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野是黑色的,沒有一絲光線。他躺在原地,手指沿著身下撫摸著。是床,平整而柔軟,甚至還有某種清冽乾淨的氣息。
薄靳言唇角微勾。
這是他被綁架的第一天。看來鮮花食人魔給的待遇還不錯。
靜默片刻,他站了起來,修長的身影幾乎與黑暗溶於一體。就像棵孤直的樹,若隱若現矗立在冰冷的夜裡。
同一個房間,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裡。一個男人正頗有興味的盯著他,湛藍的雙眼裡,是獵鷹鉗制了獵物那一秒時的興奮光芒。
Hi,Simon
你屬於我了。
十分鐘後。
燈光驟然照亮所有。薄靳言抬手擋住眼睛,再放下時,已經看清全部狹窄的房間、孤吊的危燈,還有鐵欄外矗立的金髮碧眼的男子,以及他身後牢房裡,如螻蟻般蜷縮在牆角的其他受害者們。
Hi,Tommy。
聞名不如見面,我竟然成為了你的盤中餐。
這一瞬間,兩人都沒說話,目光流轉打量著彼此。Tommy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而薄靳言……掃了自己的死對頭一眼,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然後抬頭又打量了一下周圍環境。嘴角泛起個嫌棄的笑容,抬手撣了撣床單,又坐了下來。
「感覺如何?」Tommy開口,頭一次見面,口氣卻熟絡得像多年的好友。
薄靳言淡淡笑了,卻沒看他,完全目中無人的姿態。
Tommy沉默了一會兒,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
「你很狂。」
他落到了他手上,卻似乎完全不知進退。
然後,Tommy就看到這個男人抬了抬眼帘,很淡漠的看了自己一眼:
「噢,那我應該怎樣?慶祝我成為你吃掉的智商最高的人嗎?」
Tommy回到地面,頗有些煩悶。一抬頭,就見謝晗坐在沙發里,臉上的笑容有點壞。
「怎麼了?」
「是我該問你怎麼了。」謝晗站起來,眼睛還盯著監視屏中的薄靳言,「似乎你們相處得並不愉快。」
Tommy哼了一聲,走到冰箱里,拿出盤燙好的肉片,三兩下吃了。彷彿這樣又恢復了元氣,他咂了咂嘴,露出微笑。
謝晗對這一幕似乎已司空見慣,自顧自說道:「你在下面呆了半個小時,他跟你說話不超過三句,但句句都令你生氣你知道他為什麼令你這麼焦躁嗎?」
Tommy抬眸望著他。
謝晗的笑意越發愉悅:「因為你和他都很清楚他跟你以前俘虜的所有獵物都不同,跟其他人也不同。他無懈可擊,你無從下手。」
Tommy扯了扯自己的領帶,嗤笑了聲:「怎麼可能?」他盯著謝晗,眼神也變得陰冷執拗:「今晚開始,我們就用心理控制術對付他。再加上你的藥物,一定很有意思。」
謝晗偏頭點了根煙,慢悠悠的吸了幾口。Tommy伸手接過,就著也吸了幾口。兩個人對視一眼,謝晗含笑開口:「鬼扯。這些手段對他沒用,並且……」他的目光又滑向屏幕上的男人此時薄靳言已經閉上眼躺回床上,一派安然姿態。
「並且什麼?」
「並且這樣的手段,是對他和我同時的褻瀆。」謝晗一字一句的說。
這話令Tommy心裡有些不悅,感覺就像一根細針輕輕扎了一下,然後原本的煩悶感,便似沿著被扎出的裂縫,慢慢蔓延開。
呵……謝晗未免把Simon看得太高了吧?
Tommy按下心中不快,神色如常的問:「那我們該怎麼做?「
設下重重圈套,就為了捕獲這個男人。現在到手了,卻又該如何馴服?
「慢慢磨。「謝晗淡淡的答道。
最好的,當然最難得到。
薄靳言第一次切割人肉,是在三天後。
威脅他就範,比想像中更簡單Tommy將一個女人和嬰兒丟到他面前,給出選擇條件:「你決定了這個嬰兒的生死。按我說的做,就放了這個嬰兒。」
當時薄靳言只抬頭瞥他一眼,就拿起了面前的解剖刀,走向被綁在鐵架上的女人。這一切是荒糜而無聲的。Tommy冷眼旁觀,嬰兒呼呼大睡,薄靳言神色淡漠,唯有女人在他手下發出凄厲的慘叫。
當第一塊戰利品被他丟入托盤時,Tommy又浮現壞笑:「也許我是騙你。」
也許我只是戲弄你,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其實都活不了。你不是聰明一世嗎?怎麼連這點都想不到?
薄靳言看他的目光更鄙夷了:「你是否騙我是你的事,我是否放棄對一條人命的希望,是我的事。」
Tommy就沒再說話。
他只知道,跟薄靳言多相處一天,就會被他氣得夠嗆。但偏偏BOSS不讓殺他吃他蹂躪他。
從這一天起,切割人肉成了薄靳言每天的必修課。以至於對面牢房苟延殘喘的受害者們,看他的眼神都帶著驚恐和厭惡。薄靳言不跟他們說話,因為多說無益。他知道自己暫時生命無礙。但能否為這些人搏一線生機,還是艱難的未知。
而對於這樣的他……站在燈光下的Tommy,跟隱藏在攝像機背後的謝晗,有不同的看法。
Tommy:「我們沒必要再為他浪費精力。這個人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切割人肉也沒讓他有任何變化,沒有任何進展。無懈可擊是嗎?直接殺了他就好了,我們不是必須要這個夥伴。你還有我,不是嗎?」
謝晗手裡正端著今天送來的、由薄靳言親手切割的一小盤整整齊齊的人肉條。聽到Tommy的話,他卻笑了:「誰說沒有任何進展?」
Tommy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語氣中倒帶了幾分讚賞:「他的嘴很賤,解剖刀倒是用得不錯。」
謝晗卻用小刀叉起一塊肉,置於燈下,就像是在仔細端詳,唇畔卻泛起滿意的笑。
一個執法者,一個打擊犯罪的專家,因為被威脅,不得不虐待無辜同類,卻做得如此盡善盡美Tommy只看到了薄靳言的刀功,他卻看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惡魔。
而此刻的謝晗不知道的是,薄靳言對他們的試探,對他們反過來下套,其實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謝晗第二階段的計劃,是讓薄靳言生啖人肉,同時也開始虐待他的肉體。
人性本賤,謝晗如此相信。雙重虐待,精神和身體,可以折磨任何一個堅強男人的意志。而最終,他會臣服,甚至愛上被虐待的感覺。
因為每個人心中都藏著惡魔,薄靳言更加不能例外。
於是就成了慣例每天晚上,Tommy將一盤鮮紅的肉推到薄靳言面前。但在這一刻,彼此都沒有挑明。Tommy說:「上好牛排,不過我喜歡吃生的,所以給你的也是生的。」薄靳言只是淺淺的笑:「謝謝。」然後就像絲毫未覺般,把整盤肉吃完。
然後,Tommy會繞到他背後,在已然傷痕纍纍的背上,再划上一刀。再用高腳玻璃杯,緊按著他的尾椎骨上方,接上半杯粘稠的鮮血。Tommy有強迫症,連這樣的割肉取血,留下的傷痕都是整齊清晰的。這也是謝晗欣賞他的一點。
每晚,謝晗看著攝像機里,薄靳言背部銘刻的傷痕,都忍不住生出一絲讚歎。而此刻,Tommy就坐在他身旁,慢吞吞的喝下那杯混著肉渣和戰慄的汗水的血。有時候還問他:「你要不要來點?」謝晗笑罵:「我沒你那麼噁心。」
Tommy大笑。
這些日子對於薄靳言來說,時光好像停滯了。
他在幽暗狹窄的封閉牢房裡,過得昏天暗地。失去了時間,也失去了大多數的聲音和視覺你不知道Tommy會在何時開燈突然到來,而黑暗中的牢房,每個人都是沉寂的,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有的時候,他會長時間睜著眼,盯著周遭無窮無盡的深黑。即使睏乏至極,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墮入沉沉的睡眠。
這一年,他二十四歲。
而在相隔萬里的大洋彼岸,這一年,簡瑤還在念大學,簡簡單單,平平安安。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薄靳言被囚禁的第四個月。
那是半夜的一場火災,不知從何處燃起。等Tommy察覺時,濃煙和火焰已經席捲整個地窖。而謝晗並不是經常在這邊過夜,當晚他人不在。
後來,Tommy被終身監禁的歲月里,每每回想起這場火災,都認為是薄靳言做的手腳。而由於薄靳言最終沒有成功利用這場火災逃脫,所以謝晗相信,這只是一場倒霉的短路意外。
但無論如何,這場火災,卻是一切一切的開始。
那晚火勢非常大,跳躍的火光里,連Tommy都被阻在地窖口外,無法靠近分毫。昔日鎖住眾人的鐵欄杆,開始變得通紅滾燙。有人被融化的鐵水燙傷,有人被掉落的半截橫樑砸到,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而薄靳言機警無比,退了又退,避開所有可能的危險,直至牢房外的鐵欄被溶出個大洞,而他用棉被將自己一裹,果斷的沖了出去。
地窖里亂成一團。大多是女人、老人、孩子,還有幾個年輕男人,爭先恐後的奪路而逃,把其他人擠在身後。可即使是這樣,他們也看不到一點生機出口已經被火勢封死,隱隱還傳來子彈聲,是Tommy在另一頭掃射,封殺一切想要逃脫的活口。而身旁,到處都是熾烈的會吞噬一切的火。
薄靳言立在人群中,在這一剎那,明白了兩件事。
一、Tommy今晚對他動了殺機;
二、整個地窖,最薄弱的一面牆,也許是離地面最近的一面牆,他已經在腦海中利用力學知識計算出來這個地窖的地形早在他腦海中過了千萬遍,此刻基於火勢,他很容易就得到了答案。
「跟我走。我一定會帶你們出去。」他清喝一聲,低沉的嗓音在夜色火焰里,猶如暗沉的有力的水流。所有人都驚了一下,轉頭看向這個年輕的男人。
在過去的許多日子,他都不與他們交談。他跟殺人魔共同虐待其他人,自己卻也被囚禁在此處。他是所有人心中的迷。
「為什麼?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殺了他,他跟殺人魔是一夥的!」
滔天火光中,面對所有人慌亂的質疑,薄靳言只微微蹙了蹙眉,沒有片刻耽誤,徑自走在最前頭。
「為什麼相信我?」他淡淡的答,「因為你們沒有別的選擇。」
這樣桀驁的表態,令大部分人半信半疑。但真的如他所說,沒有別的選擇,所以他們只能選擇跟著他。
穿過火焰,越過焦炭,短短的一段路,卻走得驚心動魄。而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他們也開始相信這個男人,的確是在救他們。因為有任何人受傷被火灼燒,或者被Tommy的流彈擊傷,他都會十分冷靜的指揮其他人,有條不紊的救助。
「已經活到了今天,不要丟下任何一個人。」他說。
有女人聽到這句話,立刻掉下了眼淚。
終於,當薄靳言等人跑到最里側的一間牢房前是,那裡的一面牆壁,也如他們所願般,坍塌變形。
儘管只有一個很小的口子,但他們竟然看到半片墨藍的天空,還有月光照射在草叢上。
如果不見天日的虐待,足以令原本乾淨的人心,變得麻木而扭曲。而此刻看到月光,每個人心中求生的饑渴慾望,彷彿都被喚醒。
真的能逃嗎?能活嗎?
真的不用再成為那個變態的盤中餐,從此告別巨慟和災難?
無聲的暗涌,彷彿在每個人心頭蔓延。可這個時候,薄靳言再一次掌控局勢:「女人和小孩先出去,我在最後。」
僅這一句話,就令所有人不爭不搶,以最快速度最高效率逃生。
一個、兩個、三個……薄靳言站在隊列最後,默數。偶爾,他會抬頭,看一眼牆壁上方皎潔如玉的月光。
七個、八個、九個……
薄靳言已經在噼里啪啦的火裂聲中,聽到了依稀的腳步聲,和零落的槍聲。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Tommy很快會發現他們的逃脫,然後狙擊;而不管這地窖位置多偏僻,早晚都會引來消防或者警察的注意那就是他們的生機。
第十二個,最後一個。
薄靳言一抬手,把這個年輕男人往上一推,他的身體就鑽進了通往地面的洞里。只待他到了地面,拉薄靳言一把,就能脫身了!
這時,身後急促的腳步聲似乎已經到了很近的地方。而男人已經爬上了地面,朝薄靳言伸出了手。
薄靳言微微一笑,把手交給了他。
半截金屬棍插入胸膛的一剎那,薄靳言極難得的有片刻的怔忪。銳痛彷彿瞬間洞穿他的胸口,他一低頭,就看到鮮血的蔓延。
男人猙獰的、錯亂的、痛苦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他的同夥!這一定是另一個折磨計劃!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極致的痛,令薄靳言閉了閉眼,又睜開。他看到月色在眼前一晃而過,他聞到青草的氣息,但是轉瞬即逝。然後是男人癲狂絕望的笑聲,其他人驚慌失措的聲音:「你在幹什麼?他救了我們!」
然後視線天翻地覆,他感覺到身體的墜落,重重摔回已經被火烤得滾燙的地面,火舌重新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意識墜入迷失那一剎那,他只是平靜的想:那個男人,被他所救的男人,只是因為長期囚禁,有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之後的幾天,他都陷入重度昏迷。他知道自己發了高燒,額頭、咽喉、眼睛、渾身,疼痛得彷彿被千萬根細針狠狠的扎著。而胸口彷彿破了個大洞,被填進了許多東西,又被人生生拽了出來。如此反覆,每一遍都令他疼得在昏迷中大口大口喘氣。
他不斷的做夢。
夢到幼年時跟母親在江邊垂釣;夢到母親去世後,父親望著空蕩蕩的房屋,沉默如同死去的雕塑。
他也夢到第一次遇到傅子遇的場景,連環殺人案的一名受害者家屬,站在圖書館走廊另一側,朝他微笑。
最後,他又夢到昏迷前那一幕,而且反反覆復,夢到許多遍他竭盡全力將那名男子推上地面,他卻轉身就拿起在地窖里撿到的、早已藏好的燒得幾近變形的鐵棍,朝他猛插過來!
你認為你做的這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這個世界,你救的那些庸碌眾生,真的有人懂你?
恍惚間,彷彿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道。
薄靳言醒來,已經是幾天之後。
他一睜眼,就看到與曾經的地窖截然不同的環境。銀色的天花板、陌生的牢房和房間。
周圍安安靜靜,唯有他依舊躺在唯一的床上,身為俘虜。其他人是死是活,他也無從知曉了。
他的唇角泛起譏諷的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已經退燒了。
然而他緩緩站了起來。
此刻,監視器背後,地面的謝晗,盯著他的神色容顏,愣住了。
同樣桀驁清俊的容顏,只是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許多。然而那修長漂亮的眼睛裡,卻是從未有過的不羈光芒。
他目光近乎戲謔的在牢房裡掃視一周,最後抬頭,停在牆壁頂端的攝像頭上。謝晗彷彿感覺到,他隔著鏡頭,正與自己對視著。謝晗的心頭竟沒來由微微一震,彷彿某種宿命般的徵兆。
然後他就聽到一個陌生的、意料之外的,卻像是他渴求已久的聲音,近乎懶散的響起了。
「Hi,寶貝。如你所願,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