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等我的答覆。
我能如何答覆?
我好想答應下來,我好想每天和一個相愛的人一起回家,然後道一句「今天辛苦了」。
我想在我們休息的時候,能一起做一頓亂七八糟的晚餐,然後笑著、皺著眉頭吃得乾乾淨淨。
我想在我累的時候,能有人聽我說一句「我好累」,然後我能靠在他肩膀,一聲不響地哭一會兒。
可那種生活是我應得的嗎?
今天早上我準備早飯時,抹了黃油的麵包從手上掉落,本以為它要弄髒地毯,可我卻迅速的彎腰抓住了它。
這個動作特別漂亮,簡直像是武林高手。
可當我抬起頭來,屋裡卻空空蕩蕩的。
我好想有一個人在那裡看著我,我可以笑著問他「我厲害嗎」?
他也笑著跟我調侃,說他從沒見過身手如此敏捷的律師。
然後我們開開心心的開啟這一天,亦或者開啟以後的每一天。
我好想答應他。
可這樣的我是自私的,對他並不公平。
正如我所說,我是一個千瘡百孔的人,悲慘的童年造就了我的執拗與孤僻,煩亂的原生家庭讓我整日都陷入焦慮與悲哀,我無法帶著這些東西投入一段愛情。
這對我的另一半來說並不公平。
小孫是土生土長的成都人,父母都是文藝工作者,他們彬彬有禮,我只見過一次就印象深刻。他家和我家很像,同樣都是「兒女雙全」,小孫有一個妹妹。
他們的父母在第一胎生了兒子之後,依然願意生下女兒,這在我看來已經是天方夜譚了。
況且那個姑娘我也見過,從小飽受父母和哥哥的寵愛,那種自信的鋒芒壓抑不住的噴洒而出,讓她無往不利。
可我是什麼?
我是個怪物。
「我不能答應。」我沉聲說道,這句話出口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被看不見的刀割傷了。
「為、為什麼?」小孫有些著急地說道,「章姐,是、是我有些唐突了嗎?如果你需要時間考慮,我可以等的……」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不搞小孩子那一套,這種事情不需要時間考慮。」我搖了搖頭,「不行就是不行,抱歉。」
看到小孫失落的表情,我感覺那把看不見的刀再一次穿過了身體。
很痛。
「好……好的……」小孫面色失落的點了點頭,「章姐,你別跟我道歉,該道歉的是我才對,真、真的很對不起……」
「不會啊。」我笑著對他說道,「敢於表達是好事,小孫,你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我是因為自己的問題而拒絕了你,希望你不要難過。」
「嗯……」雖然小孫點了點頭,但我從他的眼神里能看出他難過至極。
參加完萌萌的婚禮,我給她放了半個月的假。
雖然她想要回來工作,但蜜月是一輩子一次的事,我寧願她帶薪休假,也不要她用這種寶貴的時間撲在工作上。
一周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和小孫一起經辦了一場商業糾紛的案子,但這一次由於雙方提供的證據不足最終沒有宣判,很快就要進行二次開庭。
「小孫,接下來的兩天你幫我盯一下。」我說道,「我得回趟家。」
「回家?」他揚了揚眉頭,「章姐,你每次接到家裡的電話看起來都很難過,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是好事。」我笑著說道,「我弟弟要結婚了。」
「弟弟……?」小孫明顯吃驚了一下,「章姐,你還有個弟弟哦?」
「是。」
「你真沉得住氣啊,從來沒聽你說過你有個弟弟哎。」
「沒提不代表我沒有。」我長舒了一口氣,「已經很多年沒回家了,這一次是最後一次,無論如何我要露個面。」
「最後一次……?」小孫明顯沒聽明白,「見親生弟弟還有最後一次的嗎?」
「是。」我顯然有些開心,「總之我很快就回來,最快一天,最多兩天,這兩天所里的事就拜託你了。」
「放心吧章姐,沒問題的。」小孫點了點頭,「可是……不需要我送你嗎?你開車回去?」
「不開車。」我說道,「沒必要這麼張揚,我坐車回去就好。」
「好,那你要注意安全,到了之後給我發微信。」
「沒問題。」我點點頭又對他說道,「如果家裡有事的話你也可以先去忙,最近除了那場商業糾紛應該沒什麼官司。」
「我家就在成都呀!」小孫笑著對我說,「放心吧,我絕對堅守崗位。」
看著小孫的狀態,我感覺很開心。
他沒有因為我拒絕他而疏遠我。
只要能和熟悉的人一起共事,我就覺得有底氣。
他一定會找到更好的伴侶,但那個人絕對不能是我。
我買了一張大巴車票,穿上便裝出發了。
我不可能讓村裡人知道我在成都過得有多好,否則他們會變成一個盤旋在我人生上方的無底洞,吸干我身上所有的血液。
大巴車、普通的衣服,然後化上一個恰到好處的淡妝,足夠我這次出行所需。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而已,我沒有多餘的錢救濟他們,也沒有那麼大的能力給任何遊手好閒的人在城裡安排工作,我就是我,一個普通人。
汽車駛離成都,盤旋了大約兩個多小時的山路,才終於將我送到了里村子十公里的地方。
接下來需要坐黑車,然後轉三蹦子。
下午出發的我一直到傍晚才進入村子中。
村子裡確實正在籌備婚禮,道路上都擺滿了桌子,電線杆上貼滿了紅紙,明天婚禮就要開始了。
「萊娣?!」一個大嬸忽然認出了我。
「是。」我點點頭看向她,「我回來了。」
「嘖……」她稍微有些鄙夷的撇了下嘴,隨後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多少年沒回來了呀?城裡就那麼好啊?」
「不好。」我搖搖頭,「但是成材結婚,我是姐姐,必須得回來呀。」
「是嗦?」她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那你快回家噻。」
我沖她點了點頭,長舒了一口氣向「家」走去。
從踏入高中的第一天開始,我便沒有在家裡住過了。
上學的時候住在學校里,周末和寒暑假都在外面打工,這裡對我來說很陌生。
村民的氣氛也讓我壓力倍增,她們就像世界上最好的情報員,你在家裡說的每一句話,第二天都會傳遍全村。
尤其是我。
一個不願意給弟弟掙學費,偏要自己去上學的固執女人。
一個愛上了城市「燈紅酒綠」,不願意回家看看的放蕩女人。
一個三十多歲都沒有嫁人,沒人願意收留的悲慘女人。
一個不管弟弟結婚,不出彩禮也不出房子首付的小氣女人。
一個打拚十多年,依然沒有「衣錦還鄉」的失敗女人。
這就是村民眼中的我,我是村裡著名的笑話。
我的存在,是每家每戶都會熱議的、經久不衰的經典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