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侂胄遇刺的消息,在當天上午傳入了太學。
宋慈和劉克莊是在等待行課時聽聞了此事。劉克莊叫住衝進學堂傳揚此事的王丹華,問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王丹華道:「外面人人都在傳,韓太師在上朝途中遇刺。那裡離朝天門很近,有不少賣早點的浮鋪販子,說是親眼看見了,還說刺客只有一人,卻當街殺了不少甲士。」
「刺客有被抓到嗎?」劉克莊急忙追問道。
王丹華道:「聽說刺客深陷重圍,被砍斷了手腳,最後逃脫不出,當街自盡了。」
「朝天門附近的御街」,「刺客只有一人」,宋慈聽得這些,便知行刺之人是彌音。他原以為彌音答應給他十天時間查案,便會守此約定,沒想到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彌音的求死之心。「既然知道了一切,那你就不該來這裡。」「你實在不該來見我。」彌音昨天說過的這兩句話,一下子出現在宋慈的腦海里。彌音一死,韓侂胄定會追查,而他昨天與彌音見過面,有客棧夥計為證,韓侂胄一旦查知,定然不會放過此等對付他的大好機會。
宋慈如此暗想之時,劉克莊眉頭一緊,面有憂色地湊近道:「韓太師遇刺,必會大肆追查。昨天我們去望仙客棧見彌音,客棧那夥計是瞧見了的,韓侂胄這一查,必然查到。他定會藉此機會,大做文章。」
劉克莊的擔憂倒是與宋慈一樣。宋慈點了點頭,稍加思索,忽然起身便往學堂外走。
此時堂上坐滿了同齋學子,等待學官前來行課的同時,大都在三三兩兩地議論韓侂胄遇刺的事。宋慈這麼突然站起往外走,堂上一時安靜,眾同齋都不約而同向他投來目光。劉克莊笑道:「上茅房有什麼好看的?真博士應該快來了,都別說話,好好行課。」說罷緊跟著宋慈去了。
從學堂里出來,劉克莊拉住了宋慈的衣袖,小聲道:「彌音已死,無可更改,你可千萬不要亂來。」
昨晚回到齋舍後,他向宋慈說出了吳此仁的下落,宋慈則告訴了他彌音的身份和來歷,以及一切來龍去脈。他明白彌音的存在有多麼重要,見宋慈突然離開課堂,以為宋慈是要去追究彌音的死。
「你所言甚是,有遇刺的事在,韓太師隨時可以大做文章,留給我查案的時間只怕不多了。」宋慈道,「吳此仁不是在仁慈裘皮鋪嗎?我想即刻去見他一面。」
劉克莊暗暗鬆了口氣,語氣也變得輕鬆了不少:「那你今天是打算逃課了?」
宋慈點了點頭。來到太學近一年,他從未告過假缺過課,更別說擅自逃課,但眼下情勢急迫,顧不上遵規守矩了。
「這等好事,」劉克莊道,「那可不能少了我。」言下之意,是要隨宋慈一起去見吳此仁。
宋慈和劉克莊嘴上說話,腳下一直沒停,忽然斜側傳來聲音,叫住了他們。二人回過頭去,見是真德秀手持書籍,從不遠處走來。今日這堂課,正是由真德秀來向習是齋的眾學子講授《大學》。
「見過老師。」兩人齊身行禮。
真德秀道:「不必多禮。馬上就要行課了,你們這是去哪兒?」
宋慈沒找借口,如實答道:「有一起案子急需我去查,未及時告假,還望老師恕罪。」
宋慈提刑幹辦的期限已經到了,按理來講不該再有案子去查。真德秀看了看宋慈,又看了看劉克莊,並未多問,也不為難二人,點頭道:「那你們去吧,早去早回。」
兩人同聲道:「多謝老師!」
將行之時,宋慈忽又道:「老師,不知歐陽先生今日可來了太學?」
「歐陽博士一早便來了,看著病好了不少,但身子突犯不適,又回家去了。」真德秀道,「你們不必太過記掛,趕緊去吧。」
韓侂胄遇刺的消息已經傳開,歐陽嚴語應該是來太學後聽聞了此事,知道彌音最終還是去赴了死,心中難以接受,才會突然又告病回家。他答應了歐陽嚴語去勸阻彌音,最終卻沒能做到,心下甚為愧疚。他和劉克莊向真德秀行禮告辭,出了太學,劉克莊還不忘去武學叫上正在馬場操練的辛鐵柱,三人一起往仁慈裘皮鋪趕去。
過不多時,三人來到鹽橋東街,來到了仁慈裘皮鋪外。
尚未進入裘皮鋪,昨日那夥計便認出劉克莊,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哎喲,公子您可算來了!昨天您剛走不久,掌柜便運回來了一批新貨,全都是上等裘皮,您快裡邊請,裡邊看!」
「吳掌柜在嗎?」劉克莊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
「掌柜昨天忙活了一整天,夜裡睡得晚,這會兒還在後堂休息。」那夥計將劉克莊迎至一批新裘皮前,「公子,這些上等裘皮,全臨安城找不出更好的,一大早才擺出來,您可是第一個……」
「你去把吳掌柜叫來。」劉克莊打斷那夥計的話。
「公子找掌柜何事?」
「到你這裘皮鋪來,當然是為了裘皮的事。」
「裘皮的事,您問小的便……」
那夥計話未說完,劉克莊已拋出一小吊錢,道:「還不快去?」
那夥計伸手接住,立馬改口道:「公子稍等,小的這便去。」
說完,那夥計一溜煙奔去後堂,片刻之間返回,領來了一個身形偏瘦、鬍子細長、脖子上有一大塊紅斑的中年男人。
那夥計指了一下劉克莊,向那中年男人道:「掌柜,就是這位公子找你。」
那中年男人走上前來,向劉克莊笑道:「這位公子,聽說咱家的冬裘,你似乎不大滿意。不知你想要什麼樣的,甭管多麼稀有,只要你開尊口,我吳此仁一定給你弄來!」
宋慈認得來人,正是當年錦繡客舍的吳夥計,十多年過去了,其人身形容貌竟無多大變化,只是鬍子長了不少。
「你就是吳此仁?」劉克莊打量了吳此仁幾眼,忽然身子一讓,朝身後的宋慈抬手道,「宋大人前來查案,要問你一些事情,你可要據實以答。」
「宋大人?」吳此仁眉頭稍皺,兩道精明的目光在宋慈身上打轉,見宋慈如此年輕,實在不像是什麼官員。
劉克莊一臉神氣,道:「前不久連破太學岳祠案和西湖沉屍案的宋提刑宋大人,難道你沒聽說過嗎?」
吳此仁頓時態度一變,笑道:「聽說過,當然聽說過。外面人人都說,太學出了位宋提刑,年紀輕輕,卻是青天在世,我可是久仰大名了啊!」忽然咦了一聲,「不知是何等案子,竟能勞動宋大人大駕,查到我這裡來?」
宋慈開口了:「十五年前,你可在錦繡客舍做過大夥計?」
「十五年前?容我想想。」吳此仁掰了掰手指頭,緩緩搖頭道,「我是在錦繡客舍做過大夥計,至於是不是十五年前,我這可記不大清了。」
「你做大夥計期間,錦繡客舍曾發生過一起舉子殺妻案,你可還記得?」
「舉子殺妻案?」吳此仁擠了擠眉頭,「實在太過久遠,當真不大記得起來。」
「當時錦繡客舍的住客當中,是不是有一個右手缺失了末尾二指的人?」
吳此仁無奈地笑了:「我說宋大人,當年的事我實在不記得,你又何必……」
「那偷盜的事,你總記得吧?」宋慈打斷了吳此仁的話。
吳此仁一愣:「什……什麼偷盜的事?」
「你在錦繡客舍做大夥計期間,客舍里曾發生過多起偷盜案。」
吳此仁面露難色,道:「大人,我都說了好幾遍,錦繡客舍的事,我是真記不清了,你這麼翻來倒去地問我,我也還是記不起來啊。」
「你自己做下的偷盜案,怎麼會記不起來?」宋慈語氣一變,「錦繡客舍的掌柜祝學海,當年何等看重你,你不好好做你的大夥計,卻去行那主守自盜之事。」
「我主守自盜?」吳此仁連連擺手,「這可從沒有過啊!」
一旁的劉克莊聽得一怔,他也覺得吳此仁有問題,但不清楚宋慈為何一見吳此仁,便如此斷定對方是當年的偷盜元兇。
「當年錦繡客舍的偷盜案,全都發生在一樓的客房,竊賊趁住客外出時,從窗戶翻入房中行竊,事後歸咎於住客疏忽大意,出門時沒將窗戶關嚴。」宋慈道,「可是住客明明沒有疏忽,明明是將窗戶關嚴了的,窗扣也是扣上了的。若是竊賊從外強行開窗,窗扣必然損壞,但事後窗扣完好無損,那窗戶只可能是從裡面打開的。房門被鑰匙鎖住,鑰匙都交由你這個大夥計保管,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進房開窗?」
「宋大人,人人都說你是堪比青天的好官,你可不能隨口污衊人啊!」吳此仁為自己辯白道,「我那時是錦繡客舍的大夥計,住客外出之時,鑰匙是交給我保管的,可客舍里的大小事情都等著我去管,一會兒有夥計來問我各種雜事,一會兒又有住客來找我要鑰匙,時不時還有新客人來投宿,我忙都忙不過來,哪有工夫溜進房去翻箱倒櫃,行那偷雞摸狗之事?」
「你不是時隔久遠,記不起來了嗎?」劉克莊忽然嗆了吳此仁一句,「怎麼這會兒你又記得清清楚楚了?」
「我……」吳此仁被嗆得無言以對,忽見那夥計正一臉驚詫地在旁看著,沒來由地沖那夥計道,「看什麼看?折銀解庫的鄒員外要了一件冬裘,昨天就該送去的,還不趕緊送去!」
那夥計咽了咽口水,忙拿起一件冬裘,出門送貨去了。劉克莊朝那夥計多瞧了一眼,只因那夥計所拿的冬裘,正是他昨天問過價的一件,他還記得價錢是三十六貫。
「你根本用不著翻箱倒櫃,只需進入客房撥開窗扣,再鎖好房門離開即可。你只這麼一進一出,然後有同夥在外接應,趁機翻窗潛入房中,將值錢的東西偷個一乾二淨。」宋慈直視著吳此仁,「你身為大夥計,每天負責迎送客人,可以輕而易舉地物色目標。看準哪個客人有錢,你便安排住在一樓的客房,一旦住客有事外出,你便糾集同夥,趁機行竊,事後再進房檢查,指出窗戶沒有關嚴,把錯歸於住客自己,你倒是次次都能逃脫罪責。」
吳此仁爭辯道:「當年那些偷盜案,明明都是錯在住客,是他們自己沒關好窗戶,才讓外賊有機可乘。宋大人,你不能平白無故冤枉我啊!」
「我豈會平白無故冤枉你?只因我便是那個扣好窗扣,關嚴了窗戶的住客。」宋慈說出這話時,不禁回想起去百戲棚觀看幻術的那一晚,禹秋蘭叫他出發時,他正搭著凳子趴在窗邊,看著巷子里偶爾經過的車馬和行人。他一聽可以出發了,高興得不得了,但沒有忘記將窗戶拉攏,也沒有忘記將窗扣扣上。然而觀看幻術歸來,行香子房卻進了賊,窗戶開了一道縫,吳此仁入房查看了一圈,說是禹秋蘭外出時沒有關嚴窗戶。當時禹秋蘭還看過宋慈一眼,只因窗戶是宋慈關上的。宋慈記得自己明明關嚴了窗戶,覺得很委屈,事後向禹秋蘭說了此事,禹秋蘭摸摸他的腦袋,說相信他關好了窗戶。時隔多年,母親的溫言軟語猶在耳畔,使得他始終忘不了這件事。他長大之後,每每想起此事,都很確信自己當時關嚴了窗戶,但行香子房仍然失竊,而且窗戶被打開了,窗扣又沒有損壞,那隻可能是有人從房內開窗。他由此懷疑上了保管房門鑰匙的吳此仁,這才讓劉克莊去打聽吳此仁的下落。昨天他從劉克莊那裡得知,吳此仁在錦繡客舍做大夥計期間,客舍被偷盜了很多次,吳此仁一離開,偷盜便跟著絕了跡,他由此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想。
吳此仁驚訝地盯著宋慈,見宋慈至多二十齣頭,十多年前只怕還是個孩童。他儘力去回想當年遭遇過偷盜並且帶著小孩的住客,忽然想到了那起舉子殺妻案中的舉子。他不記得那舉子的名字了,但還記得那舉子姓宋。他一下子明白過來,脫口道:「你是那……」
話剛出口,便立即止住,吳此仁心下暗想:難怪你一見面就問十五年前的舉子殺妻案,原來你是那舉子的兒子。好啊,如今你做了提刑官,這是拿我問罪來了。
吳此仁雖然欲言又止,但宋慈從其反應可以看出,吳此仁已經知道他是誰。
宋慈問道:「當年你的同夥,那個翻窗入戶的竊賊是誰?」
「宋大人,你這可問住我了。」吳此仁兩手一攤,語氣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客氣,「我當年做大夥計時,談不上幹得有多好,但也算是盡心儘力。這種偷盜自家住客的事,我根本就沒有干過,更沒有什麼同夥……」
吳此仁話音未落,後堂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吳二哥,一大早鬧什麼呢?吵得人睡覺也不安生……」伴隨著說話聲,一個獐頭鼠目的瘦子一臉不耐煩地從後堂走了出來。突然見到宋慈、劉克莊和辛鐵柱,那瘦子話音一頓,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宋慈認得這聲音,更認得來人面目,竟是之前楊茁失蹤案中,誣陷辛鐵柱攔轎擄人的竊賊吳大六。吳大六自從出了提刑司大獄,十多天來不知去向,想不到竟會在這裡遇到。
吳此仁眉頭一皺,朝吳大六暗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回後堂去。
吳大六曾被宋慈抓起來關入牢獄,也曾在辛鐵柱手裡吃過不少苦頭,一見是這二人,轉身便想走。
辛鐵柱忽然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吳大六的肩膀。他面帶凶色,兩道刀子般的目光瞪在吳大六身上,喝道:「是你!」
吳大六隻不過被辛鐵柱用手抓住,卻如被鐵鉗死死夾住了一般,連連叫痛的同時,不斷拍打辛鐵柱的手,試圖迫使辛鐵柱放手,卻只換來辛鐵柱越來越重的力道,肩膀疼痛加劇。
吳此仁上前阻止道:「有話好好說,你怎能平白無故動手打……哎喲喲!」
辛鐵柱可不是多費唇舌之人,另一隻手倏地探出,一把拿住了吳此仁的手臂。吳此仁的手臂也如被鐵鉗夾住了一般,痛得直叫喚,整個身子都歪斜了過來。
「這位辛兄,那可是武學中拳腳第一、刀劍第一、弓馬第一的大壯士,落在他手裡,滋味可不大好受。」劉克莊笑道,「宋大人問話,你既然不肯老實回答,那隻好由辛兄來問上一問了。」
「老實……我一定老實。」吳此仁忙道,「哎喲,壯士快快鬆手,快快鬆手!」
「辛兄,既然他這麼說了,不如你暫且饒他一回。」
辛鐵柱聽劉克莊這麼說,當即鬆開了吳此仁,對吳大六這個曾陷害他入獄的竊賊,卻是將其雙臂反剪過來,令其動彈不得。
宋慈看了一眼吳大六,對吳此仁道:「他叫你吳二哥,又是同姓,這麼說你二人是本家兄弟?」
「我與大六不是兄弟,只是同鄉,打小認識。」吳此仁揉搓著手臂道,「我在自家排行老二,大六比我小兩歲,打小便叫我吳二哥。宋大人,我這說的都是實話,可不敢誆你。」
「既然不是兄弟,那他怎麼住在你這裡?」
「我與大六同在臨安,偶爾碰個頭,一起喝點小酒,聊些故舊。」吳此仁向吳大六看去,「他昨天就是來看看我,夜裡喝多了酒,便在我這裡睡下了。是吧,大六?」
吳大六連連點頭,道:「姓辛的,你輕點!要斷了,要斷了……」他的胳膊被辛鐵柱反剪著,能感覺辛鐵柱的勁力越來越大,胳膊好似快被折斷一般。
宋慈正要繼續問話,裘皮鋪外忽然走進來了一人,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抬起一張有些青腫、像是挨過打的麻子臉,張口便道:「吳……」看得鋪中情形,不禁一愣。
「喲,這不是賈寶官嗎?」吳此仁忙道,「你怎麼親自來了?你要的冬裘,我早已備好,還說明天得了空,便給你送去櫃坊呢!」又轉頭向宋慈道,「宋大人,客人來了,我得帶他去取一下冬裘,還請你稍等一下。賈寶官,快這邊請。」說著領著來人,快步去了後堂。
劉克莊一眼便瞧出了異樣,只因客人上門拿貨,拿的是冬裘這樣的輕便之物,又不是需要搬搬抬抬的重物,掌柜通常都會讓客人在鋪面上等候,哪裡會讓客人跟著進入後堂?他以為吳此仁是想找借口開溜,正打算上前阻攔,宋慈卻沖他微一搖頭,任由吳此仁去了。
吳此仁一入後堂,徑直將來人領進自己的卧室,關起門來,壓低聲音道:「我說賈老弟,叫你在家看著那老不死的,別讓那老不死的報官,你少說看上個三五天吧。這才半天不到,你怎麼就跑來我這裡了?」
來人是正月十四那晚,與吳大六勾肩搭背醉行街邊,還尾隨韓絮去過錦繡客舍的賈福。他嘴巴向外一努,道:「外面那宋大人是什麼來頭?莫非昨晚的事已經露……」
「露什麼露?他是來查其他案子的。」吳此仁道,「虧得我反應快,把你叫成寶官,說你是來拿冬裘的,不然事情就壞了。」
「昨晚得手的金銀,可是說好了的,我拿七成。」賈福把手一伸。
吳此仁道:「不是說了去解庫換錢之後,再分給你嗎?你怎的這般心急?」
「那些金銀本該全歸我,我分了三成給你們,你們該知足了。」賈福攤開手掌,「快些拿來,我自去解庫換錢。」
「行行行。」吳此仁有些氣惱,從床下拖出一個罐子來,裡面裝了不少金銀珠玉。他從中挑揀了一大堆,取一件冬裘包裹起來,道:「你親眼瞧見了的,我可是說到做到,這裡麵包的金銀珠玉,怕是不止七成。這下你滿意了吧?」
賈福一把接過冬裘,拍了兩下,聽得裡面各種金銀珠玉嘩啦亂響,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道:「這就對了,走了!」話一說完,轉身就走。
賈福背過身去的一瞬間,吳此仁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陰狠之色。他旋即恢復了笑容,隨著賈福走出後堂,又當著宋慈等人的面,笑呵呵地將賈福送出了裘皮鋪,這才回到宋慈的身邊,道:「宋大人,你問話就行,我都老實回答,你就讓這位壯士先放了大六吧。」
宋慈沒理會吳此仁,而是在劉克莊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劉克莊點點頭,快步離開了裘皮鋪。
劉克莊走後,宋慈看向吳大六,並未讓辛鐵柱放人,而是問道:「吳大六,你來臨安多久了?」
吳大六想起當日在提刑司大獄裡的遭遇,哼了一聲,似乎不打算理會宋慈的問話。
辛鐵柱猛地一用力,喝道:「說!」
吳大六痛得齜牙咧嘴,這才開口道:「有十多年了。」
答完話後,辛鐵柱的力道才稍微一松。
「十多年是多少年?」
宋慈的問話一出口,辛鐵柱立刻又加大力道。吳大六忙道:「姓辛的,你輕點!我又沒說不答……我是淳熙十六年到的臨安,算起來有十六七年了。」
吳此仁的念頭轉得極快,想起方才宋慈問過他同夥是誰,道:「宋大人,你該不是懷疑大六是當年偷盜客舍的竊賊吧?」
吳大六本身就是個竊賊,宋慈正是有此懷疑,才會問吳大六來臨安的時間。他對吳此仁的話不予理會,道:「吳大六,十五年前錦繡客舍的行香子房曾發生過一起舉子殺妻案,你還記得吧?當年你入房行竊,曾躲入衣櫥之中,目睹了兇手行兇,是也不是?」
此話一出,吳大六和吳此仁都面露驚色,連平素少有驚訝之色的辛鐵柱,也是如此。
「什麼行竊?什麼行兇?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吳大六說出這話後,能感覺到辛鐵柱的力道驟然加重,但他仍不改口,「姓辛的,你便是擰斷我胳膊,我也是不知道!」
「宋大人,這些根本就沒有的事,你要大六怎麼承認?」吳此仁有些惱怒了,「你這般所為,豈不是用刑逼供,栽贓陷害?我敬你是所謂的青天好官,才一直對你客氣,別以為我是怕了你。你再這樣,休怪我告到官府去!」
宋慈看著吳此仁和吳大六,心中翻湧起一股恨意。當年禹秋蘭死後,衣櫥里少了一雙宋鞏的鞋子,其他東西則被翻得很亂,似乎兇手有意將衣櫥翻了個底朝天。祁駝子曾懷疑兇手是為了尋找某樣東西,之前行香子房遭遇行竊,或許也是兇手所為,也是為了尋找這樣東西。但祁駝子還曾提及了一處不起眼的細節——衣櫥里的衣物上有一些灰土。禹秋蘭一向愛乾淨,住進行香子房的頭一天,將衣櫥里擦拭一新後,才把乾淨的衣物鞋襪疊整齊後放入其中,短短几天時間,裡面根本不可能出現灰土。他由此想到了另一種情形,衣櫥不但被人翻找過,而且有人曾進入過衣櫥,因為鞋子踩踏了衣物,衣物上才會出現灰土。
宋慈聯想到此前行香子房曾遭遇偷竊,推想會不會是母親遇害那天,竊賊因為上一次沒有偷到值錢的東西,趁著他一家三口外出,大著膽子又進入行香子房行竊,將衣櫥翻得一片狼藉,卻遇到母親突然返回——此前兩天禹秋蘭為了給宋鞏趕製新衣,都是早出晚歸,只有遇害當天是未時返回客舍——竊賊來不及逃走,被迫躲入衣櫥,衣物上才會留下灰土。倘若真是這樣,母親回房後便沒離開過,那竊賊便沒有脫身的機會,只能一直躲在衣櫥里。兇手若是蟲達,那蟲達入房行兇之時,衣櫥里的竊賊便算是親眼見證了一切。宋慈正是因為推想出了這種可能,才會尋找與偷盜有關的吳此仁,才會查問吳此仁的同夥是誰。吳大六的突然出現,其來臨安的時間,以及與吳此仁的關係,正好印證了這個同夥的存在。可是他沒有任何證據,無法證實吳此仁主守自盜,更無法證實吳大六就是那個入房行竊的竊賊。他知道韓侂胄一定會追查與彌音有關聯的人,留給他查案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他太過心急了,以至於見到辛鐵柱動手,他也未加阻止。吳此仁說得不錯,他此舉與用刑逼供沒什麼兩樣,哪怕吳此仁和吳大六真是竊賊,他也不該這麼做。他深吸了一口氣,道:「辛公子,你放了他吧。」
辛鐵柱對宋慈言聽計從,怒哼一聲,一把將吳大六推開了。
「對不住二位,多有得罪。」宋慈心亂如麻,說完這話,轉身走出了仁慈裘皮鋪。
吳此仁跟著走到門口,見宋慈並未走遠,而是站在街邊,似乎還沒有打算離開,辛鐵柱則緊跟在宋慈的身側。
「什麼宋青天,我今天算是長見識了。」吳此仁故意說得很大聲,生怕宋慈聽不見似的,還故意「呸」了一聲,朝外吐了口唾沫。
辛鐵柱回過頭去,怒目瞪視。
「開門便遇鬼,真是晦氣!」吳此仁道,「今天這生意,我看不做也罷!」搬來門板,準備拼上大門。
正當這時,那去送貨的夥計趕回來了。吳此仁問貨有沒有送到,那夥計說已經送到了鄒員外的手中。吳此仁讓那夥計拼上門板,關了鋪面,又讓那夥計守在門邊,說再有人來,先別開門,到後堂報知於他。他和吳大六回了後堂,進入卧室,將房門關了起來。
「這姓宋的,怎麼會突然跑來查錦繡客舍的事?」吳大六詫異道。
「你剛才出來得晚,沒聽到他的來歷。」吳此仁道,「當年錦繡客舍那樁命案,殺妻的舉子姓宋,還帶了一個五六歲大的兒子,你該不會忘了吧?」
吳大六愣了愣,想到宋慈的年齡,道:「你是說,這姓宋的,就是當年那個五六歲大的兒子?」
吳此仁點了點頭,手在腰間一比,道:「當年這小子也就這麼點高,想不到如今長這麼大,還成了什麼提刑官。我以為他找上門來,是昨晚的事走漏了風聲,原來他是來查他爹娘的案子。查就查吧,他還繞來繞去,問我是不是主守自盜,又問我有沒有同夥,還問我見沒見過一個斷指的住客……」
「斷指的住客?」吳大六聲音一緊。
「是啊,說什麼右手缺失了末尾二指,問當年錦繡客舍的住客里有沒有這麼個人。」吳此仁屈起右手末尾二指,比畫了一下,「怎麼,你知道?」
吳大六搖搖頭,好一陣沒有說話。十多年了,當年錦繡客舍的事,他幾乎都快忘掉了,宋慈這突然上門一查,反倒令他的記憶一下子清晰了起來,當年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畫面,一股腦地躥回到了他的腦海里。
十五年前,吳大六尚且十六七歲,捨棄了碼頭上的力氣活,如宋慈所推想的那般,與吳此仁一明一暗,裡應外合,在錦繡客舍干起了主守自盜的勾當。兩人屢屢得手,所得財物都由吳此仁拿去折銀解庫換錢,再與吳大六平分。比起在錦繡客舍掙那一月四五貫的工錢,以及在碼頭搬搬扛扛地賣苦力,這錢來得可謂是又多又快。
二人最後一次在錦繡客舍中聯手行竊,便是在十五年前紹熙元年的三月間。那時吳此仁利用身為大夥計的便宜,對前來投宿的住客多加留意,暗中物色行竊的目標。宋鞏雖然穿著樸素,但畢竟是進京趕考的舉子,這樣的舉子大多會四處打點關係,往往會隨身攜帶不少錢財,再加上宋鞏入住後的第二天,一口氣買回了六隻肥雞,直接交給火房烹制,分與所有住客享用,出手如此大方,讓吳此仁就此盯上了宋鞏。
就在宋鞏買回六隻雞的當天,趁著入夜後宋鞏外出赴歐陽嚴語之約、禹秋蘭帶著宋慈去百戲棚觀看幻術,負責保管鑰匙的吳此仁偷偷打開房門,溜入行香子房,將宋慈原本關嚴的窗戶打開,隨後鎖好房門,回到櫃檯處繼續迎來送往。與此同時,早已在巷道里等候多時的吳大六,偷偷翻窗進入行香子房,將房中各處翻找了個遍,卻沒找到任何錢財,最後只偷走了衣櫥里一些衣物鞋子。
可這些衣物鞋子根本換不了幾個錢,吳此仁和吳大六不死心,見宋鞏一家人沒有過多追究,依然時常外出,於是瞅準時機,打算再偷一次。
彼時禹秋蘭為了給宋鞏趕製新衣,一連兩天去玲瓏綢緞莊,直到傍晚才回來,到了第三天,依然一大早便出了門,再加上中午時分,宋鞏又帶著宋慈前去瓊樓赴宴,行香子房空無一人,機會便來了。
雖然是大白天,但吳此仁和吳大六早已輕車熟路,一如既往地裡應外合。吳此仁溜入房中開窗後,回到櫃檯忙活,沖門外經過的吳大六輕輕點頭示意。吳大六得到了信號,去到錦繡客舍背面的巷子里,趁著巷子里無人之時,他翻窗進入行香子房。然而這一次出現了意外,他剛開始翻找衣櫥時,禹秋蘭突然回來了。
此前禹秋蘭都是傍晚才回客舍,這一次卻是未時便回。吳此仁剛剛送走了一位看房的客人,才在櫃檯坐下不久,見禹秋蘭回來,驚得一下子站起身來。他拿了鑰匙,往行香子房走去,假意為禹秋蘭開門,嘴上說道:「宋夫人,今天回來得早啊!您住的行香子房,若是需要打掃,隨時招呼一聲就行。」
他故意說得很大聲,還有意提到了房間名字,這是他事先與吳大六定下的暗號,意在提醒房中行竊的吳大六趕緊離開。
正在翻找衣櫥的吳大六聽到提醒,立刻去到窗邊,想要翻窗逃離。然而就在這時,巷道里忽然有人走來,在窗外站住了。他行竊之時,是將窗戶虛掩上的,此時透過一格格的窗戶紙,能隱約看見一道人影守在窗邊。他不知是何人守在窗外,這一下不敢貿然翻窗出去,又聽得開鎖聲響起,情急之下,只好先躲進了床底下。
吳此仁並沒有就此打開房門,為了給吳大六爭取更多逃離的時間,他故意拿錯了鑰匙,向禹秋蘭連聲道歉,回櫃檯換了鑰匙,一來一去,又是片刻時間過去了。
然而吳大六躲在床底下,根本不敢逃離,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因為他看見地上的一格格光影在移動,房中的光線明亮了一下,旋即又變暗,與此同時,一雙腳落地,出現在了窗戶那裡。他看見這雙腳走向衣櫥,看見衣櫥的門一開一關,看見這雙腳消失在了衣櫥之中。
吳大六很是驚異,一開始以為是有其他竊賊前來行竊,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倘若真是竊賊,怎麼會不翻找東西便躲進衣櫥?聽見房門外有人說話和開鎖,又怎麼會不逃離?他趴在床下不敢動,只聽得吱嘎一響,吳此仁已換回鑰匙,打開了房門。
吳此仁站在房門外,望見房中一切還算整齊,知道吳大六還沒來得及大肆翻找財物,又見房中空無一人,以為吳大六已經逃離,於是道一聲「宋夫人請進」,便放心地離開了。
禹秋蘭進了房間,關上房門,在床沿坐了下來。連日趕製衣服,她的身子很是疲憊,但捧著今日為宋慈趕製好的新衣,瞧著那上面的布彩鋪花,摸著那上面的一針一線,想到宋慈穿上這件新衣時高興到蹦跳的模樣,她便欣慰地笑了。她將這件新衣仔細疊好,起身走向衣櫥,打算將這件新衣先放好,等宋慈回來後,再給宋慈一個驚喜。
然而衣櫥的門一打開,出現在衣櫥里的,竟然是一個人。她的嘴一下子被捂住,隨即腹部一痛,一柄短刀已捅了進去。這一下捅刺得非常用力,她被兇手抵著短刀,推著後退,一直被推到床邊,上半身被壓倒在床上。劇烈的疼痛襲來,她叫喊不出,被捂住的嘴裡只能發出沉悶的嗚嗚聲。
吳大六躲在床底下,只能看見一件布彩鋪花的新衣掉在了衣櫥旁邊,隨即看見兩個人的腳一進一退,從衣櫥來到了床前。因為視線被遮擋,他看不見兩個人在做什麼,但能聽見禹秋蘭驚恐的聲音,能看見禹秋蘭掙扎亂踢的雙腿,能看見順著床沿不斷滴落下來的鮮血,這讓他很清楚地知道正在發生著什麼。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那人進入行香子房躲入衣櫥,不是為了行竊,而是為了行兇殺人。吳大六的心蹦到了嗓子眼,緊閉著嘴,全身繃住,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很快,禹秋蘭的嗚嗚聲斷了,雙腳垂著沒了動靜,而行兇之人的雙腳則去到衣櫥前,接著又走回到了床前。
吳大六不知道這人在做什麼,忽然兩隻帶血的手出現在他的眼前。那兩隻手各抓了一隻鞋子,蘸了蘸地上的鮮血,換在了自己的雙腳上。吳大六看得清楚,那兩隻手中的右手,末尾二指已斷,只用剩餘的三指,依然將鞋子抓得很穩。行兇之人將這雙沾染血的鞋子穿上後,一步步地走到窗邊,似乎是在故意留下帶血的鞋印。隨著房中一格格光影又一次移動,光線再一次一明一暗,那雙腳徹底消失在了窗邊……
此時回想起當年的一切,吳大六的心仍不免一陣狂跳,臉色也有些發白。宋慈推想他入房行竊,目睹行兇,這的確沒有錯,但他不是躲進了衣櫥,而是躲在床底下,躲入衣櫥的則是行兇之人。
「你怎麼了?」吳此仁見吳大六整個人愣住了,推了推吳大六的肩膀。
吳大六回過神來,想了想,道:「這姓宋的查起案來,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上次我被他抓入牢獄,若非那姓元的提刑通融,我怕是至今還沒出來。你我偷盜錦繡客舍的事,與這姓宋的爹娘的案子有關,只怕他不查到底,便不會收手。」
吳此仁見吳大六臉色發白,道:「你一向膽大如斗,何時見你怕過?姓宋的是推想出你我偷盜,可那又怎樣?他若是貪官污吏,我倒要懼他三分,可他被稱作什麼青天好官,這種人查案最講究證據,那還有什麼好怕的?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事早就沒了證據,只要你我死也不承認,他終歸拿你我沒有法子。你口風緊一點,別因為害怕,便把當年的事抖摟出去。」話音一轉,「眼下之急,是把賈福拿走的錢財弄回來。賈福這狗東西,真是會挑時候,剛才姓宋的在場,我怕他抖出昨晚的事,才把錢財分給了他。那老不死的能交出這筆錢財,都是你我出的力,豈能便宜了他賈福?」
前些日子吳大六去青樓吃酒時,偶遇了賈福,見其打賞陪酒的角妓,出手還挺闊,便有意與之結識。兩人一來二去地喝了幾場花酒,便算相熟了。到了正月十四那晚,賈福在青樓喝得大醉,神色很是愁怨,不住口地唉聲嘆氣。吳大六問賈福為何犯愁,賈福酒後口無遮攔,便向吳大六透露了家底,說自己七八歲時被一個姓賈的老頭收養,這賈老頭租住在城北報恩坊,一直不事生產,卻總能拿出錢來,他好幾次問過賈老頭哪來的錢,賈老頭卻只是笑笑,從不肯透露究竟。
有一回賈老頭生了重病,似乎怕自己挺不過去,便對賈福交了底,說自己過去在宮裡當差,得了不少打賞,這些年都靠這筆錢財過活。賈福問這筆錢財在何處,賈老頭只說藏了起來,但具體藏在何處,卻不肯說。賈老頭年紀已大,收養賈福,無非是想留個名義上的香火,盼著自己年老之時,能有個兒子照顧自己,為自己送終。然而賈福一天天長大,卻學會了吃喝嫖賭,尤其愛去青樓廝混,一點也不成器,眼看著這個兒子越來越不待見自己,賈老頭這才故意透露自己私藏了一大筆錢財,還說打算將這筆錢財留給賈福,足夠賈福花銷一輩子,但又不說出藏在何處,好讓這個兒子看在這一大筆錢財的分上,能好好地給他送終。
自從得知了這一大筆錢財的存在,賈福對賈老頭的態度的確好轉了不少,但在其內心深處,實則盼著賈老頭快點死,死前看在他用心照顧的分上,能把這筆錢財的下落告訴他。然而賈老頭不僅挺過了那場重病,還一天天地越活越精神,賈福看在眼裡,煩在心頭。他背著賈老頭把家裡尋了個遍,沒找到那筆錢財,心裡愈加煩躁。就在這時,他結識了吳大六,並在酒後將這些事告訴了對方。
吳大六接近賈福本就沒安什麼好心,立刻便打起了這筆錢財的主意。當晚他與賈福在街邊不歡而散,轉頭便去仁慈裘皮鋪找到了吳此仁。他與吳此仁相識已久,早年一起干過不少偷雞摸狗的勾當,但最近幾年,吳此仁來了個金盆洗手,開起了裘皮鋪,做起了正當營生,與他之間來往漸少。他對吳此仁說,賈老頭有一大筆錢財,多到足夠花銷一輩子,想讓吳此仁與他再次聯手,將這筆錢財奪過來,到時兩人平分。吳此仁原本不想再干這種勾當,但今年這個正月,裘皮生意突然不如往年好做,他年前就訂下的一批裘皮,眼看又要運到,到時又得付一大筆錢,手頭正有些緊,最終被吳大六說動。他說這是最後一次,這一次干過之後,就當兩人從不認識,讓吳大六再也不要來找他。
吳大六拉攏吳此仁後,隔天便去向賈福賠禮道歉,還說自己有法子,能讓賈老頭把這筆錢財拿出來。賈福問是什麼法子,吳大六便領著賈福去見了吳此仁,說他二人可以與賈福聯手演一齣戲,假裝賈福欠了他二人一大筆賭債,他二人上門討債,各種威逼恐嚇,總之要逼賈老頭拿出錢來了事。只不過事成之後,他二人要從這筆錢財里分走一半。
賈福覺得這個法子甚好,但提出三七分成,他拿走七成,剩餘的三成留給吳大六和吳此仁。吳大六和吳此仁不大情願,仍要求對半分。賈福便說賈老頭遲早會死,這筆錢早晚是他的,不肯按他說的來分成,那麼這齣戲就不必演了,大不了他再多等幾年。
吳大六和吳此仁生怕賈福反悔,於是答應了下來。其實他二人根本不在乎怎麼分成,只因從一開始,便沒打算將這筆錢財分給賈福。這場上門討債的好戲定在了昨晚。吳此仁和吳大六氣勢洶洶地去到賈福家中,以賈福欠下巨額賭債為由,逼著賈福還錢,為了演得逼真,把賈福抓了起來,真拳實腳地打了一頓,還拿出刀子威脅,賈福更是哭著跪地討饒。賈老頭阻止不得,最終回到卧室,取出了一些金銀,用來替賈福還債。吳大六和吳此仁見狀,知道賈老頭的錢財就藏在卧室里,沖入卧室一通翻找,最終在床底下的最里側,發現了一塊活動的地磚,在地磚下找到了一個埋起來的罐子,裡面裝滿了各種金銀珠玉。吳大六和吳此仁不由分說,將床挪開,挖出那個罐子要帶走,賈老頭自然是拚命攔阻。吳此仁惱怒之下,一腳將賈老頭踹翻在地,這一腳用力太狠,直踹得賈老頭半死不活,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一罐金銀珠玉弄到了手,按吳大六和吳此仁的本意,是準備來個假戲真做,到時候一口咬定賈福的欠債是真的,獨吞了這筆錢財。他二人讓賈福先留在家中看著賈老頭,別讓賈老頭報官,等將這些金銀珠玉都換成了錢,再與賈福分成。哪知賈福對他二人不信任,轉過天便找上門來索要錢財,又正好遇到宋慈上門查案,吳此仁怕賈福鬧起來會節外生枝,這才如約將七成金銀珠玉分給了賈福。
此時吳此仁和吳大六一合計,覺得主意是他二人出的,力氣也是他二人出的,到頭來卻是賈福拿大頭,真是豈有此理。吳此仁雖是最後一次做這等勾當,但這樣的虧他可不吃,吳大六自然也不願便宜了賈福,無論如何,他們二人都要把賈福拿走的錢財再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