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瑤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
這是她被囚禁這些天來,第一個安穩覺。在沒有驟然亮起的刺目燈光,沒有迷離的幻覺和謝晗的輕笑聲。只有一室柔和寧靜的燈光,陪伴她入睡。
但也不是特別安穩,在那漆黑無邊的夢境里,她一直在一個人行走、尋找。她不知道在找什麼,但心中的渴望,卻那麼清晰而強烈。直至她睜開眼,看到燦爛的陽光從窗戶射到病床上,滿室金黃朦朧,她才明白,自己在找什麼。
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她有些不可思議上午十點了。心也緊緊提起來,立刻按下床頭的鈴儘管已逃脫險境,她卻比以往更謹慎小心,召喚護士或者探員過來,陪她去作戰指揮室。
然後她起床,稍作洗漱。冬日天氣清寒,涼水沖在臉上,帶來冷冽的氣息。簡瑤定了定神,望著鏡中臉色蒼白的女人,心情沒有半點輕鬆。
很快就有人來了,病房的門被推開,帶來外頭的一陣涼意。簡瑤正背對著來人在洗臉,拿起毛巾擦了擦:「稍等一下,我馬上好。帶我去指揮室。」
那人在門口停了一瞬,「噔」一聲門被他乾脆的關上了,然後響起了腳步聲。步伐略快,沉穩有力朝她走來。
簡瑤整個身軀彷彿都倏的定住了。還沒等她轉身,腰間已經多了一雙手。他從背後抱住了她,將她深深圈進懷裡。
簡瑤的呼吸在這一剎那停滯了,幾乎是立刻轉身,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熟悉的氣息將她包圍。他的大衣上還沾染著外頭的涼意,和陽光的氣味,甚至還有硝火的味道。而墨黑的短髮下,是他俊美而清冷的容顏。他定定的望著她,眼神澄澈幽黑。
簡瑤的心幾乎都要碎了,狂喜、心疼、柔腸百轉千回,所有壓抑忍耐了許多天的情緒,統統漫過心頭。
「靳言……靳言……」她完全是下意識的低喚他的名字,在呼吸纏繞的距離里。彷彿這樣,就能進一步確定他的歸來,她的死裡逃生,此刻的繾綣相擁。
薄靳言什麼話也沒說。一低頭,吻住了她,將她所有氣息和抽泣,都佔據。
重新納入自己的羽翼下。
室內靜悄悄的。床頭的醫用監護設備,屏幕上的數字圖案還在不斷閃動。門外傳來稀疏的腳步聲。
唯有兩人相擁的身影,在陽光中投下安靜的剪影。簡瑤整個人被他緊扣在懷裡,唇舌糾葛間,呼吸微微顫抖著,鋪天蓋地都是他清冷溫柔的氣息。而她閉著眼,他卻睜著,在索吻的同時,修長黑眸不放過她每一寸輪廓,沉默凝視。
他注意到她的衣領里,脖子上,還有紅色的傷痕。而袖口裡,那纖細白皙的手腕,亦有未褪的青紫痕迹。這令他動作一頓,暫時鬆開了她。簡瑤睜開迷濛的眼,依賴的望著他。他卻已將她打橫抱起,放到了病床上。
「我睡夠了。」她小聲說。
「你需要休息。」薄靳言在床邊坐下,目光幾乎不留痕迹的,快速滑過那些隱約露出的傷痕。最後又回到她臉上。
「嗯。」簡瑤牽著他的手不放。
薄靳言也捨不得放,自然而然脫掉外套,在她身旁躺下。比起剛才那個有些急促的吻不同,這一次,他幾乎是小心翼翼的把她抱進懷裡。簡瑤心頭一酸,抬手擦了擦眼睛裡的淚水。薄靳言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低頭吻去她的淚痕。
她沒有去問謝晗、抓捕、營救……那些事,他也沒興趣說。外頭走廊里腳步聲越來越多,薄靳言直接起身,反鎖了房門,而後兩人繼續這麼安靜的抱著。
清澈的陽光下,他緊扣她的十指,頎長的身軀覆蓋包裹住她。然而沿著她的長髮、她的額頭、鼻子、嘴唇,還有脖子、每一根手指……一寸寸的吻。簡瑤的眼眶始終是濕的,可臉上卻掛著笑。在他一遍遍的親吻觸碰里,原本還有些惶然不定的心,慢慢的沉浸,再沉浸,沉浸到他固執而溫柔的愛意里,沉浸到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裡。彷彿一切都沒有變,他愛她,她愛他,什麼都不用怕。一切黑暗無邊,一切痛苦記憶,都會被他阻擋抹去。
傍晚的時候,傅子遇實在等不下去了。
薄靳言一下直升機,就沒搭理任何人,風馳電掣的進了簡瑤病房,然後再沒出來過。這傢伙剛經歷了與謝晗的對決,甚至都沒讓醫生檢查一下身體。而且FBI也等著見他。
探員把傅子遇的輪椅推到房間門口,敲了幾下,沒人應答。傅子遇讓探員先走,自己拿鑰匙,輕輕推開了門。
一室寂靜,傅子遇微微一怔。
那兩人就擠在一張狹窄的病床上,安靜的相對而卧。薄靳言高挑修長的身軀,幾乎佔據了大半張床,而簡瑤就蜷在他懷裡。
日落的餘光清清淺淺,照在他倆相擁的身體上,像兩端緊密相貼的圓弧,又像兩個互相取暖的孩子。
傅子遇靜靜看了幾秒鐘,沒出聲,又緩緩帶上門,退了出去。
轉動輪椅,望著走廊窗外的海灣和晚霞,他不禁笑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急什麼呢,就讓他倆好好獃一會兒,不要任何人打擾。
傅子遇一出去,簡瑤就被這模模糊糊的動靜驚醒了。睜眼望去,才發覺兩人竟這麼抱著睡了一下午。
轉頭想要看向薄靳言,卻正對上他雋黑清亮的眼眸。原來他也醒了。
簡瑤動了動,把臉更近的貼到他的胸口。而薄靳言看到她溫柔的姿態,內心卻又湧起那熟悉的、滯悶的感覺。
這感覺從她失蹤第一天起,就一直伴隨著他。那感覺很陌生,就像站在一面深黑而寧靜的湖水前,卻只能看到他一個人的倒影。薄靳言知道,這感覺還會伴隨自己很長時間。這種感覺,叫心疼。
「他們是不是都在等你?」簡瑤抬眸望著他,「你要不要先去處理下?」
薄靳言大手一收,將她摟得更緊,淡淡的答:「我的工作已經做完,我的人也救出來了。他們難道這點眼力都沒有,看不出你對我有多重要?」
簡瑤忍不住笑了。過了一會兒,伸手摸向他的脖子,低聲問:「你的嗓子……還能恢復嗎?」
薄靳言看她一眼,知道她是心疼了。於是他神色疏淡的說了個慌:「當然能。」
簡瑤果然鬆了口氣,誰知又聽他說:「不過我不打算恢復。」
簡瑤:「……為什麼?」
他瞥她一眼:「你不認為這樣的嗓音更有特色?」
一個月後,B市機場。
還有幾天就是除夕,寒冷的郊區機場,也熱鬧得彷彿要過年一般。薄靳言摟著簡瑤,目不斜視走在前面。傅子遇和安岩推著行李,慢悠悠跟在後頭。而藺漪陽和尹姿淇那對未婚夫婦,也在美國團聚,這次沒有跟他們一起回國。
一出接機口,就見到幾個熟悉的面孔。簡瑤心情一陣激動,立刻離開薄靳言的臂彎,快步迎了上去。
「媽媽!小萱!熏然!」她跟母親和妹妹緊緊擁抱在一起,李熏然站在邊上,英俊的臉映著燈光,溫柔而俊朗。
薄靳言幾個也跟上前站定,熏然跟他們逐一擁抱一番,簡短寒暄幾句,一起看她們母女三人。
簡瑤還算好的。經歷了那麼多風浪,再次見到以為要永別的母親和妹妹,雖然掉了淚,但更多的是欣喜。可母親和簡萱卻幾乎哭成一團,上上下下看著她,怎麼看怎麼痛心。
母親拉著她,問哪裡受傷,失蹤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問一句,簡瑤就輕描淡寫的答一句。但到底心裡委屈,淚水也掉得更凶了。
薄靳言站得離她最近,看著她這些日子全是笑顏,今天卻掉了這麼多淚。那股熟悉的滯悶感又湧上心頭。
不過現在,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因為煩悶之餘,又有種莫名的滿足感。
他眼裡只有簡瑤,一旁的傅子遇和安岩卻一副看好戲的姿態,瞄著他。因為傅子遇跟簡萱多多少少也算熟了,電話里三兩句話就套出來,簡瑤媽媽對他傅子遇很中意,對薄靳言卻沒什麼興趣。
等了一個月,終於等到薄靳言拜見未來岳母大人了。
然而薄靳言腦海里,怎麼會有「岳母大人是否中意我」這個問題?
怎麼可能不中意?
所以,等母女三人擦著淚鬆開彼此,看向他們後,他只從容一笑:「伯母,簡萱,你們好。」
母女倆都微怔了一下。其實簡瑤早跟她們講過跟薄靳言戀愛,但親眼看到這個曾經清高又古怪的破案專家青年,將來會成為自己的女婿(姐夫),感覺還是有點不適應。
「大神姐夫好!」簡萱最先乖巧改口。
薄靳言心裡頓時異常愉悅,儘管什麼也沒說,俊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璀璨優雅。
簡母則立刻嗔怪的看一眼小女兒,再望向薄靳言,心裡終究是嘆了口氣,點點頭:「你好,多謝你照顧簡瑤。你們都好好的,就好。」
傅子遇和安岩都有些訝然這話等於是承認薄靳言的身份了,想不到這一關他竟然……直接通關?
所以果然低情商有低情商的運氣么?遇到個女友這麼溫柔體貼,連女友的媽媽都不給他們一點為難?
簡瑤倒是微笑立在一旁,像是早料到母親會接受他。
薄靳言則全然沒在意眾人的情緒起伏,繼續理所當然又禮貌彬彬的對簡母說:「我們非常相愛,也非常合適,你完全不用擔心。」
簡母楞了一下:「……好、好。」
簡瑤立刻扯了一下薄靳言的袖子,其他人則全都含笑不語。
聰明的女人,從不把矛盾留到必須直面的時候,才去解決。其實在回國之前,簡瑤就已經跟妹妹商量,做了很久母親的思想工作,基本已經給她做通了。
簡母雖然不想讓女兒找這樣的男人,這次還遇了險。但瞎子也看得出來,簡瑤有多愛他,以她執拗的性子,絕不可能放棄他。再加上簡瑤反覆跟她保證,大對頭已經死了,今後的罪犯都是小菜一碟,根本連他們的衣角都碰不到。簡母到底心疼女兒,其實呢,也有種命中注定的感覺,最後還是同意了。
這晚,傅子遇和安岩各自回了B市的家。簡瑤一家人、薄靳言、李熏然,則直接轉機,回了潼市。
不過一抵達家鄉,薄靳言才微微察覺自己失策因為簡瑤要回自己家過夜。
對於薄靳言這種高智商腦力勞動者來說,睡眠習慣和質量是非常重要的。曾經,他習慣性的「筆直平躺睡眠姿勢」,現在已經完全被「抱著簡瑤入睡的姿勢」取代。所以,如此悠閑假期,卻竟然要一個人睡,他是不太喜歡的。
但他完全理解,簡瑤這是人之常情,親情天倫。簡瑤也覺得很正常,微笑跟他說:「明天見。」
薄靳言面不改色的答:「我不習慣跟你分開睡。我想你也不會習慣我可以去你家住。」將她的腰一摟,朝簡母微笑點頭:「走吧伯母。」
母女三人全怔住了,簡瑤的臉頰更是微微一燙。
現在的年代,簡母雖然思想開明,但他們到底沒結婚,她咳嗽一聲,看了眼簡瑤。簡瑤臉更熱了,低聲說:「媽你們先走前面,我跟他再說會兒話。」
簡萱吃吃笑笑,挽著媽媽的手走前頭去了。簡瑤立刻瞪了他一眼:「不要在我媽面前亂講!」
這晚,薄靳言還是自己回了別墅。但簡瑤回到家,母親理所當然問起婚事:「你們也……住到一起這麼久了,結婚……有打算嗎?」
簡瑤的臉又是一紅,答:「再過一兩年吧。」
她才24歲,對結婚沒那麼熱切。而且跟薄靳言在一起,什麼時候結婚好像也不太重要。
在美國時,就有FBI探員問他們什麼時候結婚,當時薄靳言非常坦然的答:「我已經在準備了。」搞的她面紅耳赤。
但她記得很清楚,兩人交往之初,薄靳言就極其有規劃的開始準備、定婚戒了。所以她想,他所謂的「準備」,應該也還要些時間,一兩年估計差不多。
除夕這天,薄靳言被邀請到簡瑤的母親和繼父家做客。一家人中午高高興興吃了團年飯,雖然以薄靳言的性格,與大家實在算不上「相談甚歡」,但好歹也是一表人才文質彬彬,再加上有簡瑤在旁適時「管教」「提點」,表現還算不錯。
等吃完飯,簡瑤把他送下樓,他卻杵著不動,盯著她:「今晚去我家?」
簡瑤的臉微微一紅,點了點頭。
她當然也是這麼想的除夕夜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對著空房子過。
兩人回到別墅,自是纏綿親昵了一番。尤其這段時間清閑無事,薄靳言自然也可以十分投入和享受。到了下午三四點鐘,簡瑤渾身都跟散了架一般,他的臉上卻始終掛著愉悅的笑容,還不忘嘆息道:「噢……這真是個美好的除夕。」
簡瑤拿枕頭砸他:「天都沒黑呢!」
薄靳言卻微笑望著她,眸色似乎有些深沉,但又湛湛分明:「去釣魚吧。」
簡瑤忍不住笑了。不過想到他許多年除夕啊、聖誕節,可能都是一個人過的,她心裡就產生了很想要滿足他的念頭。既然……那方面已經滿足了他,現在當然也要滿足他的口腹之慾。
「好。」簡瑤從床上坐起來,「不過今天溫度這麼低,怕是釣不到多少。」
他卻慢條斯理的答:「一定能釣到。」
誰知到了水邊,剛坐了一會兒,薄靳言就起身,淡淡的說:「我走一走。」
簡瑤也沒太在意她早知道他對釣魚興趣全無,剛剛也根本就是坐在邊上看書,兩根釣竿都扔給她。
聽著他的腳步聲漸遠,周圍安靜下來。夕陽斜照在波光熠熠的水面,浮標靜靜躺在水面,一如她此刻寧靜美好的心情。
不過魚是當真少,釣了半天也只有兩條小的。這時天色已經暗下來,雖然冷,天氣倒是很好,銀白的月亮已經掛在墨藍的天空上。簡瑤聽到身後不遠處的腳步聲,頭也不回的笑著說:「我看還是算了,回家看春晚吧。」
陪他看春晚,也是很有里程碑意義的啊。
「簡瑤。」他卻在她背後,輕喚了一聲。
簡瑤微怔了一下。這語氣……似乎有些凝重深沉。她放下釣竿,起身回頭,眼前的一幕叫她愣住了。
皎潔的月光下,薄靳言就站在距離她五六步遠的一塊綠色的山坡後。他不知何時換上了筆挺的黑西裝、襯衣,還極難得的打了條亮色的領帶,顯得整個人挺拔清朗。
而他手裡,是一捧鮮紅的玫瑰。烏黑清亮的眼眸,牢牢的鎖定了她。
簡瑤的心怦怦直跳。而他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一臉篤定的樣子。
而更加不容忽視的,是兩人之間的草地上,一隻碩大的烏龜,正是「沉默」無疑,正一步步向她爬過來。它的背上放著個黑色絲絨盒子,盒子里是一枚璀璨晶瑩的鑽戒。
然後薄靳言也跟在它身後,緩緩的向她走來。
簡瑤凝視著他的雙眼,渾身的皮膚,彷彿也慢慢變得滾燙起來。
誰知他剛走了兩步,就停下腳步,低頭掃了眼地面。簡瑤也循著他的目光望去,不禁失笑她面前是個小小的上坡,「沉默」卡在那裡,爬不上來了。短小的四肢亂抖了幾下,隨即連同腦袋一起縮回殼裡,罷工了。
薄靳言微蹙眉頭,保持手持鮮花的姿勢不動,非常乾脆的抬起腿,輕輕一勾,就將沉默「踹」上了坡,言簡意賅的下令:「繼續爬。」
雖然他的動作已經很溫柔了,但簡瑤還是哭笑不得,立刻上前兩步,把沉默抱起來,佯怒:「你踢它幹什麼!」
薄靳言卻已經邁著大步,走到她跟前。也不說話,只盯著她。簡瑤抱著烏龜和戒指,即使低著頭,也能感覺到他兩道灼灼的目光盯在她臉上。
月光如水鋪撒大地,原野間是草木和清雪的芬芳。而她的心,彷彿也隨著這夜色,隨著他幽沉的目光,沉淪到某個無邊無際的溫柔永恆的地方。
「嫁給我,簡瑤。」
嫁給我,心愛的簡瑤。
我唯一的女人,令我怦然心動的女人。
我的人生曾經寂寥。我曾經身處茫茫人海,卻寧願孑然一身。
直至遇見你。
溫柔的你,無與倫比的美好的你。
言語無法表達。如果一定要概括,那就是我愛你,以我全部的智慧和生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