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門內最糟糕的事情, 是不但要面對可怖的怪物, 還得面對身邊隨時可能背叛的隊友。門裡面的他們雖然乍看起來像是可以互相信任的夥伴,可只要一旦出現了意外, 那夥伴這個詞隨時可能換種意思。
因為剛才發生的事, 雖然外面傳來了導遊的聲音, 但卻根本沒人敢動。阮南燭還是趴在林秋石身上,他輕輕的拍了拍林秋石的肩膀, 道:「走。」
林秋石:「就這麼出去?」
「應該不會出事了。」阮南燭道, 「況且總不能在廟裡過夜吧。」
倒也是這個道理,林秋石想了想:「不如我先出去, 如果出了什麼意外, 你們再見機行事。」
「一起吧。」阮南燭卻是道, 「信我一次。」
林秋石見阮南燭態度堅決,便背著他朝著神廟外面試探性的走了幾步,他剛離開神廟的門,便看見導遊站在之前和他們分開的地方, 正微笑著沖著他們揮舞著旗子:「過來呀, 快過來呀。」導遊沖著他們叫道, 「天快黑了,我們得趁著天黑之前趕回去。」
林秋石環顧四周,發現剛才從天上下下來的刀子都不見了蹤影,只有門口那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在告訴他,剛才的一切的確不是他的幻覺。
他慢慢的走到了導遊身邊,如阮南燭所說的那樣, 並未發生什麼可怕的意外。程千里跟在他們身後,一直朝那具屍體看,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熟悉——當時林秋石陪著他看山村老屍的時候,他就保持著這一副隨時想要尖叫的模樣。
不過好歹程千里是忍住了,憋的整張臉都開始發紅。
見到他們沒出什麼意外,剩下的人也開始往外走。
導遊彷彿完全沒有看到那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她微笑著詢問大家今天玩的是否開心,有沒有領略到神廟獨有的風情。
團隊里沒人理她,她也說得津津有味,根本不在意眾人的答案。
從來時的小路往回走,天色開始變暗,叢林之中多了幾分幽寂。插在樹梢上的旗幟,被大風吹的獵獵作響,像是怪物展翅欲飛的羽翼。
回去的路上並沒有發生什麼事,他們安全的達到了住宿的竹樓,吃了一頓並不美味的晚飯。
導遊離開的時候和他們約定了時間,說明早八點,不見不散。
蒙鈺問明天去參觀哪個景點。
導遊的神情卻神神秘秘,說明天去的地方很特別,等到時候就知道了,大家一定不要遲到。還說今夜晚上山風很烈,夜半時分,最好別出門。
這提示她不說大家也清楚,倒也沒有太大的作用。
晚飯的味道實在是糟糕,阮南燭看起來沒什麼胃口,但還是勉強吃了點東西。他從到達這個世界開始,狀態就很差,此時看起來滿目疲憊,隨時可能睡過去。要是一般人是他這個樣子,大約會讓人覺得不精神。但奈何阮南燭長了一張漂亮的臉,即便是看起來身體不適,可卻硬是有種病態的美感。
徐瑾在旁邊酸溜溜的說阮南燭都睡了一天了,哪有那麼困呀。
阮南燭用自己的下巴在林秋石頸項上蹭了蹭,柔聲道:「對不起呀,我從小身體就不好,林林哥,給你添麻煩了。」
林秋石:「……不麻煩。」
徐瑾:「……」呵,這對狗男女。
面對不美味的晚餐,程千里還是塞了個肚飽,按照他的話來說,就是死也要當個飽死鬼。
林秋石其實挺佩服他的,畢竟這晚飯實在是太難吃了,換作一般人吃這麼多基本只能降低求生欲。
吃完飯,眾人便各自散去準備休息。
阮南燭沾床就睡,幾乎是瞬間進入了深眠狀態。
林秋石和徐瑾沒他那功夫,於是兩人只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徐瑾講了一點她在門外世界的事情,說她是個普通的大學生,今年剛畢業,過馬路的時候被強行拉進了這個門裡,她開始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後來才意識到沒有夢境會這麼真實。
「我們會死在這裡嗎?林林哥。」徐瑾說,「我好害怕。」
林秋石靠著窗戶,道:「我也不知道,別想太多,早點睡吧。」
徐瑾瞅了眼正在睡覺的阮南燭,咬咬牙,顫聲道:「林林哥……」
林秋石:「嗯?」
徐瑾說:「我冷……」
林秋石:「……」阮南燭,看看你把人姑娘給教壞了,他雖然對女孩子不了解,但也不是智障,徐瑾這動作表情實在是太明顯了一點,林秋石面露無奈,只能裝作聽不懂,說:「哦,你冷啊,那我去給你拿床被子吧。」
徐瑾:「……」為什麼和她想的不一定,她咬咬牙,跺跺腳,放下了最後的矜持:「那多麻煩呀,我……能和你擠一擠嗎?」
林秋石冷靜的拒絕了:「你太胖了,感覺有點擠不下。」
徐瑾陷入了迷之沉默,她看了眼已經陷入熟睡的,瘦弱的阮南燭,又看了看自己,發現一時間竟是無法反駁。
林秋石:「還要被子嗎?」
徐瑾自暴自棄:「不要了,我脂肪多,堅持一下應該能挺過去。」
雖然知道這樣挺不厚道的,但林秋石還是有點想笑。不過說回來,這門內世界那麼兇險,哪有多的心思談情說愛,也不怕兩人情到濃時突然冒出來一個鬼頭導致終身不舉……
徐瑾大約是看透了林秋石的直男靈魂,終於死心的躺回床上,停止了尬聊。沒一會兒就傳來了安靜的呼吸聲,看樣子應該是睡著了。
林秋石心想你們睡的可真快啊……他閉上眼睛,盡量放鬆了身體,讓自己也睡了過去。
第二天的陽光將林秋石從床上喚醒,他睜開眼睛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身邊的人還在不在。
阮南燭卻是已經醒了,坐在床邊慢慢的梳頭髮,他聽到林秋石的動靜,頭也不回:「早上好。」
「早上好。」林秋石應道。
「昨天我睡得早,後半夜沒發生什麼吧。」阮南燭問。
「沒有。」林秋石說,「林子里很安靜,我也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阮南燭:「我是說你和徐瑾……」
林秋石滿頭問號:「我和徐瑾能發生什麼?她難道有什麼問題?」
阮南燭:「……」他安靜了一會兒,問出了一個問題,「你上個女朋友是因為什麼和你分手的?」
林秋石:「女朋友?我沒……沒交過女朋友。」他自從學了設計之後,基本就和社交無緣了,上學的時候天天做作業接私活,工作之後天天加班,別說女朋友了,連個姑娘都沒見過。
阮南燭:「哦,挺好。」
林秋石:「……」他總感覺從阮南燭的臉上看出了一絲微妙的表情。
洗漱完畢後,眾人一起吃了頓早餐。
對於今天要去的地方,所有人都很好奇,但好奇之中又帶著點擔憂,因為總感覺今天的情況會比昨天還要兇險。
「盡量人多點一起走吧。」蒙鈺說,「這樣出了事也好有個照應。」
昨天死了兩個男人,此時隊伍還剩十四人,雖然數量很多,但總感覺要真出事了人再多也沒用。
程千里拍了拍林秋石的肩膀,說我今天和你們一起吧。
林秋石道了聲可以。
八點鐘,導遊準時出現在了外面,她還是穿著昨天同樣的裝束,臉上掛著同樣的表情,揮舞著那把紅色的小旗:「人齊了嗎?人齊了就要出發啦。」
「齊了。」蒙鈺回答。
「好,那我們走吧。」導遊說,「今天我們去的地方比較特別,大家到了那裡之後,一定不要高聲喧嘩,要尊重當地的習俗。」
眾人紛紛點頭。
導遊見狀露出笑容,道:「事不宜遲,那我們就抓緊時間出發吧。」
因為這裡特殊的環境,除了行走之外也沒有別的交通工具。今天導遊帶著他們走了另外一條路,那條路一直在往山上蜿蜒,周遭依舊是茂密的樹林。
大家跟在導遊後面艱難的行進,但路實在是太難走,很快就有人體力不支,跟不上大部隊了。
「能不能休息一會兒?」隊伍里有人詢問了導遊。
「休息倒是可以休息的。」導遊看了看錶,「但是我們一定要在正午之前到達目的地哦。」
「為什麼?」那人有點奇怪,「為什麼要在正午……」
「因為你們要在那裡參觀六個小時。」導遊很平靜的解釋,「如果在十二點之前沒有到達目的地,你們就只能在天黑之後下山了。」她說完這個,臉上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相信大家不會想在夜晚走這樣的山路的。」
大家聽到這句話,表情都不太好看。
走不動路的也開始咬咬牙想要繼續堅持,畢竟這是性命攸關的事。
林秋石怕阮南燭的身體扛不住,半路就背上了他,也虧得阮南燭體重輕與常人,不然他還真沒辦法。
不過即便如此,阮南燭還是吸引了一些嫉妒的眼神。
女孩子體力到底是比不上大男人,能被背起來休息一下,自然是十分值得艷羨的事情。
好在就在眾人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他們終於到達了導遊口中的目的地——一片密密麻麻的高塔。
這些高塔高的足足有幾十米,矮的也有三四米,立在茂密的叢林之中,很難想像,到底是怎樣的工藝才能在如此艱難的環境里修建出這樣宏偉的建築。
眾人看著這些宏偉的建築,均被其震撼,一時間陷入了寂靜之中,甚至忘記了這個世界的兇險之處。
好在導遊的聲音將他們拉回了現實,她說:「接下來是六個小時的參觀時間,到時間後,我會來接大家,就請大家在此好好參觀,領略異域風情吧!」她說完轉身就走,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看著她的背影,程千里忍不住罵了髒話,說也虧得這裡是門內世界,不然這導遊怕不是已經被打死好幾次。
「走吧,過去看看。」林秋石放下了阮南燭,跟著眾人一起進入了塔群。
這塔群大大小小,高度各有不同,但比較相同的就是每個塔下面都有一扇木門,用生鏽的鎖鎖著。
「這裡是什麼地方?祭祀的地方?」林秋石覺得奇怪,「可是祭祀的地方不是有神廟么?」
「我覺得應該是墓地。」阮南燭觀察了一下,
林秋石:「墓地?」說到墓地,他馬上想起了昨天被推下來時的那木台,「所以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被用來天葬……」
阮南燭道:「開一個塔進去看看。」
他說著,和林秋石他們走到了僻靜處,然後掏出發卡開始工作。
生鏽的鎖輕而易舉的被打開了,阮南燭推開木門,露出了黑漆漆的塔內。裡面沒有光,散發出了一股子陳舊的氣味,林秋石用手機照亮了裡面,果然在塔底看到了一具已經腐朽的屍骨。
「的確是墳墓。」阮南燭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那他把我們帶到這裡來是什麼意思?」林秋石道,「難道鑰匙不在廟裡?」
阮南燭搖搖頭,沒說話。
重新把門鎖上之後,他們朝著塔群最中心走去,林秋石看到了最高的那座塔。那座塔的形狀有些特殊,在一眾小塔的簇擁下分外醒目。塔的最上面有個非常漂亮的雕塑,看起來有些像一塊圓盤,圓盤之下是一些流雲的圖案,只是不知道代表著什麼意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一座塔上,顯然大家都覺得這塔里會有什麼關於鑰匙的線索。
到了塔下之後,先過去的人卻是發現那塔上的不是木門而是一扇石頭門,石門也沒有鎖上,就這樣虛掩著。
「這塔里也是屍骨么?」有人發問。
「誰知道呢。」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就在眾人猶豫著要不要進塔里的時候,林秋石卻又聽到了鼓點的聲音,他表情一變,立馬將這個事小聲的告訴了阮南燭。
「鼓點?」阮南燭道,「從那裡傳來的。」
林秋石:「遠處。」他抬頭看了看陰霾的天空,「昨天鼓點響起來沒多久後,就開始下雨了……不,準確的說是開始下刀子。」
阮南燭環顧四周:「看來只能進塔。」
這四周都是荒郊野外,沒有任何可以遮蔽的地方,唯有眼前的高塔,能讓人躲進去。
「進吧。」阮南燭抬手就要推門。
「你們要進去?」站在不遠處的蒙鈺語調有些好奇。
「對。」阮南燭道,「有什麼問題么?」
「你們不怕進去之後出事么?」蒙鈺說,「就這麼貿然行動……」
阮南燭:「如果怕就在外面等著吧。」他指了指頭上的天空,「我只是感覺又要下雨了。」
蒙鈺臉色微變。
其他人聽到要下雨了這句話,都開始騷動了起來,昨天慘死的青年還歷歷在目,沒人想要經受千刀萬剮之苦。
阮南燭推開了眼前看似沉重的石門,扭身就進了塔里。
林秋石緊隨其後,他將手電筒的燈打開,看清楚了塔裡面的情況。這座塔似乎並不是墳墓,至少在一樓沒有看見屍骨。
他們進來之後其他的人見沒有事情發生也陸陸續續跟了進來。
「這塔應該有八九層的樣子。」阮南燭道,「既然進來了,那就上去看看?」他停頓一下,「我想仔細看看塔頂上的那個建築。」
林秋石知道阮南燭提的事情定然有其原因,便一口應下了他的提議。
於是四個人便開始往上爬。
團隊里的其他人看見他們的動作,都表露出了不贊同的意味。也對,在不知道會如何觸發死亡條件的世界,似乎什麼都不做才是最安全的選擇。
但什麼都不做,鑰匙可不會就這樣出現在大家的面前,除非身邊的人都死光了。
塔的樓梯很狹窄,只能夠一人通行。
阮南燭走在最前面,林秋石則走在最後。
他們一路往上,一邊爬塔一邊觀察著塔內的情況。
「有東西。」走在最前面的阮南燭突然出聲。
這是他們爬的第八層,應該離塔頂不遠了,林秋石拐過樓梯,看到了阮南燭口中的東西。
那是一面漂亮的鼓。
被放置在第八層的中間,鼓身是紅色的,其上有一些細節雕塑,雖然並無太多的裝飾,但依舊可以看出其精緻。
在場的三人都立馬想到了歌謠里的那隻鼓,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唯有徐瑾,神情卻似乎有些恍惚,她喃喃道:「好漂亮的鼓啊。」她走到了鼓旁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
「別碰。」阮南燭叫住了她,「這鼓有問題。」
徐瑾沒有說話,神情看起來有些痴迷。
「你沒事吧?徐瑾?」林秋石察覺出了她的異樣,開口叫了聲她的名字。
然而徐瑾的下一個動作卻是伸出了手,在那漂亮的鼓上輕輕的拍打了一下。
「咚」——清悅的鼓聲傳到了他們的耳朵里。
林秋石整個人都被震了一下,強烈的眩暈感襲擊了他,他捂著耳朵痛苦的閉上眼,整個人都差點栽倒在地上。
為了穩住身體,林秋石伸出手扶住了旁邊的牆壁,然而當他的手指觸碰到本該是石頭的牆壁時,整個人卻僵住了。
石頭不見了,指尖上的觸覺,像一種更加柔軟的東西——人的肌膚。
林秋石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睜開了眼,看到了面前的景象。
本該存在的石壁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柔軟的皮膚,皮膚還在緩緩的蠕動,伴隨著心臟的脈搏。
「我的阿姐從小不會說話,在我記事的那年離開了家……」女孩子的歌聲在林秋石身後響起,他僵硬的轉身,看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女孩站在自己的身後,她的臉上沒了皮膚,只剩下紅色的血肉,甚至隱約可見白色的骨頭。而她的懷裡正抱著一面漂亮的紅鼓,黑洞洞的眼睛沉默的凝視著林秋石,纖細的手微微抬起,又重重落下,在潔白的鼓面上,留上一個又一個的血色手印。
「瑪尼堆上坐著一位老人,反反覆復念著一句話……」歌聲還在繼續,女孩敲著鼓,朝著林秋石走了過來。
林秋石發不出聲音,說不出話,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的手觸碰到了自己的身體,然後……從他的身體里穿了過去。
下一刻,林秋石身體劇震,如同觸電一般,他眼前的景象又發生了變化,原本的小女孩不見了,他回到了那座冰冷的石塔里,旁邊站著兩個熟悉的人。
「林秋石。」程千里驚恐的看著他,「你……你在做什麼……」
林秋石低下頭,看見自己的手正放在那面紅鼓之上。
鼓面的質地很柔軟,和他想像中的一模一樣,是屬於人皮的觸感。
「秋石。」阮南燭的聲音傳來,他問他,「你看到了什麼?」
「一個女孩。」林秋石將自己的手從鼓上移開,他說,「一個渾身是血,被活活剝皮的女孩,剛才……發生了什麼?」
「你突然跑過去敲了鼓。」程千里說,「我攔都攔不住。」
「敲鼓?敲鼓的不是徐瑾么?」林秋石看著這一面鼓,只覺得渾身發涼,他想離這面鼓遠一些。
「她?她沒跟著我們上來啊。」程千里莫名其妙,「一直留在底下呢。」
林秋石:「……」
阮南燭卻好似明白了什麼,他走上前,輕輕的按住了林秋石的肩膀:「別擔心,沒事的。」
林秋石苦笑:「這怎麼會沒事。」能看到那些東西,顯然並不是什麼好的預兆。
阮南燭:「冷靜一點,你先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林秋石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開始回憶剛才看到的畫面:「我看到這座塔的牆壁,變成了人皮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