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冷,細雨潮濕。凌晨時分,山城看起來黑蒙蒙一片,已經沒有幾戶人家亮著燈火。
薄靳言從浴室走出來,黑髮濕漉漉貼在耳後,穿一身純黑的睡衣。他看一眼床上,簡瑤正熟睡著,頭深埋在枕頭裡,黑髮柔軟而凌亂的散落在潔白的床鋪上,無端端給人楚楚可憐的感覺。
他盯著看了幾秒鐘,走到窗前,望著屋檐滴滴答答的水珠,給傅子遇打電話。
傅子遇的語氣有點抓狂:「現在幾點了少爺?我明天早上9點還有一台手術!」
薄靳言看一眼牆上的掛鐘,準確的答覆他:「一點二十分。」
坦然自若的語氣,令傅子遇的抓狂都變得有些無力,只好問:「……什麼事?」
「我們失去了『他』的蹤跡。」薄靳言的聲音低沉而淡漠,「他宣稱要犯下更嚴重的罪行。基於你和我的私人關係,希望你注意安全。」
這回傅子遇靜默了一會兒:「Ok,我心裡有數了。放心。」他又問:「你和簡瑤都還好吧?」
薄靳言答:「我很好,她很不好她的一個重要朋友,很可能被鮮花食人魔殺了。」
傅子遇在那頭低低吸了口氣,沉默半晌,說:「替我問候她。」
「好的。」
傅子遇想了想,又說:「我知道你查案緊張,但身為男朋友,也要盡量多哄哄她,陪陪她。」
這話正好直戳薄靳言的心窩,英俊的眉頭輕蹙起來。
見他沉默了好一陣,傅子遇不明所以:「怎麼了?」
卻聽他淡淡的聲音傳來:「……怎麼哄?」
看到心上的女人悲痛萬分,天才也有黔驢技窮的時候。
傅子遇頓時笑了,思索片刻,笑意更深:「簡單。她再低落再難過,我們都有殺手鐧只要你肯唱首歌給她聽,她一定會笑。」
薄靳言臉色微微一變:「不可能。」直接電話掛斷。
這時,床上的簡瑤動了動,撐著床坐了起來。她穿著單薄的睡衣,眼睛還有點腫,臉色在燈下也顯得蒼白。
「靳言。」她低喚了一聲。
薄靳言立刻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他的臉清俊如昔,平靜如昔。唯有修長黑眸,定定的望著她,顯出幾分沉默的關切。
「沒事了?」低緩的嗓音,如同夜色中流水清盈淌過耳際。
簡瑤點點頭:「沒事。」
「那親我一下。」
簡瑤的聲音還有點啞:「你是小孩子啊?」
薄靳言黑眸幽深的盯著她:「昨天你起碼在我的襯衣上留下一公升的眼淚誰才是孩子?」
他的話,令簡瑤又想起昨天的一幕幕:灰黑殘破的爆炸現場;警方證物袋裡纖維般的血肉殘渣;李熏然空蕩蕩的家裡,沙發上還搭著他的一件警服……
她按下心頭陣陣鈍痛。
不去想。還沒見到屍體,就絕不放棄。
她抬頭看著薄靳言:「難道你從來沒掉過眼淚?」
「當然。」他淡淡的答,「從有記憶開始。」
簡瑤心頭一軟,望著他那張白皙的臉,沒出聲。他卻又像想起了什麼,面無表情的說:「悲劇的是從兒童時期到現在,在我面前哭過的人很多。」
簡瑤微怔,終於忍不住笑了。
顯然,這個不會流淚的男人,也很不喜歡看到別人的淚水。
不過……
除了感激涕零的受害者,其他人,也許是被他的傲慢毒舌氣哭的吧……
這話她當然不會說出口了,輕輕伸手,從後面摟住了他的腰身。
薄靳言顯然很享受她的擁抱,靜靜的坐著一動不動,任由她的臉輕貼在他的背上。
簡瑤輕聲問:「那半年……你是怎麼過的?」
薄靳言沉默了幾秒鐘,轉身看她一眼,隨即躺了下來,同時把她的腰一勾,讓她趴在自己懷裡。
「沒什麼特別,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計劃推進。至於受傷,那也是無可避免的合理代價。」
他如此輕描淡寫,簡瑤心疼又好笑。大概任何艱難險阻,在他眼裡都是不屑一顧的。
天色將明時分,雨勢卻更大了,天邊響起了陣陣驚雷。
薄靳言倏的睜開眼,一室昏暗裡,簡瑤依然躺在他臂彎里,蜷縮著睡得正熟,白皙恬美的臉似乎終於放鬆下來,眉頭不再輕蹙,眼睛的紅腫也消去了很多。
他靜靜盯著她,腦海中卻想起她剛才的問話:那半年,你是怎麼過的?
許多瘋狂而扭曲的畫面,彷彿在眼前一閃而過:滿地的血泊,肢解的人體,盤中的碎肉,鮮血每天沿著他的脊背,靜靜淌落到杯中……
他輕闔雙眸,側頭湊近她的長髮,聞著清淡的香氣,安然入睡。
那些過往有什麼可說的?不必讓她傷心,不必讓她知道。
次日上午,市警局會議室中。
此時,距離李熏然失蹤已經超過24小時。警方抽調了大批警力,在附近縣市、公路設關卡搜尋,也將此情況通告全國。
而薄靳言收到的那條簡訊,最後追蹤到爆炸現場一部遺留的手機。手機設置了定時發送功能,沒有指紋痕迹,這條線索如預期般中斷。
圓桌之上,眾人神色凝重。專案組組長問:「薄教授,你怎麼看?」
薄靳言穿一身黑色西裝,素色襯衣,俊臉顯得越發冷肅清冽。
「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只有未被發現的線索。『他』親自作案必然隆重其事,需要一段時間精心籌劃。我估計這個間隔大概是十天至二十天。我們必須在那之前,把線索找出來。」
眾人紛紛點頭,有人疑惑的問:「教授,為什麼是十至二十天?」
薄靳言非常淡定的答:「我估算過如果是我策劃、實施一個頂級的、精密複雜的犯罪,大概需要十天。『他』的話,這個時間差不多。」
提問的人:「哦……」
在座的人,大概只有簡瑤完全習慣並且相信,他這種自大的、往往又極為準確的推斷。她提起筆,在本子上寫下這個關鍵數字:「1020天」。
然而,就像是要印證薄靳言的論斷,一直沉默坐在圓桌角落裡、兀自敲打鍵盤的安岩,突然開口了:「有線索了。」
眾人都是一凜,薄靳言也長眸微斂看向他。
安岩拿起桌上遙控器摁下,前方白幕上出現一張幻燈片。
畫面幽黑模糊,透過稀疏的枝葉,可以看到一條灰白的小路上,一輛黑色SUV的尾部。車牌號很模糊,安岩又點了點滑鼠,說:「銳化、投射對比分析後,有了結果。」
屏幕上出現一串放大的、隱約可以辨認的號碼:「潼N05893」。
在座的有刑警辨認出照片背景,低呼出聲:「這條路……是鞭炮廠裡面!」
安岩點頭:「這條路通往發生爆炸的車間,之前我們檢查過,路上的三個攝像頭都被破壞。但是這枚攝像頭,是較老年代安裝的,位置被樹枝擋住,非常隱蔽,錄像也不穩定。結果,它拍下了凌晨三點左右,這輛嫌疑車輛出現。我已經對比過,這輛車是當地租車公司所有,租車人用的是假名假身份證,也沒有露面。」
眾人都是一靜。雖然無法核查租車人身份,但有了這個圖像,已經是重大突破了。
這時,薄靳言卻側眸看了簡瑤一眼,目光若有所思。簡瑤心念一動,忽的模糊明白了他目光的含義,難道是……
果然,在座的本市老刑警已經嗓音低啞的開口:「也許是李熏然故意把兇手引到這裡的。鞭炮廠、火車站,這些地方頻發治安事故,還有為了查上次的『殺人機器案』,熏然這小子幾乎把這些地方都蹲了個遍,哪個地方有攝像頭他一清二楚……」
眾人皆默然,簡瑤心裡倏的抽痛,靜默不語。
她不知道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面對如此強韌狡猾的國際犯罪高手,李熏然的生命危在旦夕,卻想方設法給他們留下了如此珍貴的線索。
這時薄靳言看向安岩:「這輛車現在在哪裡?」淡然的語氣,彷彿篤定了安岩能找到他。
然後,包括簡瑤在內的眾人,在相處數日後,看到了這位計算機天才露出第一個微笑。搭配金絲框眼睛、白凈的皮膚,清秀的五官,還有唇邊的兩個淺淺的酒窩,那笑容竟顯得有些可愛。
他滑鼠一滑,第二張幻燈片出現。
那是一條高速公路出口,亦是夜晚,車輛很少。同一輛SUV出現在畫面里。只是深色車窗阻隔,看不清裡面的人。但是車牌號清晰可見。
安岩說:「這是通往粵港口岸碼頭的高速公路。」
眾人全都愣住了,連薄靳言都是微怔。
「他」既然已經向薄靳言下了戰書,又頗費周折的跑去香港幹什麼?
十五天後。
美國加州新月市,鵜鶘灣監獄。
暮色如同灰色輕紗,籠罩著原野和山林。數座高高的崗哨,彷彿筆直的衛士,森嚴守衛著佔地廣闊的監獄。
簡瑤和薄靳言站在監獄外的草地上,身旁是數名中方和美方人士他們正在等待監獄方安排,探視Tommy
涉及兩國警務合作,總是諸多波折。從提出申請到現在,半個月過去了。以薄靳言為首的專案組進駐香港,與當地警方配合重重搜捕。但在異地辦案難度更大,收穫頗微。
現在,「他」隨時可能犯案。宛如一顆定時炸彈,埋在香港。
夜風倏起,帶來絲絲冷意。簡瑤攏了攏外套,薄靳言穿一身黑色風衣,高大如松站在她身側,垂眸望著她:「一會兒你留在外面,我跟他談。」
簡瑤靜了一瞬,答:「好的。你自己當心點。」
終於,獄警打開了大門,用英語喚他們進去。
這是一個完全密閉的房間,牆壁是厚厚的鋼筋混凝土澆築,黃色金屬門安裝有數把密碼鎖。
簡瑤和其他人,隔著玻璃站在這邊的屋子裡。薄靳言一人獨坐在熾白的燈光下,氣質淡定而漠然。兩名獄警全副武裝站在門口,一旦出現危急情況,立刻出動。
遲緩、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名獄警推著個穿著黃色囚服的白人青年,走進了房間。
簡瑤微怔。
比起檔案資料上的鮮花食人魔,Tommy真人要更白凈斯文些。即使身在全美最森嚴的重刑犯監獄,全身上下還有那張臉卻是乾乾淨淨,連一點鬍渣都沒有。
但是你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就會心頭一震。
那雙淡藍的、湖畔一樣的眼睛,似乎含著笑意,似乎什麼不在乎,又似乎冷酷無比。
那是一雙屬於頂級連環殺手的眼睛。
Tommy在桌子對面坐下,獄警用英語訓斥了幾句,帶上門退了出去,只剩他和薄靳言。
薄靳言抬眸看著他,目光清澈如水:「嗨。」
Tommy露出個堪稱爽朗的笑容:「嗨。」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薄靳言似乎並不急著開口。
「你不同了。」Tommy突然用英語說道。
薄靳言按兵不動,直視著他。
Tommy卻忽然笑了:「你身上有了女人的氣味。」
玻璃窗這頭,簡瑤的心忽的就一緊。結果就聽到Tommy說:「我要見她。如果見到她,我可以告訴你你要找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