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長時間的黑夜, 林秋石和阮南燭依舊沒有鑰匙的線索。
然而與此同時, 他們卻發現夜晚的時間在變短,從一開始的六個小時, 變成五個小時, 四個小時……這種變化起初並不明顯, 但卻越來越讓人在意。林秋石和阮南燭逛遍整個學校,甚至去了一些特別的地方, 可關於鑰匙的線索卻好似失蹤了一般, 兩人絲毫沒有頭緒。
而如果以以往的門為例,那麼夜晚縮短就是這扇門隱藏的限制, 如果找不到鑰匙, 他們會就這樣被困在這扇門裡面么?這是林秋石最恐懼的事——他害怕和阮南燭分開再也無法相見
阮南燭也是如此, 可他們的努力在這裡卻似乎完全沒有意義,夜晚里除了不斷出現的鬼怪之外,沒有任何規律可言,且每晚的鬼怪幾乎都會有巨大的變化, 林秋石和阮南燭則因為夜晚縮短的時間越來越焦慮。
「今天晚上鬼怪只出現了三次。」這一天, 快要天亮的時候, 阮南燭嘴裡含著糖果,和林秋石分析情況,「出現的頻率變低了,強度也低了。」前幾天鬼怪的數量達到了一個峰值,那天晚上林秋石和阮南燭都受了很嚴重的傷,林秋石甚至還差點沒了性命。但自從那天之後, 鬼怪的出現的數量就開始急速下降,林秋石起初還以為是門的憐憫,後來在阮南燭的分析下,他們才發現門裡面的鬼怪已經出現的差不多,甚至開始出現少部分他們進第十一扇門之前過門時遇到過的鬼怪。
「這是好事嗎?」林秋石使用了疑問句,他看著阮南燭,「這是好事嗎?」
這應該是好事啊,鬼怪少了,意味著他們的危險也少了,可林秋石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我不知道。」阮南燭語氣有些低落,「我也不確定,這扇門到底有沒有鑰匙。」他道,「亦或者我們拿到的線索里的無解二字,有我們沒能理解的更深的含義。」
只是現在他們卻對此這種含義毫無頭緒。
林秋石和阮南燭相擁在一起,明明代表希望的朝霞,在他們的嚴重反而變得有些沉重。
又要到白天了,林秋石和阮南燭不得不分開,面對越來越短暫的夜晚,林秋石甚至開始擔心下一個晚上會見不到阮南燭。
阮南燭顯然也是擔心的,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伸手緊緊的抱著林秋石,兩人依偎在一起,影子在地面上合成一體。
縷縷光芒從地平線的那頭射出,林秋石想要抵抗那強大的睡意,最後終究是失敗了,他沉沉的睡去,懷中的阮南燭也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在夜晚逐漸變得平靜後,白天反而煎熬了起來。林秋石醒來從床上坐起,沉默的在窗邊坐了好久,然後坐到桌前,開始仔仔細細的記錄起了什麼。
門口突然響起敲門聲,林秋石去開了門,看到門外提著滷菜和啤酒的吳崎。
「秋石你沒事吧?」吳崎看著他,表情里暗藏著擔憂,「這都一個多月沒看見你了,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
「沒事。」林秋石說,「只是在忙點事情。」
吳崎走進屋子,看到了林秋石桌子上擺放著的筆記本,有點奇怪:「寫什麼呢?」
林秋石道:「記錄一點東西。」事實上他想要把他和阮南燭經歷的事情記錄下來……他害怕有一天自己會把這些事忘了。
就像阮南燭忘記他的前輩那樣。
林秋石簡單的收了桌子,吳崎把手裡的食物放到了上面,他擔憂的看著林秋石,說:「你都在家裡宅了一個多月了,到底出什麼事兒了,不能告訴我嗎?我好擔心你。」
林秋石回答:「沒什麼事。」
雖然林秋石的語氣顯然是在敷衍,但是他不想說,吳崎也不能強迫他。
於是好友唉聲嘆息起來,說林秋石可千萬別是被什麼傳銷組織騙了,這年頭傳銷的手段越來越高端,林秋石要是有什麼事一定要說出來……
林秋石聽著吳崎的碎碎念,倒也不討厭,反而心中升起些許懷念。在原來的世界裡,吳崎離開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用這種方式關心他的人了。
吳崎說話,林秋石便喝酒,兩人間的氣氛倒也和諧。
直到晚上九點左右,吳崎告辭離開,林秋石看著他的背影輕嘆,其實如果沒有阮南燭,留在這個世界似乎也是不錯的事。
但有了阮南燭,林秋石便一心一意的想要離開這扇門。
十二點一到,林秋石迫不及待的和阮南燭見了面。
這次他們見面的學校里居然沒有出現鬼怪的身影,只餘下一個在黑暗之中的空蕩校園。伴隨著吵鬧的蟲鳴聲,這裡乍看起來竟是像一所普通的學校。
「我見到了我的朋友。」和林秋石手牽手在學校里漫步的阮南燭突然開口,「在原來世界死掉的朋友。」
「你和他關係很好?」林秋石道。
「嗯。」阮南燭說,「我們是發小,但是在進入門之前他遇到了車禍,人沒了。」
林秋石馬上想到了吳崎。
阮南燭說:「我沒想到能在這個世界見到他,他還活著……活的很好。」
林秋石沉默片刻,聲音有些沙啞,他說出了他心中最深的恐懼,他說:「南燭,這扇門會不會根本沒有鑰匙?」
阮南燭呼吸一頓。
「真的有第十二扇門嗎?」林秋石說,「我們真的能出去嗎?」
阮南燭握著林秋石的手緊了緊。
「無解,我們拿到的線索是無解……」林秋石道,「無解這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麼?」他起初以為這是審判,但是在發現無論如何都沒有鑰匙的線索後,一個更為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里升騰起來,無解……是否是指的是鑰匙的存在呢。
這是一扇沒有鑰匙的門,他們永遠無法離開。
阮南燭也想到了林秋石所想,他看向身側的愛人,黑眸之中多了幾分哀傷的味道。
「我總會想起你的前輩。」如此平靜的夜晚,林秋石本該慶幸,只是他卻無法露出一絲笑容,沒有了鬼怪的追逐,他們可以用更多的時間思考未來,只是越思考,便越覺得未來充滿了絕望的味道。
「大家都把他忘記了。」林秋石緩緩道,「我們是不是也會忘了彼此?」
聽著林秋石的話,阮南燭突然有些生氣,他怒道:「我不要忘了你!」他站起來,像困獸一般在原地打轉,「鑰匙一定藏在某個地方,是我們沒有找到,我們只要再努力一點——」
林秋石伸手抱住他,他吻了吻他的臉頰,道:「好,我們再找找。」
草叢,樹木,所有的建築,甚至於池塘里,林秋石和阮南燭找遍了學校的每一個角落,直到太陽再次升起。
這一天,夜晚只持續了兩個小時,當困意來襲時,阮南燭抱著林秋石几乎快要崩潰,他們的預感成了真,夜晚的時間在不斷的減短,最後甚至可能會消失,等到夜消失時,他們就再也看不到彼此了。
「不要,我不要睡覺。」阮南燭已經快要睜不開眼睛,卻開始不肯放棄,他試圖在自己的手臂上製造傷口讓自己清醒一點,但一切都是徒勞的。
阮南燭還是睡著了。
林秋石盯著阮南燭的睡顏,抱著他不肯放手,可怖的睡意也漸漸侵襲了他的腦海,他被迫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氣大晴。
林秋石從床上坐起,走到桌子面前開始繼續記錄。他面前的筆記本上已經密密麻麻的快要寫滿,上面是他和阮南燭的相遇相識到相知。栗子在旁邊喵嗚的叫了一聲,踮起腳尖跳到了林秋石的膝蓋上,傳遞著它那溫暖的體溫,林秋石看著面前的筆記本,心內深處卻生起了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痛苦。
他只是想和阮南燭死在一起而已,卻沒想到到最後這個願望如此的難以實現。
筆記本上是他和阮南燭的點點滴滴,可如果真的忘記了,這些點點滴滴又有什麼用處呢?林秋石捂住了自己的臉。
又是一晚,這次夜晚只剩下了一個小時。
彷彿是最後的倒計時般,門給了他們同彼此告別的機會。
「鑰匙一定是存在的!」阮南燭抓著林秋石的手,「我們不可以放棄,我們一定要出去——秋石,就算沒有夜晚也不要放棄好不好?」
林秋石說:「好。」
阮南燭焦躁到了極點,他第一次如此方寸大亂,他說:「我不要和你分開,我不要和你分開,林秋石……」林秋石看著他的臉,靠過去給了他一個安撫的吻,直到阮南燭平靜下來。
林秋石勉強笑著,用手指摩挲著阮南燭的臉頰,他說:「不行,面對你這張臉,還是覺得在犯罪。」
阮南燭笑不出來,他的眸子里像是閃著水光,但仔細一看,卻又發現那並不是水,更像是凍結起來的冰。
「我不會放棄的,我一定會繼續尋找鑰匙。」林秋石說,「我還會找你……我不會放棄……」
阮南燭反手抱住林秋石。
「你喜歡白天嗎?」林秋石問他。
「不喜歡。」阮南燭說,「白天里有很多好的東西……但是……那裡沒有你。」
林秋石一點點的撫摸著阮南燭的頭髮,手指從他的髮絲穿過,看向阮南燭的眼神慈愛的像是在看自己的小孩:「你本來擁有更好的人生。」阮南燭和他不同,有父母,有兄弟,如果沒有門,他顯然會過的更幸福,不用經歷死亡的威脅,也不用失去那麼多心愛的朋友。
「可是那裡沒有你啊。」阮南燭絕望道,「林秋石你到底懂不懂,沒有你的世界,都是假的!」
林秋石看著阮南燭,他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繼續安撫他,但卻發現自己做不到了。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他們甚至無法確定明天能不能見到對方。
「我……」林秋石想說點什麼,但只開口一個字,眼淚就落了下來,他伸手粗魯的擦了一把自己的臉,道,「我……不想和你告別。」
阮南燭吻住了林秋石的眸子,把他的眼淚吮吸乾淨,他說:「那我們就不告別。」
「能遇到你真好。」林秋石說,「我一點也不害怕那些東西,一點也不怕了。」他們坐在夜空下,抬頭就是漫天星辰,帶著涼意的風吹拂著二人的臉頰,周遭只剩下寧靜的蟲鳴。
彷彿這只是一個平靜的夜,他們也不過是相約在這裡,互訴衷腸的愛人。
阮南燭說:「我不會放棄的,我們一定出去……」他大約是困了,語調漸漸變低,「林秋石,你也要出去……」
「好。」林秋石說,「我會出去的。」他說完這話,便不受控制的跟著阮南燭一起閉上了眼。
兩人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是林秋石最後一次在夜晚見到阮南燭。
當他第二天如約般藏在學校里等著手中腕錶指向十二點,卻沒有看見阮南燭的身影。
他的愛人消失了,消失在了寂靜的夜裡,消失在了不同的時空。
雖然早就從不斷縮短的夜晚時間裡猜到了眼前的一切,但林秋石還是崩潰了。他跑遍了整個學校,不斷的喊著阮南燭的名字,直到被學校的保安驅逐出去。
站在學校外面的他撥打了阮南燭的號碼,發現那是一個空號——阮南燭不見了。
林秋石蹲在馬路邊上,捂著臉想要擋住自己淚流滿面的臉。
這一晚上,林秋石到底是怎麼度過的,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總之等到他有意識的時候,卻已經出現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渾身上下都疼的厲害,吳崎坐在他旁邊,擔憂的看著他。
「秋石,你還好吧?」吳崎的語調小心翼翼,彷彿是害怕刺激到林秋石本就敏感的神經。
「很好。」林秋石看著自己頭頂上雪白的天花板,「我很好。」
吳崎欲言又止,顯然林秋石的狀態並不好,被帶到醫院之前他企圖往一所學校裡面沖,和保安發生了衝突,最後被警察帶到了醫院裡……
林秋石偏頭看向吳崎。他的眼神奇怪極了,像是在看什麼怪物,吳崎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小聲的叫了他的名字:「秋石?」
「你是真的嗎?」林秋石說,「還是只是一個用來安慰人的幻象?」
吳崎莫名其妙,他有點坐立不安,道:「秋石,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林秋石想,難道自己是瘋掉了么?不,他沒有瘋,瘋掉的是這個世界。
在醫院養了一個多星期後,林秋石背著吳崎跑出醫院回了家。
他回家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了他自己用來記錄的筆記本,仔仔細細的把上面記錄的事情全部通讀一邊。
他要記得,他必須記得。
阮南燭的前輩或許根本沒有通過第十一扇門,所以自然也不知道第十二扇門的信息。他被永遠的關在了這扇門裡,門外的人開始將他遺忘,甚至於面容和名字都漸漸淡去,只有最親近的人,還勉強記得前輩這個稱呼。
但再過些時候,或許連前輩這個稱呼都沒人記得了,林秋石捏著筆記本如此想。
自從那晚之後,林秋石再也沒有進入到黑夜裡。
他的黑夜變得寧靜安詳,除了蟲鳴再無其他。鬼怪消失了,隨著鬼怪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愛人阮南燭。
林秋石開始在現實里四處尋找關於阮南燭的消息。
吳崎知道了他在做什麼後,起初以為林秋石是精神出了問題,後來發現他這位好友非常的冷靜,冷靜的完全不像是精神病人,於是無奈之下,只能由著林秋石去了,甚至私下裡悄悄的幫林秋石託人在公安系統里找了阮南燭這個名字,結果沒想到他居然還真的找到了一些信息。
「有阮南燭這個人呢。」吳崎把這個消息帶給了林秋石,「還是我們本市的人,是個大學裡面教物理的教授……」
林秋石聽到吳崎的話,開始還以為是吳崎在開玩笑,後來確定吳崎是認真的後,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給出什麼反應。
於是第二天,林秋石便趕到了吳崎說的那所學校,想要找到阮南燭。
沒想到林秋石真的看到了他。
當時正值下課時分,林秋石在一條小道上看到了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男人很高,穿著簡單的襯衫西褲,剛好從車上下來。而男人的臉,和阮南燭一模一樣。只是和阮南燭那冷漠的高傲的氣質相比,男人看起來溫和許多,似乎更好相處。
林秋石看到男人的那一刻,連呼吸都屏住了,他猶豫片刻後,還是快步走上前去,試探性的叫了聲:「阮南燭?」
男人聞聲回頭,看向林秋石,他的眼神是陌生的,遲疑道:「您是?」
林秋石道:「你不認識我了嗎?」
男人蹙眉,搖頭:「抱歉,我不記得我見過您了。」
林秋石不說話,盯著男人的眸子看,最後轉身:「抱歉,我認錯人了。」
男人一愣,還想說什麼,但林秋石走的匆匆並沒有給男人說話的機會。怎麼可能是認錯人了呢,認錯人了,還能叫出名字來么?
林秋石也懶得去管這個漏洞,他走到學校門口,低頭開始剝糖紙。他的動作有些慌亂,把糖一顆接一顆的塞進嘴裡,想要從熟悉的甜美滋味里尋求內心平靜。
但最終失敗了,糖果安撫不了林秋石,他的情緒面臨再次崩潰。
每次遇到和阮南燭有關的事情,林秋石都很難鎮定的思考,這次也是如此。
為什麼阮南燭會突然出現在白天?這意味著什麼?是不是他那邊出了什麼事?林秋石咯吱咯吱的咬著嘴裡的糖果,扭頭看向了身後的學校。
這是一所全國有名的大學,以理科著稱,能在阮南燭此時的年齡在這樣的學校里當一個物理學的教授,那必然證明他學術方面大有所成。
林秋石想,這或許就是阮南燭沒有遇到門的人生吧,功成名就,一生通途。
他從地上站起來,大約是因為缺血,身體不由自主的搖了搖,甚至差點摔倒地上。這個世界是完美的,除了林秋石自己,似乎所有人都擁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
林秋石狼狽的回到了家,倒在了床上,栗子跳到了他的身上,喵嗚喵嗚叫著催促林秋石給它加貓糧去。
林秋石撫摸著栗子柔軟的毛髮,看著它漂亮的如同寶石一般的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十二點的鐘聲把林秋石從夢境中喚醒,林秋石從床上坐起來,盯著不遠處的掛鐘看。
雖然他晚上已經進不去和阮南燭同一個時空的夜晚,可每天十二點依舊會準時醒來,聽著耳邊響起屬於夜晚的鐘聲。
他真的離不開這扇門了么?可是阮南燭不是說過,門沒有死局么?或者說一切的規則到了第十一扇門都無法使用了?
懷著這樣的念頭,林秋石再次撥通了他和阮南燭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冰冷的電子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林秋石坐在自己的出租屋裡,一切都靜的可怕,除了牆壁上滴答滴答作響的時鐘。他把目光移到了時鐘之上,看見鐘擺滴答滴答的從左右擺動。時針已經過了十二點,朝著一點的方向去了。
林秋石看著時鐘,卻是忽的想到了他進門時看到的走廊,走廊兩側都是十二扇鐵門,那麼為什麼是十二這個數字呢……他們好像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林秋石把目光移到了鐘上面,看到鐘面上,用黑色顏料鍍出來的十二個數字,腦子裡突然竄出一個怪異的想法。
林秋石站起來,朝著時鐘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