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石在程千里家裡坐了一會兒後, 便起身告辭。
程千里眼巴巴的看著他, 居然有點捨不得,他說:「你這就走啦?不在我家留下來吃個晚飯嗎?我媽馬上就回來了……」
林秋石看著他的表情有些無奈:「要是你媽回來看見了我, 豈不是會把我直接趕出去?」家裡突然多了這麼個奇怪的人, 哪個家長恐怕都不會高興的吧, 也就是程千里這個腦子裡空蕩蕩的小傻蛋會如此輕易的將陌生人迎進家裡,還讓人留下來吃飯。
「可我覺得你不是壞人。」程千里的表情很真誠, 「你沒偷東西什麼的……」
林秋石看著他的模樣, 伸手就在他臉上掐了一下,在程千里的皮膚上留下了一個鮮紅的印子。
程千里被掐的莫名其妙, 面露委屈:「你掐我做什麼?」
林秋石說:「讓你清醒一點, 別隨便把人帶回家。」他抬手看了眼表, 走到門邊,「我走了。」
程千里覺得他和眼前的人簡直是一見如故,見到他要走,心裡還挺難過的:「你住哪裡啊?以後我沒事找你去玩?」
林秋石笑道:「不了, 如果有機會, 我再來找你……」如果沒機會, 或許他就把程千里給忘了。
程千里還想說什麼,卻見林秋石已經推門而出,他看起來在趕時間,雖然神情是留戀的,但腳步卻並未因此停留片刻。
林秋石也想和程千里多聊聊,可奈何上飛機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他並不想嘗試在陌生的城市渡過夜晚是何種場景。
他已經在程千里這裡耽擱了一會兒, 如果繼續待下去,飛機肯定坐不上。
匆匆的出門打車,林秋石一路往機場趕。
但當他到了機場,卻收到了一條無比糟糕的消息——因為天氣原因,飛機晚點了。
飛機晚點這種事情,本來是常態,然而奈何此刻的林秋石卻沒辦法承受晚點帶來的代價。
他定的航班是晚上七點左右,按照計划到達他原本的城市應該是在十點的樣子,回去花一個小時,到家之後剛好十二點,時間本就非常緊迫。
但是此時機場方面卻告之飛機晚點,而且看來一時半會兒根本沒辦法起飛。
林秋石坐在航站樓里,焦慮的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在確定自己沒辦法準備回去後,林秋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此時已經八點過五分,飛機還是沒有消息,看來註定他是要在這座城市裡過夜了。
林秋石嘆氣,拖著行李離開了機場回到市區,想要找一間合適的酒店。
酒店樓層不能太高,這樣不用坐電梯也能下來,住的那層最好有很多個通道可以通往樓下,房間結構也越簡單越好。
找了一個多小時,林秋石在十點左右入住了一家機場附近的快捷酒店,那酒店的環境不太好,但勝在樓層夠低,只有三層,想要從上面下來,可以直接走消防通道。林秋石拿了房卡,把行李寄存在了屋子裡,然後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背包。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林秋石編輯了幾條想要發給阮南燭的簡訊,簡訊內容大致就是告訴阮南燭自己很好,詢問他目前的情況,還順便提了關於程千里和譚棗棗他們的事,當然也沒有忘記黎東源——雖然黎東源活著的時候和阮南燭不太對盤就是了。
編輯好簡訊後,林秋石靜靜的等待著入夜。
他坐在陌生的城市,看著天色漸漸黑了下去,明亮的太陽落入地平線,只留下燦爛的晚霞,星辰和月亮在暗色的天空中出現,空氣中依然瀰漫著屬於夏天的炎熱氣息。
林秋石去樓下買了根冰棍,坐在窗口的位置一邊吃一邊看著窗外人流人來人往。他知道隨著十二點的到來,外面的人會全部消失,他會進入另外一個世界。此時眼前嘈雜的景色,反而讓人格外留戀。
甜美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讓林秋石想起了阮南燭曾經塞進他嘴裡的糖,他低下頭,想起了昨天阮南燭發給他的簡訊,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滴答滴答,時針和分針重合在一起,十二點到了。
世界彷彿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進入另一個次元。
十二點一到,林秋石便給阮南燭發了信息,與此同時,他也收到了來自阮南燭的簡訊。這讓林秋石心中懸著的巨石落了地,他飛速的翻看了阮南燭給他發的信息,看見阮南燭在簡訊里報了平安。
就在林秋石低著頭看手機簡訊的時候,敲門聲如同比賽開始的信號槍一般,發出了刺耳的響聲。
咚咚咚,咚咚咚,敲門的人像是要將門砸爛,將整個門敲的砰砰作響。
林秋石從貓眼裡,看到了門外站著的人。透過變了形的玻璃,他看到了門外站著的男人。男人看起來很普通,是人類的模樣,他抬頭看著林秋石,眼神里含著濃郁的惡意。雖然乍看上去男人的面容很陌生,但林秋石還是認出了他,這人正是他們在威福利山療養院裡面,阮南燭殺掉的一個人——江英睿。
當時林秋石還幫阮南燭隱藏了殺人的手段,讓江英睿沒能搞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出事的,因此江英睿在門裡甚至都沒能為他自己復仇。
「開門,開門!」江英睿惡狠狠道,「快開門!」
林秋石自然不可能給他開門,他轉過身,將目光落到了身後的窗戶上。
窗戶打開後,下面還有一個雨棚,他想要離開這裡,只需要從窗戶爬到雨棚上,再從雨棚上跳下去就是一樓了。
江英睿見林秋石不肯開門,嘴裡發出怪異的笑聲,他轉過身,離開了片刻,等到他再次回來的時候,手裡卻是多了一張門牌號。那門牌號上的數字,林秋石再熟悉不過了——502,那間被詛咒的門牌號,住在這扇門裡面的人都得死。
林秋石見到此景不在猶豫,直接翻窗而出。
與此同時江英睿似乎將門牌號掛在了林秋石住的屋子裡,屋子開始出現了怪異的變化,牆壁上開始滲出鮮紅的血漬……
林秋石從窗戶跳上了雨棚,正欲繼續往下跳,卻感覺自己的衣服被什麼東西拉了一下。這一拉讓他動作停頓了一下,但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停頓,卻是救了他的命,因為一具破敗的屍體直接砸到了他本該跳的位置上,那屍體穿著護士服,雖然被摔的稀巴爛,但還是抽搐著站起來。林秋石倒吸一口涼氣,他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竟是看到一個臉色慘白的小姑娘坐在窗戶上,對著他露出笑容。
林秋石瞬間認出了小姑娘的身份……正是他曾經幫助過的鬼怪之一,佐子小姐。
「謝謝。」林秋石對著她道了謝。
佐子沒有說話,卻是伸出手指了指牆壁,牆壁上浮現出了一排血字,分明就是那要人性命的歌謠,林秋石看了一眼歌謠,非常鎮定的說:「抱歉,我真的不識字。」
佐子:「……」
林秋石說:「不然你去找裡面那個吧?他是高材生呢。」他指了指似乎還在門口等著他出事兒的江英睿。
佐子聽到這話,居然真的回了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秋石看著她,心想這裡面某些鬼怪果然是有神志的,甚至還可以進行思考。
他趁著護士還在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的時間,從雨棚另一個方向跳下,離開了酒店。
經過兩晚上的經驗,林秋石感覺鬼怪的襲擊也是有間隔時間的,不會不停的出現,比如他躲過了第一波襲擊,那他則會有一個短暫的喘息時間。只是卻不知道阮南燭那邊是不是也是如此。
阮南燭雖然經歷的鬼怪很多,但身邊可以幫他的夥伴同樣不少,林秋石堅信他一定能夠撐過來。
林秋石順著馬路往前走,感到周圍騰起了一層霧氣,這層霧氣起初很薄很淡,但卻漸漸開始變濃,周圍的景物也因為霧氣變得模糊不堪。
而在霧氣的中央,則開始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手腳修長如同長蛇,頭頂上戴著那頂標誌性的禮帽讓林秋石一下子認出了他的身份——正是他曾經見過的瘦長鬼影。
它站在濃霧裡,不遠不近的跟著林秋石,如同在暗處詭探的野獸,隨時隨地可能對林秋石發起攻擊。而林秋石能做的也只是狼狽逃竄而已。
霧氣如同迷宮一般,將林秋石籠罩其中,最糟糕的是林秋石本來就對周圍的環境不熟悉,在霧氣的干擾下,他不出意外的迷路了。腳下本該繼續往前的道路居然出現了障礙,一排排低矮的建築,阻擋住了林秋石的去路。
這些建築將道路切割開來,形成一條條狹窄的小巷,林秋石看著自己身後依舊跟隨著的黑色瘦長身影,竟是有種自己是被狼群驅趕的羊的錯覺。
也沒有其他道路可以走,林秋石看著面前的小巷,咬咬牙閃身走了進去。
小巷很窄,僅僅夠一人同行,腳下的道路也是殘破的,牆根還有堆集的水漬。林秋石不想在這裡多待,加快了自己的腳步,他朝著自己身後看了眼,發現原本跟著他的黑影在他進入小巷之後居然消失了。
他為什麼不繼續跟著自己?林秋石正在疑惑,便感到一股陰冷的氣息,他急行的腳步瞬間頓住,表情僵硬的緩緩的抬頭,看見自己的頭頂上,不再是暗色的星空,而是一張空白的臉。
那長臉沒有眼睛,只有張著的大嘴和一排附著在大嘴上面細細密密的白色牙齒,這正是瘦長鬼影的臉,它如同蛇一般的長腿一左一右的站在小巷兩旁的房子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站在小巷中臉色蒼白的林秋石,對著林秋石伸出了手……
林秋石的呼吸頓住片刻,轉身欲逃,只是那鬼影的動作極快,下一刻林秋石就被那雙乾枯的如同樹榦般的手臂抓住了,他整個人都被掐住脖子直接給拎了起來,像被抓住的洋娃娃似得,無力的在鬼影手中掙扎。
鬼影咧開了嘴,露出滿意的笑容,他一隻手掐著林秋石的頸項,一隻手卻緩緩的伸向自己的腦袋,然後將那頂黑色的禮帽摘下,將禮帽對著林秋石的腦袋蓋了過去。
林秋石完全動不了,人類的力量在鬼怪面前簡直如同蚍蜉撼樹,即便他清楚的知道當黑色禮帽蓋在他的頭頂時會發生什麼——他會變成瘦長鬼影的下一任繼承者,可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眼睜睜的看著禮帽就要蓋上自己的腦袋,林秋石卻感到自己的背包散發出了一刺骨的涼意,他甚至都要以為這是他死亡之前的錯覺了。然而下一刻,眼前的鬼影卻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林秋石的頸項被鬆開,跌落在地上,他捂住脖子重重的咳嗽著,而他的身旁卻是騰起了兩團小孩形狀的黑色煙霧,煙霧將鬼影完全籠罩,他聽到了鬼影的嘶吼,還有屬於女孩銀鈴般的笑聲。
林秋石根本來不及思考,迅速的跳到小巷裡面,轉身慌亂的逃開了,待逃到了一個稍微安全的地方,他才緩過神來覺得眼前的畫面著實有些熟悉。仔細一想……這不是曾經在黑色鬼影的世界裡,發生過的事么?
林秋石翻開背包,果然在筆記本的第二頁上面,看到了又一個鮮紅的死字,而這個死字上面同樣被打上了一個黑色大叉。他又被筆記本救了一命,林秋石有些脫力,卻還是不敢在原地多做停留,扶著牆壁艱難的繼續前行。
「咳咳咳,咳咳咳。」因為頸項被用力掐住,林秋石不住的咳嗽,他的手機發出震動的聲音,林秋石心中一喜,掏出來看到了阮南燭發給他的簡訊。
在簡訊裡面,阮南燭還放一張照片,回答了林秋石的問題——林秋石問他白天的時候情況如何。
照片上,竟是一個模樣雌雄莫辯的美麗少年,那雙眸子還不見成年後的冷漠,帶著些許笑意看向鏡頭,這居然是年少的阮南燭,捏著手機的林秋石忍不住露出笑容,手指摩挲過手機屏幕,甚至忍不住在上面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白天的阮南燭似乎回到了他剛進入門的時間,還是孩子般的青蔥歲月,如此一來,他進門的地點是在學校也就能說得通了。
林秋石看著照片後面附帶的文字,阮南燭問他,喜不喜歡?
林秋石飛快的回了簡訊:喜歡死了,你那邊現在忙嗎?
今晚好了一點,阮南燭回答,我看到接我進黑曜石的前輩了,你呢?
林秋石回答:既然能抽出時間給你發簡訊,我自然不是特別忙。他回完了這一條,便收起了手機,雖然和阮南燭說話很愉快,但總不能因此丟了性命——他又聽到了一些糟糕的聲音。
那是重物不斷下落的聲音,林秋石站在霧中,看到不遠處的高樓上,護士在不停的跳下。
她的身體砸在地面上碎的七零八落,然後又慢慢恢復,接著又出現在下一棟樓頂。按理說這應該和林秋石沒什麼關係,但奈何她跳樓的位置離林秋石越來越近。
林秋石一點也不懷疑,如果有機會,她會直接砸到自己的身上,把自己像個西瓜一樣砸開。
鬼影也再次出現在了林秋石的身後,只是這次林秋石學乖了,沒有再往小巷裡面走。他走在馬路上面,感覺自己像是個在沙漠中尋找綠洲的旅人,一眼望去只見漫漫黃沙和無盡的絕望,看不到一點水源的影子。
屬於佐子的歌謠忽遠忽近,為原本就黑暗的夜,再多舔了幾分鬼魅。
但林秋石並不想放棄,他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做,還有阮南燭在等著他,看著不斷從樓上跳下的護士,他心中生出了一個念頭。
林秋石改變了方向,朝著護士跳樓的地方走去。
「砰,砰,砰。」護士還在不斷的下墜。隔著夜色,林秋石看到了她破碎的身體,都說跳樓是死狀最慘的死法,林秋石此時深有所感。
護士的腦袋四分五裂,身體像是變了形的橡皮泥,白色的紅色的混作一團,甚至能看到從肉體里支出來的白森森的骨頭。但林秋石對此卻已經完全麻木,這種恐怖的場景他實在是見得太多,以至於此時看到護士的屍體,連眼神都沒有變一下。
林秋石的腳步停在了某棟高樓下面,他回頭看了眼還繼續跟著自己的鬼影,粗略的計算了一下距離。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計劃能不能成功,但此時離天亮還有很久,他不可能繼續和鬼影糾纏下去。況且林秋石也隱約感覺到,雖然次次看似都是死局,卻還是有生機隱藏其中。
林秋石繼續往前走,護士還在跳樓,只是這一次,她也開始朝著林秋石的位置靠近。
黑影離林秋石越來越近了,林秋石停下了腳步,看向了鬼影所在的位置。他的腦海里已經開始計算一道有趣的數學題。
他們之間的距離目前在以固定的距離縮進,護士跳樓的順序也是固定的,林秋石心中的問題有了答案,往前行走的腳步突然停住。
黑影並不知道林秋石的停留意味著什麼,他還在朝著林秋石靠近,摔得稀巴爛的護士則再次轉身上了樓頂,朝著下面一躍而下——
林秋石抱著懷裡的包,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鬼影的頭頂上落下了一片陰影,他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這片陰影意味著什麼,便被砸了個正著。
兩個鬼怪正面碰撞,林秋石最期待的畫面出現了。鬼影直接被砸穿,整個身體都萎頓在了地面上。護士的血肉和他的身體混合在了一起,還有那森森白骨。
林秋石聽到鬼影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咆哮,它並沒有這樣簡單的死去,身體也開始緩慢復原,只是復原的速度比護士慢了許多,它的一隻手則是死死的抓住了護士的腦袋,阻止護士的腦袋回到她的身體上。
護士似乎也生氣了,她開始發出尖叫和哭泣,身體和鬼影擠成一團。
這畫面怪誕且荒謬,林秋石覺得自己應該露出笑容,但扯了扯嘴角,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笑不出來。
鬼影抓著護士的頭不放,護士卻好像也放棄,她再次轉身,回到了樓梯,一躍而下——就這樣第二次砸在了鬼影的身上。
兩個鬼怪兇殘的掐了起來,林秋石拍拍屁股,轉身離開。
他隨便尋了個安靜的角落,在佐子的歌聲中,打開了手機,沒有看到阮南燭新回的消息。
林秋石有些累,他的肩膀還在隱隱作痛,幾天沒有睡好。此時坐在路邊,他看著手機屏幕,想給阮南燭打個電話,聽聽他的聲音,卻又不敢,他害怕自己這一個電話就要了阮南燭的命。
這樣的夜晚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呢?這裡真的有門么?他真的能出去么?無數的念頭湧入了林秋石的腦海,一時間他思緒萬分。
離天亮還有一個多小時,天邊的霧氣倒是先淡了,護士跳樓的聲音也停了下來,林秋石抬起頭,看見佐子站在他的面前,對著他露出笑容。
林秋石看著佐子,用眼神詢問著情況。
佐子甜美的笑著 ,原本可怖的面容,竟是因為她的笑變得可愛了起來,她走到了林秋石的面前,遞給了林秋石一樣東西。
林秋石接了過來,那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笑容燦爛的佐子和她班上的同學,這是佐子最珍惜的合照,林秋石記得很清楚。
林秋石隱約明白了佐子的意思,他苦笑,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有被鬼怪安慰的一天。
佐子又笑了笑,身形漸漸淡去。
林秋石卻是捂住了臉,他現在只想和阮南燭見上一面,兩人相擁而眠,好好的睡上一覺。他卻是沒能想到,曾經普普通通的事,在這扇門裡卻變得那麼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