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莊奔出司理獄,又奔出府衙,直到一口氣奔出了清波門,腳步才有所放緩。沿著西湖東岸的城牆外道,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過不多時,飛檐翹角的豐樂樓遙遙在望,鮮艷招展的酒旗映入了眼帘。一想到韓㣉只徒一年,他便覺得心頭堵得厲害,不醉生夢死一場,如何解得胸中這口惡氣?
劉克莊踏入豐樂樓,面對迎上來的侍者,留下一句「拿三五瓶皇都春來」,便上了樓去。他來到上次和宋慈一同坐過的中樓散座,很快侍者端來了五瓶皇都春,在他面前一字擺開。他抓起一個酒瓶,拔掉瓶塞,也不往酒盞里倒酒,直接高舉起來,往嘴裡灌了好大一口。
時當上午,豐樂樓才開樓不久,可中樓鼓聲簫聲齊鳴,歌伎舞姬獻藝,已有兩桌酒客在此宴飲。
劉克莊朝那兩桌酒客瞧了瞧,其中一桌只有一個女子,身著淺黃衣裙,竟是之前在錦繡客舍行香子房遇見過的韓絮。他昨晚聽白首烏提及,韓絮是韓侂胄的侄孫女,貴為新安郡主,沒想到她竟會一大早獨自來豐樂樓喝酒,令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劉克莊對韓絮只是多看兩眼,對另一桌酒客,他卻是一邊喝酒,一邊恨恨地盯著。另一桌酒客聚著六七個膏粱子弟,當中一人手把摺扇,是之前追隨韓㣉左右的史寬之,其他幾個膏粱子弟,此前也常鞍前馬後地簇擁著韓㣉,劉克莊都是見過的。想不到韓㣉剛下獄沒幾天,史寬之和這幫膏粱子弟便照常聚眾宴飲,縱情聲色,酒肉之交,不過爾爾。
劉克莊上樓之時,史寬之便已瞧見了他。與幾個膏粱子弟推杯換盞之際,史寬之時不時地朝劉克莊瞥上一眼,時不時又朝樓梯方向望一望。過了片刻,他讓幾個膏粱子弟繼續喝著,左手持摺扇,右手持酒盞,起身來到劉克莊的散座前,道:「我說是誰瞧著眼熟,原來是劉公子。」
劉克莊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怎麼只劉公子一人?」史寬之道,「宋公子沒來嗎?」
「宋慈來沒來,與你何干?」劉克莊白了史寬之一眼,絲毫不掩飾眼神里的恨意。
史寬之並不著惱,面露微笑,道:「上次熙春樓點花牌,那道十一字同偏旁的絕對,劉公子只消片刻便能對出,還能接連對出兩聯,當真令人大開眼界。正巧,今日我約了三五好友,在此間行酒對課,消閑為樂。適才我出了一聯,幾位好友輪番嘗試,卻無一人對出。」說著端起酒盞,向劉克莊遞出,「聞聽劉公子是以詞賦第一考入的太學,何不過來與我等飲酒對課,一起親近親近?」
「你倒是把我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劉克莊沒理會史寬之遞來的酒盞,徑自拿起酒瓶,灌了一口酒,「親近就不必了,你若想考較我,儘管來。」
史寬之笑了笑,將酒盞放下了。他朝北樓一間雅閣望了一眼,唰地撐開摺扇,拿在胸前輕搖慢晃,道:「我這一聯不難,叫作『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咩——』」
「你這一聲羊叫,倒是惟妙惟肖極了。」劉克莊哼了一聲,順著史寬之的目光,朝北樓那間雅閣望了一眼,見那間雅閣的牆壁上繪有一幅壁畫,畫中高山流水,鳥飛猿騰,另有牛羊散布山水之間,題墨「猿鳥啼嘉景,牛羊傍晚暉」。他知道史寬之這一聯是從壁畫中出來的,隨口應道:「水牛下水,水淹水牛鼻,呸!」
山羊是「咩咩」做聲,水牛是「哞哞」而叫,就算淹了牛鼻子,鼻子里噴出水來,也該是「噗」的一聲,劉克莊卻故意來了一聲「呸」。他這一聯對得很是響亮,尤其是最後那一聲「呸」,驚得幾個歌伎的鼓聲簫聲微微一頓,幾個膏粱子弟也紛紛投來目光。另一桌的韓絮原本斜倚著身子自斟自飲,這時妙目一轉,也朝劉克莊看了過來。
史寬之並不生氣,道一聲:「好對!」目光掃動,落在那幾個敲鼓奏簫的歌伎身上,「那我再出一聯:金鼓動動動,實勸你不動不動不動。劉公子,請吧。」
劉克莊見那幾個歌伎所敲之鼓皆嵌有金邊,動字又暗合鼓聲,史寬之這一聯倒是出得頗有妙處。幾個歌伎除了敲鼓,還在奏簫,劉克莊不假思索,對道:「玉簫何何何,且看我如何如何如何。」
史寬之脫口道:「好對,更是好對!」猛地扇了幾下摺扇,目光轉向他處,似在尋思下一聯出什麼。
劉克莊又自行灌了一口酒,道:「考較了兩聯,我看也差不多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不必在此拐彎抹角。」
史寬之將摺扇一收,道:「劉公子果真是爽快人。」他在劉克莊的對側落座,稍稍壓低了聲音,「聽說宋公子近來又在查案,他沒隨你來,莫非是查案子去了?」
劉克莊原本舉起酒瓶又要喝酒,聞聽此言,將酒瓶往桌上一擱,冷冷地瞧著史寬之,道:「姓史的,你要替韓㣉出氣,找我就行,別想著打宋慈的主意!」
史寬之微笑道:「劉公子會錯意了,我若要為難你與宋公子,何必在此多費口舌?」又湊近了一些,聲音壓得更低了,「聽說凈慈寺後山發現了一具屍骨,是當年在宮中做過太丞的劉扁,宋公子正在查這起案子。」
劉克莊冷聲冷氣地道:「你耳目倒是通達。」
「耳目是有的,至於通達與否,那就另當別論了,否則宋公子查到何種程度,我就不必來向劉公子打聽了。」
劉克莊冷哼一聲,道:「你如此在意劉扁的案子,難不成是你殺了他?」
史寬之豎起摺扇抵在唇前,噓了一聲,聲音又壓低了幾分:「我與劉扁之死毫無瓜葛,與之相關的另有其人,此人可以說是大有來頭。」
「你說的是誰?」劉克莊問道。
史寬之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右手持扇,慢悠悠地拍打左掌,道:「查得如何,劉公子當真不肯透露?」
劉克莊哼了一聲,道:「無可奉告!」拿起一瓶皇都春和一隻酒盞,起身離開散座,不再理會史寬之,而是朝韓絮所在的那一桌走了過去。
史寬之也不生氣,笑著回到幾個膏粱子弟所在的酒桌,繼續傳杯弄盞,彷彿剛才的事從沒發生過一般。
劉克莊來到韓絮身前,道:「韓姑娘,這麼巧,又見面了。」
韓絮仍是斜倚著身子,眼波在劉克莊臉上流轉,道:「我記得你。」
「上次蒙姑娘賞酒,在下猶是難忘。」劉克莊斟了一盞酒,「今日得見姑娘,足見緣分不淺,特來敬姑娘一盞。」
韓絮也不推辭,拿起自己的酒盞,一飲而盡。
劉克莊喝盡盞中之酒,旋又斟滿,道:「敢問姑娘,數日之前,是否到劉太丞家看過診?」他記得韓絮去尋劉鵲看診一事,心想若是宋慈在此,以宋慈不放過任何細枝末節的審慎態度,必定會找韓絮探問一番。他雖因韓㣉的事而心煩意亂,可方才喝了幾大口酒,又與史寬之一番唇舌相對,堵在胸口的那口惡氣已出了大半,心思便又回到了查案上。
「你怎知我去過劉太丞家?」韓絮道。
「姑娘還記得上次到錦繡客舍查案的宋提刑吧?」劉克莊道,「劉太丞死於非命,宋提刑正在追查此案,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我是去過劉太丞家。」韓絮道,「難不成宋提刑在懷疑我?」
「當然不是。」劉克莊應道,「只是姑娘數日前曾去劉太丞家看診,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了姑娘,總要問上一問,還望姑娘不要介意。」
「你想問什麼?」
「姑娘去劉太丞家,當真是去看診嗎?」
「我素有心疾,去醫館不看病,還能看別的?」
「可是姑娘貴為郡主,直接請大夫上門即可,何必親自走一趟醫館?」
韓絮微笑道:「我離開臨安已有五六年,如今才剛回來幾日,你竟知道我是郡主。」
劉克莊整了整青衿服和東坡巾,行禮道:「太學劉克莊,參見新安郡主。」
史寬之聽見劉克莊的話,當即投來目光,看了韓絮好幾眼,忽然起身來到韓絮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史寬之拜見新安郡主。」又朝那幾個膏粱子弟招手,幾個膏粱子弟紛紛過來,向韓絮行禮。
「你是誰?也識得我嗎?」韓絮看著史寬之。
史彌遠投靠韓侂胄是最近一兩年的事,此前只是一個小小的司封郎中,根本沒機會接觸當朝權貴,史寬之身為其子,自然是沒見過韓絮的。他道:「家父是禮部侍郎兼刑部侍郎史彌遠,曾提及恭淑皇后有一位妹妹,深受聖上喜愛,獲封為新安郡主。史寬之雖未得見郡主尊容,但早已久仰郡主之名。」
韓絮揮了揮手,道:「無須多禮。我好些年沒來過這豐樂樓了,只是來此小酌幾杯,你們請便。」說著手把酒盞,淺飲了一口。
史寬之應了聲「是」,帶著幾個膏粱子弟回到了自己那一桌,只是再推杯換盞起來,不敢再像剛才那樣肆無忌憚。
「劉公子,你還要問我什麼嗎?」韓絮將酒盞勾在指間,輕輕地搖晃,看著並未離開的劉克莊。
劉克莊應道:「我是想問,只是怕郡主不肯答。」
「有什麼是我不肯答的?」韓絮微笑道,「你倒是說來聽聽。」
「那我就得罪了。」劉克莊道,「我聽說郡主前些年也去過劉太丞家,那時劉太丞家的主人還是劉扁,他剛從太丞一職上退下來。劉扁不做太丞,是六年前的事。六年前我還身在臨安,那一年可謂是多事之秋,不止有蟲達叛投金國,恭淑皇后也是在那一年染病崩逝的……」
聽到恭淑皇后染病崩逝,韓絮臉上的微笑頓時不見了,指間的酒盞也停止了搖晃。
「敢問郡主,恭淑皇后染病崩逝,和劉扁離任太丞,這兩件事是哪個發生在前?」劉克莊問道。
韓絮幾乎沒怎麼回想,應道:「恭淑皇后崩逝在前,劉扁離任在後。」
「劉扁是宮中太丞,聖上還曾御賜給他一座宅邸,可見他醫術高明,甚得聖上信任,恭淑皇后染病之時,既然他還沒離任,想必他一定會參與診治吧。」劉克莊道,「我是在想,是不是因為劉扁沒醫好恭淑皇后,這才去職,做不成太丞?」
韓絮道:「你說的不錯,劉扁是沒治好恭淑皇后的病,這才自領責罰,不再做太丞。」
「據我所知,恭淑皇后乃是郡主的親姐姐,既然劉扁沒能治好恭淑皇后的病,那為何郡主身體抱恙時,還要去劉太丞家找劉扁診治呢?」
「恭淑皇后的病無人能治,此事怪不得劉扁。若非劉扁施針用藥,恭淑皇后只怕早前幾年便不在了。」
劉克莊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正要繼續發問,韓絮卻道:「恭淑皇后的事,我實在不願多提,你不必再問了。」她神色憂戚地起身,不再理會劉克莊,徑自離開了中樓。
劉克莊也不強求,應了聲「是」,立在原地,恭送韓絮離開。
「宋大人,水來了。」
劉太丞家,醫館書房,許義遵照宋慈的吩咐,提來了一大桶清水。
宋慈站在書案前,拿出準備好的三塊白手絹——那是來劉太丞家的路上,從街邊店鋪買來的——一併丟進了水桶里。三塊手絹浸濕了水,很快沉至水桶底部。他挽起袖子,撈起其中一塊手絹,擰乾後,擦拭起了書案。他擦拭得很用力,尤其是劉鵲死後趴伏過的位置,來來回回反反覆復地擦拭,直到將書案擦得明光可鑒。這時他停了下來,拿起手絹一看,原本純白的手絹已染上了不少污穢。卧床邊的桌子上擺放著三隻碗,他走過去,將手絹放入其中一隻碗里。
接下來,宋慈又從水桶里撈起第二塊白手絹,同樣是擰乾後用於擦拭,只不過這一次擦拭的不再是書案,而是換成了椅子。這張椅子擺放在書案前,劉鵲死時便是坐在這把椅子上。他同樣擦拭得極為用力,扶手、靠背、椅面,每一處都反覆擦拭了好幾遍。這塊白手絹同樣染上了不少污穢,被他放入了第二隻碗中。
還剩最後一塊白手絹了。宋慈用同樣的法子,用這塊手絹擦拭起了地磚。地磚位於書案和椅子底下,那是劉鵲死後雙腳踩踏過的地方。這一塊白手絹沾染的污穢最多,被他放在了第三隻碗里。
書房的門敞開著,劉太丞家的三個葯童,此刻都聚在門外圍觀。宋慈此次來劉太丞家查驗現場,並未驚動其他人,也吩咐三個葯童不用去把其他人叫來。三個葯童不知宋慈在幹什麼,對宋慈的一舉一動甚是好奇。
宋慈往三隻碗里分別加入清水,沒過了手絹。等手絹在碗中浸泡了一陣,他將三塊手絹揉搓了幾下再撈出,只見三隻碗里的清水都變髒了不少。這時他取出三枚銀針,分別放入三碗髒水之中,然後蓋上手絹,封住碗口。他這麼做,是為了查驗書案、椅子和地磚上是否有毒。劉鵲是中砒霜而死,毒發時應該會有吐血,或是有過嘔吐,吐出來的污穢之物很可能會濺在附近。倘若書案、椅子和地磚上能驗出毒來,那就證明劉鵲的確是死在書案前。倘若這些地方驗不出毒,那劉鵲極有可能不是死在書案前,而是死在書房裡的其他位置。劉鵲頭晚見過白首烏後,他的影子便從窗戶上消失了,此後再也沒有出現過,這使得宋慈懷疑劉鵲很可能不是死在書案前。他需要查驗清楚這一點,倘若真如他猜想的這樣,那就要找出劉鵲毒發身亡時的真正位置,繼而追查是否有遺漏掉的線索。
宋慈等了好一陣子,方才揭去手絹,將三隻碗里的銀針一一取出。果然如他所料,三枚銀針的色澤沒有任何變化。由此可見,劉鵲極大可能不是死在書案前,而是死在書房裡的其他地方,是死後才被人移屍至書案前。
有了這一發現,宋慈開始在書房裡四處走動,仔細查找起來。他把書房裡各處地方都查找了一遍,時而伸手觸摸,時而湊近細聞,連犄角旮旯都沒放過,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直到最後,他的目光定住了,落在了書案的外側。在那裡,擺放著一個面盆架,與書案相隔了三四步的距離。他的目光落在面盆架的正中,那裡有幾道微不可察的刮痕。
宋慈伸出手指,輕輕地觸摸這幾道刮痕。刮痕比較新,應該是近幾日留下的,但痕迹太細太淺,不像是硬物刮擦所致,倒像是指甲刮出來的。他暗想了一陣,忽然回頭看向書房門外的三個葯童,示意許義將三個葯童帶進來。
三個葯童來到了宋慈的身前。宋慈先看了一眼黃楊皮,道:「上次在梅氏榻房,我們見過面的,還記得嗎?」
黃楊皮應道:「記得,梅氏榻房有個姓桑的啞女,小人隨先生去給她爹看病,當時見過大人一面,沒想到大人還記得小人。」
宋慈聽黃楊皮沒有稱呼桑榆為桑姑娘,而是稱之為姓桑的啞女,臉色不由得一沉。他指著面盆架,道:「你以前伺候過劉鵲梳洗吧。這個面盆架,是一直擺放在這裡嗎?
黃楊皮點頭道:「回大人的話,這個面盆架,一直是擺在這裡的。」
「這些刮痕是什麼時候有的?」宋慈指著面盆架上那幾道細微刮痕。
黃楊皮上前瞧了幾眼,搖了搖頭:「小人沒留意過,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有的。」
宋慈看向遠志和當歸,道:「我聽說昨天清晨發現劉鵲遇害時,你們二人都在場?」
遠志和當歸點了點頭。
「當時是何情形?你們二人如實說來。」
遠志不敢隱瞞,埋著頭,將昨天早上與當歸端來洗臉水和河祗粥,卻一直不見劉鵲起床開門,最後是高良姜趕來破門而入,這才發現劉鵲遇害的經過說了。
宋慈聽罷,向遠志道:「你說昨天清晨,是你端來了洗臉水,那你有把洗臉水放在這個面盆架上嗎?」
遠志點了點頭,應道:「放了的。」
「你放下洗臉水時,可有看見這裡存在刮痕?」宋慈仍是指著面盆架正中那幾道刮痕。
遠志輕輕搖頭,道:「我當時只顧著瞧先生怎麼了,沒看過這面盆架,不知道有沒有刮痕。」
「那你放洗臉水時,是平穩放在這面盆架上的嗎?」宋慈又問。
遠志應道:「是平穩放上去的。」
宋慈微微皺眉,盯著面盆架上的刮痕瞧了一陣,忽然道:「劉太丞家有賣砒霜吧?」
砒霜雖是劇毒之物,但也可以入葯,有蝕瘡去腐、劫痰截瘧的功效,許多醫館都有售賣。黃楊皮應道:「回大人,醫館裡一直有賣砒霜。」
「醫館裡的藥材,多久清點一次?」
「每天都會清點。」黃楊皮答道,「這藥材可是醫館的命根子,小人每天都會清點,以免有人私自多拿。」說這話時,有意無意地朝遠志和當歸斜了一眼。
「劉鵲死後,也就是昨天,你有清點過藥材嗎?」
「小人清點過。」
「那你昨天清點時,砒霜有沒有少?」
黃楊皮答道:「昨天傍晚醫館關門後,小人去藥房清點藥材,是發現砒霜少了一些。」
宋慈眉頭微微一皺,道:「是誰用過砒霜?」
黃楊皮搖頭道:「這小人就不知道了。昨天因為先生出事,醫館沒對外看診病人,沒用過任何藥材,小人本想著不用清點的,但還是去看了一眼,沒想到砒霜卻變少了,不知被誰拿走了一些。」
「醫館裡每天清點藥材,都是在傍晚關門後嗎?」
「是的,傍晚時醫館關門,當天用了哪些藥材,用了多少,都要清點清楚,方便後續補買藥材。」
宋慈暗暗心想:「那就是說,砒霜變少,是前天傍晚到昨天傍晚之間的事。劉鵲死於砒霜中毒,這些少了的砒霜,會不會是用於給劉鵲下毒?倘若真是這樣,劉鵲死在前天夜裡,那麼兇手從藥房取走砒霜,就發生在前天傍晚清點藥材之後,到劉鵲死之前的那段時間。」想到這裡,他問道:「前天傍晚之後,到第二天天亮,有沒有人去過藥房?」
黃楊皮回想了一下,道:「有的。」
「誰去過?」
「先生去過。」
「劉鵲?」宋慈微微一愣。
黃楊皮應道:「前天傍晚清點完藥材後,小人在大堂里分揀藥材,先生當時去了一趟藥房,然後便回書房著書去了。從那以後,再到第二天天亮,小人記得沒人再去過藥房了。後來再有人去藥房,便是白大夫聽大人的命令,去藥房取通木的時候。」
「劉鵲傍晚時去藥房,」宋慈看向遠志和當歸,「你們二人也看見了嗎?」
遠志和當歸當時在大堂里分揀藥材,劉鵲去藥房的那一幕,他們二人也瞧見了,回以點頭。
宋慈凝著眉頭想了片刻,問黃楊皮道:「你是劉鵲的貼身葯童,想必經常跟在劉鵲的身邊吧?」
黃楊皮應道:「那是自然,做葯童的,平日里都跟著各自的大夫,幫著整理器具,抓藥煎藥。遠志跟著大大夫,當歸跟著二大夫,小人則是跟著先生。」說到這裡時,很是神氣地瞧了遠志和當歸一眼,「平日里先生起居,都是小人在伺候,先生看診時,小人便在旁搭手,備好所需的器具和藥材,大多時候都是跟在先生身邊的。」
「那劉鵲死前幾日,」宋慈問道,「他言行舉止可有什麼異常?」
黃楊皮回想了一下,道:「先生那幾日照常看診,沒什麼異常,只是前天夏虞候來過之後,先生再給病人看診時,便時不時地嘆一兩聲氣。以前小人很少聽見先生嘆氣的。那天結束看診後,當時快吃晚飯了,先生去了一趟祖師堂,給祖師畫像上了香,又關上門,獨自在祖師堂里待了好一陣子才出來。以前先生只在逢年過節才去祖師堂祭拜,平日里可從沒去過,再說過得幾日,便是上元節,到時醫館裡所有人都要去祭拜的。」
「夏虞候前天來醫館,是請劉鵲去給韓太師治病吧?」宋慈道。
黃楊皮應道:「是的,夏虞候來請先生第二天一早去吳山南園,為韓太師診治背疾。」
宋慈沒再問劉鵲的事,暗自思慮了一陣,忽然道:「你們三人都知道紫草吧?」
遠志和當歸有些詫異地點了點頭,不明白宋慈為何會突然問起紫草。黃楊皮一聽紫草的名字,眉頭往中間擠了擠,蠟黃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之色。
宋慈看向遠志和當歸,道:「我聽說你們二人與紫草是一同來到劉太丞家的,是吧?」
遠志低頭應道:「我和當歸原本流落街頭,無家可歸,是紫草領著我們二人來到劉太丞家的。」當歸跟著點了一下頭。
「紫草對你們二人應該很好吧?」
「紫草待我和當歸,便如親姐姐一般照顧,她那時侍奉太丞,但凡得了什麼好吃的好用的,自己不捨得吃,不捨得用,全都留給我們二人。若能早些認識她,我們二人也不至於流落街頭那麼多年,受那麼多苦,遭那麼多罪……」
「認識得不夠早?」宋慈語氣一奇,「你們二人以前不是與她一起相依為命嗎?」
遠志搖搖頭,道:「我打小沒了父母,當歸也是這樣,我們二人流落街頭時相識,相依為命了好些年,後來來劉太丞家的那一晚,才認識了紫草。」
宋慈想起白首烏講過,六年前的一個大雨夜,紫草渾身被雨淋透,跪在劉太丞家的大門外,求醫館救治重病瀕死的當歸,他以為紫草與當歸、遠志原本就是在一起的,沒想到是那晚才剛認識的。「你們二人是如何認識紫草的?」他道,「此事須仔細說來,不可遺漏分毫。」
遠志朝當歸看了看,道:「我記得那晚下著很大的雨,當歸額頭髮燙,身子沒半點力氣。我背著他,挨家挨戶地敲門,四處尋人救助,找了好幾家醫館,可人家一見我們二人是乞丐,不由分說便把我們二人轟走。那時我只有十二三歲,沒經歷過這種事,急得不知該怎麼辦,抱著當歸在街邊大哭。紫草那時從附近路過,聽見哭聲,尋了過來。她比我們二人稍大一些,渾身衣服有很多補丁,也是流落街頭的乞兒。她摸了摸當歸的額頭,說當歸很是危險,若不及時救治,只怕會沒命,要我趕緊送醫才行。我說送過醫了,沒哪家醫館肯救治。紫草說城北有家醫館,叫劉太丞家,聽說劉太丞經常對窮苦病人施藥救濟,分文不取,是個活菩薩,便讓我背著當歸,隨她一起前往劉太丞家求醫。她在前帶路,我背著當歸在後,冒著大雨趕到了劉太丞家。她跪在大雨里,不停地懇求,最終打動了劉太丞,劉太丞不僅救治了當歸,還將我們三人收留了下來。」
宋慈問道:「臨安城裡行乞之人不少,你們二人以前流落街頭時,可有在眾多行乞之人中見過紫草?」
遠志搖搖頭:「我和當歸在城裡流浪了好些年,城裡的乞丐大都是見過的,但是沒見過紫草。」
宋慈若有所思,過了片刻,又問:「以你們二人對紫草的了解,她會因為不願嫁給祁老二而自盡嗎?」
遠志想了想,道:「祁老二雖然年紀大,可為人本分老實,嫁給他,好歹是能過安穩日子的。我討過飯,受過不少欺辱,能過上安穩日子,便是最大的願望。可這只是我的想法。紫草生得那麼美,讓她嫁給祁老二,實在是委屈了她。可那是先生的意思,紫草也沒法子。她定是百般不願,才會選擇自盡的吧。」
「紫草待你們二人那麼好,她死之後,你們二人應該很傷心吧。」
「我一直將紫草當作親姐姐看待,當歸也是如此,他的性命還是紫草救回來的,紫草死了,我們二人自然傷心。那時祁老二將紫草運去泥溪村安葬,我們二人一路哭著送葬,親手挖土填土,安葬了紫草。紫草死後,逢上一些節日,我們二人誰得了空,便去她的墳前祭拜。只可惜她去得早,我們二人再也報答不了她的恩情……」
「你三人身為葯童,想必醫館裡的各種葯,你們都是見過的吧?」宋慈忽然話題一轉。
遠志和當歸點了點頭。黃楊皮道:「但凡是醫館裡有的葯,小人都是見過的。」
「那你們知道牽機葯嗎?」
「牽機葯?」黃楊皮擺了擺頭,「小人還沒聽說過。」遠志和當歸都是一愣,不知道牽機葯是什麼東西。
「牽機葯是一種劇毒,凡中此毒之人,會頭足相就,狀若牽機而死。以前劉鵲的女兒便是吃了這種葯,死在了這間書房之中,你們不知道嗎?」
黃楊皮道:「先生是死過一個女兒,這事小人聽說過,小人只知道是誤食了毒藥,卻不知是誤食了什麼毒藥。」
黃楊皮說話之時,一旁的當歸眉頭微微一顫。
宋慈注意到了當歸顫動眉頭的一幕,立刻向當歸問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當歸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一旁的許義看出了當歸的不對勁,喝道:「事關人命案子,在宋大人面前,你休得隱瞞!」
宋慈朝許義看了一眼,輕輕搖頭,示意許義不必如此。
但許義這一喝似乎起到了作用,當歸開口了:「大人說的頭足相就,狀若牽機,我見過……」
「你在哪裡見過?」宋慈問道。
「在後院。」當歸答道,「以前後院養過一隻小狗,只養了一兩個月便死了。那隻小狗死的時候我瞧見了,正是大人剛才說的那樣。我還瞧見……」
當歸欲言又止,宋慈問道:「你還瞧見了什麼?」
「那隻小狗死時,我還瞧見二大夫守在旁邊。」當歸道,「二大夫拿衣服裹了那隻小狗,在牆角挖坑埋了,還搬去一個花盆,壓在了上面。」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有一年多了。」
遠志瞧著當歸,道:「你說的是前年大黃差點死了,石管家弄來準備替換大黃的那隻小花狗?」
當歸點了一下頭。
「那隻狗埋在何處?」宋慈道,「帶我去看看。」
當歸應了,領著宋慈出了醫館後門,穿過家宅,去往後院。
就在穿過家宅正堂時,宋慈注意到東側有一間單獨的小屋子,屋子門楣上題有「祖師堂」三字。劉鵲死前曾去祖師堂祭拜過,還獨自在裡面待了好一陣子,宋慈想到這些,立馬停下腳步,轉頭走向祖師堂。他想進祖師堂看看。祖師堂的門關著,但沒有上鎖,他一推即開,走了進去。
祖師堂內不大,甚至說得上逼仄,裡面擺放著一方紅布垂遮的供桌,供桌上立著一隻香爐,香爐里插著三根燒過的香頭。在香爐的背後,是一尊立著的牌位,上書「先師知宮皇甫先生之靈位」。在牌位的後面,牆壁上掛著一幅畫像,畫中是個瘦骨嶙峋的道士,題字為「丹經萬卷,不如守一,皇甫坦自題」,乃是皇甫坦的自畫像。在畫像的上方,懸有一塊金匾,上有「麻衣妙手」四個金字,已沾染了不少灰塵,是當年高宗皇帝御賜的金匾。除此之外,整個祖師堂內空空蕩蕩,再不見其他東西。
宋慈在祖師堂里來回走了幾遍,沒發現什麼異常,於是退了出來,道:「走吧,去後院。」
當歸繼續領路,宋慈跟在後面,還有許義、遠志和黃楊皮,一起去往後院。
剛一來到後院,一陣犬吠聲立刻響起,拴在後院左側的小黑狗見了生人,沖著宋慈和許義一個勁地狂吠。這隻小黑狗是遠志養的,遠志趕緊上前,伸出左手撫摸小黑狗的頭,臉上帶著笑,嘴裡發出「噓」聲。小黑狗很聽遠志的話,立刻止住了狂吠,一個勁地擺動尾巴。拴在另一側的大黃狗沒有吠叫,流著涎水,在原地沒頭沒腦地轉著圈。
這一陣犬吠聲太過響亮,管家石膽被吸引了過來,隨同趕來的還有家宅里的幾個奴僕,高良姜也聞聲趕來了。
「埋在哪裡?」宋慈問當歸道。
當歸走向後院的西北角,向牆角擺放的花盆一指。
宋慈道:「石管家,你來得正好,煩請你取把鋤頭來。」
石膽不知宋慈要幹什麼。他身邊跟著幾個奴僕,卻不加以使喚,反而沖遠志道:「遠志,沒聽見大人說的嗎?快去找把鋤頭來。」遠志不敢違拗,埋著頭去了,不多時返回,左手握著一把鋤頭,交給了宋慈。
宋慈吩咐許義移開花盆,又把鋤頭交給許義,讓許義挖起了牆角下的泥土。
高良姜是聽見狗叫聲才趕來的,奇道:「這是在挖什麼呢?」
黃楊皮應道:「回大大夫的話,這是在挖死掉的狗。」
「挖什麼?」高良姜很是詫異,「狗?」
黃楊皮將羌獨活埋狗一事說了。高良姜道:「你說的是那隻買來替代大黃的小花狗?它不是繩子沒拴緊,自己跑掉了嗎?」
黃楊皮道:「當歸說他親眼瞧見,是二大夫把狗埋在了這裡。」
正當這時,許義的聲音忽然響起:「宋大人,挖到了!」他沒挖幾下,泥土裡便露出了衣物。他將衣物周圍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刨開,一團裹在一起的衣物出現在眼前。
宋慈示意許義停下。他沒有將這團衣物直接取出,生怕稍微一動,便會破壞衣物里屍骨的形狀。他蹲了下來,將裹成一團的衣物慢慢地展開,一具白慘慘的屍骨出現了。
這具屍骨如當歸所言,尺寸不大,看形狀是一隻小狗。屍骨頭仰腿翹,反彎成了弓狀,骨色慘白之中透著烏黑,像是中毒而死的樣子。
眼前的這一幕,令宋慈一下子想起了劉扁的屍骨。雖說人與狗差異太大,本不該拿來進行比較,但這隻小狗的屍骨,的確與劉扁的屍骨存在不少相似之處——既骨色發黑,又狀若牽機。「羌大夫在哪裡?」宋慈問道,「怎的一直不見他人?」
黃楊皮應道:「小人今天還沒見過二大夫呢。」
「羌大夫住在何處?」宋慈又問。
黃楊皮朝旁邊一指,道:「二大夫就住在那間屋子。」
宋慈順其所指望去,只見那屋子緊挨著後院,門窗緊閉,後院里這麼大動靜,卻一直沒人出來,道:「羌大夫是外出了嗎?」
黃楊皮應道:「二大夫不常露面,小人一向跟著先生,不清楚二大夫的行蹤。當歸,你不是二大夫的葯童嗎?他去了哪裡,你倒是說說。」說著斜眼瞧著當歸。
當歸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高良姜忽然道:「羌師弟每次外出,都會把門鎖上。」他注意到羌獨活的屋子雖然門窗皆閉,但並未上鎖,「師父出事後這兩天,醫館裡沒接診病人,他能外出去哪裡?」說著走向那間屋子,用力地拍打房門,大聲叫道:「羌師弟,我知道你在裡面。宋大人有事找你,你還不趕緊開門!」
就這麼重重地拍打了一陣,忽然傳出門閂拔掉的聲音,緊接著「吱呀」一響,房門一下子被拉開了,羌獨活出現在了門內。
宋慈微微有些詫異。羌獨活的住處緊挨著後院,後院里又是狗叫,又是人聲,這麼大的響動,把身在更遠處的石膽和高良姜都吸引了過來,羌獨活離得這麼近,竟一直閉門不出。
「羌師弟,大白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敢出來見人,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高良姜的目光越過羌獨活,朝屋子裡瞧了一眼。
羌獨活斜了高良姜一眼,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不忘將房門關上,向宋慈道:「大人找我何事?」
「羌大夫,這是你埋的嗎?」宋慈朝牆角挖出來的小狗屍骨一指。
羌獨活瞧了一眼,道:「是我埋的。」
「這隻狗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羌獨活道,「我看見它死了,便把它埋了。」
「羌師弟,」高良姜忽然冷言冷語地道,「我看這隻狗是被你葯死的吧。」
羌獨活轉過頭去,盯著高良姜。
「盯著我做什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高良姜有意提高了聲音,「宋大人有所不知,我這位師弟,入門比我晚上一年半載。他雖說有學醫的天分,卻沒用在醫術上,反而迷上了毒藥。那時他瞞著師父,私自養了一堆家禽,給那些家禽偷偷地試用各種毒藥,葯死了一大批。這事被我發現了,稟告了師父,師父將他狠狠罵了一頓,他才有所收斂,沒再那麼做。」又朝那隻小狗的屍骨看了一眼,「這隻狗骨色發黑,我看八成是中毒而死,只怕是羌師弟死性不改,又偷偷試用起了毒藥,讓他給葯死的吧。若非如此,他埋了這隻狗,為何不敢公開說出來?我們還當這隻狗是掙脫了繫繩,自己跑掉了。」
羌獨活哼了一聲,沒有應聲。
「你不吭聲,看來是讓我說准了。」高良姜冷眼瞧著羌獨活,「你以前經常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偷偷摸摸地擺弄毒藥,剛才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屋子裡不出來,我看又是在擺弄毒藥了吧。我這便進你屋子瞧一瞧,是與不是,一搜便知。」話音一落,一把推開房門,搶進了羌獨活的屋子。
羌獨活臉色一變,叫道:「你出來!」就追了進去。
宋慈和其他人緊跟著進入屋內,只見高良姜從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一把掀了開來,羌獨活想要上前阻止,卻慢了一步。箱子里滿是各種瓶瓶罐罐,五顏六色,大小不一。
「啊哈!」高良姜的聲音很是得意,「你以前總是把各種毒藥塞在箱子里,藏在床底下,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樣,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羌獨活臉色陰沉,一把推開高良姜,要關上箱子。
宋慈道一聲:「許大哥。」
許義會意,立刻上前,捕刀往箱子上一橫,瞪眼盯著羌獨活。羌獨活已經把手伸到了箱蓋上,卻不得不縮回了手。
高良姜被羌獨活一推,摔倒在了地上。但他並不生氣,爬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羌師弟,惱羞成怒了吧?我還以為當年師父罵你一頓,你會痛改前非,想不到還是惡習不改。你說,師父是不是被你毒死的?」
「我沒有。」羌獨活怒道。
「《太丞驗方》也是被你偷走的吧?」高良姜將手一伸,「趕緊交出來!」
「我沒有害過師父,」羌獨活陰著臉道,「更沒有拿過師父的醫書!」
高良姜還要咄咄相逼,宋慈卻把手一擺,道:「羌大夫,這箱子里裝的,可是毒藥?」
羌獨活低頭看著那箱子里的瓶瓶罐罐,遲疑了一下,點了一下頭。
「這麼說,剛才挖出來的那隻狗,真是被你毒死的?」宋慈道。
這一下羌獨活沒再遲疑,也沒加以否認,道:「是我葯死的。」
「剛才問你時,你為何不說?」
「我……我怕大人懷疑我給師父下毒。」
「毒分明就是你下的,還用得著懷疑?」高良姜冷冷地插了一嘴,立刻引來羌獨活的怒目瞪視。
「那隻狗是你用什麼葯毒死的?」宋慈問道,「又為何要毒死它?」
羌獨活應道:「我拿它試用牽機葯的藥性,下藥時用多了量,它便死了。」
「你有牽機葯?」宋慈語氣一奇,「我聽說牽機葯民間很少見,通常只在皇宮大內才有,你是從何得來的?」
羌獨活沒說話。
「到底從何處得來的?」宋慈又問一遍,加重了語氣。
羌獨活朝屋內眾人看了看,尤其朝高良姜多看了幾眼,道:「此事我只能說與大人一人知道。」
宋慈手一揮,道:「許大哥,帶所有人出去。」
許義挨近道:「宋大人,此人舉止怪異,只怕不懷好意。」
「無妨,」宋慈卻道,「你只管照我說的做。」
許義點頭領命,招呼石膽和三個葯童退出屋外。高良姜不大情願,但在許義的催促下,還是退出了屋子。
宋慈關上房門,又拉上了門閂,回頭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羌獨活微微低著頭,道:「不瞞大人,牽機葯是……是我偷來的。」
「從何處偷來的?」宋慈道,「你仔細說來。」
羌獨活說道:「那是一年多前,有一回太師府來人,說韓太師病了,請師父去看診,師父當時走得太急,忘了帶藥箱。我擔心師父要用到藥箱,想著給師父送去。我拿藥箱時,怕裡面的器具和藥物不夠,便清點了一下。師父的藥箱有一處暗格,我很早便知道,那暗格一直是空的,可當天我清點藥物時,卻發現暗格里藏了一個小藥瓶。我知道師父藏起來的葯,必不是尋常藥物,便……便偷偷倒出來一些,私藏了起來。我正打算把藥箱給師父送去,黃楊皮卻趕了回來,原來他跟著師父出門後不久,便發現忘了帶藥箱,趕回來將藥箱取走了。」
「你私藏的葯,便是牽機葯嗎?」宋慈道。
羌獨活點頭道:「我私下裡暗暗琢磨那葯,發現是以馬錢子為主,心想多半是毒藥,便拿後院里剛養的小花狗一試,沒想到一下子便給毒死了,死時身子反彎,狀若牽機,這才知道那是牽機葯。我早前聽說過牽機葯,那是罕見的劇毒,聽說吃過之人會毒入腦髓,以致毒發時身子反弓,狀若牽機而死。聽說師父有過一個女兒,便是誤食了牽機葯被毒死的,那時我還沒有拜入師門。我對牽機葯甚是好奇,暗自琢磨了好幾個月,總算弄清楚了它的配方,便私自配製了一些。」
「你配製牽機葯來做什麼?」
「大人有所不知,這世上許多毒物,其實都可入葯。」羌獨活朝箱子里的幾個瓶瓶罐罐指了幾下,「這是砒霜,這是雄黃,這是蜈蚣和蟾蜍,這是千金子和天南星,這些都是有毒之物,卻也都有各自的藥用。我自入師父門下學醫,對此尤是好奇,這才養了一些家禽,試用各種毒藥。我想弄清楚各種毒物的藥用之法,用多少能治病,用多少會傷身,用多少會致死,將來寫就一部毒物藥用的醫書,或可留名百世。牽機葯雖是劇毒,其實使用得當,亦可藥用。我自去年配製出此葯,發現此葯若是外用,能消腫散結,通絡止痛。我又拿大黃試用內服,發現極少量地服用,不會有任何事,稍稍多加一些用量,會致使頭目不清,出現瘋癲之狀,再加大用量才會致死。可我試用這些毒藥,都只在家畜身上使用,從沒對人用過。師父中毒而死,真不是我下的毒。」
宋慈聽罷,道:「後院里那隻大黃狗,我看它總是自己轉圈,是你給它試用了牽機葯,它才變成這樣的嗎?」
「我多次給大黃用過牽機葯,每次都把控好用量,它沒被毒死,但變得頭目不清,有些瘋瘋癲癲。」
「你還有牽機葯嗎?」
「還有。」羌獨活從箱子里拿起一個黑色藥瓶。
宋慈伸手接過,瞧了一眼,道:「這便是牽機葯?」
羌獨活點了點頭。
宋慈從懷中摸出隨身攜帶的皮手套和銀針。他將皮手套戴上,拔掉藥瓶的塞口,小心翼翼地傾斜瓶嘴,倒了一滴黑色的藥液在指尖上。他湊近聞了一下,這牽機葯並沒有什麼特殊氣味。他將這一滴牽機葯均勻地塗抹在銀針上,片刻後擦去,卻見銀針色澤如故,沒有絲毫變色。他暗暗心道:「《諸病源候論》有載,銀器可驗金葯、菌葯、藍葯、不強葯和焦銅葯,砒霜乃是金葯,銀器接觸便會變黑,可牽機葯以馬錢子為主,並不歸屬於這五類毒,是以銀器並不會變色。劉扁的屍骨反彎似弓,狀若牽機,骨色又有明顯的發黑,用銀器查驗不變色,由此可見,他應是死於牽機葯中毒。羌獨活是從劉鵲的藥箱里偷來的牽機葯,這麼說,牽機葯不只做過太丞的劉扁有,劉鵲也有。」想到這裡,他問道:「你說偷牽機葯是一年多前的事,當時劉扁還在世嗎?」
「師伯還在。」羌獨活應道,「我記得當時臨近中秋,是師伯出事的前幾天。」
宋慈聽了這話,眉頭一凝,陷入沉思。
「我有一事,」羌獨活忽然壓低聲音道,「想告知大人。」
「什麼事?」宋慈回過神來。
屋內除了宋慈再無他人,可羌獨活還是忍不住看了看周圍,確定是真的沒有其他人在場,這才道:「高良姜背著師父,與二夫人私通。」
「有這等事?」宋慈眉頭微皺。
「以前師父外出看診時,高良姜曾偷偷溜進側室,那是二夫人的住處,好長時間他才鬼鬼祟祟地出來,而且不止一次兩次。私下裡沒人注意時,他與二夫人還偷偷地眉來眼去,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羌獨活被高良姜揭破了試用毒藥的隱私,他也要抖出高良姜的秘密,如此以牙還牙,方能泄心頭之恨,「此事關乎師父聲譽,我本不該說出來。可如今師父死了,我懷疑是高良姜所為,是他毒害了師父,還望大人能為師父討回公道。」
宋慈沒有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後院中,高良姜等了好長時間,終於等到房門拉開。他見宋慈出現在門口,忙迎上去道:「宋大人,羌師弟都交代了吧?」
宋慈應道:「都交代了。」
「當真是他害了師父?不知那《太丞驗方》……」
高良姜的話還沒說完,卻聽宋慈道:「羌大夫,帶路吧。」
羌獨活應了聲「是」,從屋子裡出來,冷冷地瞧了高良姜一眼,領著宋慈走出了後院。
高良姜不知羌獨活要帶宋慈去哪兒,趕緊跟了上去,最後發現竟是去往家宅的西側,來到了鶯桃所住的側室,他臉色不由得微微發緊。許義、石膽和三個葯童也都跟了過來。許義見宋慈要上前叩門,搶上幾步道:「宋大人,讓小的來。」說著,上前拍打側室的房門。
側室之內,劉決明端坐桌前,正一筆一畫地練字。鶯桃身著艷服,坐在牆角的梳妝台前,正對著銅鏡擦脂塗粉。拍門聲突然響起,鶯桃嚇了一跳,忙起身去到房門處,透過門縫朝外面一瞧,見敲門的是官差,她有些慌神,嘴裡說著「來了」,手上飛快地脫掉艷服,露出裡面的素服,又將臉上剛塗抹的脂粉擦掉,再把胭脂水粉一股腦兒地收進抽屜里。她用指尖蘸水打濕了眼角,還不忘把頭髮撥亂,這才拔掉門閂,拉開了房門。她微低著頭,怯生生地道:「差大人有事嗎?」
「宋大人前來查案。」許義將身子一讓。
宋慈走上前去,目光上下游移,朝鶯桃打量了一番。他見鶯桃神色黯然,眼角似有淚痕,像是剛哭過一場,可他看向鶯桃的手時,卻見其指尖上殘留著些許脂粉。鶯桃似乎察覺到了宋慈的目光,忙將手指捏了起來。
「可否入內一坐?」宋慈這話一問出口,不等鶯桃應答,當即跨過門檻,走進了側室。
高良姜向鶯桃望去,鶯桃也抬眼向他望來,兩人眼神一對,鶯桃眉眼間似有急色,高良姜忙走上兩步,想跟著走進側室,許義卻抬手一攔:「宋大人查案,沒他的吩咐,旁人不得打擾。」高良姜只好止步。鶯桃柳眉微蹙,轉回身去,跟著宋慈走進了側室。
側室之內,劉決明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著宋慈。宋慈先朝側室里的布置打量了幾眼,雖說室內不大,但各種漆木傢具擺放得滿滿當當,處處透著華貴之氣。他的目光落到劉決明身上,見劉決明在桌前坐得端端正正,小小的手握著長長的毛筆,紙上墨跡歪歪扭扭,已寫下了好幾行墨字。他微笑著摸了摸劉決明的頭,道:「你是叫劉決明吧,你今年幾歲了?」
「我今年五歲了。」劉決明小小的腦袋一點,聲音明脆。
宋慈臉上的微笑頓時一僵。五歲之於他而言,實在是一個太過特殊的年齡。他回頭道:「鶯桃夫人,能讓小公子先出去嗎?」
鶯桃招呼道:「明兒,別練字了,去外面玩會兒。」見劉決明將紙筆收拾整齊,起身往外走去,又叮囑道:「就在屋外玩,別跑遠了,千萬別去正屋。」正屋是居白英的住處,每次劉決明外出玩耍,她都不忘這般叮囑。
劉決明出去後,宋慈示意許義將側室的門關上。他讓鶯桃在凳子上坐了,問起鶯桃是如何來到劉太丞家的。
「說出來不怕大人笑話,我原是勾欄里唱曲兒的,是劉老爺相中了我,花錢為我贖身,又納我過門,給了我名分。我為老爺生下了明兒,原以為從此能過上安穩日子,可這才幾年,不想他竟遭人所害……」鶯桃說著說著,聲音哽咽了起來,舉起手帕,輕拭眼角,「大人,老爺死得冤啊,你要為他做主啊!」
「你來劉太丞家已有好幾年,家中的人你應該都有所了解。」宋慈不為所動,語氣如常,「在你看來,羌大夫和白大夫為人如何?」
「我一個婦道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平時老爺也不讓我理會醫館的事,二位大夫我少有見到,對他們實在不大了解,只知道羌大夫不愛說話,經常獨來獨往,白大夫脾氣比較溫和,成天外出看診病人。」
「那高大夫呢?」宋慈道,「你應該對他了解甚多吧。」
鶯桃柳眉微微一顫,見宋慈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臉上打轉,忙稍稍低頭,道:「我對大大夫也不大了解,只知道他替老爺打理醫館,品性還算端直,對家裡人照顧也多。」
宋慈話題一轉,道:「劉決明身為家中獨子,想必劉鵲對他很好吧?」
鶯桃點頭道:「老爺對明兒一貫很好,醫館裡事情繁多,可他再忙再累,每天總會抽出空子,來我這裡陪明兒玩耍。明兒想要什麼,無論多稀罕的東西,他總能想法子弄來。他對明兒就是太好了,含嘴裡怕化了,捏手裡怕碎了,有時我真怕他把明兒給寵壞了。」
「劉鵲遇害那天,他也來過你這裡陪劉決明玩耍嗎?」
「來過。」鶯桃一邊回想,一邊應道,「那天晚飯過後,天瞧著快黑了,老爺來我這裡,倒不是陪明兒玩耍,而是教明兒識字寫字。他還說等明兒再大些,就可以教明兒學醫了,將來把一身醫術都傳給明兒。誰能想到,他剛說完這話,轉過天來,他竟……」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又擦拭起了眼角。
「這麼說,劉鵲有意將《太丞驗方》傳給劉決明?」
「老爺是怎樣的打算,我不清楚,只是聽老爺的口氣,似乎是有此意。」
宋慈想了想,問道:「那天劉鵲來你這裡時,可有什麼反常之處?」
鶯桃柳眉一蹙,道:「大人這麼一說,老爺那天來時,倒還真有些反常。老爺對明兒一向疼愛,可那天他教明兒識字寫字時,卻尤為嚴格。他要明兒把他教的字都認好了,寫對了,若是有認錯寫錯,便要讓明兒重認重寫,寫不對還要打手,直到絲毫不出錯為止,把明兒都給折騰哭了。他以前從沒對明兒這麼嚴厲過,我還是頭一次見他這樣。可他離開時,又對明兒很是憐惜,不斷摸著明兒的頭,很是捨不得的樣子,又再三叮囑我,要我把明兒照顧好,就像……就像他以後再也見不到明兒了。」
宋慈略微一想,問道:「劉鵲教劉決明識字寫字有多久了?」
鶯桃應道:「那天還是頭一次,以前老爺沒教過。」
宋慈聽了這話,忽然想到了什麼,當即把劉決明收拾整齊的紙筆翻找了出來,朝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看去。劉鵲既然只教過劉決明一次,那劉決明寫在紙上的,自然是劉鵲遇害那天所教的字。初學識字,通常會教一些簡單易認的字,可劉決明寫在紙上的字並非如此。「祖師麻,味辛,性溫,小毒」,這九個字被劉決明寫了好幾遍,一列列地排布在紙上。祖師麻是一味藥材,別名黃楊皮,可治風濕痹痛、四肢麻木和跌打損傷,劉鵲教劉決明寫的字,乃是這味藥材的性味。祖師麻並非什麼稀罕的藥材,在任何一家藥房都能買到,也並非什麼靈丹妙藥,所治的病症甚為普通。可宋慈一見這九個字,頓時眉目一展。他不再向鶯桃提問,而是拉開房門,走出了側室。在朝黃楊皮看了一眼後,他快步朝正堂方向走去。
許義急忙跟上宋慈,羌獨活、石膽、黃楊皮、遠志和當歸等人覺著好奇,也跟著去了。高良姜故意落在最後面,等所有人都走了,才挨近鶯桃,低聲問宋慈是不是在查問他們二人之間的事。鶯桃說沒有。高良姜鬆了口氣,但又好奇宋慈為何突然走得這麼急,忙追趕宋慈去了。鶯桃瞧著高良姜急慌慌離開的樣子,跺腳道:「你個沒良心的東西,就只關心自己有沒有事,也不知道關心關心我,說走就走!」說罷柳眉一蹙,哼了一聲,招呼劉決明回屋去了。
宋慈一路來到正堂,去到正堂東側的祖師堂前。他又一次進入祖師堂,但這一次與之前不同,他吩咐許義留守門外,不許任何人進入。他關上了祖師堂的門,獨自一人在堂內待了好一陣子,方才開門出來。
這一幕看得黃楊皮莫名其妙。他想起劉鵲在遇害的那天,吃晚飯之前,也曾獨自進入祖師堂祭拜,並關起門在裡面待了好一陣才出來。他撓了撓頭,實在想不明白宋慈為何突然也這樣。至於其他人,高良姜、羌獨活、石膽、遠志和當歸等人,自然更加想不明白。
從祖師堂出來時,宋慈懷裡微鼓,像是揣著什麼東西。他一言不發,帶著許義離開了劉太丞家,只留下高良姜等人面面相覷,莫名其妙地立在原地。
從劉太丞家出來,宋慈向許義交代了一些事,兩人就在街上分開了。宋慈向太學而回,許義則獨自一人回了提刑司。
此時已是下午,提刑司的差役都外出忙活去了,役房裡空無一人。許義回到役房,卸下捕刀,脫去差服,改換了一身常服,又戴上了一頂帽子,走側門出了提刑司。他將帽子壓低,深埋著頭,專揀人少的僻靜巷子快步而行,一路穿城向南,過朝天門,最終來到了吳山南園。他尋門丁通傳,很快夏震來了,領他進入南園,去到堆錦堂中。兩人在堆錦堂里待了許久,許義方才離開,夏震則去往歸耕之庄,向正在獨自弈棋的韓侂胄做了稟報。
聽罷夏震的稟報,韓侂胄微微點頭,道:「元欽外放時,說這個許義深得宋慈信任,能監視宋慈的一舉一動,倒還真有些用處。」原來許義此番趕來南園,是為了稟報今日宋慈查案時的所言所行,包括宋慈奉喬行簡之命兩案並查,還有他在幹辦房外偷聽到的宋慈對桑老丈和桑榆的查問,以及宋慈去劉太丞家驗毒並追查牽機葯的事。夏震聽完許義所言,再來向韓侂胄如實回稟。
「這個喬行簡,昨晚才來這裡見了我,今日竟敢允許宋慈兩案並查。」韓侂胄拈著一枚黑子,對著參差錯落的織錦棋盤凝視許久,慢慢落下了一子,「暗中追查蟲達的下落,還查到了牽機葯上,這個宋慈,我此前倒有些小瞧了他,看來是不能不管了。他既然要飛蛾撲火,那便成全了他。」說完眼皮一翻,看向侍立在旁的夏震,「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屬下明白。」夏震拱手領命,退出了歸耕之庄。
宋慈回到太學習是齋時,劉克莊已在齋舍里了。他原以為劉克莊憤怨難平,定會找家酒樓喝得酩酊大醉,沒想到劉克莊早已回到了齋舍,且沒有絲毫大醉之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你可算回來了。」劉克莊正在齋舍里來回踱步,一見宋慈,忙將宋慈拉到一邊,將今早他在豐樂樓遇到史寬之和韓絮的事說了。
宋慈聽罷,對於韓絮所說的劉扁是因為沒能治好韓皇后才離任太丞一事,倒是沒有多想,反而是史寬之說過的話,令他頗為深思。史寬之提及劉扁的案子,似乎不是為了打聽查案的進展,尤其是史寬之的那句「我與劉扁之死毫無瓜葛,與之相關的另有其人,此人可以說是大有來頭」,似乎意在提醒劉扁的案子牽涉到某個非比尋常的大人物。這令他不由得想起,喬行簡今早命他兩案並查時,曾變相提醒過他,追查此案很可能會遇到極大的阻力。
「你今日追查一番,查得怎樣?」劉克莊問道。
宋慈將喬行簡命令他兩案並查的事說了,又說了今日在提刑司和劉太丞家的查案經過,道:「劉扁和劉鵲這兩起案子,單論案情而言,其實並不複雜,喬大人命我三天之內破案,足夠了。只是我總覺得這兩案互有關聯,背後似乎牽連甚廣,便如岳祠一案,儘管能查出兇手,但要徹底查清案子背後的牽連,恐怕不是三兩天的事。」頓了一下又道,「我打算明早走一趟泥溪村。」
「泥溪村離得可不近,你想找祁老二問話,我直接找人去叫他來就行,用不著專程跑一趟。」
宋慈卻道:「去泥溪村的事,我已告知了許義,讓他提前備好檢屍格目。明早我與許義先行一步,你記得去找葛阿大他們,讓他們備好器具,到泥溪村與我會合。」
既要許義備好檢屍格目,又要葛阿大等勞力備好器具,劉克莊不由得奇道:「你這是要做什麼?」忽然想到紫草被祁老二帶回去安葬,多半便是安葬在泥溪村,「難不成你又要開棺驗骨?」
「不錯,我想查驗紫草的屍骨。」
「紫草的死,當真與劉太丞的案子有關?」
「只要查清紫草的死,」宋慈微微點頭,「劉太丞一案的兇手是誰,我想便能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