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感覺臉上沁出了油汗。他想找塊濕毛巾擦一下,卻又不能放下開關。加賀早就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了。
康正開始感覺到尿意。幸好,佃潤一和弓場佳世子還沒提出這樣的要求。但這種狀態估計也堅持不了多久,康正必須想到應對的辦法。
康正心急如焚,他必須找出答案。如果現在找不出來,就再也沒機會親手替妹妹報仇了。
可是,他能找到答案嗎?
康正已經在腦海中驗證了一切。
到此為止了嗎?放棄的念頭開始在康正心中萌芽。他抬頭看了看加賀。加賀坐在玄關前,寬厚的背對著康正。他依舊穿著外套,就像在等待什麼。
他是在等我徹底死心吧?康正心想。這刑警很清楚,我無法找到答案。
那他自己又能否找出答案呢?
康正回憶起加賀的話。
「我發誓,我們絕對不會讓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康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加賀為什麼能如此斷定?他曾經以樓上住的女招待的證詞為根據,證明園子並非自殺。但現在,這證詞已不能再作為根據。儘管如此,他為何還能如此自信滿滿地斷言呢?
難道他的手裡還有其他王牌?
康正懊喪不已。他堅信自己是個建立假設的專家。但如今看來,在處理殺人案這方面,眼前此人確實比自己強得多。
康正試著回想自己以前和加賀的對話。加賀曾說過一些意味深長的話,其中的絕大部分都有實際意義。那麼是否還有什麼尚未判明意義的話語呢?
康正的目光移到加賀身旁。鞋櫃背後插著一個羽毛球拍。
康正想起加賀曾和自己聊過左撇子的話題。當時,加賀也曾故意賣過關子。
「物件的損毀中必定包含相應的信息。這一點適用於所有案件。」
加賀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與這次的案件是否有關?不,應該沒什麼關係。
但這次的案件中有什麼損毀的物件嗎?電熱毯的電線被剪斷了。那還有其他東西被剪斷、摔碎或者砸壞嗎?對了,加賀曾經撕過他的名片。但那只是為了演示,應該與案件無關吧?
康正覺得似乎有根刺扎進了心裡,令他又痛又癢。緊接著,他忽然有了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康正問佃潤一:「你用菜刀切斷電線,削去電線皮時,有沒有戴手套?」
突然間聽康正問起無關緊要的事,潤一先是有些疑惑,隨後便點點頭。
「後來,你又在菜刀上弄上了園子的指紋?」
「沒有,我沒來得及。在那之前我就中止行兇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
菜刀上並沒有園子的指紋。至少,兇手並沒有把她的指紋弄到菜刀上。
加賀提到慣用手的話題時,康正猜測,加賀或許是根據兇手在菜刀上留下的指紋察覺到兇手與園子不同,大概是個慣用右手的人。但就剛才的談話看,菜刀上應該沒有任何指紋。
那麼加賀又為何會對慣用哪只手一事如此執著?雖然僅憑撕開信封的小細節,加賀就看出園子是個左撇子,但這和案件之間又有什麼關聯?
康正再次回想起加賀撕開名片的那一幕。
幾秒後,他發現了答案。
假設佃潤一和弓場佳世子的話全都是真的,園子是自殺而死,有幾件事就應該是園子自己動手做的。首先,她要把那張寫有留言的日曆和照片燒掉。然後,她要把電線粘到身上,設好計時器。最後,她要服下安眠藥,躺到床上。在這些行為中,如果換成別人,就可能會在無意間留下與園子本人不同的痕迹。這與慣用哪只手有很大關係。
為了尋找某樣東西,康正的目光來回遊移,很快便找到了。它就在加賀的腰旁。但康正想不起來那東西到底是什麼時候到了那裡。
「麻煩你,」康正說道,「能把那邊的垃圾桶拿過來嗎?就是那個有玫瑰花紋的。」
康正的聲音並不小,但加賀遲遲沒有任何反應。康正覺得,加賀這麼做,或許是在表示什麼,於是繼續說道:「或者把裡面的東西拿過來也行。」
加賀終於有所反應了。他依舊背對康正,左手懶洋洋地抓住垃圾桶邊緣,把整個垃圾桶倒了過來。裡面並沒有倒出任何東西。
「已經回收了嗎?」康正說道。
加賀起身轉向康正。他的神色似乎比剛才更加嚴厲。「答案未必已經揭曉。」他說。
「想來也是。你也許只能這麼說。但答案已經揭曉。因為我親眼看到了那一瞬間。」
加賀聞言,深吸了一口氣。看到加賀的樣子,康正點了點頭。「剛才我的話應該也讓你找到了答案。這下就省得再去麻煩鑒定科的人了。」
說完,康正看了看手裡的開關。現在,他心中已經沒有任何疑惑。案件已經真相大白。
「什麼意思?」佳世子尖聲叫道。
「你把話說清楚!」潤一吼道。他的雙眼開始充血。
康正冷冷一笑。「你們什麼都不用說了。答案已經揭曉。」
「怎麼揭曉了?」
「你們就等著看好了。」康正雙手攥著開關,緩緩抬到面前,「好了,最後活著的究竟會是誰呢?」
兩個嫌疑人都臉色鐵青。
「等等!」加賀說道。
「你攔不住我。」康正連看都沒看加賀一眼。
「這種復仇沒有任何意義。」
「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園子是我活下去的價值所在。」
「既然如此,」加賀湊上前去,「您就更不能犯下和園子小姐一樣的錯誤了。」
「錯誤?」康正回望了加賀一眼,「園子犯了什麼錯?她沒有對不起誰,也沒做過任何壞事。」
加賀的臉瞬間痛苦地扭曲起來。他看了看佃潤一和弓場佳世子,隨後目光又回到康正身上。
「您知道他們兩人為什麼要殺園子小姐嗎?」
「知道。因為園子阻礙了他們倆的好事。」
「園子小姐為什麼會阻礙他們倆?就算他們背叛了園子小姐,法律上也沒有規定不允許他們結合。」
「我不知道他們三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也沒興趣知道。」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園子小姐在得知他們兩人的關係後,曾經想過要找他們報仇。」
「找他們報仇?怎麼報仇?」
「她打算揭露弓場佳世子的過去。」
「什麼?」
康正看了一眼佳世子。她的臉痛苦地扭曲著。對於加賀接下來要說的話,她心中早有預料。同時,她也開始感受到聽他人講述自己過去的那種痛苦。
佃潤一似乎也品嘗到了和她一樣的苦澀滋味。
「以前我也跟您說過,在被殺前一天,也就是星期二,園子小姐曾經蒙著臉出門。您猜她當時去哪兒了?」
「猜不出來。她去哪兒了?」
「錄像帶出租店。」
聽到預料之外的答案,康正略顯吃驚。「……她去幹嗎?」
「去租錄像帶。」加賀回答,「成人錄像。」
「我可沒工夫聽你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令妹確實去租了那種東西。」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令妹亡故後,曾經有幾份廣告寄到這裡,其中就有低俗錄像帶的郵購廣告。我並不清楚您是否了解,這種信一般都會寄給曾經在錄像帶店裡租過成人錄像帶的人。我順藤摸瓜,到附近的幾家錄像帶店轉了一圈,發現了園子小姐去的那家店。很少有女人來租那種錄像帶,所以店員對她印象很深,借的錄像帶的片名也留有記錄。那是一部很老的片子,據店員說,裡邊的女演員只出演過這一部片子。我當時想,或許這事會跟主演這部片子的女演員有什麼關聯,就把其中一部分列印出來,並且調查了片子拍攝時園子小姐的交友關係。結果我找到了她。」說著,加賀指了指卧室里的女人。
佳世子緊閉雙眼,想把自己和外界隔離開來。此刻她或許正為自己年少輕狂和為了錢不擇手段的過去追悔莫及。
「當我和園子提出分手時,園子把佳世子的過去告訴了我,說佳世子那樣的女人配不上我。」潤一耷拉著腦袋說道,「當時我很震驚,但後來我覺得,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好了,不要再提。聽我這麼說,園子就威脅我,說如果我敢和佳世子結婚,她就把那盒錄像帶寄給我的父母……同時還要公開這事。」
「你撒謊!園子不會說這種話!」
「我說的是真話。她還跑去威脅佳世子,說如果佳世子再纏著我,她就把佳世子當年的那些醜事全都抖給我聽。當時她早已看穿我在佳世子面前並沒提過那件事。」
「你胡說!」
「和泉先生,」加賀說道,「您應該知道園子小姐打算找鄰居借攝像機的事吧?攝像機不光能用於攝像,也可以當錄像機使。她找鄰居借攝像機,目的就是要翻錄那盒帶子。」
「但最後她還是沒借。」
「對。到了最後關頭,園子小姐覺察到,她這樣做只會貶低自己的價值。」加賀撿起腳邊的便箋,「這封信里也寫了,『就算我把靈魂出賣給惡魔,使得你們兩人無法幸福地走到一起,到頭來,我也依舊一無所得,只剩下一具拋棄了人性自尊的空殼。』如果您現在摁下開關,那您也就把靈魂出賣給惡魔了。這樣無法解決任何事情。」
加賀的話語化作一陣迴響,在屋裡回蕩。
康正盯著雙手。兩個開關已經被他手心裡的汗水打濕。
他再次高舉開關。佃潤一和弓場佳世子四隻充血的眼睛全都盯著開關。此刻的他們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康正扔下其中一個開關。剩下的開關連接著兇手的身體。
「和泉先生!」加賀高聲叫道。
康正盯著加賀,又凝視兇手的臉。他把手指放到開關上。
兇手凄慘地大喊起來。另一個人也發出悲鳴。
感覺到加賀朝自己撲來,康正摁下開關。
康正被壓倒在地上。開關離開了他的手,卻已經處於開啟狀態。
加賀扭頭看了看兇手。
但是……
什麼事也沒發生。誰都沒死。兇手精神恍惚,獃滯無神的目光在半空中來回飄蕩。
看到兇手安然無恙,加賀再次看向康正。
「那開關根本就沒接上。」康正面無表情地說完,緩緩起身。或許是同一個姿勢保持得太久,他的膝蓋咔嗒輕響了一聲。
加賀綳著嘴看了看康正,低下頭說:「謝謝。」
「之後的事就拜託你了。」
兩個男人在狹小的屋裡擦肩而過。康正穿上自己的鞋子。
他打開房門,走到門外。風讓他一時睜不開眼。
他想起了園子。但他深愛的妹妹的臉龐始終無法浮現在腦海中。
過了一會兒,加賀走出房間。
「我已經通知警察局了。有關門鏈的事,您能告訴我們實情嗎?」
「嗯。」康正點頭,「你覺得我會殺兇手嗎?」
「這問題可真不好回答。」加賀一笑,「我相信您。這是我的真心話。」
「那我就當你說的是真話好了。」
我之所以沒把開關接上……
康正心想,如果告訴加賀原因是想再約他一起喝酒,他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這一想像令康正稍稍放鬆下來。
「我感覺自己做了件毫無意義的事。」
「這話什麼意思?」
「他們兩人中的一個殺了園子。或許,我只需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加賀什麼也沒說,而是指了指遠方的天空。
「西邊的天色暗下來了。」
「或許,一場暴雨即將到來。」
康正抬頭仰望天空,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