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廣州城,大多數人早已入眠。城市的呼吸聲被埋葬在夜色的土壤下。
沉寂的城市中只有寥寥落落的房間仍亮著燈光。它們多數位於高樓大廈,發著微光,像夏夜裡野外走失的螢火蟲。春天的裙擺漸漸遠去,夜晚的空氣開始悶熱起來。
位於天河中心商業區的某電影公司大樓,13層301號房的燈光剛熄滅不久,一個男人便從大樓里走了出來。他沿著深夜的街頭向公司宿舍的方向走,步履沉重,黑夜中他點起了一根香煙。
他完全沒有注意,後面不遠處正有一個漆黑的身影悄悄靠近自己。
一輛汽車經過馬路,汽車的燈光打亮了陳宇生的臉。他稍稍眯了一下眼睛,黑夜裡突如其來的強光多少令人難以適應。而那道光也照亮了他身後那個身影的全貌——鴨舌帽、口罩,這次少了墨鏡,或許是因為深夜的緣故。
那雙邪惡的眼睛在稍縱即逝的燈光里只露出來短短一瞬間。
陳宇生回想起近日發生的種種事情:鍾馨童、唐正、暫時停拍的電影……他越想越亂,心裡那團**的不安已經在胸腔內慢慢擴散開去。他忽然又想起了一個人——惡鬼。
那可惡的傢伙到底有什麼目的呢?唐正真的就是惡鬼?
雖然從警察那邊得來的小道消息確實是這麼說,而唐正也以重大涉嫌對象被關在拘留所里,但陳宇生對惡鬼的真實身份依然存在懷疑。他總覺得惡鬼不是那麼容易被抓到的人,或許那傢伙正躲在暗處籌劃著下一次陰謀呢。
陳宇生的推測出奇的精準,可他沒有想到惡鬼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而且,惡鬼這時候就在他後面,並且緊握著一根木棍!
陳宇生忽然抖了一下身體,突兀響起的手機鈴聲把他嚇著了。
他接起了電話:「我現在正在回宿舍的路上。在公司里不知不覺加班過了十二點……你放心,沒事的……星期六我再去看你吧,明天我要和製片人商量那部電影的進度計劃……唉,最近發生太多的事情了,不用擔心,一切都會過去的……」
陳宇生邊談電話邊拐過街角,公司宿舍就在前面不遠處了。
夜還是那麼死寂。從身後匆匆跑過來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陳宇生剛轉回頭,便驚惶失措地大喊一聲:「啊!」
他挨了一悶棍,直接倒下,手機也掉在地上,裡面傳來詢問的「喂喂」聲。
惡鬼將地上的手機撿了起來。這時他忽然少見地把口罩拉下來一些,露出了嘴巴,嘴巴上姦邪地露出一彎微笑……
陳宇生被綁架的第二天,實際上當時人們還不知道他被綁架的事情。本地某家電視台的新聞節目組在傍晚時分收到了一份意外的快遞。
當天晚上,晚間新聞便出現了這樣一條報道:「知名青年導演陳宇生昨夜被惡鬼綁架,惡鬼並藉此向警方發出挑戰信……」
當然,他依舊附送了一張方塊9的撲克牌。
新聞播出的同時,本市公安局刑偵科里也頓時鬧嚷起來。刑警們一邊看著電視里的新聞報道,一邊偷偷瞥向身後的米傑隊長。他依然面無表情,目光剛毅,但此時此刻他的心裡也很難按捺得住,眼神里不時閃現一抹惱怒的火焰。
他手裡緊攥著的一封信,跟電視新聞里主持人朗讀的一模一樣。
多麼囂張的惡鬼!居然把信送到局裡來,而且還當著全城市民的面向他挑戰!
信紙在手指下被揉成一團。
我也看到了那條新聞報道。
那個長相秀麗的主播慢慢說道:「……惡鬼聲稱將在本月15號襲擊鐘馨童小姐,到時如果警方不能阻止他的計劃,他將殺死陳宇生導演,作為挑戰警方的勝利品!」
新聞里播出了惡鬼寄來的陳宇生被綁的視頻:只見他被五花大綁地扔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而且雙眼被蒙,嘴巴也被塞住了。我們從他掙扎的聲音可以判斷他還活著——至少目前是這樣。
我關了電視機,回到房間,躺在**越發困惑。我覺得這個惡鬼的行為越來越難以捉摸。在排除唐正是惡鬼的前提下,這個惡鬼看起來那麼不可一世,彷彿對自己的智慧有十足的把握。
不過,也有一種可能性,身陷囹圄的唐正為了替自己脫罪,特地拜託別人用惡鬼的名義再次作案。這種可能性建立在他有同夥的基礎上,然而,惡鬼應該是個獨行客吧。
想不通啊!
我苦惱地把頭塞到枕頭底下,大腦的思緒亂糟糟的。我恨自己讀過那麼多推理小說,卻連這件案子的一絲頭緒也想不出來。要是夏早安身體里的那個人醒來,也許,會順利地解決一切吧。
十五號,晚上八點多。
酒店外擠滿了各個媒體的採訪車。距離今天結束只剩三個多小時了,十二點一過,惡鬼的挑戰便宣告失敗。
行動必須在這段時間進行。想到這一點,不僅記者媒體們,就連總局派來的百多號警察們也繃緊了神經。酒店方面也很配合警方的行動,內外布滿了穿著制服或者便衣的刑警。進入酒店的每一個人都在警方的嚴密監視之下。
米傑在現場緊張地指揮著部下進行部署。下屬們很少看見他有這麼高度緊張的時候,緊皺的眉頭與那張英俊冷靜的臉實在不相配。平時行事瀟洒的他顯然遇到了難以對付的對手。
米傑吩咐部下堅守崗位後,回到了一部白色貨車裡。
那輛指揮車外表像是用來做快遞生意的貨車,實際上內有乾坤。跟電影里常看見的偵察車差不多,裡面什麼電子通信裝備、竊聽及追蹤設備一應俱全。由於連接了酒店的監控攝像頭,一排屏幕顯示出酒店裡各個角落的情況。
一個探員坐在電腦前,專心致志地注視著每個屏幕的情況。
酒店裡人來人往。因為這間大酒店今晚要舉行一個慈善酒會,不少城中名人和官員都會出席。鍾馨童作為知名藝人也在獲邀之列。要是惡鬼能混入這樣的場合,那對警方來說無異是極大的羞辱。
米傑卻不認為惡鬼會混入酒會裡。酒會裡保安甚為嚴密,嘉賓名單上的人物非富則貴,惡鬼照理說不可能有那樣的地位。
如果他混在服務生中了呢?米傑早已想到這一點,所以酒會裡的服務生全部是警方的便衣人員。而且,進入酒會的各個通道都有人把守。
惡鬼最可能的計劃是發動遙控襲擊,使用炸彈或者別的什麼,只要達到效果就算成功完成了襲擊。明知道警方在嚴密監控,他總不會貿然現身吧。米傑坐在偵察車裡,下意識地嘆了一口氣。他在心裡暗忖:這個惡鬼的行為不能以常理來分析。
可不是嗎?米傑至今想不通的一個問題是,惡鬼為什麼要綁架邱子銘?
一個高中生對他有什麼用處?
而且,自那次紅茶館事件之後,惡鬼便對邱子銘的事情隻字不提。邱子銘是生是死誰也不知道。
那個被綁架的高中生現在好像被惡鬼和警方一起忽視了。對此,米傑心裡充滿了疑惑,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撲朔迷離的謎團在他的胸膛內慢慢膨脹,快要脹裂開來。他感覺很難受,這是從未有過的痛苦感。
「米隊。」一個聲音喚醒了他的思緒。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的探員正在用通訊器和同事們聯繫,他彙報說鍾馨童在席間突然離開了酒會。
「快派人去問是怎麼回事?」
米傑著急得幾乎跳了起來,這有別於他一向冷靜沉穩的作風。
很快,負責聯繫的探員又回復了:「哦,鍾馨童說有點累了,想到酒店的套房休息一下。」
米傑鬆了一口氣,屁股又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
「酒店的套房?」他問。
「嗯。聽說鍾馨童經常來這間酒店,有一間固定的套房。如果沒記錯……好像是在12樓。」
「趕緊派人去12樓檢查一下。吩咐A組守在走廊兩邊,B組守住樓梯口。千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米傑隨後又想起什麼,「叫小李趕緊去查一下,12樓都住了哪些人?」
稍後的回復中稱12樓的其他房間恰巧今天晚上沒有住人。
米傑還是不放心,吩咐警員們將12樓所有的房間都檢查一遍,確定裡面沒有藏著任何人。
安排完這一切後,他轉過頭看了一眼酒店外人頭攢動的記者媒體們。
要是惡鬼混在裡面呢?
就在這個想法剛在腦子裡醞釀之際,米傑忽然瞪大了眼睛,人群背後有一個穿著奇怪的傢伙正奮力擠開人群走向酒店。
「讓開!讓開!」那男人粗暴地推開擋在前面的人。被他推開的人剛想回頭開口咒罵,可一看到他那一身打扮,便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那人居然戴著鴨舌帽、墨鏡和口罩!這不正是惡鬼的標誌性打扮嗎?
早就對惡鬼的形象熟透了的人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見。他是惡鬼嗎?記者們紛紛猜疑,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路,讓那個男人順利地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快,惡鬼來了!」
不知誰這麼一喊,頓時無數的閃光燈和攝像機紛紛對準那個正快速走向酒店的男人。
米傑霍地站了起來。聽到人群的**,其他警察也注視過來。看到惡鬼打扮的男人出現在眼前,他們驚愕得不知所措。事情實在太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了,惡鬼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究竟想幹什麼呀?
警察們一個個木然地看著那人,忘了該做些什麼,任由那人直接推開酒店的門走了進去。
直到米傑衝過來大喊:「抓住他!抓住那個傢伙!」,警察們這才恍然醒悟,慌慌張張地衝進酒店。把守其他地方的警察也趕過來幫忙。
酒店大廳里,那個男人被團團圍住了。警察們舉起手槍,對準他,只要他有一絲異動,都會被眾多子彈打個稀巴爛。
見到這種驚心動魄的場面,酒店的服務生和住客都一臉惶恐地躲得遠遠的。
米傑跑進酒店,只見惡鬼站在那裡,手插在衣兜內,鼓鼓的,警察們很是擔心。說不定他懷揣著手榴彈什麼的,所以才敢如此囂張地出現。處理不好的話,他可能會自行引爆。
「慢慢把手伸出來!」米傑舉起手槍,對準惡鬼說
。
惡鬼顯得茫然:「別開槍!別開槍!」
他緩緩把手抽出來,手上空空的。米傑一聲令下,警察們立刻蜂擁而上,把他制服在地上。
米傑把手槍放回兜里,走過去蹲下身子,扯下惡鬼的帽子、墨鏡、口罩。
咦?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面容猥瑣的男人,塌陷的眼睛和消瘦的臉龐,頭髮亂糟糟的,給人一種骯髒的感覺。而且男人的身上散發出一股餿味,好像很多天沒洗澡了。
「你就是惡鬼?」
「我不知道惡鬼是誰!」那男人仰起脖子拚命地喊道,「我不是惡鬼!我原來住在天橋下,是一個傢伙給了我一百塊,叫我穿成這樣來這家酒店的!」
糟糕!中了惡鬼的調虎離山計!
米傑心中大呼不妙,立刻抬起頭四處張望。視線轉到樓梯口時,他全身一僵。那個邪惡的傢伙此時正在那裡,得意地朝這邊張望了一下,然後跑了進去。
「混蛋!快追!」米傑氣急敗壞地大喊。
跑過去時,他發現後門口躺著一個暈倒的警員。剛才的**幾乎把所有人都吸引過去了,這正中惡鬼的下懷,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打暈了守在後門的警員,大搖大擺地進入了酒店。
媽的!我怎麼中了這麼簡單的計謀呢!米傑悔恨不已。他絕不會讓惡鬼的陰謀得逞。
「A組和B組注意,惡鬼朝你們的方向來了!一定要抓住他,遇到反抗格殺勿論!」
「收到!」
米傑衝進了樓梯間,跟在後面的是十幾個警員還有蜂擁而至的記者媒體們,另一路警察則搭電梯直上12樓。
終於來了!
由於事件的轟動性,電視台特別出了一檔24小時直播節目,讓我們不必在現場也能得到第一手資訊。於是,我們「偵探三人組」就相約在夏早安家裡看直播。
在夏早安家裡等了一整天,我們此時才真正激動緊張起來。夏早安這丫頭亢奮得大嚷大叫,還抓得我胳膊好疼。
「快追!快追!抓住他!」她簡直就像在看一部劇情跌宕起伏的警匪片。而她身體里的另一個人,是否正在以沉著冷靜的眼光注視著電視機呢?
一個身體,兩個人格啊……
我們緊緊注視著電視屏幕。畫面隨著跑動的攝像機而劇烈地晃動,樓梯上的腳影交叉得很厲害。扛著攝影機的人也累得氣喘吁吁,都能聽到他急促的喘息聲。
女主播也顧不上儀態了,拚命地跟著警察跑,還不時回過頭來彙報情況:「各位觀眾,我們已經到七樓了!呼呼……到底……惡鬼能不能突破警方的防線,進入鍾馨童的房間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就在這時,畫面突然一黑。
天啊,這是緊要關頭啊!
夏早安剛想跑過去檢查一下是不是電視機的問題,結果畫面隨即又亮了起來,眼前浮動著一團白光,周圍顯得很陰暗,看起來像是攝影機打開了照明燈。
女主播的臉在白光中頗有些詭異:「大家……現在酒店突然停電了!」
是惡鬼的詭計吧?
就在一片幽暗中,電視里那些人終於大汗淋漓地跑到了12樓。
鏡頭抓拍到米傑的背影,只見他沖守候在12樓的下屬大聲問:「惡鬼!跑上來了嗎?」
「沒有!沒有跑上來!」
「怎麼可能!C組呢?!」
「停電了!他們被困在電梯里!」
「混蛋!我們趕快去鍾馨童的房間看看!」
人們涌到走廊上。忽然,電又來了,酒店裡燈火通明。
「米隊!」有個警員驚訝地大喊,「惡鬼……他……他在鍾馨童的房間外面!」
「什麼?!」
大家循聲望去,頓時愕然,只見那個幽靈般的人物此時正站在走廊那邊,轉頭望過來,做出了一個拇指向下的手勢。這分明是在嘲笑這批被他耍得團團轉的人們。
「惡鬼出現了!他出現了!」
女主播不可置信地大呼小叫,鏡頭裡全是一張張像見了鬼的表情。電視機前的我們也看得目瞪口呆。整個廣州城彷彿在這一刻鴉雀無聲。
「怎麼可能?」身邊的李小崇嘴巴張得好大,「他怎麼跑過去的呀!」
這真是謎。
從鏡頭裡可以看到,走廊兩邊把守著至少七八名警員。
任何人要想從他們身邊無聲無息地跑過去而不被發現,根本就不可能。即使停電了,周圍一片幽暗,但每個警察手上還配有一支小型電筒,而且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探員,要闖過他們難於登天。
不管怎麼說,眼前的事實是,惡鬼已經出現在鍾馨童房間的門口了。
守在門口的兩個警員早被他打暈在地。
「惡鬼!別想逃!」
米傑再度掏出了手槍,但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他知道一旦開槍,便可能誤傷走廊對面的同事。
惡鬼似乎對他的吆喝不屑一顧,伸出手抓住房間的門,輕輕扭動,走了進去。
「啊——」
房間里隨即傳來鍾馨童的尖叫聲。那顫然的聲音劃破了走廊的沉默。在場的人只覺心裡發毛。
「快衝進去!」米傑吼叫著衝過去。走廊兩邊的人們迅速朝那個房間靠攏。
房門緊關著。
「踹開它!」
隨著部下一腳踹開門,米傑不顧危險地第一個沖了進去。
房間里一片幽暗。鍾馨童就躺在面前的地板上,身上放著一張方塊9的撲克牌。除此之外,看不到有人在的樣子,只是窗戶打開了,夜風吹得窗帘輕輕搖擺。
「快四處搜搜!」在部下按亮房間電燈的同時,米傑飛奔到窗戶那邊。
惡鬼是從這裡逃跑了嗎?
毫無疑問,這是唯一逃跑的路徑。米傑把頭探出去,上下左右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就壓在他的頭頂,他的心情沉重極了。這裡可是12樓,要想從窗戶逃跑,除非那惡鬼有飛檐走壁的本領。
他回過頭,盯著那幾個已經徹底搜查了整個房間的部下。他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僵硬地搖了搖頭,表示沒發現惡鬼的蹤影。
一個警員扶起倒在地上的鐘馨童。
「她怎麼了?」米傑走過去問。
「沒受傷,好像是嚇暈了。」
「那就好。」米傑鬆了一口氣,胸膛里卻滋生出淡淡的失敗感。
在鏡頭面前,他一臉的沮喪,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意氣風發。
惡鬼的挑戰,以完美的姿態獲得了成功。
而且,別忘了,他的挑戰將以陳宇生的生命作為勝利品。
翌日,天氣不太好。陰霾的天空中有烏雲的影子零散地定格著,半流質的灰色調滲透到了空氣的每一條罅隙。這註定是悲慘的一天。
在離珠江邊不遠的一塊空地上,一個老婆婆正在拾荒。這塊空地原本是某家房地產的住宅用地,幾個月前這裡還熱火朝天地準備開工,建築工人搭起了窩棚,推土機轟隆作響。不久後,卻因為房地產商的資金鏈中斷,這塊土地不得已被棄置了。
一眼望去,開闊的空地顯示出與城市的繁華迥然不同的荒涼。黏濕的紅土堆上雜草叢生,一台生鏽的推土機孤零零地被拋棄在一邊。來不及拆除的棚架只剩零零落落的竹竿,瀝青紙隨意扔在地上。
拾荒的老婆婆拿著空****的蛇皮袋,慢慢挪動年邁的身子。她一邊走一邊在地上搜尋著空罐或者廢紙什麼的。
前方的草叢裡有嫌惡的蒼蠅在「嗡嗡」地盤旋。老婆婆憑經驗知道,那裡應該有什麼腐爛的東西。蒼蠅總是喜歡聚集在骯髒的地方。
她好奇地走了過去,想看看那裡有什麼東西。她撥開了草叢——「哇啊!」
老婆婆的壽命幾乎就在這個瞬間終結。極度的恐懼湧進了她的身體,她的心臟似乎停頓了,雙腿哆嗦得站也站不住。
草叢裡,燒焦的屍體散發出的濃烈的腐爛氣味,發瘋似地佔滿了周圍的空氣。
老婆婆的嘴巴顫慄地蠕動幾下,再次發出慘叫:「啊呀——」
空地上停滿了警車,總局和鄰近派出所都派了刑警趕來援助。
隨後得到消息的媒體也一窩蜂趕到了現場。警方不得不拉起警戒線,把媒體記者擋在外面。由於屍體在惡鬼挑戰的第二天被發現,許多人不禁對此浮想聯翩。
惡鬼的挑戰宣言還清楚地留在人們的記憶里。
米傑剛下警車,便被媒體記者團團圍住。
「米隊!米隊!請問那具屍體是陳宇生嗎?」
「對於警方這次的行動失敗,並因此連累了一條人命,你們有什麼解釋?」
「難道警方到目前為此還沒有任何關於惡鬼的線索嗎?」
這些尖銳的問題,米傑一概不予回應。他露出無可奉告的表情,在部下的掩護下,走過了警戒線。屍體旁邊已經有鑒證科和法醫在取證。
法醫一見到他過來,馬上站起來說:「屍體先是被勒死,然後才被燒焦。」
「死亡時間呢?」
「大概是在今天凌晨兩點到四點。」
「能確認屍體的身份嗎?」
「這個嘛……屍體燒毀得太厲害,只能進行DNA鑒定。」
「嗯,知道了。」
米傑又轉向鑒證科的同事:「有什麼發現?」
那個科員答道:「目前為此,我們找到了一個打火機,還有一個汽油桶,另外,還有這個……」他舉起手中那隻取證用的透明塑料袋,袋中有一張方塊9的撲克牌以及一張紙。
紙張上面有幾個大字,寫著:「惡鬼的勝利品」。那幾個大字並非手寫或者列印,而是從報紙上剪裁下再用膠水貼上去的。這樣做可以避免留下自己的筆跡。
雖然屍體辨認不出面貌,但從殘留的衣著以及惡鬼的留言判斷,那應該是陳宇生的屍體。
惡鬼沒有食言。就在挑戰成功的第二天,他殺死了陳宇生,並拋屍荒外。
發現屍體的人是一個拾荒的老婆婆,警方從她的口供里得不到有意義的線索。
有趣的是,有些媒體第一時間就趕到了現場,這應該不
是警方泄漏出去的消息呀。米傑找人叫來了最先到達現場的某某日報的記者。
「我今天早上正在上班,忽然接到了一個陌生人的電話,他自稱是惡鬼。」那位年輕的記者胸前掛著相機。由於得到兇案的第一手資料,他露出滿意的神色,現在就只盼著趕緊回去寫稿了,「是那人叫我到這裡來的,說我將會發現有趣的東西。」
「那人還說了什麼?」
「沒有了,就這些。他分明是故意叫人來發現屍體的嘛。沒想到,我剛到不久,你們警方就來了。」
「你和那個人的通話有沒有發現奇怪的地方?」
「這個……」記者為難地皺了皺眉頭,突然,他的眼眉舒展開,「阿Sir,我想起來了!那人說到一半的時候,突然不說了,我還以為他掛機了,沒想到他過了一會兒又說話了。」
「哦?」
記者邊回想邊說道:「當時,我在電話里聽到喝水的聲音,還聽到他咳嗽了幾下。」
「咳嗽?」
「嗯。雖然他好像故意掩住了嘴巴,但我還是聽出來了。他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這麼說……」米傑認真地思考起來。他懷疑惡鬼應該生病了。
「阿Sir?」記者忽然小聲問,「那具屍體是陳宇生的沒錯吧?」
「這個無可奉告。」
記者卻無所謂地笑了笑,反正他已經認定那是陳宇生的屍體。果然那位記者所在的報社當天馬上提前出版了日報。空地上的屍體被放在頭版封面,由於內容勁爆,市民對惡鬼的關注熱情不斷升溫,日報剛放上報攤便被搶買一空。
報紙上的那具屍體的圖片,即使打了馬賽克,還是可以感受到形貌的凄慘駭人。文中用篤定的語氣將那具焦屍當作了陳宇生,也將報社記者接到惡鬼電話的過程一一詳述。
「真的把人質殺死了呀!」我倒抽一口冷氣。
「就是嘛!好恐怖哦!」夏早安雙手抓著報紙,臉色慘白,「死得好慘!」
「哎,惡鬼真沒人性!」
「這還用說嗎?那種壞人抓去槍斃就對啦!」夏早安把報紙塞給我,隨即換上了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又開始炫耀起來,「嘿!我的背心又漲了!現在人家出價出到了兩萬塊!哦呵呵!」
我幾乎把喝到喉嚨里的可樂噴出來了:「天啊!這麼多!」
李小崇還沒搞清來龍去脈,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們。待我將原委一一道來,他也張大了嘴巴,結結巴巴地說:「騙……騙人吧?鍾馨童簽名的背心能賣到兩萬塊?」
「那還用說!」夏早安得意地翹起鼻子,「真是多虧了惡鬼!要不是他,鍾馨童的背心才值不了那麼多錢呢!」
「那你還不趕快賣掉了呀!」
問這個問題的人是李小崇,而夏早安的回答也跟我預想中的差不多。
「不急不急,還要繼續漲呀!嘻嘻,我要待價而沽!哦呵呵!」
說實話,我覺得她是一個貪心、糊塗、作風乖張的90後女生。
出乎意料的,這丫頭卻是集了美貌和智慧於一身。不過她的「智慧」隨同另一個人格一直沉睡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醒過來。
我們走過十字路口,前方不遠處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昨天晚上那件轟動全城的大事上演的酒店。雖然經歷了一場詭異的風波,可酒店今天依舊照常營業,出入的住客也一如往常那樣繁多。酒店外泊滿了形形色色的汽車,一點兒也看不出昨夜**的痕迹。
我們今天打算親臨現場調查一下。再怎麼說,單從電視上觀看整個過程始終不夠全面,有些細節必須到現場才能完善。我懷著這個想法,走到了酒店門口,自動感應的玻璃門在面前突然向兩邊拉開,我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我還是第一次進這麼高級的酒店呢。站在門邊的服務生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向我們鞠躬:「歡迎光臨!」我受寵若驚呀。
酒店大廳比電視上看到的要更富麗堂皇,一盞華麗的大型水晶吊燈掛在天花板上,陽光在水晶上折射出暗無聲息的光芒來。大廳里到處可見衣著整潔、氣質高雅的人們,兩個黃髮藍眼睛的外國人在愉快地交談,其中一人稍稍看了看經過的我們。
還穿著高中校服的我們身處這樣的地方一定顯得很奇怪吧。因為,這個時間裡,學校應該還在上課才對呀。
逃課對我這樣的標準好學生來說是件難以啟齒的事情,但為了這件案子,我只得破例。因為一想到無辜受牽連的邱子銘和班主任,我的憤怒就要衝口而出。
惡鬼為什麼要對他們下毒手呢?
普通的高中生和高中教師,不應該被卷進這般恐怖的案件中來呀!
我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惡鬼逍遙法外!
李小崇朝櫃檯服務生出示了警察證件。這種時候就只能依靠他了。
「咦?警方不是今天早上都撤走了嗎?」年約二十歲的櫃檯小姐疑惑地問道。
「哦,這次是來做補充調查的。」
對早就編好的謊言,櫃檯小姐似乎沒有起疑。李小崇還是有點緊張,他手裡拿著的只不過是一個警校實習生的證件而已,幸好櫃檯小姐沒有細看。
「我們要去12樓再調查一遍,特別是鍾馨童昨晚休息的房間。」
「啊?還要調查呀?這我可做不了主。經理!」櫃檯小姐轉身召喚起那邊正在跟客人交談的酒店經理。經理一邊走過來,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我們三人。一個大學生模樣的警察和兩個高中生的組合難免有些奇怪。
聽完櫃檯小姐的話後,酒店經理也皺起了眉頭,埋怨地說:「你們警方就不能一次性調查完嗎?真是折騰人撒!」
「對不起了。沒辦法,辦案有時是這樣子啦。」
「算了,算了,你們調查也可以,不過不能騷擾到本酒店的住客。」
「當然!當然!」
李小崇陪笑地說罷,帶著我們剛走出幾步,便聽見酒店經理在後面問:「阿Sir,你帶著中學生幹嘛呀?」
我們腳步一僵,有些做賊心虛,額頭滲出了汗珠。
「哦,他們是協助調查的。」
「哦,這麼回事呀。」酒店經理不加懷疑,隨即轉身走回去,繼續和客人交談。
我們鬆了口氣,走到電梯前。上方的紅色數字有節奏地跳動著,顯示電梯正在下降中。
我忽然說:「哎,我們不搭電梯,走樓梯上去吧。」
「為什麼呀?走樓梯多累人呀!」夏早安嫌惡地撅起嘴巴。
「昨晚惡鬼也是走樓梯的,或許,樓梯里留下了什麼證據也說不定。」
於是我們轉而走進了樓梯間。
剛走進去,夏早安便發出「咦」的一聲:「怎麼樓梯還通往下面呀?」
正如我們所見,樓梯似乎還通往地下的樓層。蒼白曖昧的燈光微弱地傾瀉在樓道里,一種讓人窒息的感覺緩緩地瀰漫開來。下面的樓梯彷彿通往地府一般,陰冷的空氣從下而上地泛涌。
「下去看看吧。」
聽我這麼一說,夏早安條件反射地抓住我的手臂:「不會有鬼吧?」
「你白痴呀?這個世界哪有鬼?」
話音未落,空****的樓梯下面忽然傳來一陣幽幽的腳步聲。
嘚——嘚——嘚——
一串寒意霎時在我的神經末梢奔跑起來。我全身的皮膚都縮緊了,喉嚨艱澀地動了幾下。夏早安也害怕極了,使勁掐住我的胳膊。我疼得想喊又不敢喊出來。
一個纖長的人影慢慢從牆壁上爬出來。我們的呼吸差點停頓了。
夏早安竟然念起「天靈靈地靈靈」的咒語來。電視上看到的道士都這樣,可夏早安只記得「天靈靈地靈靈」這六個字,於是反覆念著,也不知道管用不,反正雙腿開始發抖了。
「喂,是誰?」到底是李小崇大膽,他出聲問道。
「什麼是誰?」
隨著這個聲音,一張人類的臉浮現在幽暗的燈光中。走上來的男子矮矮的個子,有一張扁扁的臉,雖然不好看,但也並非嚇人的鬼臉。
我們頓時放下心,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氣也大呼出來。
「你們是誰呀?」男子一邊走上來一邊問。他穿著深藍色的工作服,一雙渾濁的眼珠兒在我們身上轉來轉去。
李小崇向他出示了警察證件。
「哈,是阿Sir呀。是不是來查昨晚那件案子的?」男子猜得倒很准。
「沒錯。我們是來做補充調查的。請問你是……」
「我是這裡的電工,這是我的工作證。」男子露出他夾在內衣口袋的工作證。
我看了看樓梯下面,問道:「那下面是什麼地方?」
「電機房呀。」
「哦。」怪不得他從下面走上來呢。
「這裡就你一個電工嗎?」
「這倒不是。我們有三個人,不過值班時只有一個電工。」
「那麼昨晚是你在值班?」
「沒錯。」
「昨晚酒店為什麼突然斷電?」
「被人拉下電閘了唄。」
「哎!」我有些吃驚,「不是故障嗎?」
「哪有!」電工擺擺手,「是被人故意拉斷的啦。還是我趕緊跑過來拉起電閘的呢。」
我趕緊掏出筆記本,快速地做起筆錄。電工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狐疑。他大概對我這個高中生的舉動很奇怪吧。
「那麼,你趕過來時有沒有發現什麼?」
「這個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們警方了嗎?怎麼又問呀!我說了,沒注意到什麼奇怪的情況。」
「也沒有遇到什麼人?」
「遇到了!」電工滿腹怨氣地大聲喊道,「遇到了很多人!當時整個酒店都亂鬨哄的,看不清楚,我跑來這邊的時候可撞上了不少人。我都被罵慘了!」
我同情地看著他,又問:「你跑到電機房時,遇見那個把電閘拉下來的人了嗎?」
「沒有,再說我怎麼知道是誰拉的。還有其他問題嗎?」
電工顯得越來越不耐煩了。我也懶得捅破這個火藥桶,趕緊結束了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