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來的冷氣團,吹散了這個冬季終結的句號。冰冷的城市,羽毛豐盛的候鳥低矮飛行,掠過一望無際的虛空地帶。
持續三天的冷空氣即將結束。龐大的星空下,建築物的輪廓彷彿被遺棄的描線,殘缺地連在一起。江風吹過城市的臉龐,發出斷裂的聲響。而在寒風的盡頭,兩個身影在斑駁的夜色中高高**起,它們和城市的霓虹一同倒映在平靜的江面上。
深夜無人無燈的碼頭,那名男子站在邊緣,再無退路。
「沒想到,你就是Joker!」男子用沒有抑揚的聲音說。
夜色模糊了他的臉,在他面前,一支對準他的消音手槍在月光下泛著駭人的金屬光澤。黑洞洞的槍口裡,奪命的子彈蓄勢待發。
「你知道的太多了,居然把死神筆記的最後一頁也偷走了。」Joker冷冷說道。面具遮住了他的臉,而面具上的圖案卻是撲克牌里最大的那張——Joker。
「真可惜,我原以為你會成為我的好幫手。」Joker說。那聲音十分詭異,像是一層層從面具後湧出來的。
「哈!你以為我會幫你的忙嗎?永遠不會!」男子目光堅定地拒絕。
Joker低低笑了兩聲,舉在半空的手槍稍微點了一下:「不過我可沒想到,最先解開推理之門的居然是你。如果你願意把黑葵A的真實身份告訴我,或許我會饒你一命。」
「哈哈。」男子發出爽朗的笑聲,「這算是交易嗎?我想就算我告訴你,你也不會放過我吧。我是這世界上唯一知道你真實身份的人,而且,我看過死神筆記的最後一頁!」
「嘿嘿,」Joker冷笑,「你真聰明,但你要知道,聰明的人一般都活不久。」
「跟寫下這個推理筆記的人一樣嗎?那個叫伊天敬的偵探?」
「哼!沒錯!」Joker說,「那個人太聰明了,聰明得讓我害怕,所以我必須除掉他。我不會讓他妨礙到我的計劃的,只是沒想到他還留下一本叫推理筆記的東西。哈哈,這傢伙就算下了地獄,也不讓我好過呢。」
「不!」男人斷然否定,「他不是下地獄,而是上天堂。只有作惡多端的人才會下地獄,譬如你!」
「嘿嘿,也許我會下地獄吧。不過,有一點我可以確定,我比你活得久。」
「那又如何?我死了,你就沒有對手了嗎?別開心得太早,最後你一定會輸的。」
「輸給那個叫夏早安的丫頭?你認為我會嗎?」
「不僅是她,」男子充滿自信地看著Joker,眼睛裡閃爍著明亮的光芒,「還有黑葵A!你做夢也想不到他的真實身份。他們兩個,會把你徹底打敗!就算你實施了死神筆記最後一頁里的計劃,他們也會揭穿你的陰謀!一定會!我相信他們!」
「哦,是相信嗎?信任這東西,我很久沒聽過了。」
「因為你的內心根本就沒有相信別人的力量。你真是一個可憐的人呢,你將會被全世界拋棄!」
「不,是我拋棄全世界。這個世界,將在我的手裡徹底毀滅掉。」Joker冷淡地說著,伴隨著吹來的夜晚空氣,聽在耳里竟是如此寒冷。
男子倒吸一口冷氣,他看見那根扣動扳機的手指慢慢動了。沒等他作出反應,Joker的面具後便發出了低低的、仇恨的、宛如惡夢般的聲音:「去死吧!」
一抹灼熱的火光在黑夜中撕開了赤紅的口子,隨後所有的光線全部遁形。男子倒了下去,潔白月光像一塊白布,慢慢覆上他那張蒼白的臉。從胸口湧出來的紅,那最鮮艷的顏色,此時卻是最模糊的一紙剪影。
Joker走近男子,蹲下,將手伸進他的口袋,掏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那正是從死神筆記里撕下來的最後一頁。「愚蠢的傢伙。」Joker發出了一聲冷笑。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胸部中槍的男子突然睜開眼睛,大力抓住最後一頁。大概沒有料到會發生這個意外,Joker有些驚慌失措,拚命攥住手中的紙張,和男子糾纏起來。就在這時,從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黑色轎車裡,走出來一個人。
他一邊快步走過來,一邊從腰間掏出一把槍。
「Joker大人,你沒事吧?」走到跟前,他將Joker拉起來,同時對準地上的男子猛開一槍。
隨著刺破蒼穹的槍聲,男子垂下了手。
「這個混蛋!嚇我一跳!」Joker調整了呼吸,蹲下身,將那最後一頁重新奪回手中。由於爭奪得太過激烈,紙張已皺得不成樣子。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能再看到最後一頁的內容了。」Joker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將那頁紙點燃了。
「啪!」豆大的火苗出現在黑夜中。暖暖的火光中,那張撲克牌面具浮現出一圈淺淺的白色輪廓來。那雙被照亮的瞳孔,邪惡與陰險無處可藏,絲絲升騰在光芒中。
死神筆記的最後一頁,慢慢變成灰燼,漸漸同化在江邊吹來的夜風中,一直到消失不見。
「米傑,幹得好。」Joker滿意地稱讚。剛才開槍的人轉過身,露出一臉俊美得不真實的笑容:「Joker大人,這個人怎麼處置?」
米傑瞥了一眼地上流了一大灘血的男子。他死了?或許……還活著?
「把他推進江里餵魚。敢背叛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知道了。」消失在碼頭上的屍體,被一陣奇妙的落水聲所替代,彷彿誰的手按下了鋼琴鍵。Joker閉上眼睛享受著,聆聽這短暫回**在黑夜
中的美妙音符。
但誰又會知道,很快,這個世界將奏起更加好聽的樂曲。那是像暴風雨一般猛烈的音樂盛會!
碼頭上的黑色轎車剛駛走,漆黑的江面上便出現了一艘疾馳的快艇。架在快艇上的探照燈飛快地來回,劃破了沉甸甸的夜色。江水拍打著船的底部,生出粗糙有力的咆哮,把快艇上的說話聲無情地掩埋了。
「庾心靈,找到沒有?我們得快點,不然那個人會死掉啦!」一個男生對正在關注著一部儀器屏幕的戴眼鏡的女生焦急地催促道。他是個急性子,雙手早已握成拳頭,不住地撞在一起,於是,手臂上強壯的肌肉緊張地跳動起來。
「快點啦!」他叫道。
「混蛋蘇語涵!別吵我工作好不好!」眼鏡女雖然被催得不耐煩,但仍專心地追蹤那個微弱的信號。茫茫夜色,那枚微型跟蹤器發出的信號彷彿鬼魅一般,飄忽不定。
「根據潛伏者發來的消息,那個人應該就在這附近。」快艇上的第三個人出聲了。駛近碼頭附近的江面,快艇慢了下來。那個人拍了拍蘇語涵,吩咐他去穿好潛水服。
「D先生!」突然,眼鏡女興奮地回過頭,沖第三個人說,「已經捕捉到了潛伏者發出的跟蹤器信號,那人就在前方56米處!」
「希望趕得及。」D先生這樣衷心地希望。他一拍早已穿好潛水服的蘇語涵,這個留著莫西干髮型的男生隨即跳進了平靜的江水裡。
波動的水紋像傷口一樣,飛快地癒合。時間,如流水緩慢地流失。秒針走過一圈,又邁向了下一圈的終點。那個人仍然在水底沉睡著。身體被冰涼的江水包圍著,水面上那繁華世界裡的所有聲音和色彩都被一層薄薄的水面切斷,眼前只有一片漆黑。而他,卻在漆黑中不斷墜下。
他要死了嗎?
他要帶著那個可怕的秘密——死神筆記的最後一頁,沉入這無人探知的冰冷深淵。
3分零20秒。
白色的氣泡湧上水面,那一刻,風似乎永遠銷聲匿跡了。
D先生和眼鏡女庾心靈俯下身子,注視著從水底緩緩浮上來的那團黑影。終於,那個穿著潛水服的男生蘇語涵和那個沉入江底的男人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快!把他救上來!」
D先生不敢怠慢,馬上將生死未卜的男人拖到了船上。男人緊閉著眼睛,臉色像紙一樣蒼白,胸口停止了起伏,中槍的傷口也不再流血了。
「拜託!別死啊!」D先生心急如焚地叫起來,隨即給男人冰冷的身體做心臟復甦術。
一下,一下,一下……他不斷地重複,像個執著的瘋子。爬上船的蘇語涵一邊脫下潛水服,一邊看著他這瘋狂的舉動不知所措。庾心靈蹲下去,伸出手指探了探男人的鼻息。「沒有呼吸。」她嘆了一口氣,「D先生,他死了。」
「不!」D先生大聲地否定,這是他不願面對的殘酷現實,「不可能,這個人必須得活著!他得活下來!」
如果他死了,潛伏者冒著生命危險發出的訊息就浪費了;如果他死了,就沒人知道Joker那個宏大的恐怖計划了。
他不能死!
D先生繼續按壓著男人的胸口,繼續催動那顆仍然沉睡的心臟:「快給我醒過來!」
有人在呼喚我,有人想從死亡的疆域拉我回來,身邊不再是冰涼的江水了。
很暖很暖的一雙手,正在溫暖我的心臟。
我有了力量,我睜開了沉重的眼睛,就像推開了一道回到現實世界的大門。鑲嵌在夜幕中的星光,彷彿一瞬間都墜進了眼裡,我模糊地看到了一個年輕男子。
那雙溫暖的手就屬於他。
這個年輕男子是誰?為什麼他要為我流淚?而他身邊的男生和女生又是誰?
「太好了!D先生!他活過來了!」蘇語涵激動地抹一把聳立在頭頂的莫西幹頭發,差點摟抱起旁邊的庾心靈,也差點被對方狠甩一個響亮的耳光。
「嗯!終於沒事了!」D先生彷彿卸下了全身的力氣,頹然地坐在船上。
黑,轉換成白。
房間中一片白色,幾乎是視界里唯一的顏色,剩下的是牆上灰色的液晶電視屏,淡綠色邊框的時鐘,以及纏在胸口上的白色繃帶中那一點紅,像一朵花的圖案,蔓延在初醒的瞳孔里。
「你醒來了?」一個梳著奇怪髮型的男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像看一頭冬眠已久的遠古怪獸那般好奇而驚喜。
「嗯……哦……」這是他唯一能想出的詞兒。喉嚨發乾地疼,他想喝口水。
「我去叫D先生。」那男生跑了出去,「咚咚」的腳步聲由近而遠地消失了。男人拿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喉嚨的乾燥和疼痛感緩解了很多。接著,走廊上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又由遠而近地響了起來。
首先衝進房間的是一個穿著整潔白襯衫的年輕男子,看起來30歲,雙眼炯炯有神,透出睿智的光芒。
「你醒了!太好了!」年輕男子緊緊握住他的手。這讓男人有些窘促,縮了縮手。
「你是誰?」他不解地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年輕男子露出善意的微笑:「別害怕,我是D先生,是我們救了你。這裡十分安全。」
「那麼……」男人舔了舔嘴巴,用了一點兒時間考慮,並用雙眼茫然地觀察著房間里其他人,然後慢慢問道,「那麼,我是誰?」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
D先生似乎極其不易察覺地倒吸了一口氣:「難道你記不起來自己是誰了
?」
「不……不記得了……」
「那麼,死神筆記呢?Joker呢?」
記憶深處的某條神經隱隱跳動了一下,但男人還是搖頭:「抱歉啊……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沒必要說抱歉的。」D先生微微苦笑,回頭,目視了一眼站在身後的醫生,「這是怎麼回事呢,醫生?」
幫男人檢查過身體後,醫生解釋道:「病人中了槍傷,加上溺水時間過長,造成腦部缺氧,所以出現了失憶的狀況。」
「那他會恢復記憶嗎?」D先生著急地問。
醫生雙手插進衣兜里,用安撫的語氣說道:「這個很難說。根據以往的經驗,病人恢復記憶的時間有快有慢,有的病人甚至會一輩子都恢復不了記憶。」
「這樣子啊……謝謝你,醫生。」
如果這個病人一直想不起死神筆記和Joker,那麼他們所做的努力就將付諸東流。D先生陷入沉思,莫西干男生和眼鏡女都屏著氣,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屋裡靜得出奇。
躺在病**的男人,靜靜地看著這些陌生人。這個房間填充著讓人疲憊的白色,他覺得自己的記憶彷彿就飄散在這片白色的天際之上,他朝半空伸出手,它們就昏沉沉地飛舞起來,從他的手邊飛快地逃逸了。他依舊什麼也想不起來,但有什麼從他的手心裡掉了下來。
——那是一張殘缺的紙條。
他似乎一直緊握著它,在這些昏迷的日子裡,他從未鬆開過手。「哎,這個……」男人猶豫著抓起那張紙條,輕輕叫了D先生一聲,他覺得這些人是可以信任的好人,「這是什麼?」
D先生走過來,將那張皺巴巴且被水浸泡過的紙條拿在手裡,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面的字跡殘缺不全,應該是從死神筆記最後一頁上撕下來的一角。
上面只有寥寥幾字,包括一個地名——倫敦。
還有一個意思不明的辭彙——末日。
「蘇語涵,交給你一個任務。」
「什麼事,D先生?」
「我派你去倫敦,查查這個『末日』到底指的是什麼?」
「好的。」
「『末日病毒』準備得怎樣了?」
光線昏暗的小型會議廳里,挺直身子端坐在正中間椅子上的Joker,正凝視著在座的所有高級成員。這是他第一次面對面和他們開會,以前都是視頻會議。
在座的大部分人也是第一次近距離和Joker接觸,他們不敢大口呼吸,全都畢恭畢敬地注視著那張緩慢地浮現在成束的暗光里的臉。
撲克牌的面具,詭異,並且冰冷。
其實在座的所有人都戴著不同牌面的面具,一張張暴露在淡淡的如同霧靄般的光線中,乍看之下,彷彿坐著的都是假人。
「報告Joker大人,『末日病毒』從研究室提取出來了,馬上就能運送到倫敦,實施我們偉大的計劃。」說話的是坐在Joker左側的一個人。和其他人不同,他的面具並不是任何一張撲克牌。
「倫敦的計劃就交給你負責,死神祭司。」經過變聲器虛化的聲音,在陰冷的空氣中緩緩地彌散。
Joker安靜地凝視著左邊的人,其他人的目光也紛紛停留在那人身上。他們當然知道死神祭司就是曾經的黑葵A,被抓進牢里的夜神月。他們只是不明白,曾經背叛組織的夜神月,Joker為何原諒他。
「遵命。」死神祭司笑著應聲。
他再一次以高傲的姿態環視在座的其他人,他不再是夜神月。名字對他而言,如一張面具,用舊了,就換新的。很久之前,他的名字叫藍曉,之後,他叫夜神月。現在,他擁有一個更偉大的名字——死神祭司。
散會後,房間里的人差不過走光了,只剩下Joker和他右邊另一個戴空白面具的男人。
「Joker大人,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要把死神祭司從監獄裡救出來?」那個男人如此發問。
Joker輕笑了一聲:「米傑,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朋友。死神祭司對我來說,還有很好的利用價值。」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把倫敦計劃交給他呀,我也可以……」
「不!」Joker打斷了米傑的話,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你有更重要的任務。」
「什麼任務?」戴著面具的米傑顯得有些興奮。
Joker卻突然沉默了,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大概只過了幾秒鐘,會議室響起了敲門聲。隨後,一個俊美得無法形容的男孩走了進來。米傑認識他,他叫王子。跟別人不同,他沒有佩戴任何面具,正如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代號一樣。或許,他根本就沒有撲克牌代號。
王子緩緩走進來,端著銀色的盤子。他那種絢爛的笑容和房間里的陰暗根本無法重疊,而那雙美麗的瞳仁則像暴露在太陽底下的寶石,散發著奇異的光亮。
走到跟前,王子朝Joker稍稍彎了彎身,彷彿他在咖啡店裡服侍顧客一般。
「終於來了。」Joker等待的似乎就是盤子上盛著的東西。
「是的,主人,這是最好的作品。」說著,王子將盤子輕輕放到了會議桌上,推至米傑的面前。
看著那個東西,米傑的呼吸加快了。呈現在他眼前的是另一個人的臉,準確說,是一張用以易容的假面具。
「從今以後,你就是這個人了。」說完,Joker突然大笑起來,從面具背後迸射出了無數陰笑的碎片。