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凋零之案
黑龍江,一個農民擊打屋檐垂下來的高粱,一條大蛇咬住了他的拳頭。
石家莊,一位教師在劇院里打哈欠,一隻壁虎正好掉落進他的嘴巴里。
浙江,一個演員哼著歌曲走在小路上,有隻蛤蟆蹲在路中間,他邁步跨了過去。
群眾演員楊小凡不小心踩中了兩個繩套陷阱,兩隻腳被套住,拉向空中,死狀極慘。
楊小凡扮演最多的角色是日本兵,沒有台詞,一天要「死」好幾次。楊小凡有時會和朋友交流演技,他說,扮演鬼子,越猥瑣越笨拙,導演越喜歡。進村掃蕩時要彎腰走路,看見花姑娘和村裡的雞鴨要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戰鬥時必須驚慌失措狼狽逃竄,總之要表現出鬼子弱智的一面。
朋友說,我們被這樣一群弱智和笨蛋打了8年多,我們豈不是更……
中國軍人在抗日戰爭中有許多俊傑英靈,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無論國共,所有為捍衛祖國尊嚴征戰沙場的軍人,都值得尊敬。
百團大戰中,一位八路軍士兵委託老鄉給父親寄了一封信,信中沒有文字,只有幾粒玉米種子。那一年,父親和兒子準備在地里栽種玉米,兒子卻沒有回來,戰死沙場,只有幾粒玉米種子寄回了家。
日軍進攻中條山,國軍31軍以陣亡27000人的代價,把10萬日軍阻隔在西北之外,改變整個戰局。八百陝西籍的軍人,被日軍逼到懸崖邊,彈盡糧絕。他們面朝陝西,跪天,再跪爹娘,唱著秦腔,寧死不降,跳進滾滾黃河。
據一個老人回憶,那幾句秦腔是這樣唱的:
兩狼山,兩狼山,戰胡兒啊!天搖地動,好男兒,為國家,何懼死生啊!
何衛國總是不能忘記那個清晨,他離開了母親,離開了自己的村莊。
14歲的少年,挑著擔子去犁地,卻被鬼子抓去建造炮樓。他半夜逃跑後,村莊已經毀於戰火,他也不敢回家,恰好遇到一隊潰散的國民黨軍士兵,他就哭哭啼啼地跟隨著隊伍一路前行,後來參軍打仗,顛沛流離,從此以後,客居台灣幾十年,一生飄零……再也沒能回家。
逃難的時候,這個孩子一直在挨餓。部隊停下來吃飯,也會給他一點。更多的時候,他只有去撿剩飯。日本鬼子讓他感到恐懼,他只知道自己跟著部隊會很安全,他不停地走,不知道身在哪裡。在一個縣城,他撿到一張中國地圖,每走一個地方,就在上面畫一個圈。這些圓圈連在一起,就是一幅逃難的路線圖。
有一天,一個軍官對他說:「孩子,你怎麼老跟著我們,你走吧,回家去。」
何衛國說道:「我家被鬼子燒了。」
軍官說:「鬼子燒了你的家,你就要殺鬼子。」
何衛國說:「我要一支槍。」
軍官說:「拿上這支槍,你就是軍人,你必須給我戰鬥到最後一刻。」
後來,何衛國才知道,這個軍官就是孫立人。炮火隆隆,子彈呼嘯,戰爭結束了,彈坑上建起了住宅區,子彈朽爛在泥土裡,上面長出了野花。何衛國隨軍去了台灣,他在精神病院里度過的那些年,儘管神志模糊,但有一些關於家的細節永遠無法忘記。
如果靠近他的嘴巴,能聽清楚他念叨的是這些詞語:絲瓜花、池塘子、石榴……
他還記得,老屋的土牆上爬滿了絲瓜,開著黃色的花,院里有個石磨,窗欞上的紙裂開了。他的童年時期,總是穿著破棉襖扒在土牆上,看著門外結冰的池塘,還有池塘邊的老槐樹。母親穿著帶補丁的褲子,從槐樹下走過來,把一個咧嘴的石榴塞到他手裡。
那是有關母親的最後記憶,他還記得母親當時的表情以及動作。
沒有人知道,有一年中秋節,這個精神病院里的老兵看著桌上的石榴和月餅,為什麼突然流下了眼淚,像個孩子似的號啕大哭。
有些記憶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遺忘,恰好相反,越久越清晰,如同窗邊的彎月,時時勾起往事。
何衛國康復出院後,常常參加老兵聚會,聚會的主題基本是講述同樣的故事。對於戰爭,那些台灣老兵並不願意多談,更多的話題是對故鄉的懷念。
故鄉,一個魂牽夢縈的詞,只有在外的遊子才能深刻體會什麼是故鄉。
出於歷史原因,再加上這些老兵年歲已高,很多人都回不了家。葬我於故鄉——這是很多台灣老兵的遺願。有個83歲的老兵,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語言能力喪失,終日坐在一把木椅上,他唯一會說的一個詞就是:回家。他的遺願是將自己的骨灰撤在老家的麥地里。
兩岸通航後,有一次,同鄉聚會,一個探親的老兵從大陸歸來,帶來了三公斤泥土。
許多老兵臉上的神情都顯得很緊張,大家像小學生一樣規矩地坐在一起,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大聲喘氣。他們如同參加一個莊重的儀式,每人分得一勺泥土。有的老兵將泥土視為珍寶,鎖在保險柜里;有的老兵把泥土放在茶壺裡,喝掉了。
故土難離,也許,他們此生再也無法踏上家鄉的土地。
為了紀念抗日戰爭勝利67周年,經過兩岸有關部門協商,一批國民黨遠征軍老兵被邀請前來大陸參加活動。當初的青春少年,如今的遲暮老人,這些遠征軍老兵參加紀念活動的時候,途徑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火車站,候車室的人三三兩兩,有出門打工的農民,有求學的學子,有出門旅遊的夫婦,有出差的公務員。接待者打出了橫幅——「歡迎遠征軍回家!」當一群風塵僕僕白髮蒼蒼的老兵出現的時候,不知道從候車室哪個角落傳來了掌聲,掌聲最初很孤單,隨後,所有人都站起來,面帶微笑,全部鼓起掌來!
老兵的表情甚至略顯害羞,老兵的白髮是真正的榮耀。
何衛國也是其中的一員,這次被邀請訪問大陸,使他堅定了回大陸定居的決心。
歸家時,還未踏上故土,他就因為心疼而蹲下痛哭起來。時光改變了他的模樣,也帶走了大陸的親人……當初的家早已沒有了。
許多年前,他挑著擔子,出門的時候還是青春年少,回來的時候已是蒼蒼暮年。
他這一生,孤苦飄零,猶如在風雨中的蒲公英。
何衛國在陵園工作的時候,有些台灣老兵的骨灰無處安放,只好委託他埋在這裡。那些台灣老兵在大陸的家也已經不在了,有的甚至根本找不到所在的村子。
這個孤獨的老人時常喃喃自語,精神恍惚,他會發獃好長時間,對著落葉說:
「爹、娘、弟弟,還有我的戰友們,你們都在下面等著我。」
附近拍攝現場的那些穿日本兵服裝的演員,還有隱隱傳來的炮火聲,使得老兵精神錯亂,舊病複發。往日的心靈創傷無法磨滅,他的記憶重返抗日戰爭時期,這種錯亂的精神狀態讓他誤認為自己還在戰場上。他殺死了一個無辜的人,製作弓箭潛伏在炮樓外,射傷了另一個說日本話的演員。最後,他搶到一把手槍,躲進了山洞,做最後的抵抗。
當時,大鬍子導演想要拍下圍捕老兵的場面,但是遭到了武警官兵的驅趕。
陳處長說:「你冒充記者呢?搗什麼亂。」
大鬍子導演說:「這麼多人都抓不到一個人,真是夠笨的。你們是不是想一直在洞口守著,讓那老兵餓得受不了跑出來,然後抓他?不過我看那山洞裡可能有蝸牛、青蛙、蛇什麼的,老兵在裡面躲個個把月沒問題。」
兩名武警沒收了大鬍子導演的攝像機,架著他的胳膊往山下走。
大鬍子導演說:「等等,我有個辦法,能讓老兵出來。」
陳處長問道:「什麼辦法?」
大鬍子導演說:「我們劇組有個特型演員,長得很像孫立人,這老兵不是孫立人的部下嗎?可以讓我們這位特型演員穿上孫立人的舊軍服,命令他出來接受訓令。只要他從山洞裡出來,你們上去就抓。」
當時形勢危急,何衛國手中有槍,又在暗處,為了避免傷亡,武警官兵沒有選擇進入山洞強行抓捕。大鬍子導演提供的這個辦法儘管有些荒唐,但是有必要嘗試一下。特型演員很快就換上了服裝到達了現場,站在山洞前喊話,要求何衛國放下武器,走出山洞。
山洞裡一片沉默,過了許久,裡面傳來一句話:「口令?」
口令是一種軍事暗號,用來識別敵我。特型演員無奈地攤開手,誰也無法知道何衛國的記憶九九藏書網處在抗日戰爭中的哪一場戰役里,當時那場戰役的軍事口令是什麼。
誘捕的方案失敗了。
天黑下來,一隊武警攜帶夜視裝備悄悄潛入山洞,打算突襲抓捕,但是遭到了何衛國老人的頑強阻擊,為了避免無謂的傷亡,武警官兵選擇了及時撤退。接下來,經過研究討論,指揮部提出四種方案:第一,水淹,向洞內灌水淹死兇犯;第二,煙熏,但無法得知洞內是否有氣孔;第三,爆破,但山洞久攻不下,無法安放炸藥;第四,火攻。
蘇眉說:「這四種方案不就是鬼子當年對待地道里的老鄉的辦法嗎?」
包斬說:「真是諷刺,老伯伯可是打鬼子的英雄啊。」
畫龍說:「有沒有緩和的餘地,咱們國家的法律規定精神病人不負刑事責任的啊。」
梁教授說:「他是武瘋子,手裡有槍,目前已經殺害一人,重傷兩人,放出去還會繼續危害社會,所以,只能……」
場面僵持不下。
正在大家為如何處理這位已經喪失理智的老兵而爭執的時候,「砰」,一聲槍響傳來,那槍聲來自山洞深處。包斬大叫一聲「不好」,衝進洞口去看……
這個老兵的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