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6月19日,星期日,陰轉晴。
文森特。
顧浩從計程車上下來,看到路邊拉起的警戒線和幾輛警車,以及忙碌的警察們,先是一愣。隨即,他就看到了靠在吉普車上抽煙的邰偉,快步走了過去。
「大晚上的把我叫過來——這是什麼情況?」
邰偉正在向警戒線里張望,聞聲轉過頭來,苦笑了一下:「顧爹,辛苦你了。」
顧浩這才發現他的身上滿是灰塵,褲子的膝蓋處也有破口:「你跟別人動手了?」
「小事,剛才抓人來著。」邰偉的情緒很消沉,「圖紙帶來了嗎?」
顧浩點點頭,從隨身的挎包里拿出雨水管網規劃圖遞給他。邰偉拿著圖紙瀏覽一番,開口問道:「你剛才在電話里說找到了一個有人居住的地方?」
「沒錯。」
「但是沒見到人?」
「嗯。」顧浩向那群正在工作的警察看看,小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們查到一個流浪漢,現在懷疑他就是姦殺那三個女人的兇手。」邰偉向路燈桿下的警戒線努努嘴,「有線索說他可能就住在雨水管網裡。所以,我們想去看看你發現的那個地方,也許就是他的老窩。」
「讓他帶路不就得了?」
邰偉撇撇嘴:「他逃跑的時候,被一輛車撞死了。」
顧浩吃驚地瞪大眼睛:「那怎麼辦?」
「不知道,先下去看看再說吧。顧爹,你還能找到那個地方嗎?」
「沒問題。」
「行。」邰偉轉身向警戒線里喊道,「老杜,老杜。」
一個年長的警察直起腰來:「什麼事?」
邰偉向他揮揮手:「走了,下井。」
顧浩和邰偉走在前面,身後還跟著老杜和幾個技術員。很快,顧浩就找到了文化廣場上那兩塊綠化帶中間的下水井。眾人先後鑽入雨水管網中,用手電筒照明,在漆黑憋悶的雨水管網裡默不作聲地前行。
憑藉記憶和圖紙的指引,十幾分鐘後,顧浩就找到了那個雨水調蓄池。圓形鐵門敞開著,老杜率先鑽了進去,難聞的氣味讓他伸手掩住口鼻,隨後就感嘆一聲。
「還真是別有洞天啊。」
調蓄池邊的陳設和顧浩上次看到的區別不大,只是地上多了幾個摔碎的酒瓶,各類雜物也扔得到處都是,看上去很是凌亂。
邰偉環視一圈,向老杜問道:「怎麼搞?」
「讓他們去提取手印,從那些瓶瓶罐罐上。」老杜向技術員們吩咐著,自己打開勘查箱,「我來找毛髮,驗驗DNA就知道是不是他在這裡住了。」
技術員們分頭忙碌起來。顧浩和邰偉暫時無事可做,退到圓形鐵門外,各自倚在管道壁上吸煙。
邰偉依舊情緒不高,腳下很快就扔了幾個煙頭。顧浩看看他,低聲問道:「在你面前被撞死的?」
邰偉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第一次看到這種事?」
邰偉不說話,又從衣袋裡摸出香煙盒。
「慢慢會習慣的。」顧浩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第一次在戰場上開槍的時候,手都是哆嗦的……」
「不光是因為這個。」邰偉搖了搖頭,「顧爹,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顧浩眨眨眼睛:「哪裡不對勁兒?」
「我說不清。」邰偉吐出一口煙,撇撇嘴,「我就是不敢相信——這就完了?」
顧浩想了想:「你覺得那個兇手就住在這裡嗎?」
邰偉猶豫了一下:「八九不離十吧。」
顧浩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臨近午夜的時候,雨水調蓄池的現場勘查工作完畢。眾人返回地面。路燈桿下的警戒線已經被撤掉,地上只有勾勒出人形的白線和一攤尚未完全凝結的暗紅色的血跡。
邰偉、顧浩和老杜依次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警車。車裡除了王憲江之外,還有一個神情委頓的男人,額角處有一大片青腫。雖然他低著頭,顧浩還是認出了他。
王憲江正在悶頭吸煙,看見他們上車,立刻問道:「找到他的老窩了嗎?」
「找到了。」邰偉一屁股坐下,看看那個男人,突然笑了笑,「周希傑,怎麼會是你呢?」
周希傑臉色慘白,嘴唇也哆嗦著,直勾勾地看著邰偉,看上去嚇得不輕。
王憲江轉向老杜:「有什麼發現嗎?」
「提了一些手印和毛髮,回頭驗驗就知道了。」老杜從勘查箱里拿出幾個密封好的物證袋,「還有幾件女裝,你讓死者家屬辨認一下。」
王憲江端詳著其中一件白襯衫,眼中的光芒更盛。
「把他的DNA樣本也送遼寧省廳吧。」
「行。」
老杜點點頭,「明天就送。」
周希傑的臉色略有好轉,取而代之的是迷惑不解的神情。他試探著問道:「警察同志,那我……」
王憲江用手在臉上搓了搓:「嚇壞了吧?」
「那當然。剛才交警同志也說了,我沒有違章,完全是正常行駛啊,他突然躥出來……」周希傑急切地說道,「我就是有八隻眼睛也反應不過來啊,我……」
「行了,行了。」王憲江擺擺手,「誰也不願意發生這種事情。」
他看看周希傑依舊青腫的額頭:「要不要送你去醫院看看?」
「沒什麼大事,我自己去就行。」
「好,你先回去吧。」王憲江沉吟了一下,「明天來市局一趟,還有些手續要辦。」
「知道了。」周希傑明顯鬆了一口氣,「那我走了。」
他下車離開。王憲江看上去疲態盡顯。他彎著腰沉思了一陣,抬起頭來,視線先後掃過邰偉和老杜,最後落在顧浩身上。
「對了,忘了跟您說聲謝謝了。」他向顧浩點點頭,「大晚上的,把您折騰過來。」
「別客氣。」顧浩的神色凝重,「王警官,您能確定兇手就是他嗎——住在雨水調蓄池裡那個?」
「嚴謹點說,我們現在高度懷疑是他。」王憲江想了想,「如果您問我個人的意見——就是他。」
王憲江拿起那件封存在物證袋裡的女式白襯衫:「這件衣服,很像其中一個死者在案發當天穿過的。」
顧浩的臉色更加灰暗,哦了一聲之後就不再開口。邰偉想起他自從下井之後就神色有異,用手肘捅捅他。
「顧爹,怎麼了?」
顧浩猶豫了一下:「還記得我正在找的那個女孩嗎?」
「記得。」邰偉也皺起眉頭,「你該不會……」
「沒錯。」顧浩點點頭,「我曾經在那個雨水調蓄池裡發現了她的東西。」
黑。伸手不見五指那種黑。黏膩。沉重。令人無法呼吸。沒有邊際的那種黑。
文森特口中的「禁區」和雨水管網裡的其他地方並沒什麼區別。只是圓形鐵門上還殘留著幾段藍白相間的塑膠帶,地面上有一層淤泥而已。除此之外,都是相似的氣味,同樣的黑暗。
此時此刻,她背靠在管道壁上,雙腿蜷起,額頭頂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她不想動,也不能動。似乎黑暗已經化作無形的繩索,將她死死地困住。儘管雙眼緊閉,可是,文森特那騰空飛起的身體仍然一遍遍地在她腦海中重現。
他死了。這是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她終究沒能和他親口告別。奇怪的是,她沒有哭,甚至連一點流淚的想法都沒有。太多的震驚填滿了她的心,似乎也堵住了淚腺。
文森特曾經做了什麼?
從他和那個男人的對話來看,文森特曾經強暴過某個或者某幾個女人,那個男人會拍攝下來。然後,他似乎還會給文森特一些錢。
那個或者那些女人後來怎麼樣了?
她突然想到文森特給她帶來的那些女式衣服,更是感到渾身發冷。
難道……
不。不會的。
她在心裡連連否定。文森特一定不是那樣的人。否則,在和她相處的這段日子裡,怎麼會讓她完璧無瑕?
可是,又怎麼解釋他把那個女人扛回家裡,以及那個男人談及的「合作」呢?
想到那個男人,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是他的聲音似曾相識。
他是誰?他為什麼會認識文森特?又為什麼會和文森特一起做了這麼可怕的事情?
當她從鐵梯上滑下來,癱坐在井底,捂住嘴渾身顫抖的時候,大腦已經是一片空白。足足十幾分鐘後,她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原路返回。她要去找到那個女人。因為,女人現在面臨著被滅口的風險。
這不是出於見義勇為的善念。她需要向那個女人問個清楚!
一路狂奔回「房間」,那個女人還側身躺在地上,似乎已經恢復了些許意識,正在低聲呻吟著。她把女人翻轉過來,想要叫醒她。然而,燭光照亮女人臉的一瞬間,更大的震驚讓她目瞪口呆。
那個不可一世,蠻橫暴虐的人,那個把她趕進下水道,最終剝奪了她的一切的人,此刻帶著滿身的灰塵,無力地躺在她的面前。
把半昏迷的馬娜帶到「禁區」,足足耗費了幾個小時。將這個令人憎惡的女孩扔到潮濕、冰冷的地面上之後,她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然而,她還是勉強打起精神,脫掉馬娜腳上的名牌運動鞋,解下鞋帶,把她的手腳都捆紮起來。隨即,她掙扎著挪到牆邊坐下,吹熄了蠟燭,蜷縮起來,靜靜地閉上眼睛。
黑暗中,馬娜在輕輕地扭動著身子,不時發出低啞的呻吟聲。嬌生慣養的她,此刻想必難受無比。她一動不動地聽著,心中竟生出一絲隱隱的快慰。
她原本打算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就帶著那個女人爬出雨水管網。但是,從看到那張可惡的臉的那一刻起,她就改變了主意。
讓你也嘗嘗這個滋味吧。你在我身上做過的一切,我終於有機會一一償還。
她甚至想過,如果知道是馬娜的話,她可能不會來救她,就任由她被滅口好了。然而,她仍然需要馬娜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在此之前,能讓她多痛苦一會兒也是好的。
同時,那張臉讓她那因慌亂、悲痛和恐懼而混亂不堪的腦子裡亮起了一點光,彷彿遮擋住記憶的蓋子被掀起了一角。另一件她想搞清楚的事情和那張臉聯繫在了一起。她拚命地想要抓住那條線,捋著它找到真相,卻常常在幾乎觸手可及的時候又斷開了,各自飛回到混沌的腦海深處。
忽然,衣服的摩擦聲和呻吟聲都停了下來。她睜開眼睛,凝視著面前濃重的黑暗。看起來,馬娜已經醒過來了,正在徒勞地觀察周圍的環境。
果真,在幾米開外,顫巍巍的聲音傳過來。
「喂……」
緊接著,馬娜就咳嗽了幾聲,停下來喘息著。
「有……有人嗎?」
隨即,就是一聲驚呼,馬娜大概剛剛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綁在身後,雙腳也動彈不得。窸窣的掙扎聲再次響起,還夾雜著恐懼的抽泣。
她壓低聲音:「不要亂動。」
頓時,前方的聲音消失了。她能想像馬娜正圓睜著雙眼,屏住呼吸,竭力向自己的位置張望著。
片刻,馬娜又戰戰兢兢地問道:「誰……誰在那兒?」
「你怎麼到這裡來的?」
「你……你是誰?」
「回答我的問題。」
馬娜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裡帶了哭腔:「我不知道……這是哪兒啊?」
「你先回答我,我就告訴你這是哪裡。」
「我真的不知道啊。」馬娜嗚咽起來,「我去學校門口見朋友,走著走著就被人從後面抱住,把我的嘴捂住了,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她脫口而出:「四中?」
「是啊。」馬娜遲疑了一下,「你……你怎麼知道?」
「誰約你見面?」
「我的……我的同班同學。」
「叫什麼?」
「你……你到底是誰?」
「我問你叫什麼?」
「他叫楊樂。」
她不再作聲,心中的疑惑更甚。死寂漸漸填滿她們之間的黑暗。良久,馬娜猶疑的聲音又傳過來。
「你……你還在嗎?」等了一會兒,看她不回答,馬娜又小心翼翼地說道:「你能帶我離開這裡嗎?」
隨即,這個被嚇壞的女孩又急切地補充道:「我不會虧待你的。我身上有錢,我家裡也很有錢。只要你把我送回家,我爸爸一定會給你很多很多錢。」
她突然憤怒起來。
是啊,你爸爸很有錢。有錢到可以掩蓋你的惡行,可以讓別人家的女兒無聲無息地消失!
「閉上你的嘴!有錢很了不起嗎?」
馬娜的聲音戛然而止。然而,幾秒鐘後,她的哀求聲又響起來:「求求你了,行嗎?你把我送回家,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她重新閉上眼睛,不再理會她。馬娜見她不回應,更加恐慌,索性開始大喊救命。尖厲的叫聲在調蓄池裡回蕩,聽起來令人甚覺心煩。
「閉嘴!」她低聲喝道,「如果你再叫,我就把你扔在這裡,讓老鼠吃掉你!」
這一招果然奏效。馬娜立刻停止喊叫。良久,她又訥訥地說道:「那……你把我放開行嗎,我……我想小便。」
那屈辱的一幕又出現在她的眼前。隨即,那道蓋子被猛然掀起。彷彿有一道閃電在她的腦海中亮起。鎖鏈一環扣住另一環,那個男人的影子從記憶深處被拉了上來。
馬娜還在兀自喋喋不休:「行嗎,你把我的手解開就可以。」
「你就尿在褲子里吧。」
她惡狠狠地回了一句。然後,她站起身,不顧馬娜在身後的哀求和哭泣,摸索著走向圓形鐵門,穿過管道後,將鐵門關緊,鎖死了密封閥。
她想獨自待一會兒,好好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緒。因為,她已經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
顧浩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一路上,邰偉知道他的憂慮所在,不停地安慰著他。顧浩始終怔怔地看著車窗外,偶爾應付幾句,直至打開門鎖進入102室內。顧浩坐在床上,看著牆上寫著人名的白紙,巨大的恐懼感猝然襲來。
他相信那個老刑警的直覺與判斷。蘇琳曾停留的地方有一個兇殘的連環殺人犯。他把三個女人擄到下水井裡,強姦並殺害了她們。那麼,當一個孤立無援的女高中生出現在他的地下王國里,他沒有理由放過她。
難道在雨水調蓄池裡發現的校服和書包,只是她的遺物嗎?就像其他被害人穿過的衣服——兇手收集的「戰利品」?
不過,後來下井的時候,為什麼其他「戰利品」都在,唯獨蘇琳的校服和書包不見了呢?
可惜那個王八蛋已經被撞死了。否則至少可以從他嘴裡問出蘇琳是否還活著。
顧浩越來越沮喪,這種幾乎觸及又脫手而出的感覺太糟糕了。
這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顧浩不想動,任由它響了幾聲,才不得不走過去拿起聽筒。
「喂?」
「我的老天爺,你總算回來了。」姜玉淑急切的聲音立刻傳過來,「我打了一晚上電話了。」
「怎麼了?」
「蘇琳回家沒有?」
「嗯?」
「今天庭庭看見她了!」
顧浩一下子捏緊了聽筒:「什麼時候,在哪裡?」
「上午的時候。這孩子可真行,在一場英語話劇上大鬧劇場,搶了馬娜的裙子就跑了。」即使看不到她的臉,顧浩也能猜到姜玉淑此刻一定眉飛色舞,「庭庭還幫她來著。你說,我女兒是不是挺勇敢?」
「然後呢?」
「然後就不知道了。」姜玉淑依舊很興奮,「你不知道,當時很多人追她。庭庭幫她頂住門,都沒說上幾句話。」
顧浩一下子放鬆下來,感覺握著聽筒的手都在發抖。
那女孩還活著。雖然現在還不知道她是怎樣從殺人犯的手中幸免於難,但是,至少可以確定她現在是安全的。
姜玉淑還在絮絮叨叨:「雖然得罪了校長和那個什麼周老師,但是我沒批評庭庭。我覺得孩子做得對,蘇琳受了太多委屈了。就算為她挨個處分我們也不怕。不能這麼欺負人啊。姓馬的丫頭太囂張了,我都想給她一巴掌……」
良久,姜玉淑突然意識到顧浩始終沒說話。她停頓了一下,試探著問道:「老顧,你還在嗎?」
顧浩急忙說道:「在,聽著呢。」
姜玉淑失笑:「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沒有,沒有。」顧浩也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庭庭真是個好孩子,那麼有正義感。」
「其實我也沒想到。」聽筒里傳來摩挲頭髮的聲音,還有一聲小小的「喵」,「我一直覺得,她做個循規蹈矩、本本分分的孩子挺好的。但是,我又不想她唯唯諾諾、任人欺凌。」
「不得不說,庭庭表現出的勇氣和擔當超過我的想像了。」顧浩誠懇地說道,「她還繼承了你的善良和同情心。」
「你別這麼說,我們其實也沒做什麼。」姜玉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繼續找她,找到為止。」「嗯。」姜玉淑突然猶豫起來,「老顧,接下來,我們可能……」
「沒關係。」顧浩知道她的憂慮所在,「你集中精力應付和前夫的官司。我自己可以的。」
「行吧。真是對不住你。」姜玉淑又補充了一句,「找到那孩子之後,你一定要告訴我一聲。」
「沒問題。你早點休息吧。」
「你也是。再見。」
掛斷電話之後,顧浩又回到床邊坐下。心頭的沮喪雖然已經一掃而光,但是,疑惑卻沒有減輕半分。
對門一片寂靜。如果蘇琳回家,此刻肯定正是熱鬧非凡。而且,她也不太可能重返雨水管網。那麼,在這偌大的城市裡,她究竟在哪裡呢?
顧浩又把視線投向牆上寫著人名的白紙,直至「蘇琳」兩個字變得陌生起來。
他的晚歸併沒有讓妻子感到意外。不過,額頭上的傷卻把她嚇了一跳。妻子先是嚷嚷著要去醫院,被他回絕後,又手忙腳亂地去找藥箱。睡在二樓的岳父母也被驚動起來,先後下到客廳查看情況。
於是,他坐在他們中間,手放在膝蓋上,又把晚上發生的事情陳述了一遍。當然,內容是他自己的版本。
演出遭到破壞。被校長訓斥了一通。心情鬱悶。車開得稍快,但是沒有超速。那個人突然衝出來。剎車不及。交警部門鑒定為死者全責。
人沒事,又無須承擔法律責任。岳父母很快就放下心來,又問了問車輛的受損情況,再次回房休息了。
他仔細地洗了個澡,回到客廳里的時候,看到卧室里還亮著檯燈。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走進去,而是坐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支香煙。
他睡不著。倒不是因為撞死了流浪漢,這傢伙的死並不會讓他覺得可惜。相反,還有些慶幸。從警方的態度來看,他們已經把那個流浪漢列為嫌疑人。他一命嗚呼,自己就死無對證。
畢竟是流浪漢強暴了那些女人,也是他勒死了她們,連拋屍都是由他來完成的。他只是以尋找攝影模特或者搭順風車為理由,將她們帶到那間出租房而已。即使是拍攝那些畫面時,他也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音,或者在鏡頭前暴露出半點蹤跡。
平時想到那些錄像帶和照片,他會感到身體的蠢蠢欲動。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完全興奮不起來。
因為警方在那個雨水調蓄池裡沒發現馬娜。
他原本計劃強行把流浪漢帶回去,和過去一樣強暴並幹掉那個令人討厭的小婊子。然而,當他看到那兩個人正在追趕流浪漢時,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居然是警察。所以,他借口要去報警,打算回到下水井裡把馬娜處理掉時,那個年長的男人直接命令他待在原地不要動。
他只能強作鎮定,回答問題時卻依舊前言不搭後語。不過,這倒很好地詮釋了一個剛剛撞死人的無辜司機的應有表現。他惦記著地下那個要命的證人,卻又無法抽身離開,只好暗自祈禱乙醚的作用能持久一些。
然而,警察們只在調蓄池裡發現了手印、毛髮和幾件衣服。這讓他心中暗叫「走運」的同時,又感到迷惑不解。
這小婊子哪裡去了?
雖然是流浪漢把她擄到下水井裡,而且,在他們到達調蓄池的時候,馬娜似乎還昏迷不醒,但是,她會不會是在裝昏呢?萬一她已經認出了自己的聲音呢?
儘管警方還沒有懷疑到他頭上,他仍舊覺得不安心。這件事一天不蓋棺定論,頭上的那把劍就會始終懸著。
他開始暗自祈禱讓馬娜在雨水管網裡迷路,最後餓死或者渴死在那裡。這對他而言,實在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