾歲,正捧著盒飯狼吞虎咽。王憲江說明來意,店主最初死不承認。高姓男子拿出收據後,他才不得不從活動板房裡出來,繞著自行車看了一圈,點點頭:「好像是從我這裡賣出去的。」

王憲江看著他:「這車從哪裡來的?」

「收的唄。」店主的眼神躲躲閃閃,「我這兒收的都是正規二手車,沒有原始發票的我都不收。」

「那我提示你一下,5月10號左右,誰把這輛車賣給你的?」邰偉向活動板房努努嘴,「你去把憑證都拿來給我看看。」

店主開始推託。一會兒說憑證沒在店裡,一會又說弄丟了。邰偉不耐煩了:「我沒工夫跟你廢話!這輛車是贓物!你要是說不清它從哪裡來的,那你就跟我們回去!」

店主既害怕又猶豫。王憲江趁熱打鐵:「老弟,我們要查的是別的案子,銷贓這事不歸我們管,我們也不想管。你把這事說清楚,我們馬上就走。否則你就得跟我們回去。」他停頓了一下,「你的屁股干不幹凈自己心裡有數。到了局子里,可就沒有人能幫你了。」

店主咬咬牙:「老哥,說話算數?」

王憲江面無表情:「那要看你說不說實話。」

「一個撿破爛的人賣給我的。」店主撇撇嘴,「5月11號還是12號來著,記不住了。」

「你確定嗎?」

「確定。」店主點點頭,踢了自行車一腳,「現在賽車和山地車最流行。這車太舊了,車況也不好。他走了好幾家都沒人要。最後我壓到20塊賣給我了。」

「20?」高姓男子瞪起眼睛,「你要了我90塊!」

「90?」中年女子也不幹了,一把揪住丈夫,「你跟我說花150塊買的!」

兩個人爭吵起來。王憲江沒有理會他們,繼續問道:「這個撿破爛的你認識嗎?」店主搖搖頭:「不認識。」

「他長什麼樣?」

「挺壯的,穿個破軍大衣,頭髮鬍子都很長,都擀氈了。」店主想了想,「背了一個大帆布包。」

「你這話等於沒說。」邰偉哼了一聲,「撿破爛的不都這樣嗎?」

「還有……」店主伸出食指在腦袋上比畫了一下,「他這裡好像有點問題,看起來傻獃獃的,話也說不清楚,總像嘴裡含著個蘋果核似的。」

一行人從綠園二手車市場里出來。那輛紅色飛鴿自行車當然不能還給那對夫婦。邰偉告知他們可以明天一早去市局辦手續,其他問題和二手車店主自行協商。隨即,他和王憲江上了吉普車。

「師父,真要去找那個撿破爛的嗎?」邰偉發動吉普車,「困難不小啊。」

「那也得找。」王憲江皺著眉頭,「好不容易捋出一條線索,能不跟嗎?」

「不過,」邰偉想了想,「一個流浪漢,跟咱們對嫌疑人的刻畫對不上啊。」

王憲江沉默了幾秒鐘:「至少他能告訴咱們,在哪裡發現那輛自行車的。」

「行吧,怎麼找?」

「他把自行車送到這裡來賣,應該就在這附近。」王憲江從挎包里拿出電話本,「撿破爛的都會分區幹活兒,各有各的地盤。而且,肯定有熟悉的廢品收購站——我問問這一片的兄弟。」

半小時後,王憲江已經把這一區域的幾個廢品收購站的地址搞清楚了。兩個人挨個查訪。然而,在前三個廢品收購站都一無所獲。到了第四家名為「聚財」的廢品收購站的時候,邰偉已經不抱太大的希望。

王憲江把那個流浪漢的體貌特徵描述一番,收購站的老闆和邰偉之前的說法如出一轍。

「不是我不幫忙啊……」收購站的老闆皺起眉頭,「到我這裡來賣破爛的人,基本都是這個德行啊。」

王憲江仍舊不死心:「這傢伙的腦子好像不太靈光,看起來比較愣,而且口齒不清,說話應該是含含糊糊的。」

「腦子好使的誰會去干這個啊。」收購站的老闆笑了笑,「那幫傢伙看著都不聰明。」

王憲江和邰偉互相看了看,表情都很無奈。正當他們起身準備去下一家廢品收購站的時候,收購站的老闆突然想到了什麼。

「等會兒。口齒不清,說話含含糊糊……」他眨眨眼睛,「你們要找的該不是那誰吧?」

他爬上鐵梯的頂端,伸手推開井蓋,探出頭去張望著。大概是因為休息日的緣故,街上的人並不多,也沒有人注意到路邊這個打開的井蓋。

他爬上去,向下伸手。幾秒鐘後,她也鑽了出來。趁著她拍打身上灰塵的工夫,他把井蓋複位,靜靜地看著她。

她整理一下肩膀上的書包,對他嫣然一笑:「那,我們一會兒見?」

他也咧開嘴,點點頭。

她沖他擺擺手,轉身離開。他一直站在下水井旁邊,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待她走遠之後,他拎起腳邊的編織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剛邁出幾步,他就聽到路邊一輛車的鳴笛聲。

繞過街角,她放慢腳步,攥著書包帶,低下頭。最終,她還是忍不住,轉身返回。她想再看他一眼,遠遠地,不會讓他察覺到任何真實情感。

他還在路邊,正和一輛黑色轎車裡的人說話。她有些疑惑,但是也沒有時間去弄個清楚了。於是,她再次轉身,沿著這條街向前走去。

天色開始放晴,太陽在大朵雲彩的縫隙中向地面放射光芒。這是一個寧靜的早晨,大多數人還在被窩裡貪戀著慵懶時光。但是,她必須打起精神來。這尋常的天氣,這尋常的日子,對她而言,卻是一個最不平凡的標記。

沒有人會留意這個背著書包,留著披肩長直黑髮,穿著藍白色相間運動服的女孩子。人們頂多會對她腳上那雙白得耀眼的球鞋多看兩眼。她和那些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並沒有什麼兩樣。整潔、文靜、表情淡然,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洗衣粉的氣息。

這就是她想要的。

儘管這會讓她產生些許幻覺,似乎自己又回到一個月之前的尋常生活中,然而,這可以讓她毫不起眼地走到四中門口,然後混進穿著同樣校服的少男少女們中間,一路穿過校門,進入校園中。雖然胸前的校徽已經失落在那個大雨之夜,但是,她仍然不用刻意去掩飾,只需低下頭,讓長發垂下來遮住臉頰,就沒有人能把她從那些喧鬧的學生中分辨出來。

踏上通往教學樓的水泥路之後,她就離開身邊不停抱怨周日還不能休息的學生們,一個人向體育場走去。

她知道,此刻,各個班級的學生正匯聚到各自的教室。然後,他們會在九點十五分左右集體前往禮堂,觀看本屆英語節的壓台大戲——英語劇《海的女兒》。

果真,體育場上空無一人。她爬上看台,找了一個角落坐下,看著空曠的砂土地,腦子裡又想起了今早的情形。

她早早地醒來,沒有打擾身邊呼呼大睡的他,輕手輕腳地刷牙、洗凈頭髮和手臉。隨即,她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整理到書包里。穿上校服,她把那雙一直包在紙里的白球鞋穿在腳上。在微弱的燭光下,它散發著幽幽光芒,看上去竟有了幾分聖潔的味道,似乎與這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猶豫再三,她還是從他扔在床墊旁邊的破軍大衣里掏出了所有的錢。數了一下,一共是17塊6毛。

她把錢小心地放在校服的衣袋裡,然後,起身在「房間」里環視一圈。最後,她把視線鎖定在那張海報上。幾秒鐘後,她抿起嘴,走向圓形鐵門。踏上第一節花崗岩台階時,她回頭看看,赫然發現他正盯著自己。

頓時,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對視著。她踩在台階上,雙手攥住書包的背帶。他斜躺在床墊上,眼睛眨也不眨。

良久,她艱難地開口:「文森特,我要走了。」

他低下頭,似乎在琢磨這幾個字的意思。隨即,他掀開被子,貓著腰走到牆邊,在一堆塑料袋裡翻翻找找,拿出兩個冷包子。

他赤著腳,小跑著湊過來,把包子遞到她面前,討好地笑笑。

「你吃。」

眼淚奪眶而出,她用手背擦擦臉,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文森特,我要走了。」

小小的光瞬時就在他的眼睛裡消失了。他的嘴角垂下來,不知所措地看著手裡的包子。

她強忍淚水,伸出手在他的臉上摸了摸:「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會回來看你。」

他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喉嚨里呼嚕作響。突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含混不清地說道:「我,我們……」

她有些驚訝:「嗯?」

他指指自己,又指向她:「一起……」

緊接著,他指向上方,胡亂揮舞著:「外面……」

她瞪大眼睛:「你要和我一起走?」

他連連點頭,同時,熱切地看著她。

眼淚又從她臉上流下來:「文森特,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都可以……」他費力地吐出幾個字,「哪裡……都可以。」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感覺到他握住自己手腕的那隻手越發用力。她想,如果他有尾巴的話,此刻一定晃個不停。

她點點頭:「好。」

他發出一聲歡叫,把包子塞進她手裡,張牙舞爪地跑向床墊,飛快地往身上套著衣服。劇烈的動作帶起一陣風,微弱的燭火被吹得幾乎要熄滅,在她的眼睛裡變成兩個搖擺不定的光點。

她搖搖頭,想把這些畫面從自己的腦海中趕出去。

此刻,那兩個冷包子就在她的書包里。儘管從今早開始她就沒吃過東西,卻一直保持著亢奮的狀態。她竭力要把這種狀態保持下去——至少在做完那件事情之前——她不會讓任何事情動搖自己已經下定的決心。

哪怕是這片熟悉的操場。

哪怕是曾經稍稍安定的生活。

哪怕是文森特。

儘管在那個雨水調蓄池裡的發現令人感到由衷的振奮,但是年過六旬的顧浩還是對連日奔波力不從心。他早早就睡下,再醒來時已經是天光大亮。

顧浩一邊埋怨自己睡得太死,一邊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整理裝備。如果運氣好的話,今天就可以把蘇琳帶回來。他自然有好多話想問她,不過,當務之急是給她找一個住的地方。家裡只有一張床,兩個人一起睡肯定不合適。也許跟杜倩商量一下,可以讓孩子先去借住幾天?

顧浩用前幾天剩下的麵包打發了早飯,抬手拿過電話機,撥通了姜玉淑的電話。

「喂?」

「小姜,我是老顧。」顧浩抹掉嘴邊的麵包渣,「我們在文化廣場集合吧。我現在過去的話,大概半個小時左右。」

聽筒里是長時間的沉默。

「你準備好雨靴就行,別的我來準備……」

「老顧,」姜玉淑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我今天不能去了。」

「哦?」顧浩心下納悶,「是有別的事情要做嗎?」

「算是吧。」姜玉淑輕輕地嘆了口氣,「我想,蘇琳的事情,我不能再參與了。」

「沒關係。」顧浩聽出她的情緒不高,「孩子已經算找到了。可惜的是,不能和你第一時間分享勝利果實。」

他自顧自地笑起來,姜玉淑卻不接茬,只是低聲說道:「非常抱歉。」

「我都說沒關係了。」顧浩忽然心一沉,「我多嘴問一句,是姜庭遇到麻煩了嗎?」

「沒有。」姜玉淑猶豫了一下,「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一個男的曾經在四中校門口發生過爭執?」

「記得。」

「他是我的前夫。現在,他去法院起訴我,要爭奪庭庭的撫養權。」姜玉淑又沉默了幾秒鐘,「他委託的律師挺厲害,好像還在我們交涉的時候偷偷錄音了。我怕我們幫你找孩子的事情會被他抓住把柄。」

「這是見義勇為,做好事啊。」顧浩皺起眉頭,「你有什麼可怕的?」

「你不知道,我前夫那人沒什麼底線,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現在又有了律師做幫手……」姜玉淑的情緒更加低落,「所以,我覺得,最近我還是別摻和任何事情,平平安安的,應付過這場官司再說。」

「沒問題。孩子的事情不能大意了。」顧浩立刻表態,「我找到蘇琳之後,馬上通知你。」

「行。老顧,實在是對不住你。」

「哪裡話。你已經幫了我大忙了。」

「那,我先掛了,一會兒要送庭庭去演出。你自己也要多當心。」

「放心吧。你也別太擔心,法院是講道理的地方。」

「嗯。回頭我們再聯繫。」

掛斷電話,顧浩定定神,檢查了一遍下井的裝備,起身向門口走去。剛摸到門把手,他就聽到門上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顧浩順勢拉開門,看見老蘇老婆站在門外。

「你這是?」

老蘇老婆迅速閃身進來,回手關好門:「顧大哥,琳琳有消息了嗎?」

顧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可能找到她了。」

「真的嗎?」老蘇老婆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伸手抓住顧浩的衣袖,「她在哪裡?」

「在下水井的某個雨水調蓄池裡。」

老蘇老婆的臉頓時變得慘白,聲音也顫抖起來:「她……她還活著嗎?」

「應該還活著。我上次沒遇到她,今天打算再去找找。」

「你帶我去行嗎?」老蘇老婆搖晃著顧浩的衣袖,哀求道,「我想見見她,行不行?」

顧浩向門外努努嘴:「你們家老蘇……」

「他帶孩子上輔導班去了,得下午才能回來。」老蘇老婆的語氣急切,「他不會知道的。你帶我去,行不行?」

顧浩嘆了口氣:「你想見她,我能理解。可是,你想沒想過,她想見你嗎?」

這也是顧浩一直想不通的問題。蘇琳既然可以在下水井裡找到住的地方,想必也能找到出去的路徑。可是,她為什麼不肯回家呢?

老蘇老婆一怔:「我……」

隨即,她就拚命搖頭,聲音裡帶了哭腔:「我不管!她不想見我也行,我只要親眼看到她還活著就好……」

說罷,女人就大聲號哭起來。

顧浩無奈,沉吟半晌後,指指門外。

「別哭了。」他甩開老蘇老婆的手,「去準備一雙雨靴。」

禮堂里燈火通明,但是大部分座位還空著。演員們都聚集在禮堂前端,有的在緊張地默誦著台詞;有的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有的在注視著舞台,確認自己的站位;有的更在意自己的妝容——比如馬娜,正由宋爽舉著小化妝鏡,趙玲玲捧著化妝盒,自己在臉上塗塗抹抹,還不時地因為宋爽的角度不對或者趙玲玲的動作慢了而大發脾氣。

周老師沿著觀眾通道慢慢地走過來。執行導演正招聚幾個演員,認真交代著注意事項。他打起精神,拍拍手,大聲喊道:「都別晃悠了,進去換服裝。化妝組的同學們準備好!」

說罷,他繞過他們,沿著舞台側面的木質階梯爬上去,穿過帷幕,直奔後面的排練廳。

楊樂在排練廳里,已經換好了王子的戲服,正打開服裝櫃,在成排的紅色長裙里翻翻撿撿。

周老師走到另一側的柜子旁邊,拿出鑰匙,打開柜子上的鐵鎖,回頭看了看鬼鬼祟祟的楊樂。

「你幹嗎呢?」

「沒幹嗎。」楊樂的神色慌亂,手上也加快了翻撿的速度,「周老師……你來得挺早啊。」

周老師從柜子里拿出攝像機,按下開機鍵,抬起頭,看見楊樂從褲袋裡拿出一樣東西,塞進了某件紅色長裙的衣袋裡。

他皺起眉頭:「你小子搞什麼鬼呢?」

「我?」楊樂轉過身來,竭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沒有啊。」

「去化妝吧,抓緊時間。」

楊樂連連點頭,快步跑出了排練廳。

周老師想了想,走到衣櫃前,在那件紅色長裙的衣袋裡摸索著。隨即,他的手抽出來,指間夾了一張疊成方塊的紙條。

他打開紙條,兩行工整的鋼筆字出現在眼前。

姜庭:

今晚七點,我在校門口等你。關於上次那件事,我想跟你詳細聊聊。楊樂。

周老師笑了笑,把紙條折好,正要放回原處。忽然,他猶豫了一下。拿著紙條在手指間擺弄了幾下之後,他把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這時,演員們陸陸續續地走進來。周老師拎起攝像機,向禮堂走去。

找好機位,裝好機器,又調試完畢之後,周老師返回排練廳。演員們正分別在男女更衣室里換戲服。換好服裝的學生排成幾隊,等著化妝組依次給他們上妝。道具組的成員們在最後檢查一遍道具。周老師暫時無事可做,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忙碌的演職人員。

九點左右,排練廳外漸漸傳來喧鬧聲。看來,觀眾開始分批入場了。周老師想了想,起身走向舞台。

他站在幕布後面,看著某個班級正在班主任老師的安排下在指定區域逐個就座。他知道,再過十幾分鐘,這偌大的禮堂就會座無虛席。校團委和學生會聯合舉辦的英語節也會在這出英語劇《海的女兒》結束之後落下帷幕。他原以為自己在今晚之後就可以鬆一口氣,但是,現在看起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去。隨即,他轉身向排練廳走去。

不管怎麼樣,先把這場排練了幾個月的戲劇對付過去吧。因為,好戲還在後面。

顧浩剛剛把鐵門上的密封閥打開,老蘇老婆就迫不及待地鑽了進去,全然不顧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手疾眼快的顧浩拉住她的胳膊,她一定會在花崗岩台階上重重地摔下去。

當手電筒光照亮這個狹窄空間的時候,女人已經帶著哭腔喊叫起來:「琳琳,琳琳,媽媽來了。你在哪裡,媽媽來了……」

然而,雨水調蓄池裡空無一人。顧浩的心裡咯噔一下。他跑到水池邊上,用手電筒仔仔細細地在每個角落裡都照射一圈,蘇琳仍然不見蹤影。

老蘇老婆大失所望:「顧大哥,琳琳呢?」

「我不知道。」顧浩眉頭緊鎖,「她會不會出去找吃的了?」

女人在「房間」里茫然四顧,視線一一落在簡易酒精爐、漆面斑駁的搪瓷盆、空水瓶上。最後,她看著那張舊床墊,捂住嘴,嗚嗚地哭起來。

「她就住在這樣的地方……連床都沒有……」

老蘇老婆的哭聲讓顧浩心煩意亂。更讓他感到焦躁的是,蘇琳的校服和書包——這些能夠證明她在此生活過的東西統統不見了。

彷彿她從未在此地出現過一樣。

顧浩甚至懷疑昨天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然而,總不可能他和姜玉淑都產生了同樣的幻覺吧?

如果蘇琳僅僅是外出尋找食物,她不會把所有的個人物品都帶上。換句話來說,她看起來並沒有再回來的打算。

難道她又換了住處?或者,察覺到昨天有陌生人來過,所以急忙逃走?

還有一種可能性,但是,無論怎麼想都不可能發生。不過,除此之外,似乎再沒有別的指望。

「弟妹,咱們先回家。」顧浩起身向圓形鐵門走去,「也許會有奇蹟發生。」

深藍色的幕布上是亮白色的波狀光紋。在海王宮裡,生活著一群自由自在的人魚。其中,最小的那隻人魚是最美麗的,也是海王的掌上明珠。

海王讓她們在沉船中選擇自己中意的寶物,好去裝飾各自的花園。小美人魚選擇的是一尊大理石雕像,那是一個英俊男子的半身像。

小美人魚十五歲了,她被允許和姐姐們一起浮上海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個令她神往的,有雲朵和大山、葡萄園的地方。

在海面上,她看到了有三根桅杆的大船,看到船上熱鬧非凡的舞會,以及那個和大理石雕像一模一樣的王子。

漫天煙火。彷彿天上的星星都落入大海中。然而,小美人魚的眼睛始終看著年輕的王子,久久不能移開視線。

轉眼間,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大船在海浪中劇烈地顛簸著,直至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王子從甲板上落入大海中。水手們急於四散逃命,沒有人去搭救在海水中掙扎的王子。

小美人魚向王子奮力游去,把王子托到一塊木板上。她呼喚著他,擁抱著他。她多希望就這樣和他在海浪中漂流著,到任何地方都可以……

最終,海浪把他們帶到了岸邊。有人發現了昏迷不醒的王子。小美人魚只好回到海水裡,看著王子被另一個公主救走了。

小美人魚久久地看著他的背影。等你醒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在之後的許多夜晚和早晨,小美人魚都會游到海面上,在那片海岸邊苦苦等待著。然而,王子再也沒有出現。她忍不住了,向姐姐們傾吐自己的心事。姐姐們建議她去問問見多識廣的外祖母。

外祖母警告小美人魚,他們可以活到三百歲,但是人類的生命要短暫得多。所以,小美人魚必須放棄這不切實際的幻想。

小美人魚卻甘願化身為人,寧肯放棄三百歲的生命。她去向海中的巫婆求助。巫婆答應幫助她。那條美麗的魚尾可以變成修長的雙腿,代價是彷彿刀劈一般的疼痛以及永遠失去美妙的聲音。而且,一旦小美人魚得不到王子的愛情,她就會變成水上的泡沫。

小美人魚說,我不怕。

她喝下了毒藥,立刻昏迷過去。再醒來的時候,王子出現在她的面前。

王子問道,你是誰,怎麼來到這裡的?

小美人魚卻說不出話來。

王子說,哦,可憐的啞巴孤兒。我不知道你從哪裡來,但是我會照顧你。今天晚上我要舉辦宴會,你也來參加吧,我會給你美麗的衣服。

第三幕完結。除了馬娜那蹩腳的發音曾經引發觀眾的鬨笑之外,英語劇《海的女兒》演出一切順利。

第四幕的開頭,就是小美人魚換上潔白的長裙,忍受著刀子切割身體般的巨大痛苦,和王子翩翩共舞。

馬娜的情緒很焦躁。剛才觀眾們的倒彩聲讓她又羞又惱。她嚷嚷著讓化妝組給她補妝,又嫌化妝品的檔次太低,讓宋爽來給她補。宋爽剛用粉撲在她臉上拍了幾下,馬娜又吵著要去洗手間。

周老師不耐煩了:「你怎麼有那麼多事呢?快點回來換服裝!」

馬娜白了他一眼,推開宋爽,向後台的洗手間小跑過去。

其實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緊張,從化妝開始,她就一直在喝水。此刻,她的小腹已經脹得很難受了。雖然周老師曾經開玩笑說,要表現出小美人魚在起舞時的痛苦,最好的辦法就是憋著尿。但是,她可不願意委屈自己。

走進隔間,她把門插好,蹲下去痛痛快快地釋放了一番。隨即,她把自己擦乾淨,整理好身上綠色繪製金色鱗片花紋的魚尾裙,拉開插銷,向里拉動門把手……

木門紋絲不動。

馬娜有些疑惑,再次用力拉動門把手。木門和隔斷都晃動起來,門卻依舊打不開。她慌了,湊到門縫上——一根粗粗的木棍橫在門外。

音樂組已經開始播放華爾茲舞曲。在舞台的另一端,王子已經在婢女們和侍衛們的簇擁下走上了舞台。

然而,此刻應該從舞台這一側迎過去的小美人魚卻不見蹤影。

周老師急了。他扭頭沖趙玲玲吼道:「去洗手間看看,馬娜是不是掉進坑兒里了?」

趙玲玲慌慌張張地應了一聲,向洗手間的方向跑去。周老師又隨便揪住一個演員:「你,去更衣室看看!」

那個男生猶豫了一下,向更衣室走去,剛剛在門上敲了幾下,更衣室的門就猛然打開了。

一個身穿潔白長裙的女生低著頭,快步走了出來。

周老師無奈地搖搖頭,揮起手:「你可算出來了,快點……」

緊接著,他就察覺到不對——這女生要比馬娜瘦很多,而且,她的頭髮是黑色的長直發。

他還在疑惑,女生已經和他擦肩而過,徑直衝向了舞台。

在動聽的樂曲中,楊樂正和眾演員在舞台上尷尬無比地傻站著。台下的竊竊私語聲已經越來越大。當疑惑的觀眾們看到一個身著長裙的女生從舞台左側出現,禮堂內又歸於平靜。

楊樂也暗自鬆了一口氣。他向小美人魚伸出手,準備念台詞。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就愣在了原地。

在頭頂的聚光燈照射下來的強光中,舞台上的一切都顯得富麗堂皇。在一片奪目的金色光暈中,一身耀眼潔白的長裙和鞋子、款款向他走來的,是已經失蹤多日的蘇琳。

他身後的姜庭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楊樂恍惚起來,不知道自己究竟身處舞台,還是在一場漫長的不願醒來的夢境中。他只是怔怔地站著,看著蘇琳走到舞台中央,向他伸出一隻手。

此刻,華爾茲舞曲似乎格外動聽。他微笑起來,覺得在這樣悠揚的樂曲中,在這樣夢幻的氛圍中,實在是應該做點什麼。

他向前一步,也伸出手去。

就在他們的指尖剛剛觸碰到一起的時候,舞台左側突然傳來一聲怒吼:「你個臭婊子!把裙子還給我!」

馬娜披頭散髮地從幕布後衝出來,一臉狂怒的模樣。隨即,她的胳膊就被周老師抓住,硬生生地拖了回去。

觀眾席上頓時一片嘩然。這出令人耳熟能詳的戲劇突然出現了變奏,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或疑惑或興奮的神情,彼此詢問著,猜測著。特別是高二四班就座的區域,已經有人認出了蘇琳,喧嘩聲不絕於耳。

氣急敗壞的馬娜在周老師手裡拚命掙扎著,一邊大聲叫罵,一邊試圖再次向舞台上衝去。

蘇琳回過頭,看了看狀如瘋癲的馬娜,平靜地轉身,深深地看了楊樂一眼。隨即,她向舞台邊緣走去,拉起裙角,縱身跳了下去。

馬娜終於掙脫出來,張牙舞爪地向蘇琳撲去,卻一腳踩在了綠色魚尾裙上,重重地向前跌倒。

禮堂里已經一片混亂。蘇琳的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沿著過道向門口跑去。周老師也衝到舞台邊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已經讓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苦心排練了幾個月的一出好戲已經徹底搞砸。他瞪著眼睛,五官扭曲,手指著越跑越遠的蘇琳大吼道:「給我抓住她!」

坐在前排的董校長也站起來,胡亂揮舞著手:「攔住她,快攔住她,太不像話了……」

幾乎是同時,門口出現了幾個男生,攔住了蘇琳的去路。蘇琳咬咬牙,轉身向側門跑去。然而,越來越多的人像潮水一般擠上來,她不得不退回來,氣喘吁吁地面對著那些帶著驚懼、疑惑神情的學生們。

她有些慌了。因為她看到馬娜已經從舞台上跳下來,正像一頭狂怒的母獅一般擠過擁擠的人群,向自己撲來。

蘇琳向後倒退著,看看越逼越近的人群,又看看門口那幾個隨時準備抓住這個破壞者的男生。

難道又要受到一番羞辱嗎?難道又要當眾被馬娜踐踏嗎?

突然,一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女生從人群中跑出來,直奔蘇琳而去。她本能地想要抵擋。然而,那個女生一把拉起她的手,拽起她向門口衝去。

守在門口的幾個男生頓時慌了手腳,看著衝過來的兩個少女不知所措。

紅裙女生髮出尖厲的喊叫:「閃開!」

緊接著,她一把推開其中一個擋路的男生,拽著蘇琳衝出了禮堂。

走廊里空無一人,兩個少女飛快地奔跑。急促的喘息聲和腳步聲在那些掛著照片的牆壁間彈來彈去。一紅,一白。彼此的黑色長髮在腦後飛舞。兩人彷彿被狂風捲起的花瓣與花蕊,向走廊盡頭疾速飄去。

在她們身後,追趕者們被擠在了門口,只有幾個男生突圍而出。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去抓住那個女生,只是因為校長的命令,讓這從未體驗過的追獵遊戲變得令人興奮——他們大呼小叫地追了過來。

很快,紅裙女生拉著蘇琳跑到了禮堂連接過廊的那扇門前。她們穿過那扇門。紅裙女生鬆開手,順勢在蘇琳背後推了一把。

蘇琳向前跑了幾步,突然發現紅裙女生並沒有跟過來。她邊跑邊向身後張望著,看到紅裙女生站在門前,雙手放在身後,用後背頂住關閉的門。

她看起來很眼熟。

門上的玻璃窗後已經映出幾張激動的面孔。他們用力推著門。紅裙女生的臉上流淌著汗水,胸口在急劇地起伏著。但是,她竭盡全力地頂著門,任由自己的身體被推得搖搖晃晃。

她的眼睛一直盯著邊跑邊回首的蘇琳。突然,她叫了起來。

「跑啊!快跑啊!」

蘇琳看著她被撞擊得不停顫抖的身體,看著她用力撐住地面的雙腿……

「跑啊!不要再回來!」

蘇琳不再猶豫。她轉過身,雙手提起白色長裙的下擺,沿著過廊飛快地跑去。

透過長廊的玻璃窗,能看到已經完全放晴的天空。那漫無邊際的蔚藍色,彷彿廣闊的大海,等著這個奔跑的少女投身其中。

無憂書城 > 懸疑推理小說 > 人魚 > 第20章 逃跑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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