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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1節

所屬書籍: 誰殺了她

「為什麼?」

沉默充斥了整個屋內。過了一會兒,佃潤一第一個開了口。

「你有證據證明我在撒謊嗎?」

「我有證據證明園子小姐並非自殺。」

「什麼證據?」康正問加賀。

「在我說出證據之前,能麻煩您把那玩意兒解除嗎?」加賀指了指康正手裡的開關,「您是決不會妨礙他人探尋真相的,所以還是把那危險的玩意兒解除吧。」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

「請您相信我。」

「很遺憾,這不可能。我這話並不只針對你。凡是警察都不能信任。對於這一點,我是有親身體會的。解除開關後,只要你一撲過來,我就再沒有任何勝算了。」

加賀嘆了口氣。「如今我對自己的身手已經沒有那份自信了。但既然您不願相信,那我也就沒辦法了。和泉先生,請您答應我,千萬不要因為一時衝動摁下開關。如果您摁下開關,就再也無法查明令妹之死的真相了。」

「這我知道。我也覺得,如果沒能查明真相,即便報了仇也沒多大意義。」

「好吧。」加賀把手伸進上衣里,掏出警察手冊,「和泉先生,在您發現令妹屍體時,房間里的燈亮著嗎?」

「燈啊……」康正試著回憶當時的狀況。他曾在腦海里無數次地回憶過,那情形鮮明得像電影一樣。「燈沒亮。錯不了。但當時是白天,屋裡不算暗。」

「對,之前您也曾如此作證。也就是說,如果園子小姐是自殺的,她就應該是在關燈後才上床就寢的。當然了,之前還得設好計時器,讓自己定時觸電身亡。」

「這有什麼奇怪的?」潤一一臉疑惑地問道,「睡覺前關燈不是很正常嗎?即便這一睡是為了長眠不醒。」

加賀聞言,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這話還真有點文學色彩。這一睡是為了長眠不醒啊……」

「麻煩你別打岔。」

「我不是打岔,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加賀恢復了嚴肅的表情。他看了一眼手冊,說道:「實際上,當時有目擊者。」

「目擊者?」康正睜大了眼睛。

「但目擊者也沒親眼看到兇手行兇。住在這房間正上方的是一個酒吧女招待。那天夜裡下班回家時,她看到這房間的燈亮著。當時她只是覺得奇怪,心想都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亮著燈。後來在報上看到這間房的住戶自殺的消息,她大吃一驚。」

「那個女招待是幾點回來的?」康正問道。

「她也記不大清了,但肯定是在凌晨一點以後。」

「凌晨一點多……」

「我不明白。這與園子死於他殺的結論到底有什麼關聯?這件事只能說明當時園子還活著啊!」潤一歇斯底里地嚷道。毫無疑問,五花大綁的姿勢已經使他變得焦躁起來。

「可事實並非如此。」加賀說道。

「為什麼?」

「因為計時器上設定的時間是一點。如果園子小姐是自殺而死的,那凌晨一點時,一切就已經結束了。也就是說,燈應該是關著的。」加賀洪亮的聲音在屋裡回蕩。

「這個……」話只說了一半,潤一便沉默了。他實在想不出該怎樣反駁加賀。

康正緊咬嘴唇,抬頭望著加賀,點了點頭。「這證詞的確很關鍵。」

「嗯,是很關鍵,但如果和泉先生不願改變有關門鏈的證詞,那麼這一證詞也就無法採納了。」

聽到加賀的諷刺,康正依舊不為所動。

「凌晨一點多,這裡的燈還亮著。也就是說,當時兇手還在這間屋子裡嗎……」

「這至少證明了我不是兇手。和泉先生已經查明,當時我在自己的公寓里。」

潤一的話讓康正有些進退兩難。要推翻潤一在凌晨一點前的不在場證明並不困難,但只要和他同住一棟公寓的佐藤幸廣沒有撒謊,那麼他在一點到兩點這段時間裡的不在場證明就完美無缺。

如此一來……康正扭頭看了看依舊沉睡不醒的弓場佳世子。

「不,就算當時燈還亮著,兇手也未必就在這間屋裡。」這時,加賀忽然反駁道,「或許當時園子小姐還活著,而兇手是在之後才行兇的。」

「當晚兩點前,我一直待在自己的住處。」

「如果坐計程車過來,兩點半就能到這裡。其他人姑且不論,聽到門外站的是你,不管時間多晚,園子小姐也會毫不猶豫地開門讓你進屋。」

「那天晚上,我是十一點左右來的。」

「你能證明嗎?」

「你讓我拿什麼證明?之前我還證明了自己那天沒來過呢。」

「這可真夠諷刺的。」

「可是,」康正開口說道,「這傢伙應該是十一點左右來的。」

「事到如今,您又轉而為他辯護了嗎?您為什麼會這麼想?」加賀問道。

「樓上的女招待說,當天夜裡一點多時,這裡的燈還亮著。這一點讓我覺得有些奇怪。當時應該已經發生了什麼。而且,行李的事也讓人覺得不大對勁。」

「行李?」

「如果沒有被殺,園子第二天就會回名古屋,為此自然得收拾準備一下。可房間里並沒有收拾過行李的跡象。種種情況都說明,在她動手收拾行李前,有人來過這裡。」

「我已經說了,是我來找過她。」潤一拚命扭動身子說道。

「如果你所說屬實,那為什麼一點多時,這裡的燈還亮著?」加賀問道。

「我說過了,房間里的情況和我離開時一樣……」

「你是說當時園子小姐還活著?那計時器的事你又打算怎麼解釋?」

雙方各執一詞,爭執了一番之後,潤一再次沉默不語。但沒過多久,他又開口道:「那女招待的證詞有問題。說什麼一點多還看到這裡亮著燈,肯定是她的錯覺。」

加賀舉起雙手,似乎在表示認輸,但臉上卻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康正開始回想之前的一切。如果潤一沒有撒謊,那麼他應該是在打消殺園子的念頭後,於十二點多離開這裡的。如若不然,他就無法在一點前趕回自己的住處。當時,園子的房間房門緊鎖,園子也還在屋裡沉睡。這狀態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一點多女招待回家,屋裡的燈一直亮著,這樣的可能性也並非完全沒有。

可之後園子卻死了。房間里的燈也滅了,計時器上設定的時間也是一點。

康正抬頭看了看加賀。「只有一種可能。」

「對。」加賀似乎也和康正想到了一起,當即表示贊同,「但您能證明這一點嗎?」

「我不需要任何證明,因為我並不打算把他們告上法庭。只不過……」康正再次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弓場佳世子。

「看來您還得把這個睡美人叫醒。」加賀的話語中帶著一絲揶揄。他這麼說,大概也是在想該怎樣把佳世子叫醒。佳世子睡得很熟,只是叫她兩聲,估計無法叫醒。

「你出去。」康正對加賀說道,「之後的事由我來解決。」

「光憑您一個人,是無法查明真相的。」

「我能查明。」

「有些關鍵問題您還不大清楚。別以為我能提供的情報只有剛才那段女招待的證詞。」

「如果你還掌握了其他情報,麻煩你快說。」

「這可不行。這些情報可都是我手上的王牌。」

「手握王牌的人是我。」康正舉起開關。

「開關一旦開啟,您就再也打聽不到任何消息了。您應該也不想稀里糊塗地報仇。」加賀朝康正投去敏銳的目光。康正毫不畏懼地接受了對方的凝視,卻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出去!」康正說道。見加賀搖頭,康正接著又說:「我讓你出去,只是為了叫醒那女人。等她醒來後,我就讓你進來。怎麼樣?」

「您保證?」

「我保證。但你也得保證,出門後不能切斷屋裡的供電。否則我就不會讓你進屋,而且會改用其他辦法報仇。你要想好,這屋裡還有菜刀。」

「我知道了。」

加賀轉身開鎖。冷空氣猛地灌進屋裡。他扭頭看了康正一眼,隨即走到門外,關上房門。

為了避免加賀忽然衝進來,康正保持著隨時能夠撲向開關的姿勢,小心翼翼地接近房門。但加賀並未出爾反爾。康正鎖上房門。

隨後,他打開包,拿出那瓶氨水,走進卧室。弓場佳世子依舊熟睡不醒,發出有規律的呼吸聲,脖子不自然地扭曲著。

康正打開瓶蓋,把瓶口湊到佳世子鼻子前。佳世子反應很快,立刻皺起眉頭,把頭扭向一旁。康正再次把瓶口湊到她的鼻子下邊。這次她皺著眉頭,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醒醒!」康正粗暴地拍了拍她的臉。

弓場佳世子似乎還沒完全清醒。康正再次把氨水瓶湊到她的鼻子旁。她猛地向後一仰。

康正走進廚房接了杯水,又回到佳世子身旁,撬開她的嘴,把水灌了進去。剛開始時,佳世子還喝了兩口,但立刻被嗆到了,咳嗽了兩聲,徹底清醒過來。她眨了眨眼,看了看周圍。「後來……怎麼樣了?」

「我正在尋找真相。現在輪到你說實話了。」

康正走到玄關處,從門鏡里窺伺門外的情形。加賀正背對房門站著。聽到門鎖的聲音,加賀轉過身來。

「你可以進來了。」說完,康正回到放開關的地方。

加賀打開房門走進屋裡,看了一眼卧室里的弓場佳世子。

「感覺如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佳世子似乎還沒弄清狀況,看到佃潤一和加賀,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畏懼和疑惑。

「你我兩人中的一個殺了園子。和泉先生是這樣認為的。」

潤一說道。

「我說的是事實。」

「怎麼會……我不是說了嗎?我本來想殺園子,但後來放棄了。」

「我早就知道你在撒謊。這男的剛才說過,以前你說的那些事都是他乾的。」康正朝著潤一抬了抬下巴,「這樣一來,一切就都能說通了。」

「潤一……」

「我全都說了。為了殺園子,我精心安排了不少機關,但最後我看到了她寫給我的信,還是沒忍心下手殺她。」

「但是,」康正接著說道,「園子並非自殺,否則一點多時她應該已經死了。可有人在一點多時看到這裡還亮著燈。」

佳世子似乎沒能一下子理解康正和潤一的話。沉默了幾秒,她猛地睜大了眼睛。之前那種稀里糊塗的表情從她的臉上消失得一乾二淨。

「如果佃所說屬實,那就只存在一種可能。在佃離開這裡後,有人進過這間屋子。當時園子已經服下安眠藥睡著了,還有誰能進屋呢?佃說過,他離開時鎖上了房門。」康正盯著佳世子說,「能夠進屋的就是拿著另一把備用鑰匙的人。再說得明白點,那個人就是你。」

「我進屋來幹嗎……」

「當然是來殺園子的。很巧,你和佃在同一天夜裡下定了殺園子的決心。」

「不是的。」佳世子不住地搖頭。

康正沒有理會佳世子,接著說道:「但進屋後,你立刻發現有人來過這裡。看到垃圾桶里的電線,還有那張寫有留言的日曆紙,你馬上就明白了佃到底想要幹什麼。這時,你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你準備用佃的辦法殺園子,再把現場布置得像自殺一樣。」

弓場佳世子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她的眼圈都哭紅了,但臉頰蒼白如紙。

「對你來說,事情的關鍵不光只是警察,你還得瞞過佃。佃好不容易才剋制住自己,你卻替他完成了後邊的工作。如果佃知道了,你們之間就會出現隔閡。因此,你不光做好了偽裝工作,同時也做好了瞞住佃的準備。你不把其中的一個酒杯收好,其原因就在於,園子在自殺前是不可能只把其中一個酒杯收好的。此外,你燒掉照片和日曆紙,為的是表現出園子心中的憤怒和悲傷。而日曆紙和照片沒有全被燒掉,稍稍留下了一些殘渣,這也是你故意做的。如果沒人能看出燒掉的是什麼東西,這麼做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你在桌上放兩個安眠藥的空袋子也是極為細心的舉動。若是園子醒來後再次服下安眠藥,那麼桌上如果只有一個葯袋,難免會讓人覺得不對勁。但你做這些手腳並非只想讓警察看到,你的真正目的在於要讓佃以為園子是自殺的。你並不清楚警方會公布希么信息,但為了以防萬一,你還是做了這些準備。」

「強詞奪理!」潤一高聲喊道,「你有證據嗎?憑什麼這麼說?你這是在誣陷!」

「那除此之外,你還能找出什麼讓人信服的解釋嗎?還是說你準備坦白園子是你殺的?」

「你根本沒有能證明佳世子來過這裡的證據。」

「除了你,手上有房門鑰匙的就只有她了。」

「只要想想辦法,任誰都能撬開門鎖的。」

「你若這麼說,那咱們就來問問加賀警官。房門是否有被人撬過的痕迹?」

聽到康正的話,潤一抬頭看向加賀。加賀默默搖了搖頭。

「這種事……」弓場佳世子聲嘶力竭地說道,「這種事我連想都沒想過。潤一好不容易才剋制住殺人的衝動,另一個人卻把現場布置成自殺的樣子,下手殺了園子……」

「恐怕只有警察才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我們根本想不到。」潤一嚷道。

佳世子一臉獃滯地盯著半空中看了一陣,再次搖了搖頭。「我沒殺園子。」

「你不是曾經痛哭流涕,說你動過殺園子的念頭嗎?現在又要出爾反爾了?」

「她說那些話全都是為了包庇我。」潤一插嘴道,「她剛剛說的話才是事情的真相。」

佳世子耷拉著腦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康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他早就知道,女人的眼淚是不能相信的。

「我無法相信你。但如果你能找到更具說服力的答案,那就另當別論。」

佳世子沒有答話,只是一味地哭泣。

「剛剛這些事我也想到過。」加賀插嘴道,「如果第二個進屋的人知道有人來過,並故意偽裝現場,那麼一切也就說得通了。除了和泉先生剛才所說,還有酒瓶的問題。我也提到過,酒瓶為什麼是空的?如果這樣考慮,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也就是說,真兇雖然知道園子小姐被人下了安眠藥,卻不知道葯被下到了哪裡。只是杯子里,還是整瓶酒里都有?為防萬一,真兇倒空了瓶里的酒,又把酒瓶徹底洗乾淨。如果警方從酒瓶里查出安眠藥,那麼案子也就不可能是自殺了。」

這樣的假設確實很具說服力。

「謝謝你的寶貴建議,一切正像你說的那樣。」

「但我一開始就說過,眼下還無法證明這一點。我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嫌疑人弓場佳世子當天夜裡來過這裡。」

「屋裡有她的頭髮。」

「我說過了,那是我星期三來的時候掉的。」佳世子哭著說。

「但屋裡再沒有其他人的頭髮,只有你、佃和園子三個人的。」

「和泉先生,現場未必一定會留下兇手的毛髮。為了避免頭髮無意間掉落,許多歹徒都會戴帽子犯案。」

聽了加賀的話,康正的臉不由得扭曲起來。他其實很清楚這一點。

康正看了看弓場佳世子。佳世子仍低垂著腦袋。康正一直認為佃潤一是兇手,如今卻覺得眼前這女人是兇手的可能性更大。只要能再找到一些證據,這種想法就會轉化為確信。

他回想起在現場找到的東西:燒剩的紙屑,頭髮,還有什麼?

康正覺得自己還有不少事沒想明白。他一直覺得它們與案件並無關聯,但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感覺是正確的。

頭髮……戴帽子的強盜……

突然間,康正回想起一篇新聞報道。報道里的關鍵字刺激著他的思考迴路。剎那間,一種像拔出卡在臼齒間的小魚刺般的快感傳遍全身。

康正閉上眼睛。幾秒後,他再次睜開眼睛。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他的直覺已經化作具體的想法。他抬頭看向加賀。

「我能證明。」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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