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說你根本就不了解情況,剛聽到點風就覺得要下雨,犯人么,有幾個沒情況?要不怎麼都一個個地在監獄裡服刑改造?
差不多用了40分鐘,才在監獄辦公樓里找到了五中隊中隊長程貴華。
程貴華不到50歲,可能煙癮很大的緣故,臉色蠟黃,滿面皺紋,頭髮也白了許多,怎麼看也有50多。他原來在11中隊任副指導員,前不久才被提升為五中隊中隊長。因此他對王國炎前前後後的情況都非常熟悉,說到什麼都十分清楚。
聽了羅維民的彙報,程貴華足有好幾分鐘沒有吭聲。重新接上的一根煙都快吸沒了,才從濃濃的煙霧中吐出一句話來:
「你覺得這有必要麼?」
「我覺得不是有沒有必要的問題,而是必須儘快這麼做。」羅維民毫不掩飾地把自己的觀點和態度亮了出來。
「……唔,」程貴華盯了羅維民一眼,有些發愣地說,「你是不是覺得問題真的很嚴重?」
「至少從目前來看我覺得是這樣。」羅維民再次顯得很認真地說,「程隊長,王國炎的情況很讓人懷疑,而且也很有危險性,首先我們對這一系列的情況必須要有高度的警覺……」
「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什麼確鑿的證據,或者有關這方面的什麼材料了?」程貴華一邊問,一邊又點著了一根煙。
「我已經初步了解了一些情況,問題確實很嚴重。據11中隊的一些犯人講,王國炎的表現……」
「你去了11中隊?」程貴華吃了一驚似的打斷了羅維民的話。
「我早上剛去過。據一些犯人的反映,王國炎的問題超出了我們的想像。從現在的情況看……」
「除了犯人你還找了誰?」程貴華再次打斷了羅維民的話。
「別的還沒有,當時隊長和指導員都不在。我準備儘快同他們再了解了解,爭取能更多地掌握一些一手材料。」
「你呀,」程貴華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輕輕責備道,「像這類事情,應該先跟隊長指導員們通通氣,這樣做太盲目了。」
「當時他們都不在,我給值班的分隊長談過了,分隊長是同意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程貴華長長地吐了一口煙笑笑說,「我是說你根本就不了解情況,剛聽到點風就覺得要下雨,犯人么,有幾個沒情況?要不怎麼都一個個地在監獄裡服刑改造?就像昨天,我看著你就有點不對勁。好像那個王國炎是個多麼多麼重大的發現似的,好像他說的那些話多麼多麼有價值似的。五中隊犯人的基本情況我心裡是有底的,我在監獄裡工作了已經近20年,什麼樣的犯人沒見過,什麼樣的事情沒經過?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王國炎就是王國炎,一個普普通通的在押犯人,除此而外,他什麼也不是。說實話,我其實跟你一樣,對這個王國炎也從未有過什麼好感。剛來五中隊的時候,跟你也差不多,哪兒看哪兒不順眼。像這樣的一個東西怎麼就能減了刑?瘋瘋癲癲,滿嘴胡話,有時候說出來的事情還真能嚇你一跳。可漸漸的,也就摸得著點了。看上去這個王國炎平時滿嘴髒話,一副誰也不尿的樣子,其實他從來也不做出格的事情。有時候也打犯人,但他打的都是那些牢頭獄霸式的犯人。犯人們擁護他,就是因為他好打抱不平,敢主持公道,見不得犯人欺負犯人。即便是那些打鬥成性的惡棍暴徒,他也敢說敢管。勞動起來,也相當賣力,什麼樣的重活累活,他都能圓滿完成,從來也不挑挑揀揀。尤其是他沒有那些特別陰暗的心理和那些特別讓人噁心的壞毛病,而且也絕不允許別的犯人有那些舉止行為,他還愛看書,愛學習,每日堅持記日記。不賭博不抽煙偶爾偷著喝點酒。說實話,犯人也是人呀,就是真和尚你能保准他不思俗?再說,只要是人,哪個又會沒毛病?又會沒缺點?你想一想,如果真的沒有兩下子,真的沒有什麼好表現,又怎麼能給他一下子減了那麼多刑期……」
程貴華一邊慢慢地一根接一根地吸著煙,一邊像個長者一樣語重心長地給他娓娓道來。
程貴華說了這麼多的王國炎,目的是要幹什麼呢?無非就是勸說自己不要在王國炎的問題上再去想什麼,再去做什麼。
「……比如說你找犯人了解情況,這裡邊的情況可就複雜了。」程貴華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以我在監獄裡這麼多年的經驗,這些犯人沒有一個腦子不夠用,個個都聰明著哪。你找他們談話,他們其實也是在同你鬥心眼。他們首先會琢磨你的態度和立場,還會猜測你的心理和想法,然後投其所好。其實事後你一核實,全是空的,什麼也沒有……」
羅維民的心裡再次有些動搖了,想想也真是,你能說今天早上的那些犯人對你說的都是真的?
「……還有,咱們的一些監管幹部,由於這樣和那樣的原因,也常常會說出一些不負責任的話來。比如像分隊長朱志成,昨天在談話室找到王國炎時,不就給你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把監獄的管理工作說得一無是處,次得不能再次。竟然還說王國炎在監獄裡看什麼《犯罪心理學》,哪有的事情!這個事情早就了結了呀?本來是一本雜誌上的一篇文章,怎麼說來說去的就成了一本書了?今天早上在碰頭會上我還批評了他,不要動不動就把生活中的不滿情緒帶到工作中來,工資沒長,職務沒提,房子沒分上,老婆的工作沒給安排,於是就找犯人出氣,甚至當著犯人的面也大發牢騷,這像話嗎……」
程貴華說了這麼多的王國炎,目的是要幹什麼呢?無非就是勸說自己不要在王國炎的問題上再去想什麼,再去做什麼。其實他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你,王國炎是清白的,在他身上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你應該適可而止,最好立刻就此罷手。
這個目的的背後,又是為了什麼?
羅維民想了想,便試探著問了一句:
「程隊長,那你的意思?」
「小羅呀,我覺得是這樣,現在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要鬧清楚王國炎是不是真的有了神經病。這是關鍵所在,也是最人道的一種做法。如果真的有了病,我們不去積極治療,卻還要把他當做重犯予以懲治,又要嚴管又要立案,提審來提審去,這樣做豈不是太過分,太不把犯人當人看了?萬一要是延誤了治療,加重了病情,這個後果又讓誰來負責?誰又能負得了這個責?」
「程隊長,我明白你的意思。」羅維民不亢不卑,又盡量讓自己的話語顯得委婉一些,「但以目前的情況看,我覺得是這樣。首先,作為一個偵查員,對這樣一起嚴重的犯人之間的傷害案,我不能不聞不問。」
「那是那是,這本來就是你職責範圍的事。」程貴華也一樣非常客氣。
「另外,就王國炎目前的這種表現,即便是他確確實實有嚴重的精神病,那也是屬於危害型的精神病患者,在最終做出決定以前,為了保證其他犯人的人身安全,也必須立刻對他實施嚴管。」
「你是說馬上把王國炎從五中隊移交給嚴管隊?」程貴華眼前的煙霧又濃重了起來。
「我覺得這樣為好。」
「嚴管隊也一樣有犯人,在那兒對別的犯人也一樣不安全呀?」
「嚴管隊的犯人少,監管幹部多,我們還可以對他實施隔離,加強對他的保護和繼續觀察。」
「……還有呢?」
「馬上對王國炎進行一次審查性質的詢問談話,最好能有幾方面的人參加,以便儘快作出正確的判斷和合理的處理意見。」
「……你真的覺得有這種必要嗎?」程貴華再次做出了這樣的反問。
「這是程序。」羅維民似乎是在提醒程貴華。
「你們單科長也覺得有這種必要?」
「是。」
「這樣吧,等我們中隊商量商量再說。」
「吳指導員同意立即這樣做。」
「立即?什麼時候?」
「今天下午4點鐘左右。」
「今天下午4點!」程貴華看了看錶,「那怎麼行?我下午事情很多,根本抽不出時間來。再說,這樣的事情怎麼著也得給監獄的領導談談,至少也得聽聽馮科長和辜政委的意見。哪能這麼一下子就定了?明天吧,明天上午12點以前你同我聯繫一下,到時候看情況再定,好嗎?」程貴華再次看錶,「那就這樣吧完了再說。」
出了程貴華的辦公室,羅維民立刻給單昆科長和吳安新指導員打了電話。
單昆大概是睡著了,好半天才接了電話。聽了羅維民的彙報,便含含混混地說,那由他們吧。羅維民說就這麼等著也不是辦法呀。單昆半天才說,那這樣吧,一會兒我也給辜政委說說。
吳安新則是一肚子不滿,聽他的?那就等著吧,早就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不是給你說了,這裡頭有問題……
羅維民也不禁有點泄氣。其實自己的職權範圍也就這麼大,該說的說了,該做的做了,就算出了什麼問題,同自己也就沒什麼干係了。一句話,權力並不在你手裡,你也沒這個權力。
走出辦公大樓,在大院門口,正好又碰見了五中隊二分隊長朱志成。
朱志成見了他竟愣了一愣,滿臉萎靡不振的樣子,同昨天幾乎判若兩人。但看得出來,他窩著一肚子火。朱志成30多歲,長著一張娃娃臉,說話也沒大沒小。
羅維民從他的嘴裡得知王國炎目前仍在禁閉室里關著,情況很糟。王國炎一整夜都在大喊大叫,就像敲鼓一樣,兩隻腳把禁閉室的牆板蹬得滿院子都響。還在被子上飯盒裡拉屎撒尿,弄得禁閉室里臭不可聞。管理人員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只能由著他瞎鬧。
「你們中隊其他幹部對王國炎是怎麼看的?」
「喲,你想套我是不是?其他人怎麼想,怎麼看,我又不是偵查員,我怎麼能知道?」朱志成一臉的警惕,但並沒有顯出要離開的意思。
「你看你,我哪有這意思。」羅維民笑笑,有意讓氣氛緩和下來。
「其實趙中和回來你問他就清楚了,我們這個中隊複雜著哪。尤其是這個王國炎來了以後……」說到這兒,朱志成使勁把兩個拳頭往一起撞了幾下,然後搖了搖頭。
「吳指導員是不是跟你們隊長有點那個?」羅維民也故意這麼問。
「哦?難怪是公安出身,夠聰明,剛來一天就看出來啦?」朱志成點著一根煙說:「我們這兒,指導員來得晚,隊長說了算。說實話,指導員是個正派人,可他背後沒根。」
「……是這樣。」羅維民點點頭,然後突然話題一轉:「聽說王國炎竟敢在監舍里明目張胆地看什麼《犯罪心理學》?」
「我不是已經給你說過了么?這還有假!」朱志成瞪了羅維民一眼接著說道,「我親眼看到的,那本書都快讓他給翻爛了。你要是不信,就自個到王國炎的監舍里看看去,肯定還在他的褥子底下壓著!他媽的王國炎在書里還一段一段地都用紅筆勾了出來,你說這傢伙到底是想幹什麼……」
羅維民有些發愣地怔在那裡,如果朱志成說的都是真的,那就是說,中隊長程貴華跟自己說了謊話!
如果程貴華真的是說了謊話,那就是說,王國炎之所以敢這麼為所欲為,是因為他身後有中隊長程貴華在庇護著他!
指導員吳安新背後沒根,那就是說,五中隊之所以中隊長說了算,就因為中隊長程貴華背後有根!
而五中隊領導之間的分歧,很可能就在這裡,一頭在王國炎身上,一頭就在那背後的根上!
假如真是這樣,程貴華調動和提升的原因,很可能也就在這裡!只有程貴華管著王國炎,才會讓一些人感到放心。而假如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這兩天讓人感到的種種疑點,立刻就會明明白白,王國炎這個關押犯絕不會是個一般人物!
豁然洞開,這一切的一切,似乎在剎那間輪廓分明,昭昭在目。
會不會真是這樣?
羅維民的心一下子又被提緊了。剛才有些松泄的情緒,陡然間又開始振奮和沸騰起來。
不管怎麼著,他必須把這件事情進行下去,至少自己心裡要有數,要把這件事徹底弄明白。就像在公安刑警隊接到一個大案時,首先必須把這個案子偵破了,才能算你完成了任務,也才能在人們面前證明和顯示出你的價值。至於怎麼處理,那只是下一步的問題。
一種說不出的激動和誘感力突然再次籠罩了羅維民,如果這真是一個大案要案,那就一定要把它徹底破獲。
不管是什麼人,也不管是什麼問題,都別想在這上面阻止他。
五中隊監舍靜悄悄的,犯人們都去了勞改車間。因為是一般性的勞動,整個監舍里只有一兩個請假留下的犯人。
把門的是一個年紀很大的監管人員,只是示意性地點了點頭,便讓羅維民走了進去。談話室的門鎖著,看來中隊的監管幹部也都不在。羅維民挨個在監舍的門口走過去,在第4監舍門口的牌號上,他看到了王國炎的名字。王國炎在4監舍3床2號。
監舍門上沒有上鎖。
監舍里很乾凈。褥單很白,被子疊得有稜有角,桌椅碗筷洗涮用具,一切都擺得井井有條,也沒有任何不正常的氣味。
王國炎住在臨窗的3床下鋪。這應是整個監舍最好的一個位置。在窗戶的西邊,採光好,又可以避免下午陽光的暴晒。靠著桌子,看書寫東西都非常方便。一般來說,在監舍里這個位置都是犯人小組長住的位置。從監舍的門口上羅維民知道,王國炎並不是小組長。王國炎的床上也相當乾淨。
昨天他看到王國炎時,王國炎的身上也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並不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吃煙頭,啃牆皮,動不動就滿地打滾,還常常把屎尿拉在床上褲子上。如果真是這樣,至少能在王國炎的床上被子上看出一些痕迹來的。
然而王國炎的被子褥子單子,全都乾乾淨淨,潔白如初,而且並不像剛被洗過的樣子。
犯人們的衣物一般很少,除了平時換洗的一些內衣內褲外,換季的衣服並不在監舍內保存。而平時必需的那些衣物都只裹在一個小包袱里,臨時壓放在疊好的被子下面。
王國炎的被子下面放著一個質地挺不錯的像皮箱一樣的包兒。羅維民掀開看了看,裡面存放著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品,還有一些雜誌、筆記本和信件。也同樣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和異常的氣味,甚至還散發著一種微微的香皂味和衛生球的氣息。
不像是個神經病患者的包兒。
看來這個王國炎挺愛乾淨,至少不算邋遢。
並沒有發現藏酒的跡象。
如果他真的是經常渴酒,而監舍里又沒有藏酒的地方,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經常有人從外面給他拿酒喝。
而經常從外面給他拿酒喝的人,絕不可能是一般的犯人或者一般的監管人員。
他輕輕的掀開床上的被褥,把每一個角落都翻遍了,仍然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我親眼看到的,那本書都快讓他給翻爛了。你要是不信,就自個到王國炎的監舍里看看去,肯定還在他的褥子底下壓著!他媽的王國炎在書里還一段一段地都用紅筆勾了出來,你說這傢伙到底是想幹什麼……」
他不相信朱志成會那樣慷慨激昂地給他說假話。
如果他沒說假話,那他說的那本書到哪兒去了?
是不是突然被什麼人給藏起來了?或者是因為聽到了什麼風聲,突然被搜撿走了?
從剛才朱志成和程貴華的話看來,他們中肯定有一個人說了謊話。程貴華說他還為這事批評了朱志成:「本來就是一本雜誌上的一篇文章,怎麼說來說去就成了一本書了?」從程貴華的話里可以感覺到,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可是一個剛剛挨了中隊長批評的分隊長,又怎麼可能轉身便若無其事地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而且不管誰說了假話,有一點則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時,或者他們在一起開碰頭會時,並沒有談起過這件事。
之所以沒在會上談,也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王國炎在監舍里看《犯罪心理學》是一個公開的事實。程貴華沒法說,也不能說,所以他也就沒有因為此事批評過朱志成。
那麼,會不會是程貴華悄悄拿走了?
不太可能。上午開碰頭會,大家都在一起,他不可能一個人悄悄走到監舍里把這本書拿走。下午兩點半犯人勞動,等召集好犯人,清點完人數,差不多就快3點了。他下午曾來這兒找過程貴華,當時犯人還沒有走。從這兒離開在辦公室里找到程貴華時,程貴華好像是剛剛從家裡來的樣子,他不可能到監舍里拿那本書去。而且這本書從目前來看,並沒有讓他感到有什麼威脅和負擔,他用不著這麼著急地把這本書悄悄拿走。
那會在哪兒呢?
他本來想走了,等回過頭來時,他再次看到了王國炎被子下面的那個像皮箱一樣的包兒。
會不會在這個包兒里?
他三步兩步走回來,再次掀開了這個包兒。
他把包兒里整個都細細翻了一遍,還是沒能發現那本書。
但他卻發現了一本厚厚的寫滿了鋼筆字的筆記本。他隨便翻了翻,一下子怔住了。
是一本日記。
王國炎的日記。
當羅維民明白這是本日記時,並沒想著要看它的內容。儘管是犯人的日記,那也是他應有的權利。即使是一個被剝奪了政治權利的殺人犯,也應該對他所有的權利予以尊重。
他只是隨便地翻了翻,然後又隨便地看了那麼一眼,然而就是這麼一眼,一下子便讓他陷了進去!
這本日記正是去年4月份到今年6月份的日記!看來王國炎堅持寫日記這個習慣保持得非常好,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幾乎一天不斷。
他翻到的那一頁,正好是今年2月份的一篇。
2月18日,星期二,晴夜班。活兒不累,我知道該怎麼干,到9點鐘下班時,我都沒感覺到。
今天是正月十二,這幾天監獄食堂的伙食不錯,但還是不如自己的小鍋飯。
晚上上班時,剛出工就看見2隊的分隊長搖搖晃晃地進了工房的大門。我還以為是在外面喝多了,等他走近一看,見腮幫子上鼓起了個包。一問才知牙疼得厲害。我說:「趕緊到醫務室看一看。」他聽後帶著我到醫院找見了三元,給他沖洗了好一陣子發炎的牙床。出醫院時,正好碰見貴喜。貴喜一見我勁頭就上來了,真給我長臉,說了聲;「國炎,沒事吧?有事只管說!」鬧得挺好的。這說明我已經深得人心,什麼時候也能很快就樹立起自己的形象來。高高在上,始終能挺立於人們之上,這就是我才能的最好體現。
羅維民不由自主地又接著往下翻看了起來。
3月6日,星期四,陰休息。
又把《黑手黨內幕》仔細讀了一遍,感觸加深,對人世間的險惡有了更明確的認識。像「奧梅塔」準則的必須性,還有保持「緘默」的鐵的紀律。「緘默」這條準則,經過多年演變已變得空前殘酷無情,並加上了「任何時候都不準留下證據和證人」的規定,讓這個世界一片恐怖。於是,黑手黨更加強大也更加可怕了。形成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孔不入,無所不在的陰森兇殘的幽靈。
黑手黨平時必須恪守的幾條戒律:
——任何一個弟兄受辱,其他人都必須義無反顧地幫助他實現血的復仇。
——任何一個兄弟落入警方手中,其他人都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去搭救,包括提供偽證,製造偽證,收買賄賂警察和法官。
——以合法或非法手段得到的獲取的一切錢財,都必須根據「家長」的決定在弟兄間公平分配。
——忠於誓言,保守家族中的一切秘密,時刻牢記:任何人違反家規都將立即受到嚴懲———24小時內被處死包括株連九族。
——對任何一個落難的弟兄,包括身在牢籠或者被警方拘押的弟兄,無論是對其家屬和朋友,都應加倍愛護,並儘可能地給他和他們的生活提供保證,從而使其嚴守秘密,絕不會出賣組織和家族的利益。
對自己的組織,黑手黨美其名曰「榮譽社會」,入會程序極嚴:幾個經過挑選的弟兄將其申請人帶進一間昏暗的屋子裡,申請人用匕首在自己的右臂上割一道口子,蘸著流出的血在紙上畫一個骷髏和兩根交叉的脛骨,然後用燭火將紙燒毀,同時宣誓,誓詞的大意是:
「我以我的名譽發誓,我將像團體忠於我那樣去忠於團體。我的幾滴血已隨著這圖案燃燒成灰燼,我整個人也就交給了團體。灰燼不會再還原為紙,我也永遠不會再脫離團體……」
「榮譽社會」,「紅色報春花」,多麼富有激情的代名詞,多麼具有神秘色彩和夢幻般感受的代名詞!這本書得讓他們都看看,都認真看看。別以為我住在監獄裡,我就成了傻子,就可以讓他們在外面為所欲為,不再把我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