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時光總讓人覺得無比漫長,但實際上,過去的時間還不到一分鐘。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康正問。
「知道。說實話,昨晚園子的鄰居給我打電話時,我就覺得這或許是個陷阱,但也沒辦法……我想,事情若真到那種地步,那乾脆就把真相說出來好了。」
「你準備說出一切嗎?」
「對。」
「那請你稍等。」
康正從包里拿出錄音機,摁下錄音鍵,放到桌上。事情的發展已經徹底超出了康正的預料。
「一切都怪我。」佳世子靜靜地開始講述,「是我把園子害死的。對不起。」
說完,佳世子的睫毛上閃爍起晶瑩的淚光,就像要把之前深藏在心底的東西全都暴露出來。淚水一滴滴落到地上,形成一處處星形水跡。記得很久前,康正也曾失手在園子背上烙下了同樣的印記。多年前發生的這一幕再次從康正的記憶深處復甦。
「是你殺了園子?」康正問道。
「跟我殺的沒什麼區別。」佳世子回答。
「這話什麼意思?」
「那天夜裡……我來過這裡,目的就是殺園子。」
「你為什麼要殺她?」
「殺她的動機就像和泉先生你說過的那樣。只要她還活著,我和潤一就不可能幸福。」
「在你眼裡,園子就是個潑婦?」
佳世子輕輕抬起頭,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再次默默低下頭。
「算了,繼續說吧。你星期五幾點來的?」
「大概十點半,我也記不大清了。」
「你當時跟園子說來這裡要幹什麼?」
「我跟她說有些事想和她談談。園子說她和我沒什麼好談的,我就說我想來道歉。」
「道歉?」
「我說想為潤一的事向她道歉。」
「就憑這些話,園子恐怕不會讓你進門。」
「剛開始的時候,園子很生氣,說不需要我來道歉。可我告訴她我打算放棄潤一。」
「啊?」康正盯著佳世子看了片刻,「你這話應該不是真心的吧?」
「我只想騙她讓我進屋。但園子當時聽信了我的話,讓我進來了。」
「這樣啊。當時園子穿什麼衣服?」
聽到康正提問,佳世子先是一愣,隨後答道:「她穿著睡衣,估計是剛泡澡出來。」
「嗯,你接著說。」
「當時我帶了葡萄酒來,跟她提議邊喝邊聊,希望她能聽我把話說完……」
「你根本就不會喝酒。」康正回想起從加賀那裡打聽到的信息。
「我確實不大會喝酒,但我當時跟她說,今晚我願意陪她喝上一口。聽了我的話,園子冷嘲熱諷,說難得見我喝酒,問我是不是在和潤一交往後學會的。她心裡有氣,說出這種話來也不能怪她……」佳世子的聲音越來越小,之後就再也聽不清了。
「園子對你一點戒心都沒有嗎?」
「我也不大清楚,或許有,但她應該沒有想到……」佳世子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我竟然會下手殺她。」
康正點了點頭。「後來呢?」
「後來園子拿來兩個酒杯,我倒上酒,和她一起喝起來。話雖如此,其實我也就是稍微抿了兩口而已。」
「你們談話時情緒都很平靜?不大可能吧?」
「剛開始的時候,園子對我的話持懷疑態度,覺得我並不是真心想和潤一分手。這也難怪,之前我橫刀奪愛,搶走了摯友的男友,可突然間又改口說打算放棄他,這樣的做法確實讓人難以相信。但聊了一陣,她漸漸相信了我的話。後來,趁她去上廁所,我往她的酒杯里摻了安眠藥。」
「你什麼時候弄到那些安眠藥的?」
「很久以前,我和園子曾經一起去國外旅行,看我倒不過時差,無法入睡,園子就分給我一些安眠藥。那袋安眠藥就是那次旅行剩下的。」
「就一袋?」康正皺著眉頭問道。
「就一袋。」佳世子肯定地回答。
「也罷。那後來呢?」
「園子從廁所回來後,毫不懷疑地喝了那杯酒。過了不到十分鐘,她就開始昏昏欲睡,沒多久就睡著了。等她睡著後,我就糊裡糊塗地做起了各種準備……」說到這裡,佳世子低下了頭。
「各種準備?什麼準備?」康正問道,「這才是最關鍵的事。你當時都做了什麼?」
「當時我的腦子裡真是一片混亂,記不清楚太多細節了。」
「那就說說你還記得的情況。」
「當時我先剪了一段電線,把線貼到園子的胸前和背後。」
「怎麼貼的?」
「應該是用膠布之類的。當時我也慌了神,看到什麼就隨手拿來用了,記得不是很清楚。」
「……我知道了。然後呢?」
「為了把現場布置成自殺,我把安眠藥葯袋放到桌上,又把一個杯子放進水池,準備過後清洗一下。隨後,我準備給貼在園子身上的電線通電。我聽園子說過,如果要自殺,她會選擇觸電身亡這種辦法,所以我想,如果我用這種方法來殺她,別人就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了。」
「那你給電線通電了嗎?」
「沒有。」佳世子緩緩搖了搖頭,「我下不了手。我實在下不了手。」
「什麼意思?」
佳世子抬起頭。她的眼睛開始充血,眼圈周圍也紅腫不堪,下眼瞼和臉頰上掛著晶瑩的淚珠。「當時,我回想起她剛說過的話。她打算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相信我一次。那時的她甚至還露出了笑容。而我卻曾那麼對不起她……想到這些,我實在狠不下心殺她。」
「你是說你當時並沒有下手?」
「對。」佳世子的聲音雖帶著一絲顫抖,卻毫不含糊,「當時我一把扯下貼在園子身上的電線扔進了紙簍。之後,我給她留了封信……」
「你給她留了封信?」
「我撕下一張小貓日曆,在日曆背後寫了一句『對不起』。然後我就離開了。」
「你在日曆紙背面給她留了言……是嗎?」這一點和康正的推理完全一致。但他沒想到日曆紙上留下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他接著問道:「然後你就離開房間並鎖上了門?」
「對。當時用來鎖門的就是我提到過的那把我周三時偷走的鑰匙。和泉先生,你說得沒錯,園子交給潤一保管的鑰匙依舊在他手上。」
「後來你是如何處理那把偷來的鑰匙的?」
「出門後,我就把它塞進房門上的信箱了。」
這一點也和實際情況完全一致。
「之後你就回家了?」
「是的。」說完,佳世子長舒了一口氣,就像剛剛完成了一件重大工作。
「如果你說的全都是真話,」康正說,「那麼園子就不會死。可實際上她死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說過了。」佳世子閉上眼睛,「在我離開後,她自殺了。」
「你說什麼?」
「只有這種可能了。她不是死在床上的嗎?在我離開房間時,園子是靠在床上,坐著睡著的。但在得知她的死訊後,我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那條電線……我把可供她自殺的物品留在了她身邊。在對世間的一切感到絕望後,園子看到了那條電線。她一時衝動,就用那條電線自殺了。我……我真是太大意了!」佳世子激動地說著,原本就帶著哭腔的聲音漸漸變得高亢尖銳,哭聲也由啜泣變成了號啕大哭。
「園子等於是我殺的。對不起。要恨的話,你就恨我吧。對不起!」說完,佳世子伏桌大哭起來。
康正默默走到水池前。他擰開水龍頭,在杯里裝滿水。佳世子依舊哭個不停,瘦弱的肩膀不住晃動。
康正抽出那把被用來削去電線皮的菜刀,攥在右手裡,繞到佳世子身後。然後,他把裝滿水的杯子放到桌上。
康正扶住佳世子的左肩。他的手剛一放到佳世子肩上,佳世子便微微一震,哭聲也隨即停止。
「慢慢把頭抬起來。」康正說道。
佳世子剛抬起頭,康正便將菜刀輕輕架到她的脖頸上。佳世子不由得屏住呼吸。
「別動!你要是敢動,我就割斷你的頸動脈!」
「你想殺了我?」佳世子用嘶啞而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也還沒拿定主意,但畢竟是你把園子逼上絕路的。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如果我要恨,就恨你好了。」
佳世子全身僵硬,但脖頸依舊在刀鋒下不停顫動。她呼吸急促,心跳也開始加快。
康正把左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裝安眠藥的袋子,遞到佳世子眼前。「把這葯吃了。至於是什麼葯,你心裡應該很清楚。」
「你讓我睡著,想幹什麼?」
「別擔心,我還沒下作到對睡著的女人動手動腳的地步。還是說,你寧可臉上開花,也不願在我面前睡著?」說著,康正把刀鋒稍稍抬起,貼到佳世子臉上。
佳世子猶豫片刻,最終下定決心,撕開袋口,把袋中的粉末全都倒進嘴裡,喝下杯里的水。隨後,她把空葯袋扔進帶玫瑰花紋的漂亮垃圾桶。
康正拿下掛在冰箱門把手上的毛巾。「好,用它把你自己的兩隻腳綁起來。動作慢點。要是太快,別怪我管不住握刀的手。」
佳世子聽從康正的吩咐,彎下腰,把雙腳綁到一起。確認佳世子已經綁牢後,康正把電話放到她面前。
「你給佃打個電話。」
「這事跟他無關。責任全都在我。」
「責任在誰不重要,總之你給我打。如果你實在不願打,那我來打也行。」
盯著電話機看了一會兒,佳世子拿起話筒,快速摁下那串熟悉的號碼。
「喂,潤一嗎?是我……我現在和園子的哥哥在一起。」
康正一把奪過話筒。「我是和泉。」
「和泉先生……你在幹什麼?」佃潤一的聲音有些慌亂。
「我正在追查殺園子的兇手。」
「你有完沒完?」
「你給我立刻過來。」
「等等,你讓佳世子跟我說話。」
康正把話筒遞到佳世子嘴邊。「他要聽你說話。」
「潤一,我……我把之前打算殺園子的事告訴他了。雖然我最終沒能下手,但把園子逼上絕路的人畢竟是我。你就別擔心了……」
佳世子剛說到這裡,康正就抽回話筒。「聽到沒有?」他問佃潤一。
「聽到了。」
「你想過來了吧?」
「你們在哪兒?」
「殺人現場。我勸你最好快點過來,你的女友被我灌了安眠藥,不久就會睡著的。一會兒見。」
「不許你碰她!」
康正並沒理會對方的話,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