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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書城 > 懸疑推理小說 > 宋慈洗冤筆記 > 2冊 第三章 走訪案發現場

2冊 第三章 走訪案發現場

所屬書籍: 宋慈洗冤筆記

劉克莊不知宋慈去了哪裡,也不知宋慈何時才會回太學。他不打算就這麼等宋慈回來,決定自行去望湖客邸探查一番。此案死的是蟲娘,他只想盡自己所能,早日揪出真兇,讓蟲娘得以瞑目。

望湖客邸坐落於西湖東岸,是由曾經的官家驛館改建而成,整座客邸分為東西二邸,東邊朝著臨安城,西邊挨著西湖,分別喚作臨安邸和西湖邸,內有堂室、挾屋、廊廡、廚舍、浴房、馬廄、車房、門屋等建築,極具規模,再加上臨湖照水,坐擁西湖之美,又毗鄰豐樂樓,乃是臨安城最出名的旅邸之一。

劉克莊來到望湖客邸時,頭頂密雲滾滾,天色晦暗,看起來隨時都可能下雨。他剛一進入客邸大門,門屋裡一個矮胖夥計立刻笑臉迎出,道:「這位公子,是要歇腳宿夜嗎?」

劉克莊不像宋慈那樣有提刑幹辦的身份,他要來這裡探查,只能假裝是客人。他來之前特意換了一身行頭,此時是錦衣玉帶的貴公子打扮,還挎了一個包袱在肩上,道:「你們這裡還有房吧?」

「有的有的,公子快請進!」

「先帶我看看房間。」

「好說,公子這邊請!」

那矮胖夥計將劉克莊迎入客邸,迎面就是東側的臨安邸。

在臨安邸雪白的牆壁上,題著幾行淡淡的墨筆: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這幾行題字躍入眼中,劉克莊不禁脫口道:「平山居士的這首七絕,原來是題在你們這裡!」平山居士姓林名升,乃是孝宗年間的大詩人,一首《題臨安邸》遍傳四海,道盡大宋偏安一隅、紙醉金迷之狀。劉克莊一直以為這詩是題在臨安城某處不知名的旅邸內,沒想到會在這望湖客邸中見到。這幾行題字墨跡已淡,顯是年代久遠,但運筆時那種渴驥奔泉之感,依然撲面而至。

「公子一看便是飽學之士。」那矮胖夥計笑道,「去年客邸翻新,東家把牆上題字都抹去了,唯獨留下這首詩,說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才之作,還叮囑少東家要一直留存下去。小的不通詩文,分不清好壞,只知道一有文人來投宿,見了這詩,總不免誇上幾句。」

劉克莊驚喜莫名,凝視那題字許久,幾乎忘了此行目的,半晌才回過神來,道:「走吧,看房去!」語氣甚是喜悅,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那矮胖夥計將劉克莊領入臨安邸,道:「公子請看,這邊是臨安邸,四百錢一宿,往裡是西湖邸,一夜需一貫錢。不知公子想住哪邊?」

「你們的房間這麼貴?」

「公子有所不知,咱望湖客邸坐擁西湖,又與豐樂樓為鄰,那可是臨安城最好的旅邸啊。這麼點錢,真不算貴了。」

劉克莊不禁暗暗心疑:「尋常的旅邸,幾十文錢便能住上一晚,無論城裡城外,這樣的旅邸隨處可見。夏無羈是個落魄文士,以賣字畫為生,本就沒什麼錢,為何不去那些便宜的旅邸過夜,偏要帶蟲娘住這麼貴的望湖客邸呢?」想到這裡,問道:「聽說前些天,你們這裡有客人出了意外?」

「公子說的是什麼意外?」

「聽說有個女子,住在你們這裡,卻死於非命。」

「公子可千萬別聽外面的人胡說八道。那女客人是退了房,離了店,後來才在蘇堤出的事,與咱望湖客邸是八竿子打不著啊。」

「那女子住的是哪間房?」

那矮胖夥計朝不遠處一指:「就是那邊的明遠房。」

劉克莊走了過去,見房門上掛有「明遠」字樣的木牌。他讓夥計拿鑰匙打開房門,站在門外看了幾眼,道:「這麼一間房,就要四百錢?」

那矮胖夥計笑著應了聲「是」。

劉克莊看了看四周,道:「我看你們這裡沒什麼客人吧?」

「公子哪裡話,咱望湖客邸名聲在外,每天來投宿的客人多的是。」

劉克莊點了點頭,道:「你們這裡房間是不錯,周圍又清靜,很合我意。」

「公子真有眼光,咱望湖客邸清幽雅靜,最是宜居,住過的客人,沒一個說不好。」

「那可就奇了,既然投宿的客人多的是,怎的客邸里會這般清靜?怎的除你之外,卻連個多餘的夥計都瞧不見?」劉克莊道,「你不說實話,我可就不住了。」

那矮胖夥計尷尬地笑了笑。這兩天府衙差役出入望湖客邸查案,客邸死了客人的消息很快傳開,以至於來此宿夜的客人越來越少,今天劉克莊來之前,甚至連一個投宿的客人都沒有。那矮胖夥計撓頭道:「公子說的是,這兩天是沒什麼客人,其他夥計都在雜房休息。」

「既然沒什麼客人,你還收我四百錢,不給我算便宜些?」

「這價錢是馬掌柜定好的,小的不敢多收,更不敢往少了改啊。」

「你們掌柜何在?」

「馬掌柜去城裡採買貨物了,這會兒不在客邸。」

「這樣啊,那好!」劉克莊走進明遠房,在凳子上坐了,把肩上包袱往桌上一擱,嘩嘩嘩一陣響,「把你們客邸里的人都叫來,甭管是迎客招呼的,端茶送水的,還是洒掃廚食的,也甭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叫到這間房來。」

那矮胖夥計奇道:「公子這是要做什麼?」

「你只管照做,本公子自有差遣。」劉克莊打開包袱,裡面一串一串的全是銅錢,都是一百錢一串,少說也有大幾十串。這些銅錢是他來望湖客邸前,專程去了一趟會子務,拿行在會子換來的。他隨手拿起一串銅錢,拋給了那夥計。

一百錢抵得上一天的工錢了,那矮胖夥計喜笑顏開,一個勁地點頭哈腰,一溜煙去了。

片刻工夫,望湖客邸的夥計、雜役齊聚明遠房,一共近二十人。劉克莊讓眾人搬來凳子,在房中依次坐好,坐得滿滿當當。人人都盯著桌上那大幾十串錢,個個兩眼放光,不知這位有錢的主作何差遣。

只聽劉克莊道:「今天是初幾?」

眾人沒太明白劉克莊的意思,一時面面相覷。一個年老的雜役應道:「初七。」

「很好,答對了,過來領賞!」劉克莊拿起一串銅錢。

那年老雜役喜出望外,上前接過銅錢,回到原位坐下,惹得其他人投來無比艷羨的目光。

劉克莊拍了拍幾十串銅錢,笑道:「本公子有些問題,你們誰答得最快,答得最翔實,便可得賞錢一串。」

眾人見那年老雜役回答一個如此簡單的問題便得了一百錢,不由得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劉克莊心知肚明,韓㣉太師之子的身份擺在那裡,尋常人不敢亂嚼舌根,想打聽韓㣉包下整個客邸的事,單憑一個客人的身份是遠遠不夠的。有錢能使鬼推磨,他今天就要讓望湖客邸的所有人一起來推他的磨。他道:「聽說上個月,你們這裡被人包下了,我有朋友想來投宿,卻被你們趕了出來……」

劉克莊話未說完,之前迎他入客邸的矮胖夥計忙道:「啊喲,咱望湖客邸上個月被一位大貴人包下了,得罪了貴公子的朋友,那可千萬對不住。」

「我還沒提問呢,你這可不能算是回答。」

那矮胖夥計連連稱是,其他人都笑他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這位大貴人包下你們這望湖客邸,怕是要花不少錢吧?」

那矮胖夥計立刻搶先作答:「各種開銷算在一處,一天至少好幾十貫吧。不過那位大貴人有的是錢,自己帶來了家丁、僕人,把小的們都打發回家歇息,還照給小的們發錢。整個臘月啊,小的們不用幹活便能拿錢,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他沒忘記劉克莊的要求,不僅答得足夠快,還足夠翔實,果然一答完,劉克莊便打賞了他一串錢。

「我倒是孤陋寡聞了,聽說過有人包下青樓酒肆,還從沒聽說有人會把旅邸包下來的。」劉克莊道,「不知是什麼樣的大貴人,出手竟這般闊綽?」

一個夥計搶先應道:「是韓㣉!」

剛剛得賞的矮胖夥計道:「我說劉老三,韓公子的大名,你也敢直呼?」又朝劉克莊道,「公子有所不知,這位大貴人是當今韓太師的公子,別說包下咱望湖客邸,便是包下全臨安城的旅邸,那也是不在話下啊。」

「一個答得快,一個答得翔實,這一串錢,你二人拿去分了。」劉克莊丟出一串銅錢,又問,「這位韓公子包下旅邸,是要招待什麼大有來頭的客人嗎?」

眾人原本做足了準備,勢要搶先作答,可此問一出,卻面面相覷答不上來。那矮胖夥計道:「韓公子的事,小的哪裡知道?」其他人都跟著附和。

劉克莊正打算另起他問,一個雜役緩緩舉起了手,道:「小人……知道。」這雜役是在場所有人中最為瘦弱的一個,看起來病懨懨的,說起話來弱聲弱氣。

「你知道?」劉克莊看向那瘦弱雜役,其他人也紛紛投去目光。

那瘦弱雜役點頭道:「小人親眼瞧見了。」

「我說周老幺,你一個掃茅廁的,平日里躲在雜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能瞧見什麼?」那矮胖夥計道,「你可別眼紅,編些胡話來騙這位公子的賞錢。」

周老幺道:「小人平日里除了打掃茅廁,的確少有離開雜房,身上經常又臟又臭,見到客人都是遠遠躲開,可……可小人真是親眼瞧見了。」

「你親眼瞧見了什麼?」劉克莊道,「說來聽聽。」

周老幺應道:「韓公子包下客邸,是在臘月初一,那天小人留下來打掃茅廁,是最後離開客邸的。小人離開時,正遇上韓公子他們進來。小人看見韓公子帶了一個女人,還有一堆家丁和僕人,一起去了西湖邸那邊。韓公子要招待的客人,應該就是那個女人。」

「那女人是誰?」

「小人不認識。」

「她長什麼模樣?」

「小人只看見那女人的側臉,不敢說她長什麼模樣,就記得她穿著彩裙,肚子隆起不少,看樣子懷了孕。」

「懷了孕?」劉克莊語氣一緊,「你沒看走眼?」

「小人在家裡排行老幺,上頭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兩個姐姐都已經嫁人,生過娃,她們有孕在身時,小人是見過的。那女人的肚子,像小人姐姐懷胎四五月時的大小,一眼便能看出來。」

「穿著彩裙,那不就是宋慈所說的月娘?」劉克莊打賞周老幺一串錢,暗暗疑惑,「一個有孕在身的角妓,韓㣉不但包下整個望湖客邸讓她住,還又是僕人伺候,又是家丁看護,竟如此照顧,難不成月娘肚中懷的,是他韓㣉的孩子?」一想到月娘,他不禁想起葉籟的講述,便問道:「臘月十四那天,你們有人在客邸嗎?」

眾人都搖頭,有的道:「小的臘月初一便回了家,過完年才來的。」有的道:「韓公子說了,不準任何人回客邸打擾,他的話誰敢不聽?」有的道:「不只是咱們這些當夥計的,連馬掌柜也是一樣,都是翻過年來,等韓公子走了,才敢回客邸的。」

「你們回來時,看見過那懷有身孕的女人嗎?」

眾人都說沒看見,一個塌鼻頭的雜役多說了幾句:「小人回來時,韓公子他們早走了,什麼人都沒瞧見。韓公子很是厚道,走之前還特意把房間打掃了,犄角旮旯都收拾得乾乾淨淨。」

劉克莊暗暗嗤之以鼻,心道:「韓㣉這種人,臨走前還會知道打掃房間?」隨口問道:「所有房間都打掃了嗎?」

那塌鼻頭的雜役應道:「那倒沒有,只打掃了西湖邸的聽水房,其他地方就比較亂,沒怎麼收拾。」

「只打掃了一間房?」劉克莊語氣微變。

那塌鼻頭的雜役點了點頭。

劉克莊打賞那塌鼻頭的雜役一串錢,道:「帶我去聽水房看看。」

眾人一聽劉克莊要去聽水房,立刻搶著領路,眾星捧月般圍著劉克莊,出了明遠房,穿過臨安邸,又經過一條廊道,來到了西湖邸。

比起臨安邸,西湖邸的院落更深,花木更奇,房間更大,後花園中堆起了一座小巧的假山,假山上建有一座小亭,登上小亭便可一覽西湖美景。

聽水房位於西湖邸的盡頭,與其他住房相隔開來,是單獨的一間屋子。那矮胖夥計趕過去打開門鎖,將劉克莊迎入房中。房中掛有不少名家字畫,几案上的花口瓶中插著數枝清香四溢的蠟梅,桌上的杯盤壺盞全是嵌有金銀邊圈的上品瓷器,檀木雕成的床上是蠶絲織就的輕柔被子,算得上是整個望湖客邸最好的房間。

劉克莊將裝滿銅錢的包袱放在桌上,在聽水房中轉了一圈,又推開窗戶看了看,外面是後花園最為寧靜的一角。他站在窗邊,回頭打量房中一切,問道:「這間房有沒有什麼變化?」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劉克莊的意思,有人道:「公子說的是什麼變化?」

「韓㣉不是打掃了這間房嗎?」劉克莊一時心急,直接說了韓㣉的姓名,沒再以韓公子相稱,「他打掃之後,這間房和過去相比,有沒有什麼不同之處?」

那塌鼻頭的雜役開口道:「不瞞公子,馬掌柜查點這間聽水房時,小人正好在場。聽馬掌柜說,房中的被子有些不大一樣。以前的被子正中綉著鴛鴦,如今的被子雖說還是綉著鴛鴦,可鴛鴦在被子上的位置不一樣,變得往上偏了一些。還有花口瓶也有些不同。倒不是馬掌柜信不過韓公子,只是這聽水房中的擺置都很值錢,但凡有客人住過,馬掌柜都會親自查點。」他指著几案上那個插著蠟梅的花口瓶,「就是這個花口瓶,顏色和過去一樣,還是青白色,可以前是蔓草紋,如今卻是牡丹紋。馬掌柜說花口瓶被人換過,還請瓷器行的匠人來看了,沒想到這個新換的瓶子,居然比以前那箇舊的更值錢。想是韓公子包邸期間,不小心打壞了舊的瓶子,便買了個更值錢的新瓶子擺在這裡,真是厚道人啊。」

這是那塌鼻頭的雜役第二次說韓㣉厚道了,劉克莊冷冷一哼,心道:「韓㣉真有這麼厚道,日頭早打西邊出來了。」他這一次心中有氣,沒再打賞那塌鼻頭的雜役,問道:「除了被子和花口瓶,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同?」

那塌鼻頭的雜役搖搖頭,其他人也都回答不上來。

便在這時,一個嚴肅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貨到門口了也沒人搬,全湊在這裡做什麼?」

眾人回過頭去,看見門外站立之人,盡皆低頭,不敢吱聲。

來人扁嘴細眼,頭戴一頂白紗帽,身穿皂色衣服,乃是望湖客邸的掌柜馬致才。馬致才出外採買貨物歸來,想尋夥計搬運貨物,卻尋不見人,最後來到聽水房,才發現所有人都聚在這裡。那矮胖夥計見馬致才臉色不悅,趕緊說了緣由。馬致才聽說劉克莊在打聽韓㣉包邸一事,頓時臉一黑,嘴巴更扁了,眼睛更細了,道:「誰不想好好乾活,便給我趁早滾!」那矮胖夥計埋著頭不敢吱聲,其他人也都不敢說話。馬致才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罵,將所有人轟出去幹活。他語氣緩和下來,問劉克莊道:「這位公子,請問如何稱呼?」

「你便是掌柜吧?我姓劉,想來你這裡投宿,可你這裡的房間著實太貴了些。」

馬致才朝桌上成堆的銅錢看了一眼,道:「到底要不要投宿,公子倒是給個准信。」

「都說太貴了,我可住不起。」劉克莊該打聽的都打聽得差不多了,把裝銅錢的包袱一系,往肩上一搭,徑自離開瞭望湖客邸。

馬致才沒有留客,待劉克莊離開後,他才把那矮胖夥計叫來,問道:「剛才那位姓劉的公子,當真在打聽韓公子包邸一事?」

那矮胖夥計點了點頭。

「他到底問了些什麼,你們又是如何回答的,一五一十說與我知道。」

那矮胖夥計不敢隱瞞,將劉克莊問過的事,以及店內各人的回答,都如實說了。

馬致才聽罷,臉色陰沉,打發走了那矮胖夥計。他一個人來回踱步,暗想了片刻,從北邊的側門出瞭望湖客邸。他壓低紗帽,雙手攏在袖中,向北趕了一小段路,來到了韓府。他尋門丁打聽韓㣉在不在府內,得知韓㣉去豐樂樓喝酒了。他於是往回趕一段路,到了豐樂樓。迎客的侍者認得他是附近望湖客邸的掌柜,告訴他韓㣉包下了西樓最上層的水天一色閣,此刻正在閣中宴飲。

水天一色閣正對著西湖,是整個豐樂樓最上等的房間。馬致才來到水天一色閣外時,被幾個家丁攔住了。他說明來意,家丁入內通傳後,開門放了他進去。

閣中一派鶯歌燕舞,數個花枝招展的角妓陪侍歌舞,韓㣉和史寬之正推杯換盞,縱情聲色。馬致才不敢抬頭看韓㣉,垂首躬身,道:「小人馬致才,是望湖客邸的掌柜,見過韓公子。」

韓㣉正喝得高興,大不耐煩道:「有什麼事?說了趕緊滾。」

馬致才忙道:「方才有人來望湖客邸,打聽您包邸一事,尤其問起臘月十四那天,客邸里發生過什麼事。小人思來想去,覺得此事該讓您知道,這才冒昧前來……」

不等馬致才說完,韓㣉道:「打聽我的事?是什麼人?」

馬致才應道:「是個年輕公子,長得挺俊,說自己姓劉。」

史寬之輕搖摺扇,小聲道:「莫非是那個劉克莊?」

韓㣉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我當是誰,原來又是那個驢球的。」拿起酒盞,「打聽就打聽,我爹是當朝宰執,我會怕他一個外官之子?來,史兄,繼續喝酒!」

史寬之陪飲了一盞,揮揮手,打發走了幾個歌舞角妓。他起身來到馬致才身前,將摺扇唰地一收,道:「馬掌柜,方才你所言之事,切記不可對外聲張。若那姓劉的公子再來望湖客邸,你便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隨時來報,韓公子定然重重有賞。」從桌上拿起一沓金箔,少說有十幾片,打賞給了馬致才。

馬致才趕來通風報信,就為得些好處。他連連稱是,接過金箔,滿眼金光閃耀,笑著點頭哈腰,退出了水天一色閣。

「我說史兄,區區一個破掌柜,你打賞他做甚?」馬致才走後,韓㣉語氣不悅。

史寬之回到韓㣉身邊坐下,道:「韓兄,那劉克莊與宋慈形影不離,他能找到望湖客邸去,打聽你包邸一事,尤其打聽臘月十四那天的事,想必是宋慈暗中在查此事。」

「查就查,我會怕他一個宋慈?」

「宋慈算什麼東西?韓兄自然不怕。」史寬之湊近韓㣉耳邊,壓低了聲音,「怕就怕臘月十四那晚,屍體沒處理乾淨……」

韓㣉拍著胸口道:「你只管放心,我早處理得乾乾淨淨,換誰來查,都別想查得出來。」

「韓兄做事,小弟自然放心。」史寬之道,「可那宋慈和其他人不一樣,是個罕見的死腦筋,他必定會一查到底。韓兄雖不怕他,可多留個心眼總沒什麼錯。依我看,不如把府衙的趙師睪叫來,提前打點打點,畢竟大小案子,都要先過府衙的手。等以後喬行簡到任浙西提刑,再找他打聲招呼。府衙和提刑司都打點好了,我爹又在刑部,如此可保萬全。」

韓㣉卻是一臉不屑,道:「趙師睪那知臨安府的頭銜,是靠給我爹十個姬妾送了十頂珠冠換來的,他就是我爹養的一條狗。我吩咐他做什麼,他敢不做?那個什麼喬行簡,也是我爹一手提拔起來的,用不著打點,他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話雖如此,可韓兄親自出面打點他們,和他們賣韓相面子,那還是有區別的。」史寬之道,「韓兄是韓相獨子,如今韓相年事已高,日理萬機,操勞日甚,他日這權位,遲早要由韓兄來接手,還是要早做打算才行啊。小弟史寬之,誓死追隨韓兄左右,將來富貴榮華,全都指望韓兄了。」

韓㣉聽得哈哈大笑,尤其是「韓相獨子」四字,令他大為受用。韓侂胄早年娶太皇太后吳氏的侄女為妻,此後二十多年不納姬妾,一心一意對待妻子,由此博得太皇太后吳氏的看重,得以身居高位。只因妻子一直未能生育,韓侂胄為免絕嗣,這才收養了故人之子,也就是如今的韓㣉。前些年太皇太后吳氏薨逝,彼時韓侂胄大權在握,權位已固,因此再無顧忌,先後納了十位姬妾,可是他年事已高,數年下來,還是不得一兒半女。韓㣉雖是養子,卻是韓侂胄唯一的子嗣,將來韓侂胄的權位,必然要由他來承繼。他笑著拍了拍史寬之的肩膀,道:「史兄往後便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怎麼說,就怎麼辦。有你出謀劃策,我還操什麼心?來,喝酒!」說著傳杯弄盞,又喚入歌舞角妓,繼續尋歡作樂。

劉克莊從望湖客邸出來,沒有回太學,而是去了熙春樓。他認為事不宜遲,得再去熙春樓探查一下蟲娘和月娘的事,尤其是月娘的懷有身孕和失蹤。

來到熙春樓時,天已經快黑了。劉克莊向張燈結綵的熙春樓走去,在距離大門十來步的地方,爭妍賣笑的角妓已揮舞絲巾迎了上來。劉克莊卻忽然止住腳步,沒有搭理前來招攬他進樓的角妓,而是把目光投向右側不遠處的巷口。

那巷口設有幾處車擔浮鋪,都是各色雜賣,其中一處賣茶湯的浮鋪旁,蹲著一個身穿青衿服的太學生,竟是宋慈。劉克莊長時間尋宋慈不得,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見。此時的宋慈蹲在路邊,左手一碗熱氣騰騰的饊子蔥茶,右手一個白酥酥的灌漿饅頭,正大口大口地吃著。

劉克莊朝宋慈走去,緊挨著宋慈身邊蹲下,道:「你怎麼在這裡?」

宋慈正咬了一口饅頭,鼓著嘴一轉頭,看見了劉克莊。他手拿饅頭,朝巷子深處一指。

巷子深處是熙春樓的側門。

劉克莊一下子明白過來,道:「你在等那個叫袁朗的廚役?」

宋慈點了點頭。之前劉克莊離開司理獄後,宋慈沒再繼續審問夏無羈,而是去了一趟提刑司,以奉命查辦蟲娘沉屍一案為由,讓書吏出具文牒,由許義帶人去府衙,將夏無羈轉移至提刑司大獄羈押,將蟲娘的屍體也運回提刑司停放。忙完這些事後,他去了一趟城南義莊,想打聽一下蟲娘的屍體在義莊停放期間,有沒有外人進入義莊接觸過屍體。城南義莊位於崇新門內的城頭巷深處,他到那裡時,義莊的門上了鎖,叫門也無人應,只換來義莊中一陣犬吠。他記得韋應奎曾提到義莊有一個姓祁的駝背老頭看守,於是找附近的住戶打聽,得知祁駝子嗜賭如命,大白天常去外城的櫃坊賭錢,很晚才回來。他在義莊外面等了一陣,不見祁駝子回來,打算不再等下去,而是去找袁朗問話,於是隻身一人來到了熙春樓。當時熙春樓還沒開樓,他敲了許久的門,一直無人回應。他想起袁朗每天傍晚都會出側門倒泔水,於是來到熙春樓側門外的巷口等著,一等便是小半個時辰。他盯著熙春樓的側門,將嘴裡的饅頭咽了下去,啜一口蔥茶潤了潤喉,順手把碗遞給了劉克莊。

劉克莊奔走多時,早已飢腸轆轆,面對噴香撲鼻的饊子蔥茶,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他平時很少吃街頭浮鋪的小吃,這時也不管了,接過來便是一口,接著又是好幾口,一碗蔥茶去了大半。

「你之前提到的那個月娘,」劉克莊把嘴一抹,「不是去凈慈報恩寺祈福才失蹤的。」

宋慈轉過頭來看著劉克莊,送到嘴邊的饅頭慢慢放下了。

「臘月十四那天晚上,月娘人在望湖客邸。當時望湖客邸被韓㣉整個包下,夜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月娘被韓㣉的家丁追趕,從客邸里跑了出來,後來便不知所終。」劉克莊道,「對了,月娘還懷了孕。見過她的夥計說,她的肚子隆起,像懷胎四五個月的樣子。」

「月娘懷了孕,有這等事?」

「我去了一趟望湖客邸,找那裡的夥計打聽來的。」

宋慈忽然微微凝眉,只見巷子深處,熙春樓的側門打開了,一輛板車推了出來,一個又高又壯的漢子袖子高卷,提著兩大桶泔水,擱在了板車上。那壯漢推著板車去到不遠處的街口,那裡停著一輛剛剛駛來的泔水車。那壯漢將兩大桶泔水全都倒了,返回了巷子里。

宋慈一下子站起身來,將剩餘的饅頭往嘴裡一塞,朝巷子里快步走去。

劉克莊見了,剩餘的蔥茶也不吃了,把碗往浮鋪上一擱,正準備趕過去,卻被浮鋪小販一把拉住:「公子,您還沒給錢呢!」

劉克莊趕緊自掏腰包,丟下一小串錢:「不用找了。」緊趕幾步,追上了宋慈。

那壯漢將板車推到熙春樓的側門外停好,提起兩隻空桶,轉身要進側門,卻被宋慈叫住了:「你是袁朗吧?」

那壯漢停步回頭。

宋慈見那壯漢臉皮粗黑,濃眉闊目,額頭微微冒汗,捲起來的袖管下面,露出來的左臂上,文著一團青黑色的文身,形似一個太陽,想是文身時間太久,文身的顏色已有些變淡。

那壯漢沒有回應宋慈,只是打量了宋慈幾眼。

宋慈也沒再說話,而是望向那壯漢的身後,只因巷子的另一頭傳來了車轍聲,一輛馬車遠遠駛來,車頭掛有「驛」字木牌,懸有三色吊飾,是都亭驛的馬車。車夫一身金國隨從打扮,「吁」的一聲,馬車在熙春樓的側門外停下。帘布撩起,車廂里下來兩人,竟是趙之傑和完顏良弼。

「又是你們?」劉克莊看見二人,沒好氣地道。

完顏良弼見了劉克莊,衝口便是「呸」的一聲,一口濃痰吐在劉克莊跟前。

劉克莊向後跳了一下腳,道:「北國蠻子,好沒教養!」

完顏良弼踏前一步,一把抓住劉克莊的胸口,道:「你罵誰是蠻子?」

劉克莊毫無懼色,道:「這裡誰是蠻子,我罵的便是誰。」

宋慈上前維護劉克莊,道:「完顏副使,還請放手。」

兩聲輕咳響起,來自趙之傑,意在提醒完顏良弼收斂脾氣。完顏良弼哼了一聲,鬆開了手。

劉克莊也是一哼,整了整衣襟,瞪著趙之傑和完顏良弼。

趙之傑淡然一笑,看向宋慈,道:「想不到宋提刑也在這裡。」

宋慈行了一禮,道:「見過趙正使。」

劉克莊卻是絲毫不客氣,道:「宋大人來這裡是為了查案,你們是路過就趕緊走,是尋歡作樂就進樓,別來煩擾宋大人做正事。」

趙之傑有意調查蟲娘的案子,此番來到熙春樓,是為了找袁朗問話,沒想到恰巧遇見宋慈也來這裡查案。「如此再好不過,此案與本國使團有關,我正想看看宋提刑如何查案。」他不回馬車,也不進熙春樓,就在原地站定,擺出一副旁觀姿態。

劉克莊覺得大不自在,宋慈卻不以為意,向那壯漢出示了提刑幹辦腰牌,道:「提刑司查案,想尋你問些事情。」

那壯漢見了腰牌,竟絲毫沒有敬畏之意,非但不等在原地,反而提著空桶,一腳跨進了熙春樓的側門。

「臘月十四那天,月娘是如何失蹤的,你就不想知道嗎?」

宋慈此話一出,那壯漢腳下微微一頓。

便在這時,側門裡傳出一個尖細嗓音道:「就知道你又出門倒泔水了。鹽罐子不知被誰打翻了,灶房急著用鹽,你快去買罐鹽來!」

那壯漢將兩隻空桶往地上一放,用衣擺擦了擦手,又把捲起的袖子放下,從宋慈和趙之傑之間經過,往巷子的另一頭去了。

側門裡探出一個腦袋來,道:「路過宋五嫂鋪子時,順帶捎碗魚羮回來,雲媽媽要吃的。」正是之前那個尖細嗓音。

宋慈沒有阻攔那壯漢離開,而是叫住了那個探頭說話的尖嗓音男人。

那尖嗓音男人是負責看守側門的小廝,見門外巷子里站著這麼多人,倒是吃了一驚。他看見宋慈,頓時拉下了臉。他記得小半個時辰前,宋慈就已經敲過熙春樓的大門,當時黃猴兒透過門縫看見是宋慈,想起之前宋慈來熙春樓鬧出的不愉快,索性當沒聽見,故意不給開門,還叮囑樓內所有小廝,無論宋慈是走大門、側門還是後門,都不要開門。那尖嗓音男人以為宋慈早已走了,沒想到此時竟會在側門外見到。他記得黃猴兒的叮囑,立刻便要關門。

「拿去!」劉克莊手一拋,一串物什向那小廝飛去。

那小廝下意識接住,定睛一瞧,竟是一大串錢,登時眉開眼笑。

「你叫什麼名字?」劉克莊問道。

「小人張三石。」那小廝立刻換了一副臉色,「不知公子有何差遣?」

「問你一些事情,你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本公子還有賞。」

張三石看了看手中的銅錢。在這孔方之物面前,黃猴兒的叮囑算什麼?他把銅錢往懷裡一揣,關上了側門,只不過他本人留在了門外,心想自己沒給宋慈開門,這樣便不算違背黃猴兒的吩咐。他笑道:「公子有什麼事,儘管問!」

劉克莊卻沒發問,而是往旁邊一讓。宋慈走上前來,道:「方才倒泔水那人是誰?」

張三石朝巷子盡頭一望,見那壯漢走得很快,已經不見人影了,道:「那人是袁朗。」

「你和他熟嗎?」

「不熟。」張三石笑道,「他就是個傻大個,叫他做什麼便做什麼。咱這熙春樓里,沒人跟他熟,平日里除了使喚他做事,根本沒人搭理他。」

「蟲娘在熙春樓時,是不是經常有客人來找她?」

「蟲娘剛開始點花牌,哪裡會有客人來找她?」

「那就是說,沒有客人經常打賞她,比如打賞一些金銀首飾?」

「蟲娘以前就沒接過客,誰會打賞她金銀首飾……」張三石的尖細嗓音忽然一頓,「說到金銀首飾,倒是有個姓夏的書生,每隔一段時間就來找蟲娘,給過她不少首飾。」

「有這種事?」

「小人平時負責看守側門,那姓夏的每次都到側門來,每次都是小人去把蟲娘叫來,讓他二人見面的。那姓夏的每次都背著一個包袱,把包袱交給蟲娘就走。小人一開始不知道包袱里是什麼,有一回蟲娘進樓時,想是包袱沒包嚴,不小心掉出來好幾串首飾,被小人瞧見了。」張三石說起此事,不禁想起每次夏無羈來,都會打點他一些小錢,請他瞞著雲媽媽,偷偷把蟲娘叫下樓來,又想起那次包袱里掉出首飾後,蟲娘當場塞給他一個銀鐲子,請他嚴守秘密,不要讓雲媽媽知道。他把銀鐲子換錢花掉後,又私下找過蟲娘幾次,每次都是張口要錢,蟲娘怕他告密,不得不拿出一些首飾來堵住他的嘴。這些事不太光彩,他自然絕口不提,想到如今蟲娘死了,這條財路徹底斷了,不禁失望地嘆了口氣。

宋慈心裡暗道:「這麼說,蟲娘的那些金銀首飾,都是夏無羈給的。可我在司理獄裡問起此事時,夏無羈為何要撒謊,推說不知道呢?夏無羈只是一個落魄文士,何來這麼多金銀首飾?」於是問道:「那姓夏的書生每次來見蟲娘,都是給了包袱就走?」

「是啊。」

「他二人不說什麼話嗎?」

「從不說話,連招呼都不打,給完包袱就走。」張三石道,「小人一開始還想,不就是個包袱嘛,讓小人代為轉交就行,何必非要把蟲娘叫下來。後來知道包袱里裝的是金銀首飾後,才算明白過來,這麼值錢的東西,當然要親手轉交才能放心啊。」

宋慈心中更加奇怪:「夏無羈和蟲娘私下相好,明明是一對情人,難得見上一次面,卻連招呼也不打,話也不說,這是為何?」暗自沉思了片刻,又問:「你可認識月娘?」

「二位公子,樓里已經開門迎客,小人還有活要忙呢,你們這問得有點太多了吧。」張三石說這話時,伸手抵在門上,卻又不推開,反而面帶笑意。

劉克莊明白其意,當即掏出一串錢,又丟了過去。

「好說,好說!」張三石縮回抵在門上的手,接住銅錢揣入懷中,「公子是說月娘吧,小人怎麼會不認識?她是樓里的角妓,前不久說是去寺廟祈福,結果偷偷逃跑了,到今天還沒抓回來呢。」

「月娘和蟲娘關係如何?」

「她們二人是出了名的好姐妹,只要有空便處在一起,比誰都要好。」

「月娘來熙春樓有多久了?」

「這個小人就不清楚了,總之比小人來得早。小人三年前到熙春樓時,月娘就已經在了。」

「那月娘和袁朗呢?他們二人又是什麼關係?」

「他們二人能有什麼關係?也就是那傻大個替月娘出過一次頭,月娘便轉了性子,平日里對那傻大個很是照顧,不像其他人總差遣那傻大個幹活。」

宋慈從蟲娘口中得知,月娘與袁朗早已私訂終身,此時聽張三石的口氣,似乎他並不知道此事,問道:「袁朗替月娘出過什麼頭?」

「那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有一回樓里有客人喝多了酒,纏著月娘不放,非要月娘當眾脫衣跳舞,還把月娘的鞋襪扯掉了,裙子也撕破了。當時誰都不敢插手,月娘本人也是笑著忍著,偏偏那傻大個經過時,一拳把那客人揍得鼻血長流,害得雲媽媽賠了不少錢,咱們所有人都跟著挨了一頓臭罵。從那以後,月娘就對那傻大個多有照顧。那傻大個的衣裳破了,月娘便悄悄把他晾曬的衣裳取走,給他縫補好再掛回去。他的鞋開了口,月娘也悄悄給他縫補好,還特意綉了一對月牙兒在鞋面上。有什麼好吃的糕點果子,月娘也讓丫鬟偷偷帶給他。你猜那傻大個怎麼著?他衣裳鞋子照穿,糕點果子照吃,對月娘卻是毫無變化,有時在樓里碰著了面,連多餘的話都不說一句,跟個木頭似的,要不怎麼都叫他傻大個呢!」張三石說這話時,語氣帶著七分嘲笑,另有三分嫉妒。要知道能在熙春樓里當角妓的,都是頗有姿色的女子,平日里接觸了太多有錢有勢的恩客,對待小廝們如同對待下人,從不給什麼好臉色,月娘肯對眾小廝口中的傻大個另眼相看,自然引得其他小廝心生妒意。

「你說月娘轉了性子,」宋慈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月娘啊,生得那叫花容月貌,可就是性子不好。在咱熙春樓里,她只對雲媽媽還算有些尊重,對其他人都看不上眼,無論何時,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忽然對那傻大個各種照顧,可不是轉了性子嗎?」

宋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只聽張三石又道:「要不是性子不好,這月娘早就是咱熙春樓的頭牌了。她有頭牌的姿容,也有許多恩客來捧她的場,可雲媽媽就是沒有捧她做頭牌的意思,就連容貌不如她的琴娘都試著捧過,偏偏就不捧她,還不是因為她性子不招人待見。」

宋慈又問:「月娘偷跑之後,袁朗去找過她嗎?」

「那傻大個才不管月娘呢,他成天就知道吃飯、幹活、睡覺,再就是尋找他失散多年的妹子。好不容易把妹子找著了吧,想一起回鄉去,結果那傻大個剛出城就弄丟了盤纏,只好又跑回來做活攢錢,你說他是不是傻到家了?」

「袁朗還有一個妹子?」

「是啊,那傻大個是從瓊州鄉下來的,聽說他有個妹子,從小就被拐走了,後來抓到拐他妹子的人,說是把他妹子賣到臨安的春歸樓做奴了。他跑來臨安找他妹子,當時已經過了好多年,春歸樓早就沒了,沒人知道他妹子去了哪裡。他花光了盤纏,走投無路,有一次來熙春樓打聽消息時,雲媽媽見他生得壯實,便留他在樓里幹活,他就此在熙春樓待下了,一待便是兩年。前不久他終於找到了妹子,聽說是在乞丐堆里找著的,接著就去雲媽媽那裡結了工錢,要回瓊州鄉下去。」

「袁朗帶妹子回鄉,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前幾天。」

「到底是哪天?」

「小人想想……好像是初四……對,就是初四。那天小人難得休假一次,夜裡去中瓦子街看戲,從戲樓子里出來時,在街邊碰見了那傻大個,當時他推著一輛車,載著他的妹子要出城。小人看了一眼他那妹子,嘖嘖嘖,滿臉的文身,模樣比他還丑,手腳時不時抽幾下,一看腦袋就不好使。」

「袁朗妹子臉上有文身?」

「是啊,那文身奇形怪狀的,瞧不出來文的是什麼。」

宋慈暗覺奇怪,一個女人怎麼會有文身,而且還是文在臉上?除了文身,他還察覺到張三石方才那番話有些不對勁。按常理來講,要啟程遠行,通常都是一大早出發,就算不是早上動身,至少也是白天,誰會選擇夜裡啟程?除非是遇到了什麼急事,非動身不可。他又暗想:「中瓦子街就在府衙東邊不遠,也就是說,那裡離清波門很近,袁朗出城時經過那裡,極可能他是打算走清波門出城。正月初四晚上,不就是蟲娘在清波門失蹤的那夜嗎?」想到這裡,他立刻追問道:「你那晚是什麼時辰遇見袁朗的?」

「時辰不大清楚,反正是深夜。小人看的是最後一場戲,肯定很晚。當時街上沒多少人,一些浮鋪攤點都收攤了。」

「如此一來,不但地點對上,時間也對上了。袁朗若是深夜從清波門出城,會不會遇上蟲娘呢?」宋慈暗自思索,「蟲娘死後,身上的首飾不見了,荷包空了,不排除謀財害命的可能。袁朗當天曾收拾過蟲娘的金銀首飾,他是知道蟲娘私奔時帶了很多錢財的。倘若他出清波門時遇到孤身一人的蟲娘,會不會心生歹念?」轉念又想,「可他若真殺了人劫了財,理應儘快逃離臨安,逃得越遠越好才對,怎麼會又返回熙春樓做活呢?就算丟了盤纏,在自己做下的命案面前,總不至於以身犯險,又重回險地吧。」

就在宋慈疑惑之時,巷子里傳來了腳步聲,袁朗一手提著鹽罐子,一手端著碗魚羮,向熙春樓的側門走來。

「喲,回來得這麼快。」張三石接過袁朗手中的鹽罐子和魚羮,推開了側門,「二位公子,灶房急著用鹽,雲媽媽又嘴饞,小人這次是真要去忙了。」他平白無故得了兩串錢,喜滋滋地去了。

從頭到尾,一直都是宋慈一個人在問話,劉克莊偶爾從旁協助,趙之傑和完顏良弼則始終一言不發地旁觀。

劉克莊抬頭看了看天,陰雲密布了許久的天空,此時終於飄起了雨絲。可是哪怕下起了雨,趙之傑和完顏良弼也依然不回馬車,不進熙春樓避雨,而是杵在原地不動。劉克莊大為不悅,卻又沒什麼好法子將金國二使趕走。

宋慈倒是對此渾不在意,見袁朗提起兩隻空桶,跟著張三石就要進門,連忙道:「袁朗,月娘是死是活,你當真一點也不在乎嗎?」

袁朗沒有回話,腳下也沒作停頓。

宋慈上前兩步,一把拉住了袁朗:「月娘當真是去凈慈報恩寺祈福才失蹤的嗎?」

這一次袁朗開口了,搖著頭,嗓音很粗沉:「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宋慈語氣一變,朝袁朗腳上瞧了一眼,見袁朗穿著一雙布鞋,鞋面上綉著一對精緻小巧的月牙兒,「你和月娘明明早已私訂終身,她去凈慈報恩寺祈福,就是為了祈求早日贖身,能與你雙宿雙飛。如今她失蹤了大半個月,你卻沒事人似的。你那麼在乎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子,不該是如此鐵石心腸的人才對。」

袁朗抬起頭,有些詫異地看著宋慈,似乎沒想到宋慈竟會知道這麼多事。他只看了宋慈這麼一眼,旋即又低下頭去。

「不管你和月娘是什麼關係,她畢竟是一個大活人,畢竟是一條人命。一個大活人失蹤大半個月,生死未卜,人命攸關,你就當真什麼話都不肯說嗎?」

袁朗遲疑了一下,道:「月娘是個好姑娘,她不嫌棄我低賤,待我很好,可我一個下人,配不上她。我跟她說,我來臨安只為尋找失散的妹妹,其他什麼都不敢想。她就說要去凈慈報恩寺祈福,祈禱我早日找到妹妹。大人若說這是私訂終身,那我也無話可說。」

「照你這麼說,臘月十四那天,月娘的確去過凈慈報恩寺祈福?」

袁朗點了一下頭。

「可那天晚上,她為何會出現在望湖客邸?」

「望湖客邸?」袁朗神色茫然地搖了搖頭,「我只知道她那天下午去祈福,天黑才回來,剛到前樓門外,便被一頂轎子接走了。當時我去前樓搬東西,看見了她。她被轎子接走後,就沒再回來。」

「有轎子接走了她?你可知她被接去了何處?」

「我不知道。」

「為何人人都說她是借口祈福私逃了?」

「雲媽媽是這麼說的,大家也都這麼說。」

劉克莊旁聽至此,心想月娘當晚出現在望湖客邸,那麼當時接走她的轎子,十有八九是將她抬去瞭望湖客邸,後來不知客邸里發生了什麼事,她突然慌慌張張地逃走,又被韓㣉的家丁追擊,這一幕正巧被葉籟看見,再後來她便失蹤了,也可能不是失蹤而是死了,只是此事牽扯到韓㣉,雲媽媽才要所有知情之人加以隱瞞,說月娘是祈福私逃了。劉克莊心下明了,暗道:「看來只要找雲媽媽問話,撬開這個鴇母的嘴,就能知道月娘失蹤的真相。」

劉克莊如此暗想之時,一旁的趙之傑也在暗自思慮。趙之傑不明白宋慈明明要查的是蟲娘的案子,為何總是圍繞一個名叫月娘的角妓不斷發問,心想宋慈莫非是見他在場,是以故意不問蟲娘的事。他心中雖有疑惑,卻始終默不作聲。他想在蟲娘的案子上挑戰宋人,早已將宋慈視作了競爭對手。面對競爭對手,他當然要不露聲色,打定主意旁聽到底,待宋慈離開後,他再找袁朗另行問話。

只聽宋慈問道:「月娘可懷有身孕?」

袁朗搖頭道:「沒聽說。」

「怎麼可能沒聽說?」劉克莊介面道,「她的肚子明明隆起,像懷胎四五個月的樣子,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

「月娘常穿裙子,肚子有沒有隆起,我不大看得出來。」袁朗道,「公子既如此說,想是親眼見過,那她應該是懷了孕吧。」

劉克莊根本沒有親眼見過月娘肚子隆起多少,甚至連月娘長什麼模樣都沒見過,這些話都是從望湖客邸那個叫周老幺的雜役口中打聽來的。宋慈同樣沒見過月娘,平時所見的孕婦,都是挺著肚子,至於懷胎四五個月時肚子顯不顯眼,倒還真沒注意過。宋慈不禁想起年少時,父親宋鞏剛接觸刑獄那會兒,為了研習驗屍斷獄,不但求教於經驗豐富的仵作行人,還收集了許多關於刑獄、醫學的書籍,這些書籍被藏在床底的箱子里,宋慈那時已下定決心追查母親之死,背著父親學習驗屍斷獄,偷偷將箱子里的書找出來翻閱。他記得在一本名為《五藏神》的書中,有關於胎兒大小的記載,說「懷胎一月如白露,二月如桃花,三月男女分,四月形象具,五月筋骨成……」照此說法,懷胎四五個月時,肚子的隆起程度應該是很明顯的。但袁朗的回答也有道理,月娘常穿裙子,裙子大都寬鬆,若不仔細盯著肚子看,多半便看不出端倪。

「月娘被轎子抬走時,」宋慈忽然問道,「她穿什麼樣的衣物,戴什麼樣的首飾?」

「我記得當時她穿著彩裙,首飾和平日里一樣,頭上一支紅色的珠釵,還戴著一對藍色的耳環。」

「她身上有沒有什麼特殊之處,比如臉上有沒有痣,又或是有沒有疤痕,能讓人一眼便能辨認出來的地方?」

袁朗想了想,應道:「她腳面上有一塊發紅的疤痕,像是被燒傷過。」

「你怎知她腳面上有燒傷?」腳算是女人身上較為隱秘之處,通常都藏在鞋襪之中,不會在外人面前顯露出來,袁朗不承認與月娘私訂終身,又怎會見過月娘的腳?宋慈這才有此一問。

「有一回樓里來了客人,喝醉了酒,當眾脫掉月娘的鞋襪,還撕爛了她的裙子。當時她的腳露了出來,我恰巧在旁邊,因而看見了。」

袁朗的這番回答,倒是與張三石方才那番講述對應上了。宋慈又問:「是哪只腳上有燒傷?」

「我記得是右腳。」

宋慈想了想,沒再問月娘的事,道:「聽說正月初四那天,有一個叫夏無羈的人來找過你,請你幫忙收拾了蟲娘的金銀首飾。」

趙之傑聽宋慈終於觸及正題,問起了蟲娘的案子,不禁緊了緊心神。

袁朗點了一下頭。

「蟲娘的金銀首飾有多少?」

「很多,收拾到一起,裝了很大一包。」

「你收拾金銀首飾時,是什麼時辰?」

「酉時,當時天快黑了。」

「你把金銀首飾交給夏無羈後,接下來做了什麼事?」

「我在樓里做活,把該做的活都做完了,之後去了客棧。」

「什麼客棧?」

「錦繡客舍。」

這四個字的突然出現,令宋慈眉梢一顫。

「你去錦繡客舍做什麼?」

「去接我妹妹。」袁朗應道,「我與妹妹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才找著了她。熙春樓是青樓,我不想讓她跟著我住在這裡。錦繡客舍離得不遠,我將她安頓在那裡,想著辭了工便帶她回鄉與爹娘團聚。初四是我最後一天做活,當時該做的都做完了,我便去錦繡客舍接了妹妹,一起出城。」

「這麼說,你是連夜出城,為何不等到第二天天亮再走?」

「妹妹這些年過得很苦,我不想再讓她吃苦,這才讓她住在錦繡客舍,可錦繡客舍的花銷不便宜,能少住一晚,就能多省一些錢。我推了一輛車,在車上加了篷子,鋪了被褥,妹妹可以在車上睡覺。我推著她連夜出城,能走多遠算多遠,辛苦點也無妨,能省下不少錢。」

「你是從哪個門出的城?」

「清波門。」

「從錦繡客捨出城,錢塘門應該是最近的吧,你為何要去清波門?」

「我本就要往南邊走,先出城再往南,還是先往南再出城,都是一樣的。當時夜深天黑,城裡燈火多一些,又是好走的大路,我便先向南穿城,再走清波門出城。」

「出城之後呢?」

「我推著妹妹往南,過了凈慈寺,到了造紙局,再往前沒有燈火了,我就找了塊空地停下休息。可一停下,卻發現身上的盤纏不見了,我又沿路往回找,沒有找到,只好又回來了。」

一旁的趙之傑聽到此處,神色一緊,心想蟲娘最後一次被人看到是在清波門,沉屍的地方則是在蘇堤南段,從清波門到蘇堤南段的路,正好是袁朗出城後走過的那段路,時間也正好是深夜,說不定袁朗曾在路上看見過蟲娘。他這麼暗想之際,果然聽宋慈問道:「你出清波門時,可有看見蟲娘?」

袁朗搖頭道:「沒有。」

「你出城後到造紙局,再從造紙局回城,沿途也沒看見蟲娘嗎?」

「沒看見。」袁朗仍是搖頭。

「那你可有看見什麼可疑之人?」

袁朗回想了一下,還是搖頭。

宋慈原本以為時間和地點都對上了,說不定能從袁朗這裡問到一些有用的線索,哪知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他暗思片刻,忽然道:「你妹妹叫什麼名字?」

「我妹妹叫袁晴。」

「聽說你是從瓊州來的?」

「是。」

「你家在瓊州何處?」

「瓊州有一座毗耶山,我家在毗耶山下。」

「你妹妹是幾時失散的?」

「算起來有八年了,當年她十二歲,出門去河邊洗衣服,再沒有回來。」

「時隔這麼久,你妹妹模樣應該早就長變了,你還能認出她來?」

「我妹妹被拐走那年,剛好到了打登的年齡,主文婆給她綉面,在她臉上文上了泉源紋,那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文身。她臉上有那麼大一片文身,只要我看見了她,就能認得出來。以前我不知她被拐去了何處,兩年前瓊州官府抓到一個逃犯,是當年拐走我妹妹的人,這才審問出我妹妹是被賣到了臨安的青樓做奴。我來臨安找她,找了兩年,終於把她找著了。」袁朗的說話聲一直很低沉,直到提及妹妹被找到,才終於透出了一絲喜悅。

宋慈想起方才張三石提到袁朗妹子時,說他妹子滿臉文身,這倒是對應上了。「打登是什麼?」宋慈問道。

「那是我們瓊人祖先定下的規矩,女子長到十二歲時,就要用炭灰加香草漚製成的文水綉面,否則死後祖先不相認。」

宋慈道:「你是瓊人?」

袁朗點了點頭。

「雖說你妹妹臉上有文身,可時隔這麼多年還能找到,那也不容易。」

袁朗極為難得地咧嘴一笑,道:「我們瓊人崇拜日月,信仰袍隆扣,我只有這麼一個妹妹,從小爹娘就教我,要我像袍隆扣那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要我做妹妹的太陽,還在我手臂上刺了個太陽文身,要我把妹妹當作月亮來照顧。可我沒什麼本事,沒把妹妹照看好,害得她流落外地,受了這麼多年的苦。我別無所求,只要能找到她,帶她回家,我受多少累都無妨。」

「袍隆扣是什麼?」宋慈問道。

「那是我們瓊人信仰的神靈。」

宋慈能理解對日月的崇拜,但還是頭一次聽說袍隆扣,便向袁朗詢問究竟。袁朗於是說了袍隆扣的來歷,那是瓊人傳說中的創世始祖,說的是遠古時候,天上有七個太陽和七個月亮,當時天地相距不遠,白天時,七個太陽一起升上天空,炙烤大地,人們躲進深山洞穴里不敢出來,夜晚時,七個月亮又一起出來,月光亮得刺眼,讓人難以睡覺,這樣的日子苦不堪言。後來族人中出了一個被後世稱為袍隆扣的英雄,一夜之間迸發出驚人的神力,以一人之力將天空拱高了一萬丈,又冒著酷熱拉開弓箭,一口氣射落了六個太陽。族人們紛紛喊道:「留下這最後一個太陽吧,世間萬物生長離不開它。」從此天上就只剩下了一個太陽。到了夜晚,袍隆扣又引弓搭箭,射下了六個月亮,正準備射第七個時,也許是累了,他射偏了,只射缺了月亮的一角。族人們又喊:「饒了它吧,不然夜裡就一點光亮也沒有了。」從此月亮就有了陰晴圓缺。袍隆扣用七色彩虹做扁擔,從海邊挑來沙土造山壘嶺,又用腳踢出深溪大河,汗水流入剛踢好的河道,變成河水奔涌流淌。他怕天空再次下墜,於是伸出巨掌抵住天空,他的這隻巨掌,化作了後來的五指山。『袍隆扣』是瓊人土語,『袍』有祖先之意,『隆』是大的意思,『扣』則意為力量,袍隆扣三個字合在一起,就是大力神的意思。袁朗一說起這位創世始祖,神色變得極為虔誠,原本少言寡語的他,將這一瓊人傳說無比翔實地說了一遍。

宋慈聽罷,只覺得瓊人的這個袍隆扣傳說,倒是與「羿射九日」的傳說有頗多相似之處,只怕是同出一源。他沒過多在意,想了一想,問道:「你妹妹如今還住在錦繡客舍嗎?」

袁朗搖頭道:「盤纏丟了,哪裡還住得起錦繡客舍?我把她安頓在……」

「你怎麼還在這裡?」張三石的尖細嗓音忽然在側門裡響起,「還不快把泔水桶提進去,灶房等著用呢!」

袁朗沒再往下說,也不再理會宋慈,提起兩隻空桶,埋著頭進了熙春樓。

「啊喲,幾位還沒走啊?」張三石湊了過來。

宋慈道:「我有些事,想問你們鴇母。」

劉克莊之前就想過要找雲媽媽問話,這個雲媽媽堅稱月娘是去凈慈報恩寺祈福失蹤的,必然知道不少內情,沒想到宋慈也有此打算。他當即向張三石扔出一串錢,道:「聽見了吧?快去把你們鴇母叫來。」

「那可真是對不住了,雲媽媽出門去了,還不知幾時能回來呢。」

「你剛才說她嘴饞,還帶了魚羮給她,」劉克莊道,「現在卻說她出了門?」

「小人就是端了魚羮進去,到處找不著雲媽媽,才知道她剛剛出了門。」

「她去了哪裡?」宋慈問道。

「小人也不知道。」張三石一問三不知,卻絲毫沒有還錢的意思,把銅錢往懷裡一揣,「樓里現在黃猴兒說了算,要不要小人去把他叫來?」

「那就不必了,叨擾了。」宋慈結束了查問,又向趙之傑行了一禮,轉身朝巷外走去。

趙之傑在原地駐足不動,待宋慈走遠後,才和完顏良弼一起踏進了熙春樓的側門。張三石正準備關門,見趙之傑和完顏良弼闖進來,想要阻攔。完顏良弼不像宋慈和劉克莊那麼客氣,大喝一聲「滾」,一把將張三石掀翻在地。

宋慈說走就走,劉克莊對此早已習慣。見趙之傑和完顏良弼進了熙春樓,劉克莊追上宋慈道:「那小廝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鴇母此刻說不定就在樓里,只是故意躲著不見我們,要不要進樓去看看?」

雲媽媽若是故意躲著不見,即便找到她,也難從她嘴裡問出什麼東西來。「不用了。」宋慈腳步不停,「臘月十四晚上,月娘人在望湖客邸,還懷有身孕,這些事你是怎麼打聽來的?」

劉克莊當即將與葉籟重逢,從葉籟處得知月娘曾出現在望湖客邸,以及他去望湖客邸查問的經過,事無巨細地講了一遍。

宋慈聽罷,加快了腳步,道:「走,去望湖客邸。」

無憂書城 > 懸疑推理小說 > 宋慈洗冤筆記 > 2冊 第三章 走訪案發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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