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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2節

所屬書籍: 誰殺了她

來到澀谷,康正從投幣式儲物櫃里取出寄存的行李,坐上山手線。也許是周六的緣故,年輕人特別多,但也有不少看似被迫周末加班的上班族,在康正身旁,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正用手機細聲細氣地打電話。這種每個人都被什麼東西逼迫的感覺到底是這地方的特性,還是因為眼下已到年底,或者只是純粹的心理作用?康正實在不明白。

康正回憶起剛才與佃潤一的較量。很明顯,從佃潤一併沒有當場反駁這一點來看,康正對他不在場證明的分析應該是正確的。正如康正所說,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證據。

但如果說到是否已經抓住真相,康正就只能緊咬嘴唇了。眼下還有不少疑問亟待解決。雖說只要能迫使對方坦白罪行,所有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但眼下康正掌握的材料實在太少。

果然還是應該從弓場佳世子身上尋找突破口。

佳世子那張嬌小端正的面龐浮現在康正的腦海中。就算整個案件都是佃潤一獨自策劃實施的,佳世子也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很明顯,他們曾經商量過如何攜手對付康正。

就在康正思索該怎樣從佳世子身上找到突破口時,忽然感覺右側似乎有人正在觀察自己。他一隻手緊握吊環,扭頭看向對方。

站在車門旁邊的不是別人,正是加賀。加賀攥著一本周刊雜誌,卻絲毫沒有用雜誌掩飾自己的意思。別說遮掩,當兩人目光相撞時,加賀還衝著康正笑了笑。那笑容甚至能讓一些女人都自嘆弗如。

列車到達池袋,康正決定下車。加賀當然也跟著下了車。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著我的?」康正一邊走下月台的台階一邊問道。

「我也不是有意跟著您的,只是偶然發現,而且回家的方向也正好相同。」

「我要問的就是你到底是在哪兒看到我的。」

「我也記不起來了。」

此前在東京站下車後,康正直接去了佃潤一住的公寓。加賀應該不是在康正去找佃潤一的路上看到他的。

走到柱子旁,康正停下腳步說道:「中目黑?」

「正確。」加賀豎起拇指,「當時我跟蹤某個男人到了那棟公寓,沒過多久,您就從公寓里出來了。感覺挺有意思。我問公寓的管理員,管理員說那人叫佃潤一,在出版社上班。佃潤一這名字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康正盯著加賀那張曬得黝黑的笑臉看了一陣。聽加賀的語氣,在去那棟公寓前,他似乎還不知道佃潤一的名字。如此說來,加賀到底是從哪裡跟蹤佃潤一到中目黑的呢?

「是嗎?」康正點點頭,「那傢伙之前大概去見弓場佳世子了吧?」

「就在高圓寺那邊弓場住的公寓里。整整商量了兩個小時。」

看起來,加賀一大早就跑到弓場佳世子的公寓盯梢了。今天是星期六,加賀大概早已算定,兩人今天必定會採取什麼行動。即加賀早已確信佳世子與本案存在很大關聯。這究竟是為什麼?

「練馬警察局已經認可你的單獨行動了?」康正朝自動檢票機邁出腳步,「我聽說,警視廳已經因另一起殺人案成立了搜查本部呢。」

「我磨破了嘴皮子,終於得到了上司的許可。只不過上司跟我提了個條件。」

「什麼條件?」

「要獲得您的證詞。」

加賀一邊說一邊把車票投進機器,走出檢票口。

「我的證詞?」

「就是有關門鏈的事。」加賀說,「如果無法在最近幾天從您這裡得到房門並未拴著門鏈的證詞……」說著,加賀猛地鬆開緊握在眼前的拳頭。

「這可真令人遺憾。你根本就毫無勝算。」康正朝西武池袋線的車站邁開步子。

「咱們去喝一杯如何?」加賀做了個端酒杯的手勢,「附近有家物美價廉的烤雞店。」

康正看了加賀一眼。從加賀的表情上,康正並沒看出任何惡意。儘管實際上並不可能,但至少加賀現在的表情與之前標準的刑警表情完全不同。

酒後吐真言—康正腦中浮現出這樣的念頭。而且,和眼前這個男人一起喝上一杯似乎也不賴。

「我請客。」

「不,還是各自付錢吧。」康正說。

那家烤雞店並不大,只能坐下十位客人。康正和加賀坐到唯一一張可供兩人對坐的桌旁。加賀的座位背靠傾斜向上的樓梯背面。

「我也曾嘗過名古屋雞肉的美味,但這裡也有這裡的風味。」加賀喝了口啤酒,從一大盤烤雞中拿起了一串烤雞串。

「我跟你來這裡,是因為有些事想問問你。」

「邊喝邊聊吧。」加賀給康正倒上酒,「這種能和外地警察好好聊聊的機會其實很難得。但對您而言,這樣的相遇未必愉快。」

「說起來,我們組裡還有你的擁躉呢。」

「擁躉?」

「我一提加賀恭一郎,他就立刻說你曾經拿過全國劍道冠軍。」

「不敢當。」加賀面露羞澀地說,「請轉告他,還請他多指教。」

「我也看過有關你的報道。所以在看到你的名字時,總覺得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我也學過一段時間劍道,但也沒學出什麼名堂來,更不能和你相提並論。」

「榮幸之至。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最近你不練了?」康正用左手拿住雞肉串,輕輕上下揮動。

「沒時間啊。前幾天我剛練兩下,就感覺喘不過氣。年紀不饒人啊。」加賀皺了皺眉,喝了口啤酒。

康正吃了些烤雞皮,連聲稱讚。加賀笑了笑。「沒來錯吧。」

「你為什麼當警察?」康正問。

「這問題還真難回答。」加賀苦笑了一下,「如果非要說出個所以然來,那我只能告訴您,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嗯。」

「我也曾經厭倦過幾次,但到頭來,反而覺得這工作或許才是最適合我的。」

「記得你說過,你父親也是警察。」

「正因如此,我才不喜歡警察這職業。」加賀嚼著雞肝反問道,「和泉先生呢?您為什麼選擇當警察?」

「我也不明白。最大的原因也許是因為通過了考試。」

「怎麼會。」

「真的。我參加過許多考試,除了警察考試,還參加過公務員考試。總而言之,我當年就是想儘快找一份穩定的工作。」

「為什麼?」

「因為早年喪父。」

「哦……所以令堂就得由您來照看,是吧?」

「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最讓我放心不下的還是妹妹。等她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要是一臉窮相,那就太可憐了。她算不上什麼美女,但我不想讓她覺得自己不如別人,希望她能夠挺起胸膛做人。」

想起園子,康正的嗓門在不經意間抬高了幾分。看到加賀正目光真摯地看著自己,康正趕忙低頭喝了口酒。

「我能理解。」加賀說,「和泉園子小姐有個好哥哥。」

「這可未必。事到如今,什麼事都說不清了。」康正一口氣喝乾剩下的酒。

加賀再次給康正倒上酒,說:「我聽說弓場佳世子不會喝酒。」

康正抬起頭。「真的?」

「錯不了。我找她的同事和同學求證過,她幾乎滴酒不沾。」

如此一來,佳世子行兇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小。因為她不可能和園子一起喝葡萄酒。

「我想問一句,你為什麼會盯上那女人?」

聽到康正的問題,加賀深陷在眼窩中的雙眼泛起光芒。

康正盯著加賀的雙眼,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曾拿著她的照片去問她的同學。那到底是什麼照片?你又是從哪兒弄來的?為什麼你會知道照片上的女人和這次的案件有關?」

加賀淡淡一笑。但這一笑和他此前的笑容有明顯區別。「您說想問一句,結果卻問了一串啊。」

「從根源上說就是一個問題。請回答。」

「好。但您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康正立刻就猜到加賀要說什麼。「門鏈的事?」

「對。只要您願意為門鏈的事提供真實的證詞,不管什麼事,我都會告訴您。」

「一旦提供真實的證詞,我手上的牌就被你們看光了。」

「有何不可呢?警方會代您出面,處理善後。」

「沒人能代替我。」康正用烤串的簽子尖部在盛在盤中的醬油里寫著「園子」二字。

「我為何會盯上弓場佳世子,這是個很關鍵的問題,也可以說是我手裡最大的王牌。我不能輕易就給您看。」

「我聽說你手裡的照片並非普通照片,而是用視頻印表機列印出來的。」

「您這種誘導詢問對我是不管用的。」加賀微微一笑,給康正倒上酒。看到酒瓶已空,加賀又點了一瓶。

「你和弓場佳世子談過沒有?」康正決定換個角度展開攻勢。

「不,沒談過。」

「連談也沒談過,你就盯上她了?就像你早就知道她有男友一樣。」

「這我還真不知道,但我猜到應該還有一個人跟此案有關。」

「為什麼?」

「因為兇手不是弓場。至少,她不可能單獨行兇。」

聽到加賀篤定的語氣,康正不由得縮了縮身子。「是因為弓場滴酒不沾?」

「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難道還有其他原因?」

「她的確是個美女,身材也不錯,但她的身上卻存在一個缺點。說是缺點,感覺似乎有點可憐。」

「身高太矮。」

「對。」

「你是說,那個創可貼?」

聽到康正的話,加賀端著酒杯,用食指指了指康正。「您也留意到了?」

「你不也一樣?」康正本想和加賀碰杯,但又覺得有些不妥,便放棄了。

兩人以烤雞下酒,默默地喝了一會兒,加賀又改用輕快的語氣問道:「兇手就是佃吧?」

「我可沒這麼說。」康正巧妙地避開了對方的話鋒。

「看來您手上還沒有掌握決定性的證據啊。」

「你呢?」

「我的行動一直比您慢。」加賀聳了聳肩,「剛才您和他都聊了什麼?」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你還沒告訴我那些我想知道的事呢。」

加賀聞言,笑得前仰後合,然後又給自己倒上酒。他似乎很喜歡和康正這樣閑聊,至少從表面看是這樣。康正心中不由得萌生一種想要搞點惡作劇的想法。

「那我就告訴你好了,他有不在場證明。」

「哦?」加賀睜大了眼睛,「什麼不在場證明?」

康正把佃潤一聲稱的那通不在場證明詳細告訴了加賀。那天晚上,佃潤一是在九點左右從公司回到家的。從九點半到深夜一點之間,他一直在畫畫。一點到兩點之間,同一棟公寓的朋友去找他閑聊了一陣。最後康正又補充說,當時那個朋友看到了一幅基本已經完成的畫作。

「你應該也聽住在園子隔壁的女人說過,十二點前,她曾聽到園子房間里傳出一男一女交談的聲音。但如果無法推翻這番不在場證明,就無法肯定當時在園子屋裡說話的男人是佃。」

「還真是個棘手的障礙。」比起佃潤一的不在場證明,加賀似乎對故意在他面前提起這事的康正更感興趣。「但您已經排除了這個障礙。所以您剛才特意去找他,告訴他您已經徹底推翻了他的不在場證明。是這麼回事吧?」

「我可沒這麼說。」

「很遺憾,眼下我還無法當場揭穿他耍的把戲,其中必定有什麼巧妙的手法。聽過您的講述,我更在意他兩點之後的不在場證明。死亡推定時間的跨度很大,即便推定兇手是在兩點以後行兇的,對案件也沒什麼影響。因為碰巧有了女鄰居的證詞,所以佃在畫畫時的不在場證明成立,但如果沒有那番證詞,他的不在場證明也就沒什麼作用了。」

「我也覺得奇怪。他不會開車,他說他無法在深夜出行……」

「坐計程車對兇手而言有些冒險,但警察還沒蠢到只因這一點就不去懷疑這種可能性的地步。」

「我也這麼覺得。他也應該能想到這些情況。所以他或許是故意這麼做的。」

「故意?」

「深夜兩點後,普通人一般都無法證明自己不在場。如果有不在場證明,反而會引起他人的疑心。或許那傢伙也想到了這種常識性問題。」

「的確如此。」加賀點了點頭。

沉默再次降臨。不知何時,店裡的客人多了起來。

「和泉先生,」加賀忽然改變了說話的語氣,「您可真厲害。瞬間的判斷力、推理能力,還有您的決心與毅力,讓我敬佩不已。」

「幹嗎忽然說這些?」

「如果您願意把您的這些能力發揮在查明真相上,我沒什麼可說的。但您不該把它用在復仇上。」

「我不想和你聊這些。」康正重重地把杯子放到桌上。

「這很重要。您應該不是容易頭腦發熱、感情用事的人。至少,您不適合充當這樣的角色。」

「別再說了。你了解我嗎?你憑什麼這麼說?」

「我對您幾乎一無所知。但我很清楚一件事。三年前,在您負責處理的一起事故中,一個暴走族出身的青年駕車闖紅燈,快速衝進十字路口,跟一個公司職員駕駛的車相撞,導致對方死亡。當時所有人都堅信事故的原因在於青年闖紅燈,您卻詳細調查目擊者的證詞和紅綠燈的間隔,最終查明,在事故發生的瞬間,青年和公司職員雙方所在的路口其實都亮著紅燈。也就是說,那個公司職員也存在闖紅燈的嫌疑。有關這一點,公司職員的家屬曾經提出抗議,質問說身為警察,莫非您還要替暴走族撐腰。面對如此情況,您當時回答,您的工作並不是決定到底該處罰誰,而是調查悲劇發生的原因。後來,那個路口的紅綠燈得到了改善。」

「我不清楚你是聽誰說的,但那已經是陳年往事了。」康正把玩著空杯子。

「在那起事故中,您展現出了真正的姿態。不管是交通事故還是殺人案,本質都沒有任何區別。我不會勸您別對兇手心懷怨恨。我很清楚,有時這其實是一種動力。但這種動力應該傾注到查明真相中去。」

「我叫你別再說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

「既然如此,那我最後再多說一句。眼下,我還沒把您要找兇手報仇的打算告訴任何人,因為我相信您一定會懸崖勒馬。但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那麼不管採取怎樣的手段,我都會阻止您找兇手報仇。」

「你這話我記住了。」

兩人對視數秒。或許是因為喝了酒,加賀的眼睛稍稍有些充血。

店門被人拉開,兩個看似公司職員的男人探頭進來看了看。店裡早已座無虛席。

「咱們差不多該走了吧?」說著,加賀換上平日里的那副笑臉,「這家店還不錯吧?希望還能有機會和您一起來這裡喝兩杯。」

加賀的話語中似乎包含了他盼望康正不要犯下大錯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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